瘟神與花 第五章 不變(2)

「翎花!翎花!」

越是靠近翎花家,雷行雲越心驚。沒有、沒有、沒有……翎花家的竹柵、翎花家的藤棚、翎花家的水井,無一存在。

大片空曠荒涼,寸草不生,比起前頭鄰人的住居,加倍淒然。

而在死寂景致中央,站著一頭墨發飛揚的翎花師尊。

月色黯淡,灑落不了輝煌,黑裳相融于夜色,同樣烏沉的眸,淡淡膘來一瞥,冷看雷行雲奔來。

見這滿地荒蕪,村民一個都不在,獨獨翎花的師尊佇立,眉目清明,不見遭到迷惑之相,那麼,只有一個原因——這一切怪異,是她師尊所為!

「你、你是妖怪?!你做了什麼?!村子呢?翎花呢?!」雷行雲吼著,雙腳竟打起顫來,不敢再跨前一步。

是他眼花嗎?她師尊周身,緩緩流泄的黑霧……是何物?

夜色中的男人,面無表情,俊顏如覆一層冰霜,黑袍微動,右掌五指朝雷行雲張開,一條蛇形細霧驀地竄襲而至,雷行雲連尖叫都來不及,便在黑霧中失去意識……

***

雙眸猛地瞠大,雷行雲驚醒,滿身大汗。

他躺在床席上,陳年老屋梁間,還有蜘蛛結網,半敞窗扇被風吹得咿呀響,夾帶無名花香,飄盈滿室。

屋外听見鄰人笑語交談,說著日前捕獲的大山羌,樹梢鳥兒叫,遠遠狗兒吠,一整個熱熱鬧鬧。

雷行雲躍下床,拍開窗,窗外村景和樂,總是早起的村人,忙于本務,掃地灑水喂雞鴨,日光透過雲層,以金黃溫暖照亮村中角落。

昨夜全村的荒謬消失……只是夢?

雷行雲盯著窗外好半晌,想再次確認清楚,右手自有意識一般,探進懷中去拿取盛裝「鐵風骨」的錦囊,低頭數起羽瓣數目。

鐵風骨之花,瓣數為十,他摘花之前作足了功課,而錦囊內,僅剩九片。

他吃了一片,就在昨夜。

那不是夢!是鐵錚錚的事實!

雷行雲顧不得漱洗,拖著傷腿,一步步艱辛,一步步刺痛,在後園找到正晾曬衣裳的翎花,胖白趴在她身旁,與一只歇羽于花間的蝶兒對峙。

「……你說,我師尊是妖?全村入夜都不見了?你在草叢中醒來?看見我師尊渾身妖氣?周身黑霧繚繞?」翎花重復雷行雲方才連珠炮的劈里啪啦,揀重點求證。

然後,她繼續抖開濕衣裳,拋上繩竿,當他的說辭是白日里發夢。

「你以為我說夢話嗎?!我若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我親眼所見,村子確實不見了,只剩滿山荒涼,而你師尊一身古怪,他雙腳站立之地,花草全枯萎殆盡,彷佛所有活物皆不存在——丫頭,你信我!我沒騙你!這村子……你師尊有問題呀!」

翎花停下動作,睨他一眼,發出哈哈兩聲干笑,又彎身處理下一件衣裳,連胖白都沒鳥他。

師尊是妖?你爹是妖你娘是妖你全家才是妖咧!

「不然你今晚別睡,教你眼見為憑!」雷行雲去抓她肩膀,要她認真听他說話。

翎花這些年的武不是白練,一旋身,避開他的手。

「我在這生活了多少年,村子有沒有問題我比你清楚,我們全村既單純又善良,誰都不可能是妖。」她句句說得不重,但語意清晰明白。

「丫頭!就一晚不睡,我所言是真是假,便知分曉,你有何不敢試?!」

「我沒有不敢,只是不信。」不信他如此離譜之言。

「若我說謊誆你,我明早立刻走!」雷行雲下了大賭注。

翎花並非想驅趕他,畢竟雷行雲仍帶傷,然而內心深處確實有個念頭,希望帶來變量的他,能盡早離開。

「……好,我今夜同你一塊清醒,瞧你說的‘全村消失’,是否真會發生。」她終是點頭應允。

當晚,月既明,星不稀,夜空如黑布,灑落成千上萬星子,各家屋舍熄了燈燭後,穹蒼間的星芒,更璀璨數分。

三更子時,翎花悄悄離開房,與雷行雲約好在村中老榕樹下見面。

入了夜的村子,很靜,村人向來習慣早睡,通常二更時幾乎已無人走動,一片安寧。

翎花向雷行雲投來一瞟,無聲在問他︰村子呢?哪有不見?

「再等一會兒,我昨夜發現村子不見時,應該是更晚一些的時辰。」他仍舊堅信。

翎花將下頦抵于曲起的膝蓋上,努力強打起精神,作息規律的她,早過了好寶寶就寢時間,熬夜對她來說,不是件易事。

止不住的呵欠連連,點不完的腦袋瓜子,終于挨到日芒由山的另一端照耀而出,陽光刺得兩人睜不開眼。

而這整整一夜,村子都在。

翎花起身,拍拍裙後草灰,不發一語要走人。

「我、我是真的看到村子消失呀……」雷行雲這下也詞窮,氣勢轉虛。

「別再說這種話了。」誰信誰白痴呀!

雷行雲嘆口氣,確實,他再說什麼也無用了吧……

「翎花,我會按照約定,今日便離開這村子。」

「我沒有要你馬上走,你身上還有傷。」

「不礙事的,我吃了奇花花瓣,已能舒緩內傷。」雷行雲並未說太多,解下頸上玉佩,硬塞到翎花手上︰「這是我自小佩戴之物,你收下,算是謝謝你救命之恩。」

那塊玉佩,碧錄通透,完美無瑕,雕刻一頭嘯天猛虎,中央是蒼勁有力的雷字圖紋,絕非尋常之物。

翎花不取,與他推諉︰「首飾什麼的,我用不著,況且如此貴重的東西。」

「收著吧,往後你若有需要,到雷霆堡來找我,只要有此玉佩,堡中人便會視你如上賓。」

「我是真的用不著,我根本不會離開這兒,又怎可能去雷霆堡呢……」翎花不想欺騙他,她打算在這小村落終老一生,永不下山亦可。

當然,是與師尊在一塊。

「不來也無妨,當作是留念,讓我報報恩吧。」雷行雲緊緊握住她的手,連帶將玉佩攏入她掌心,不容她再拒絕︰「還是你嫌這塊太小?那我只好再送個半天高的玉擺件……」

「不要了!我沒有嫌它小,我收下便是……你要是以後反悔,想拿回去,只要你開口,我就還給你。」

送都送了,哪可能再拿回來,傻丫頭。雷行雲當然沒挑明了講,虛與委蛇地笑頷。

「翎花……你師尊……」雷行雲話到了嘴邊,又硬生生咽回去。

罷了,說了只會惹她生氣,要她留意、要她當心、要她提防,她定又惱他誣蔑她師尊。

最後雷行雲道了「珍重」,晌午不到,便拄著木拐杖離村。

翎花沒去當面送他,與胖白遠遠坐在山腰,看雷行雲微跛背影,被層層郁林所掩蔽,直至完全不見。

她揉弄狗腦袋,胖白舒服地閉眸享受,她低聲自語︰「听他說些山下的事,也挺好玩的,什麼市集什麼燈會……親眼去看看一定很有趣。」

畢竟是年輕丫頭,做不到心如止水,也會被絢爛光景所迷惑,產生憧憬。

「不過,要看也絕對是陪師尊一塊去看!」她唇邊綻笑,提及師尊,心情很難不好。

也許,過幾天向師尊撤個嬌,纏他帶她下山一趟,師徒倆來個閑雲野鶴逍遙游,玩它個一年半載,一洗這幾日沉悶。

最好也洗洗師尊要她離開他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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