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兄長與大皇子對談間,葉曦半句話都沒講,因為乍听見秋狩二字,腦袋里某個鈕被按開!對啊,她差一點點就忘記,今年秋狩將會發生的事情。
在靖王府的馬車里,梁瑀晟和梁璟朱面色凝重,梁璟樺在曦曦身上流連不去的目光,讓他們心生危機,這事必須坐下來好好沙盤推演一番。
「我們先送你回石榴村。」梁璟朱道。
「不行,我要回王府見爹爹,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說。」葉曦一把扯住二哥的手,她看起來焦慮而緊張,勾得三人也跟著緊張了。
剛進王府,葉曦發現守門換了人,不解問︰「哥,李伯調去哪里了?」
梁瑀昊撇嘴道︰「他的二媳婦嘴碎,在背後說了瑀晨幾句,被瑀晨告到母親那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母親著惱,便把李伯一家發賣出去。」
「光為幾句話?娘不會這樣的。」葉曦驚道。
「對啊,不就是幾句話,但是趕走一個二媳婦不甘心,瑀晨非要讓李伯全家受罪。」梁瑀昊對這件事的處理也不滿意。
「母親總覺得當年是自己犯下彌天大禍,才會造成今日的結果,因此想盡辦法補償瑀晨,她不過想賣掉一家子下人,母親不會不允的。」梁瑀晟道。
他們都覺得梁瑀晨恃寵而驕,覺得她把母親的罪惡感利用到淋灕盡致。但終究是自己的親妹妹,再加上母親難以開解的心結,他們不好多說什麼,但梁瑀晨的所做所為確實讓人無法疼惜。
雖然不想曦曦搬出王府,但如今看來,當初她確實是先見之明。在逸香閣時,梁瑀晨盯著曦曦的眼神有多凌厲、多殺氣,他們都是看見的,若真讓兩人待在一個屋檐底下,說不定真會喊打喊殺。
「你們知道李伯一家被賣到哪里嗎?」葉曦追問。
「在我府里。」梁璟朱回答。
被他接收了?太棒了,松口氣之余,葉曦難得對他說好話。「璟朱哥哥太可靠了,有你在真好。」
梁璟朱樂了,但嘴角還是傲嬌拉直,朝她伸出兩根細長的手指頭。
「什麼意思?」
「兩只雞。別跟我說死者為大,做的不好吃照樣批評。」
「行,二十只都行。」知道李伯一家安然無恙,她心情大好,啥條件都能應。
梁瑀晟失笑,她對誰都好,不管主子或下人全都一視同仁,她不知道自己的良善,會令梁瑀晨在王府里更加困難。
但是能夠說她做錯了嗎?當然不可以,總歸她說的那句話再正確不過——性情造就人生,或許她的人生就該處處討喜。
「走吧,這會兒爹爹應在書房里。」
然後像拉人串兒似的,一個拉著一個,像螃蟹般往里走。
在過去,這現象隔兩天就會發生一回,王府下人早就習以為常,但這段時日早已不復見,當張大眼楮,發現串起少爺們的是離家數月的葉曦,王府僕役忍不住滿腔興奮,一個個湊上前,也不敢大張旗鼓,只能低低地喊一聲「姑娘好」。
在第七撥下人靠近喊姑娘後,梁璟朱再忍不住發笑。「她的人緣還真好。」
「可不是嗎?曦曦就是咱們家的小太陽,可現在……」梁語昊歇下後話,聳聳肩膀、嘆一口氣,能怎麼辦?事實就是這樣。
靖王激動了!看見葉曦,大掌把她的手臂一抱,像夾女圭女圭似的把她夾進書房里,二話不說把人往懷里一塞,又急又怒道︰「沒良心的壞丫頭,一出門就忘記爹娘,就不知道該回家看看?你有沒有想過這幾個月爹爹是怎麼過的……」
靖王開啟嘮叨模式,張口就停不下來,碎言細語像個婆子似的。
梁璟朱等人哪里見過靖王這副模樣,他可是腳一跺,朝堂就要動兩下,打個噴嚏,百官就要集體傷風的人物吶,他這是在……撒嬌嗎?
為阻止爹爹嘮叨,葉曦只好往他懷里鑽了鑽,輕笑道︰「爹,曦曦想您了。」
「想又不回來,有口無心。」
「我這不是住得遠嗎?」
「王叔別擔心,往後曦曦會常回來,要不您去看她也行,反正宅子就離王府兩條街。」梁璟朱突兀的話,讓眾人齊轉頭。
「什麼宅子?」葉曦問。
「我拿你的錢買下一處宅子,扣掉你放在我那兒的,再加上今兒個父皇賞賜,你只欠我七百兩,很快就能還清。」
那宅子離他的皇子府很近,眼下正在大力修整,等布置好後衣服拎了就能搬進去。這是打看見她在廚房里忙得熱火朝天、額頭汗水淋灕、滿身煙火氣那刻就做出的決定。是,她的手藝很好,但再好也不差那兩口吃的,非要她在煙霧繚繞中掙扎。
「我沒要買宅子呀。」葉曦訝然。
她窮得叮當響,正需要金援,哪能胡花海花?屋宅根本不是她能負擔的奢侈品。
「葉家小,又在備料做生意,進進出出、鬧騰得很,你哪來心情寫書作畫。」
「我可以的!」葉曦跳腳抗議,「房子我不要,給我錢。」
「你要錢做啥?」連銀票都不敢往身邊放的人,有資格談錢?
「我要買衣服首飾、要買胭脂、買禮物。」
梁璟朱沒把她的跳腳看在眼里,耍猴似的笑問︰「買那些做啥?你不是說別做的奴隸?」
「我就要啊,不行哦?錢是我的,我有支配權。」
眼看兩人快吵起來,靖王拍板定案。「璟朱考慮很周道,不能住在王府,住離爹娘近一點,經常往返盡點孝心很是應該。房得買、衣服首飾胭脂通通得買。忘記了嗎?你爹旁的沒有,就是窮得只剩下錢。」
此話一出,梁瑀晟、梁瑀昊笑得毫無形象。
梁璟朱听不懂,這話……笑點在哪里?
梁瑀昊道︰「小時候爹帶全家出府,半路遇見幾個同僚邀爹上酒樓,見見首屈一指的花魁娘子,娘在車里呢,爹自然一口拒絕,同僚們起關、說話失去分寸,笑話爹家有河東獅,荷包里連十兩銀子都沒,怎上酒樓?」
「然後呢?」
「這話惹惱曦曦,她一把撩起車簾,揚聲道︰‘不就是錢,小事一樁,我爹旁的沒有,就是窮得只剩下錢,叔伯們能不能別拿庸脂俗粉說事兒,有本事就推出個模樣才情及得上我娘三分的人來講話。’車簾一掀,他們看見娘的臉,當場嚇得啥話都出不了口。」
倒不是因為靖王妃的長相在京里數一數二,而是她那身武功……那可是把敵軍給打得落花流水的巾幅英雄。
「那時她多大,就能把對方給噎了?」
「六、七歲吧,噎著算啥,曦曦下巴往上一揚,拿鼻孔瞧人不夠,還嘲笑人家說︰「‘井底之蛙遇見鳳凰,還當是鴨子呢。哼,眼界。’」
梁瑀昊把她的神情學了個十成十,連靖王看著都笑開懷。
「她那話讓幾個叔伯愣在當下,傻了!我爹還沒樂夠,把她往車窗口一抱,說︰‘認清楚啦,這才是靖王府的河東獅。’」梁瑀晟說完,笑眯眼,親麼地揉上葉曦的頭發。
王府的小小河東獅,牙口都還沒長好呢,就能為了家人一頓撕咬亂噴?
梁璟朱想,如果重生而來,如果早早知道自己不是王府嫡女,如果所有事全都了然于胸,她還能竭盡所能維護家人,還能用盡力氣、用笑歷照亮王府門牆,那麼對于這里的人事物,她是有多愛、多感恩?
所以她對瑀晟……是真愛還是感恩?
莫名地,後面那兩個字,讓他心情飛揚。
「哥,不要再討論我的黑歷史,現在是談金錢自主權的時候。」葉曦忙把話題拉回來,可不能模糊了焦點。
她只是把錢寄在梁璟朱那里,沒同意讓他支配呀。
她有自己的計劃,那些錢、再加上廣為種植的辣椒,她打算在明年開一間麻辣燙店,然後生錢滾錢,一點一點把二十一世紀文明帶到這個世界。
她要混得風生水起、水漲船高,她要所有人都看見自己的能力。
她積極地想要成功啊……成功地攀上事業高峰,成功地和哥比肩,她要一步步走到哥身邊,梁璟朱怎麼可以毀去她的計劃?
「王叔別擔心,她的書賣得很好,再過幾個月就能把錢給還清。」
「什麼書?」
靖王一問,三人大笑,異口同聲、一臉驕傲,連下巴抬起的角度都一模一樣。「曦曦是舍人。」說完,還同時挑了挑眉角。
那可是他們的妹妹,他們一點一點慢慢養大的妹妹!
「你們說那個人人都在談的舍人?」靖王挖挖耳朵,確定自己听到的。
「對,那個舍人。」
不會吧?曦曦是被那群同僚大力吹捧的舍人?突地,他的腦袋瓜子上長出光環,類似佛祖身後那圈,驕傲啊、得意啊,他家女兒天生就是來給他長臉的……呵呵、呵哈、哈哈
靖王的反應,讓他們的驕傲不需要欲窮千里目,直接再上一層樓。
真的……都沒有听見她說話嗎?
葉曦沒有心思驕傲,她的重點不在這里呀,重點是她的計劃、她的事業、她的未來,更何況今天回王府,根本不是為這件事。
對啊,一戳頭,差點兒就忘記更重要的事。
「我的女兒……哈哈……我養出來的女兒,沒有人及得上我……」靖王捧月復笑個不止,徹底拋棄自己雅痞的中年大叔形象。
「行了行了、爹,先不談這些,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您。」葉曦猛揮手,她把自己的煩惱暫且拋諸腦後。
「好好好、你說……」才叫人家說呢,他又忍不住大笑。「我得去多買幾本書,曦曦,你幫爹在上頭寫兩句話,爹要送給我那堆同僚,讓他們知道我有多會養女兒,呵呵呵……」
「別笑,你們別笑,我要說的事真的真的超重要。」她雙手投腰,想學茶壺、卻又學出三只大手掌,輪番揉上她的頭。
「太可愛了。」梁瑀昊說。
「比皇女乃女乃的小櫻花還可愛。」梁璟朱同意。
「曦曦可愛的黑歷史還很多。」梁瑀晟故事說上癮。
葉曦愁了眉頭,現在是討論可愛度的時候嗎?「爹、大哥、二哥、璟朱哥哥,我要講的事會危及人命的!」
「好好好,爹的錯,不笑了,來!你說。」靖王說不笑,還是又呵呵笑上一場,才勉強停下來。
好不容易等到所有人都正了神色,她才凝重道︰「爹記不記得,我會作奇怪的夢?」
「對,有回你夢見天降大雨,連下半個月都不停,河水滔滔淹沒許多屋宅,河里浮著數不清的尸體,硬讓爹爹在封地里鼓勵百姓種植樹薯。」
那可是個潑天的大功勞啊,不只他和瑀晟,連瑀昊都有分。
瑀昊忒把曦曦的話當話,因為她的惡夢,跑去找一群朋友借錢,到處搜羅治療疫病的藥材,沒想還真的派上用場。
事後皇上下旨褒獎靖王府,那段時日他覺得自己都快飄起來了。
梁璟朱望向曦曦,只是作夢?
把舍人的小說當故事看,非常精彩有趣,但出現她也是重生的猜測之後,他把故事中的章節一一細讀、拆解,發現很有趣的現象。
因此……不是夢,他認為作夢只是托詞。
梁瑀昊道︰「你還夢見朝廷下令查禁利子錢,夢見靖王府被百姓指指點點,醒來之後,非鬧著爹娘徹查府里有沒有人做這種事,結果不但查出康姨娘放利子錢,還查到莊姨娘娘家狐假虎威,借著王府名頭強買農地,逼死農民。」
爹震怒之余發賣兩個姨娘,從此王府後院只剩娘一人。
「這次你夢見什麼?」梁瑀晟問。
「秋狩,我夢見爹爹受傷了、很重的傷,到時爹爹可不可以缺席?」
「把話說清楚。」靖王凝重問。
「我夢見爹爹受命護衛二皇子……森林中射出暗箭,爹傷了心脈。爹,您別去吧,那里好危險的。」葉曦焦慮道。
書上說,靖王重傷、淡出朝堂,為維護家族利益,梁瑀晟娶二皇子外祖家的表妹,從此靖王府與二皇子綁在一起,而大皇子、三皇子、凌貴妃聯手對付靖王府,不遺余力。
靖王凝聲道︰「爹不能不去,就算那里有劍林火海,皇上年年把秋狩安全交給爹爹,那就是爹爹的職責。」
「可是……真的太危險。」
「爹答應你,會更小心仔細,絕不讓自己受傷。」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距離秋狩還有段時間,爹會細細布置,不讓惡徒有機會。」
見爹態度堅定,葉曦明白自己說服不了,輕咬嘴唇,忖度著該如何助爹爹逃過一劫。
「你有沒有夢到是誰動的手?」梁瑀昊問。
眸光微動,葉曦不確定自己該不該說。
書中,葉家三口在靖王府結結實實地挨過三十大板,回到石榴村後死的死、殘的殘,下場無比悲慘。
可如今葉家命運改變了,這些微的變化會不會造成蝴蝶效應,讓整本書的走向也發生改變?書中是梁瑀樺動的手,倘若她說出口,會不會造成爹爹誤判?
接下來皇子們斗得越來越凶狠,誤判後又會導致什麼樣的結果?
見葉曦久久不語,梁瑀晟道︰「別逼她。」
梁璟朱不言語,只是嘴角微勾,他確定她知道。前世父皇大張旗鼓查上老半天,也沒查出端倪,那麼……可以在她身上逼一逼嗎?
梁瑀晨氣鼓鼓回府,想找爹爹告哥哥的狀,沒想到葉曦竟提早一步進書房。
她沒進去,就站在門邊偷听,她剛到不久,听到話的不多,從葉曦夢見靖王秋狩受傷那句開始。
听見她煞有其事地說著,梁瑀晨冷笑不已,為了吸引爹爹和哥哥的注意,她連這種鬼話都能說出口?葉曦在想什麼呀,想靠危言聳听和王府保持關系?
她輕蔑一笑,還想再往下听,但守在門外的小廝滿臉緊張,大有沖進去稟告靖王的意思。葉曦可以進屋,她不過在這里略站片刻也不行?
梁瑀晨懊惱,連一個小廝也不把自己看在眼里?原本就滿肚子火氣無處撒,現在……怒上加怒,她發誓,與葉曦勢不兩立。
葉曦被逼到一角,梁璟朱的雙手壓在車廂上,把她鎖在雙臂中間,俊臉湊到她跟前,很近……近到她听得見他的呼吸聲,而那雙迷人的眼楮就這樣直直地盯著她,盯得她心跳加速、呼吸紊亂,整個荷爾蒙亂成一團。
不行啊,不能被美色眩惑,她愛的是哥,他是她此生必須完成的目標。
但是怎麼辦?她是視覺動物,一個比歐巴更歐巴的男人,還是嚴重地妨礙了她的生理機能。
「你要做什麼?」
「關于你的夢……可以詳盡解釋嗎?」
笑話,作夢這種事能解釋的嗎?它本來就沒邏輯、找不到後果前因,難不成他還能剖開她的腦袋,分析里面的成分組織,確定預知夢的成因?
不過,很抱歉,恰恰好她是寫小說的,旁人不行,她可以!
驕傲抬頭,這個動作只是想充分表達她的自信與傲氣,卻沒想這一抬、額頭貼上他很靠近的唇瓣,微溫的觸感、微軟的知覺,害得她心跳一陣狂亂。
梁璟朱的心跳也亂了,亂得讓他的理智潰散,差一點點,他不想了解預知夢,只想把她抱進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