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千金 第四章 許睿的心思(1)

「我來。」許睿將葉曦的窶子負到背上,沖著她一笑。

許睿是里正家的長孫,二十歲,兩年前就通過鄉試成為舉人,先生認為他基礎不夠扎實,沒讓他參加隔年會試,若是考個同進士,不上不下的反倒不好,因此決定下一次再考。

葉曦是辦戶冊時認識許睿的,他是個很溫和的男子,一雙堅定的目光讓人感覺他很自信。

他確實有本錢自信,在這村里鄉鄰中,許睿就是杰出青年的代表。

石榴村很多年沒人考上秀才了,他可是舉子啊,就算會試上不了,倘若有人脈的話,也能進官府當個主簿、長史,即使只是八、九品小官也稱得上官了。

因此他是村中未婚女子心目中的夢幻王子,女孩從他面前走過,都會含羞帶怯,盼能被他多看兩眼。

但許睿並不著急婚事,一來他不想娶個目不識丁、對話全無交集的村姑,哪個男子不想紅袖添香,他當然希望娶個能文識字、懂詩會詞的,更何況明年春天就要會試,若能順利考上進士,榜下抓婿、說不定能攤到一個好媳婦。

然那天他看見葉曦一手漂亮書法,眼楮都直了,再知道她出身靖王府,頓時一顆心小鹿亂撞,尤其在幾次交談接觸之後,他為她的見識而折服,這樣的女子值得他傾力追求。

因此里正一家可殷勤了,尤其是許睿的娘,就希望兒子能攀上高門,今天送幾顆蛋、明兒個拔幾棵菜,許家人時常上門和葉曦嘮嘮,一來二去,兩家人漸漸熟悉。

對此葉曦樂觀其成,倒不是她對許睿有想法,而是在里正家人上門後,葉田氏是個識時務的,她再傻也不會傻到和背後有人的女兒對峙。

雖然葉曦作主葉家大小事仍然讓她有所不滿,卻還是低眉順眼不敢生事。

葉田氏的乖巧讓葉曦分外輕松,這便有了心思,進行起葉家門楣改造計劃。

「謝謝。」葉曦道。

窶子里裝滿辣椒,她擔心幾場雨下來把辣椒打壞,因此趁著天氣放晴,趕緊上山把它們全給收了。

「別總說客氣話。」

許睿身高中等,五官俊秀、頗有幾分女相,唯一雙濃眉讓他添了幾分英氣,他不必下田務農,整個人白白瘦瘦的,很有文人氣質。

「書院怎會這時候放假?」葉曦問。

「直到這幾天才開始下雨,春耕已遲,朝廷下令,讓學子放假返鄉插秧育苗,免得錯過秋收。」

「是啊,春雨終于下了。」

「父親說你想找人幫忙春耕?」

「已經找到了,林嬸娘家兄弟多,加上父兄幫手,幾畝地三天功夫就處理好。」今年那片地,她旁的沒種,全種上辣椒,為此葉田氏還叨叨念個不停。

她不羅唆,只問︰「一畝地年產多少稻米,可賣多少銀兩?」

葉長生初初推估後,葉曦道︰「待秋收,我會將五畝地銀子收成再加上兩成給你們。」

自此葉田氏再不多話。

「那就好,需要幫忙盡管說,別客氣。」

「好。」葉曦是知道好歹的,旁人施恩她必當回報,因此盤算著下回進京,到淘墨齋買些紙筆墨硯相贈。「听說這次能夠下雨,是因為皇上祭天祈雨了?」

「不是皇上。打一開始皇上就想讓二皇子行祭天之禮,然許多官員認為這麼重大的事該由長子主持,皇上最終辯不過百官,派了大皇子。」

「其他皇子沒意見?」

「三皇子本就平庸,再則他與大皇子同是凌貴妃所出,自然是同意的;二皇子本性仁善、頗有賢名,不至于為這事爭鬧;四皇子听說出京游玩去了,至于其他皇子年歲尚稚,擔不起重責大任。」

「祭天得雨,現在百姓肯定非常感激大皇子了。」

「並沒有,大皇子祭過天地之後,始終遲遲不見雨水,半個月後皇帝又令二皇子祭天,沒想長香剛入爐,遠方就響起雷鳴。」

雖然多了梁璟樺那段,結局還是如書中所寫。

換句話說,皇帝原就屬意二皇子梁璟森,不管有沒有梁璟朱的大力支持,最終春雨落、百姓夸,這個名聲都會落在梁璟森頭上。

不過她很高興,不管梁璟朱是不是因為听進她的話才刻意避開,至少他不必站在風口浪尖,飽受攻訐。

「這下子肯定會傳出‘天命依歸’之類的話。」葉曦輕笑。

「確實,現在平民百姓對二皇子推崇備至。」許睿回答。

「你什麼時候回書院?」

「書院休假五日,後天就該回去了,如果這兩天你想上山,我可以陪你。」

「不必,山里只有兔子野雞,沒什麼野獸,去過幾回我已經熟門熟路。」

「身邊總要有個男子才安全。」

「那我讓哥哥陪我上山。」她指的是葉方。

「也行。」

他們一路說話一路走,遠遠地她看見一輛馬車停在門前,當車簾掀起,看見下車的是梁瑀晟時,葉曦驚呼一聲,丟下許睿拔腿狂奔。

小小的身影入了眼簾,梁瑀晟在看見葉曦時,笑彎了長眉,展開雙臂,不過數息間,她已經奔到跟前,投入他的懷抱里。

「大哥,你終于來了,我好想你、太想你、想到心都碎了。」葉曦又叫又跳,沖著他嚷嚷。

「大哥也想你。」他模模她的頭發,拍拍她的背,怎地瘦了?

「你眼楮只看得見大哥嗎?就說你偏心。」

梁瑀昊隨後下馬車,把她拉到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後,捏捏她的鼻子,「黑了、瘦了、丑了。」

拔開梁瑀昊的手,她皺皺鼻子回答,「哪里?分明就是長大了、成熟了、美了。」

「這樣自夸不違法嗎?」梁瑀晟笑問。

這話……說得可真實在。

皇家子弟經過數代改良,美女配高級知識分子,那基因肯定比平民百姓優秀,尤其靖王妃的容貌,你要敢說她長得不優,就沒人敢稱個優字。

因此王府上下主子各個都是百里挑一,美到不可方物,美到侵犯旁人自尊,唯獨她……理解了吧,為啥當時王爺要清掃後院,把那些散播王妃被玷污而生下小女兒的僕人給發賣掉。

「不違法,只是有點違背良心。」葉曦垂眉暗嘆,身為視覺型動物,長相卻無法滿足自己的視覺,天曉得每天攬鏡自照時她有多冤。

「說得真實在。」

梁璟朱隨之下車,望向她那張堪稱普通的臉,下意識一掐,嗯,觸感不錯,幸好肉很女敕,幸好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很靈活,幸好她的氣質很不錯,幸好……

在梁璟朱動手攻擊的同時,梁瑀晟也伸手把她的頭發亂揉一把,暖暖的掌心讓她忘記臉頰的微疼。

她貪看梁瑀晟的笑臉,又道︰「實話說,我這長相呢,說美,稱不上,但說丑……也不至于,我的容貌走的是進可攻、退可守的中庸之道。」

果然,她的話惹出梁瑀晟、梁瑀昊的捧月復大笑,彎成月牙的眉眼落進她的視野,讓她很開心、很有成就感,彷佛只要能制造他的快樂,她的存在便有了意義。

一人一手拉起她,梁瑀晟、梁瑀昊笑出幾分心疼,打從曦曦離開王府那天,他們就覺得心里丟失一塊叫做「喜悅」的區域,現在看著她、听著她說話,感覺那塊又給補了回來。

「你長這樣叫中庸之道,那葉方呢?」梁瑀昊臭臉問。

他都快嫉妒瘋了,疼上十幾年的好妹妹,怎就喊別人哥哥去了?明明他才是正統。

「我那親哥哥啊……他屬于易守難攻、萬籟俱寂——呃,誰看見都會主動沉默的那一型。」

哈哈哈,三個人再度大笑不止,彷佛那些個在王府里說笑玩鬧的下午回來了。

梁瑀晟戳上她的額頭,說︰「嘴真損。」

「損?不對,這叫做真誠。」

沒想梁瑀昊輕哼一聲、計較上了。「葉方是親哥哥,我和大哥是啥?」

眉彎彎,她一手勾上一個,頭靠靠梁瑀昊、再靠靠梁瑀晟,然後貼在兩人手臂間。

「你們是我最最親密、最最心愛、最最在乎的哥哥啊。我與葉方流著相同的血,可我與大哥二哥擁有的是相同的心呀,缺點血死不了人,沒了心、哪來的性命與靈魂?」

「哼!巴結。」被冷落的梁璟朱又掐住她的臉,道︰「那我又是誰?」

「你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完了,二哥有空得給四皇子把把脈。」

「別轉移話題,說!我是誰?」也不知道哪條筋不對,過去對于她的冷落,他能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今兒個卻硬是上心了。

「你是皇親貴冑呀,三歲小孩都知道的答案。」葉曦蹶蹶嘴。

「再、說、一、次?」口氣平平、不見憤怒,但誰都听得出威脅成分。

「不是皇親國戚嗎?那是……無利不起早的奸商,滿月復算計的……」

沒等她說完,梁璟朱一把扯住她的發瓣。「沒良心的臭丫頭。」

「啊……痛……」葉曦哀哀叫,猛拍他的手。「放手放手、放手啦!」

看著兩個玩鬧的家伙,梁瑀晟、梁瑀昊搖頭失笑。

「放手可以,說句能听的話來听听。」

這是活生生、明明白白的思想迫害,是靈魂戕害,是……哦!她突然想起來,人家是淘墨齋東家,號稱衣食父母的角色啊,瞬間氣勢消風、巴結上心,她換上一張嬌俏笑臉,雖然假得有點厲害,但、盡力了。

「你是璟朱哥哥呀,是大梁朝最偉大的商人,南貨北銷、北貨南運,搬有運無,為國家帶來豐富稅收,是利國利民的民族英雄……」

一眨眼,奸商變英雄?

「你這張嘴,很能吶。」梁璟朱松開手,卻覺不順氣,又往她頭上亂揉一通。

頭發被揉成雞窩,但她半點反彈反抗的意思都沒有,因為天大地大,誰比衣食父母更大?「應該的,我靠嘴吃飯咩。」

「狗腿,才幾天就養出這副虛偽尊容。」梁璟朱噴嘖兩聲。

「虛偽是一種成長,是代表成熟的勛章。」葉曦沒有半點羞愧。

「勛章?連這種話都掰得出來?」

「不是掰,是事實,就像那位排行老大的皇親貴冑,多少文武百官背地里說他畜生不如,當著面卻夸他英明神武,沒人的地方說他暴躁惡毒,有人的地方猛贊他高瞻遠囑。這得經過多少歲月的淬鏈,才能養出見人說人話、計鬼說鬼話的成熟度?」

排行老大的……一個栗爆往她額上彈。「膽子肥啦,連這話都敢講,不怕隔牆有耳?」

葉曦順勢倒進梁瑀晟胸口。

「我又沒指名道姓,誰愛對號入座,關我啥事。」葉曦笑咪咪說著,半點不害怕,有人護著,她的膽子肥得理所當然。

「行了,別欺負曦曦。」梁瑀晟把曦曦護在身後。

就說吧,天地間最疼她的肯定是梁瑀晟!

見她笑得見牙不見眼,梁瑀晟問︰「這麼開心?」

「當然開心。我天天想念哥哥,哥哥不來,我多擔心呀。」

「擔心什麼?」

「擔心哥哥不要我。」

梁瑀昊沒好氣道︰「良心一點嘿,是你不要我們,還是我們不要你?」

「干麼計較,反正都來了,不就知道我們是互相需要。」她哮聲哮氣撒嬌。

「爹娘老嘆氣,氣你這只白眼狼,說走就走,也不擔心他們會不會難受。」

癟了嘴,葉曦道︰「我也難受,不過,再給我一點時間,這事兒就能解決。」

「有啥好解決的,你別同瑀晨爭不就得了。」

「不爭就能完事?二哥把女人的心思給看得淺了。」

「管你深深淺淺,總之今天我們就要把你帶回去。」梁瑀昊出來之前就打定主意。大哥說她窮到底,就會乖乖回頭,可都兩個多月過去,別說回頭、連回眸都沒有一個。

大哥的法子不行,這丫頭就得靠逼迫。

「不行,我要留下。」

梁瑀晟不滿意了。「苦還沒吃夠?還是外面的天空比較自由?」

說完三個男人同時看向許睿,他是她流連外面天空的理由?

三道目光,威力堪比倚天劍,盯得許睿全身發痛,好像被千針萬針給亂扎一通。

硬著頭皮,他上前一拱手。「在下許睿,是葉姑娘的鄰居。」

「許睿?這個名字很熟悉,在哪兒听過?」梁瑀昊道。

「忘記了?梁瑀晨說不想當葉方的童養媳,一心想嫁給許公子。」

梁璟朱這話講得平鋪直敘,可不知道為什麼,許睿全身汗毛一根根自動豎立。

于旁人,許睿只是一個和梁瑀晨搭上關系的男子,但他很清楚許睿最終會成為誰,梁璟朱對他有敵意,又濃又深的敵意。

「許公子不簡單吶,招惹完瑀晨又招惹曦曦,怎麼?對靖王府的姑娘特別感興趣。」梁瑀昊繞著他轉圈,不停上下打量。

梁璟朱也沒在客氣,淡聲道︰「奇怪,長得那麼普通,卻又那麼自信?許公子是怎麼看待自己的?」

這話真沒禮貌,但兩人一搭一唱,完完全全的針對。

「這身板兒,風一吹就要倒了吧,怎能承擔男人的責任?」梁瑀昊道。

「有靖王府當支撐,哪還需要承擔責任?」梁璟朱道。

「你們怎麼這樣?」葉曦站到許睿面前,抗議他們的主觀惡意。

「這年頭還不許人說實話了?難道都得見人說人話,身上掛上一枚成熟勛章?」梁璟朱拿她的話堵人。

許睿臉色很難看,但听著葉曦與幾人的對話,明白模樣長得最好的那個是四皇子,而能與四皇子勾肩搭背的身分肯定不簡單,他盡力保持風度,溫和道︰「在下許睿,是承元二十一年舉子……」

話還沒說完,梁璟朱放聲大笑,「年紀那麼大連進士都不是?竟還拿出來說嘴。」

太超過!葉曦正想挺身幫許睿,梁瑀晟卻把她拉到身後,不許她開口。

「承元二十一年,在下只有十八歲,當時的舉子有九成超過二十歲。」

啪啪啪,梁瑀昊、梁璟朱同時拍起手,只不過掌聲稀稀落落的,听起來帶有濃濃的嘲笑。

梁瑀昊指指梁璟朱道︰「容我為許公子介紹。這位是承元十九年的探花郎,當時年僅十三。」再指指梁瑀晟,「這位是承元十九年的狀元,當時年十五,如今是大理寺正四品少卿,不知許公子認為終其一生,自己有沒有辦法從七品芝麻官的位置爬出去?」

確實有人考上進士卻當了一輩子七品縣官,但這話太尖酸刻薄,何況梁瑀晟能早早出仕、升官發財,能力是原因之一,但也不能否認他背後的身家優勢。

王府子弟有最好的老師、最好的人脈,他們不必為生活憂愁,只須一心專注聖賢書,光是立足點就不平等呀。

「大哥……」葉曦急得扯起梁瑀晟衣袖。

「別急,你讓他們說。」梁瑀晟按下她的不平。

許睿臉頰漲紅、羞愧不已,但身子依然站得筆直,沒有被壓抑的窘迫,身上自帶一股傲氣。

「人貴在自知,別像井底之蛙似的,一點小成就便自以為了不起,還到處招惹小姑娘呢。」梁瑀昊斜眼看他。

「我沒有。」

「你沒有?意思是我們家瑀晨自作多情?」

「在下不認識公子說的那位姑娘。」

梁璟朱痞笑道︰「在改名梁瑀晨之前,她叫葉喜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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