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牛醫娘 第一章 再世重生知感恩(1)

京城,濟世堂。

早春融雪,天氣不再像冬天那樣呵氣成霜,可偏偏就是乍暖還寒的時候更容易著涼,今天老的咳嗽,明天小的發燒,牛家所開的濟世堂病人可比冬天多了兩成。

十五歲的牛小月在櫃台里切著人參,從小做慣的事情,切起來十分俐落,切刀一下一下的,參片薄透得跟紙一樣,城南幾個高門買了大人參,都會拿到濟世堂來切,因為切得薄,含著不會難受,給老人家還是小娃,最好不過。

每到季節交替,牛小月幾乎天天要切參——從小她就覺得這是苦差,但自從三年前重生,她就再也不這樣認為了。

切人參很好,自食其力很好。

牛小月永遠記得那日醒來,發現自己有了第二次的人生,沒有了狠心的前夫顧躍強,沒有惡毒的姨娘竇容嬌,沒有豪門後宅虛度的十年光陰,沒有因為四度小產虛弱而死——廟里的大和尚沒騙人,真的有菩薩。

她二十六歲那年死于顧家,睜眼又回到十二歲那年的牛家,顧家的人還沒出現,自己還是城南小有名氣的小醫娘——從小學習松筋散骨的手法,高門太太小姐不舒服時,一番手法下來,總能解除七八分不適。

以往她一直覺得人生很辛苦,看到那些富貴千金也十分羨慕,想著自己什麼時候可以穿上錦衣,什麼時候可以戴上玉鐲,總是不滿足現況,怨恨自己的爹只是個大夫,怨恨自己的生母只是個姨娘,在顧家後宅被折磨了十年,兩世為人,她這才感到能靠自己的雙手賺得賞錢那才是踏實。

爹很好,甘姨娘也很好,嫡母其實不壞,嫡長兄牛泰福只是不擅言詞,但在她這個庶妹落難後也不止一次給予幫助,每年她回娘家吃飯,嫡次兄牛泰心總會塞給她十幾兩銀子,她的親弟弟牛泰貴後來考上秀才,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到顧家,說自己現在已經小有功名,不準顧家欺負他姊姊。

家人都是很好的,只是以前她愛慕虛榮,什麼都沒看見。

剛回到十二歲時,她還想著報仇雪恨,但經過了三年,恨意消弭了不少,只想著好好度過這輩子,找個老實的良人,一夫一妻,生兒育女,行有余力多做善事,也不枉費菩薩給她第二次人生的機會。

顧躍強,竇容嬌,她已經不怎麼想了。

一支人參切完,牛小月便裝入盒中——這是周家拿來請她代切的,晚點周家的下人會來取,不然人參都是有人買時才切,不會一次切完這麼多。

「小月啊。」牛太太從簾子後頭走出來,「人參切完了嗎?」

牛小月在裙子上抹抹手,「好了。」

「那來後面幫忙曬桑葉跟黃芩。」牛太太又解釋了一下,「瀾哥兒一直搗蛋,你二嫂沒辦法展開手腳。」

「好,就來。」

瀾哥兒才一歲,一歲的娃不搗蛋那就奇怪了。

濟世堂現在是牛大夫當家,娶有正妻,附近鄰里都稱呼為牛太太,牛太太膝下有牛泰福、牛泰心,都已經成親生子。

牛泰福娶妻汪氏,生有四歲的文哥兒,二歲的武哥兒,牛泰心娶妻李氏,生有一歲的瀾哥兒。

牛大夫另外有個表妹姨娘甘姨娘,生有十五歲的牛小月,八歲的牛泰貴。

一家住在城中鬧區的街邊,前面是藥鋪醫館,後面就是住家了。

說富貴是沒有,但也有幾個嬤嬤下人做粗活,洗衣洗碗不用自己動手,但曬藥切藥還是得自己來。

牛大夫的醫術很普通,就是看看風寒、跌打損傷,簡易的婦科疾病,再難一點的病癥就沒辦法了,家里主要靠著賣藥、代煎藥支撐著,另外甘姨娘跟牛小月都會去給富貴太太松筋散骨,一趟五百文,也有不錯的收入。

牛大夫規定了,甘姨娘跟牛小月每趟出門要繳回五百文給公中,但若是有賞銀可以自己留著。

姿容俏麗的甘姨娘當初是無處可去,這才勉強跟了其貌不揚的表哥做妾——這表哥又不好看,家境普通,也沒什麼拿手本事,自然得不到甘姨娘敬重,甘姨娘另有打算,她把自己跟牛小月得到的賞銀都拿去給牛泰貴讀書用了。

牛大夫覺得自己過得挺滋潤,于是想要三個兒子都學醫,將來各自出去開醫館,一輩子吃喝不用愁,可甘姨娘不這樣想。

大夫地位低下,病人欠錢賴帳都還算小事,怕的是有些醫不好的來大鬧,日日想著這些事情,煩都煩死了,日子怎麼清淨得起來,甘姨娘希望自己的兒子去考功名,只要將來牛泰貴讀書有成,再以庶子之故自請分家,族長不會不允許,到時候自己這個生母就能跟兒子一起搬出去,當官家老太太,地位可高了好幾個檔次不止。

牛小月前生也怨恨這個,她一年出門一百趟以上,給富貴太太松筋散骨的錢爹要,得到的賞銀甘姨娘要,那她到底為什麼要這樣辛苦?

重生後一切都不苦了,在顧家的後宅度過地獄般的十年,被迫流掉四個孩子,她現在真的覺得那沒什麼,爹爹要支撐一個家,本就不容易,窮人一時之間拿不出錢來,不讓他們賒著能怎麼辦,難道見死不救嗎?在這樣的情形下,牛家的每一分錢當然都不能浪費,讓她們母女把幫人松筋散骨的錢交給公中,合情合理。

牛小月現在覺得自己能奇跡重生,一定是爹讓很多窮人賒帳的關系,有些人家十幾年來都賒超過三十兩了,再次上門求醫,爹爹也不會拒絕,都不知道救了多少人命。

再世為人,她相信一切菩薩都看在眼底,只要自己腳踏實地,菩薩會給她一次好人生的。

牛小月跟著嫡母走到中庭,開始翻動起黃芩跟桑葉。

春日陽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瀾哥兒在旁邊纏著母親,一下要抱,一下要玩,說肚子餓,拿饅頭來剝給他吃,又說飽了不要,皮得要命。

李氏一臉無奈,怎麼辦呢,自己生的,當然得自己顧,婆婆說孩子都這樣,大一點就會好,希望如此。

牛小月翻動著竹籮上的黃芩跟桑葉,藥材容易受潮,容易長蟲,有太陽的時候就得拿出來曬曬,當然也不是什麼輕松活,大太陽底下彎著腰,雙手在竹籮上翻弄,有時候會被竹枝刺到,她的雙手有著不少傷疤。

翻好幾籮中藥,牛小月又到前堂拿起布巾,這里擦擦,那里抹抹,從早上起來到現在干活沒停過,身體累,但心里很是寧靜祥和。

眼角瞥見有人進來,她于是抬頭笑,「您好,請問看診還是拿藥?」

然後看到是一身補丁的葛婆婆。

葛婆婆一臉羞愧的說︰「牛小姐,我想賒點傷寒帖……阿財病了,喝了兩天熱水也沒好一點,剛剛發起燒來……我就想著……」

牛小月前生最不耐煩這種人,覺得自己不能穿錦衣、不能戴玉鐲,都是這些賒藥的人不給藥錢,可是重生三年,她心境已然大大不同,人世走一遭,誰都不容易,能過得好沒人願意低頭的。

于是拿出賒藥簿子,翻到葛婆婆一家,葛婆婆這孫子阿財體弱多病,現在七八歲,葛家已經欠了濟世堂四十幾兩銀子。

牛小月拿筆沾墨,「葛婆婆要賒幾帖?」

一帖是一次份的,一天三餐,要三帖藥。

葛婆婆低下頭,語氣懇求,「牛小姐,先給我賒十帖行不行?」

「好。」牛小月在葛家的那頁寫上了日期、藥帖、欠資,然後讓葛婆婆畫了押,這就轉身秤藥。

包了十包,葛婆婆千恩萬謝的抱在懷中,好像摟著什麼貴重珍寶一樣。

牛小月見她眼眶都紅了,一時心軟,「葛婆婆,要是阿財三天後沒好一點,你再過來,不要緊的。」

葛婆婆一臉要哭的樣子,「多謝牛大夫好心,多謝牛小姐好心,菩薩保佑牛家平安健康。」

葛婆婆又說了好些話,似乎把她認知中的吉祥話都講了遍,再三鞠躬,這才小心翼翼抱著那十包藥材離開。

牛小月把賒藥簿子放好,眼角又看到有人進來,一抬眼,見是周家的下人添旺,連忙把方才切好的人參放到櫃台上。

添旺拿了一百文工錢出來,都是老熟人了,也不用多說,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添旺打開看了一下,確定是自家送來的肥大人參,這便拿起盒子走人。

牛小月把一百文放入抽屜,鎖好。

就在這時候,牛大夫背著藥箱跨過門檻入內。

牛小月見到自家親爹,自然是高興的——前世爹爹不願意她攀顧家高門,想她嫁給鄰居何家,當時覺得爹不疼愛自己,見不得女兒過好日子,現在才知道,爹爹不貪慕富貴那是多不容易,爹爹是真心愛她。

牛小月連忙接過藥箱,「爹爹辛苦了。」

牛大夫笑說︰「看幾個婦人而已,沒什麼辛苦。」

是,濟世堂不只讓窮人賒藥,還去花街給姐兒看病——別的大夫嫌青樓是末九流之地,不願踏入,牛大夫不嫌,城中幾個有名的青樓都是找牛大夫出診,雖然沒有什麼神仙醫術,但好歹能緩解一些病征,城南的姐兒說起濟世堂,那是滿滿的感激。

牛大夫還有一點好,他在街上看到從良的姐兒,就會裝作不認識,所以姐兒們給他看病也很放心。

「爹爹,添旺剛剛把人參取走了,一百文我鎖在抽屜里,葛婆婆家的阿財又生病,來賒了十帖藥,一共一兩二百文。」

「好好好,你真能干。」牛大夫心情很好,小月以前叫不太動的,就算勉強動了,那也是愛擺臉色,十二歲發痘病了一場後倒是懂事得多了。

對嘛,女孩兒就該溫順听話,不然將來怎麼嫁人呢。

朱大夫想起小月也十五歲了——顧家的意思不知道怎麼樣?

兩家的祖輩是好友,定下了兒女親事,沒想到都只生兒子,于是延續到孫輩上來,兩家孫輩還年幼時,祖輩都還在,顧家獨苗兒子顧躍強,牛家唯一的女兒牛小月,怎麼看都很好啊,同齡同月,那就定下十五歲成親,將來成親肯定能和和美美,于是交換了信物與婚書。

然後先是顧老太爺去世,接著牛老太爺也走了,顧家是皇商,掌家的顧老爺不怎麼看得起行醫的牛家,兩家就沒怎麼來往了。

牛大夫現在也很困惑,牛小月今年十五歲,照說顧家應該上門提親了,但顧家沒動靜,要是不想要這門婚事,那也得把婚書退回來,這樣牛小月才能光明正大的嫁人。

看樣子自己得寫信去給顧老爺問問,他可不是貪慕富貴的人,要不是兩家祖輩有交代,他也不願意自己平凡的女兒嫁入皇商之家,齊大非偶,小月除了容貌承襲甘姨娘這個優點外,其他都不行,琴棋書畫全然不通,進入顧家還不被嫌棄到死,還是嫁給鄰里的同齡小子比較能幸福。

早春的傷寒潮持續了一個月才緩下來,舒服的日子沒幾天,這夏日就到了。

太陽變得猛烈,一點風都沒有,尤其下過雷陣雨後,那個潮濕悶熱真的會把人蒸得頭暈,饒是牛小月身體不錯也是早晚擦風精油,免得中暑。

牛大夫跟長子牛泰福都出診去了,牛泰心在簾子後給一個剛剛進來的老頭刮痧——他說老妻為了省錢,自己拿湯匙給他刮,痧沒出來,倒痛得老頭滿地打滾,這下也不敢省那一百文了,乖乖上濟世堂找大夫幫手。

櫃台前就牛小月跟二嫂,皮得要命的瀾哥兒托給大嫂帶了,這是牛太太定下的規矩,不站櫃台干活就得帶孩子,不能什麼便宜都佔。

「請問……」一個胖娘子踏進門檻,「這里有沒有一位甘醫娘?」

甘醫娘就是甘姨娘。

李氏見到有人上門,還穿得頗為體面,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下人,大戶人家有時除了松筋散骨的五百文跟打賞,還會給上兩條豬肉,想到晚餐可能有三層肉吃,那是笑得十分親切,「甘醫娘去莫家了,不知道您找甘醫娘有什麼貴事?我們現在還有一個大夫一個醫娘在,都能幫忙的。」

那胖娘子道︰「我家太太不舒服,听聞甘醫娘手法好,想讓她過去幫忙松松頭頸。」

「那簡單。」李氏把牛小月往前一推,「這個小牛醫娘是甘醫娘的親生女兒,母親教女兒,自然是不會藏私的,您別瞧她年紀小,附近的周員外家、米糧大盤黃家、陳進士家里,都找我們家這小牛醫娘呢。」

那胖娘子听得甘醫娘不在原本有點失望,但听得這小醫娘居然也有人指名,又覺得不妨試試,家里太太真的很不舒服,等不起了,「那好,勞駕小牛醫娘跟我走一趟。」

牛小月一喜,又有錢可以賺了。

看這胖娘子穿了一身絲綢,主人家想必富有,應該會有賞錢的——牛泰貴這兩三年跟著附近的楊舉子讀書,也該進書院才能更上層樓,听說南山書院很好,要是能存到三十兩就能交上束修了。

于是她轉身拿起藥箱,笑咪咪的說,「請大娘帶路。」

門外有一輛馬車,顏色是很普通的青帳,但布料卻是錦繡,馬兒一身黑毛,毛色油光水亮,顯然是養得很好了。

胖大娘帶她上了馬車,車夫「吁」的一聲,馬車開始往前,速度還不慢。

牛小月跟有錢人打交道的經驗太多了,也累積出心得,總之就是裝乖,裝乖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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