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千金 第九章 混進秋狩隊伍(1)

揚鞭催馬,長風獵獵,衣袂翻卷,在一望無垠的綠野上,強風不斷灌進衣裳。

「啊——啊——」她不斷放聲大喊,又叫又哭像個瘋子般。

梁璟朱坐在她身後,任由她發泄,只是他的心像根弦,被她的憤怒哀傷撥弄出酸澀曲調。

終于聲嘶力竭,終于力氣用盡,干渴的喉嚨再也發不出聲音,她像灘爛泥,靠進他懷里。

他還是沒說話,由著她依靠、由著奔雪帶著他們走到天涯海角。

午後的陽光漸漸西斜,落到山的那一端,一匹馬、兩個人慢慢往前行。

「想回大井胡同嗎?」他問。

「不想。」剛對二哥發一頓莫名其妙的脾氣,她不知道回去後怎麼面對。

似乎是明白她的顧慮,他安慰道︰「不管瑀晟或瑀昊,都不會跟你計較。」

她知道呀,在哥哥們面前恣意慣了,他們只有包容的分、沒有較真的理,可是她過不去自己這關,在他懷里窩著,窩得又深又緊,她想要逃避。

梁璟朱嘆道︰「《玉玦盟》第三章,人的一生中有太多得不到的東西,如果用憤怒哀傷去應付‘得不到’,無法得到解月兌。」

是,真正的解月兌是想明白,明白並非所有的好東西都得歸自己所有,多數時候,放手是更好的抉擇。

可惜在理智和情感沖撞間,她選擇抵死握緊拳頭,現在想想……超白痴。

「《玉玦盟》第七章,即使傾盡所有努力,不屬于他的人事物終究不會屬于他,劫掠、搶奪,最終只是一場鏡花水月。」

他在嘲笑她嗎?嘲笑拼盡兩世的努力,最後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少年天子》第六章,人的一生就是在不停得到與失去的過程,得到智慧、失去童真,得到財富、失去青春,所有的得到與失去,對于生命都存在著一定程度的意義。」他企圖說服她,失去愛情也帶著某種程度的意義?

天曉得,她寧可不要這個意義,她只想極力爭取,即使很蠢、即使夠傻,即使到頭來黃粱夢過,什麼都不剩,她還是願意傾盡全力為愛情拼博一場。

但是……通通都沒有意義了,愛情最基本的要素是兩情相悅,而他從來不曾心悅于她。

不想說話、不想反駁,她閉上眼楮。

睡覺是一種很好的修補機制,睡熟,心就不會太痛,也許還會出現一場美夢,將她破碎的心髒拼回去。

直到她的呼吸沉了,梁璟朱皺緊的眉心才慢慢松開,不敢面對現實的家伙啊……

不過睡覺很好,沉沉地睡上一場,今夜雨疏風驟、明日雨過天晴,海棠不必依舊,因為春風必會催促另一季美麗。

念頭幾乎是在她清醒那刻就自動形成了。

離開吧!她這樣告訴自己。

愛情沒有對錯,就算錯了又怎樣,愛情本來就是你敢追求、也勇于離開的過程。當愛情來臨,她用盡全力呵護,竭盡所能珍惜所有;當愛情失去,她便坦然接受、努力釋懷。

她不能為了堅持自己的固執,將兄妹情分消磨殆盡。

真的盡力了,雖然結局不盡如人意,至少她表白過,至少遺憾淺了。

天底下有些人是用來相守一生,而有些人……本就是用來錯過的。

她在說服自我的過程中,慢慢張開眼楮。

時間已經不早,東方朝瞰移步中天,第一眼,她看見梁璟朱的側臉。

長得天怒人怨的五官上沒有常見的嘲諷揶揄,只有專注與認真,他拿著最新出版的《大江東去》,靜靜靠在床邊閱讀。

他守了她一夜。

葉曦回想馬背上他說過的話,他把她寫的句子全記住了?是天生記憶出眾,還是他一再琢磨記誦?

「我不知道你是我的忠實粉絲。」嗓子啞了,她的聲音听起來很可笑。

但是他沒笑,只是問︰「什麼是粉絲?」

「喜歡舍人、推崇舍人、把舍人的每句話都記在腦海里的人。」

梁璟朱輕笑,他沒有否認對她的喜歡。「餓嗎?」

「這里是哪里?」

「我的莊子,在京城近郊,不大,只有六百多畝地,但種了不少好東西,如果你想、可以出去看看。」

「好。」

「先起床吃飯。」

「好。」

她很合作、她不慰他,但是配合度很高的葉曦,讓他忍不住又心疼起來。

下人進來伺候,他們吃了一頓不精致卻管飽的午膳,他給她戴上斗笠,拉著她走出房間。

然而一出門,她就被滿院子的花給驚艷。紅色的花瓣成放射線狀,只有睫沒有葉,幾百株的紅花鋪就出一片紅色地毯。

梁璟朱笑道︰「認得它們嗎?它們叫做龍爪花。」第一次看到這花時,他就喜歡上了,喜歡它目中無人地張揚怒放。

葉曦說︰「它們還有另外兩個名字。」

「哪兩個?」

「彼岸花,也叫曼珠沙華。想听听它的故事嗎?」

他知道她是說故事的好手,卻不知道這花也有故事。「洗耳恭听。」

「彼岸花是唯一能在冥界盛開的花,它接引死者走向幽冥之路,傳聞花香能夠喚起死者前世記憶。」

「竟有這個說法?」

她續道︰「花精曼珠、葉精沙華是彼岸花的守護者,他們守護彼岸花數千年,卻無法見面,因為彼岸花開時見不著葉,有葉子時見不著花,花葉兩不相見、生生相錯。他們瘋狂地想念彼此,被相思折磨著,最終決定違背神的規定偷見一面,于是那一年,彼岸花紅艷艷的花被翠綠的葉片襯托得分外妖冶美麗。」

「神知道之後怪罪下來,曼珠、沙華被打入輪回,並受到詛咒,生生世世在人間遭受磨難。然曼珠和沙華每次轉世,在黃泉路上聞到彼岸花的香味時,前世記憶被喚起,他們相擁、哭泣,他們發誓永不分開,卻在下一世又跌入詛咒的輪回里。」

這麼悲傷的故事?是真實傳說,還是憂愁的她編出來的?在一聲長嘆之後,他問︰「你相信這個故事嗎?」

葉曦回答,「如果有一種感情,生生相錯,仍生生銘記,這種感情可不可以命名為愛情?」

所以她愛瑀晟,是從前世就開始的記憶?「你不是曼珠,瑀晟也不是沙華。」

「當然不是,彼此相思、想念,必須是兩個人的事情。」而她的愛情只是一個人的喃喃自語。

「放下吧,對你、對瑀晟都好。」

「不放下能怎樣?要怨命葬花、歌頌傷疤?還是哭墳挖土起草遺囑?」這道理很簡單的,只是得用大把力氣才做得到。「感情不是非得要拼個魚死網破。」

葉曦長嘆。她的問題是,魚不死,她這張網已經爛得很斑駁。

「不要卑微,就算不夠努力,你也不輸給任何人。」

斜眼看他,難得他會夸獎她。葉曦試著苦中作樂。「我知道啊,知道自己才貌出眾、知書達禮,豐姿艷麗、風韻娉婷,優秀到讓人窒息,大哥才會舉步維艱,無法走到我身邊,這不是我的錯。」

自嘲嗎?他不喜歡她的自嘲,握緊她的手,他認真道︰「唱歌吧,听說唱歌會讓人心情轉好。」

「唱什麼?」

「唱和心中最珍貴的寶藏有關的那首。」

哪壺不開提哪壺,他是在安慰人還是在砍人?〈陪我長大〉是她和哥哥的主題曲啊,葉曦笑得苦澀,但是……她想唱——

陪我長大的願望,借給我半邊翅膀,陪著你一起飛到夢想的地方,

風和浪一起去闖,心里話我陪你講,你是我一生中最珍貴的寶藏。

陪我長大的願望,在我心里面埋藏,你是我面對生活勇敢的力量,

撥開烏雲的光芒,是你教會我堅強,你看我笑得多甜,因為你在身旁。

歌聲停止,他莫名其妙說了句,「我也可以。」

「可以什麼?」

「借你半邊翅膀,教會你堅強,給你面對生活勇敢的力量。」他會的,會將她當作一生中最珍貴的寶藏。

葉曦傻了,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但腦袋混沌的她不適合思考,決定不回應他奇怪的話。

他們在沉默中走出莊園,田里的稻禾彎下腰,飽滿的稻穗象征著一季豐收。

這讓葉曦想起葉家那幾畝田,很可惜啊,買下土地的人家把辣椒給拔掉了,幸好她還留著一些干辣椒。

趁著中午太陽高照,孩童在溪流里抓魚玩水,風吹,送來金桂秋香,她深吸氣,試著讓香甜氣味沖散胸臆間的苦澀。

蹲在田壤旁,伸手撥著稻田里的水,微涼……這里種植的是水稻。

「試試在田里放養魚苗或鴨子吧。」她轉移話題,轉到兩人都能接受的部分。

「為什麼?」

「魚或鴨子都需要水,它們可吃掉部分害蟲、增加稻以產量,待秋收後,鮮魚或鴨子會是農民另一份收入。」

「怎麼會想到這個方法?」

「在某本書上看過。」

「是書上看過,還是親身經歷過?」

葉曦不解,他怎麼會這麼問?他明明知道她打出生就在王府長大,去過什麼地方、有什麼樣的見識,他很清楚呀。

看著她的不解,突然間梁璟朱不想再打啞謎了,他扶著她的肩膀,對著她的眼楮,一個字一個字認真問︰「前輩子我死去之後,你發生過什麼?或者說,在你和許睿成親赴他鄉任職之後,你遇見過什麼?」

想起來了!許睿……難怪總覺得這個名字好熟悉,在書本里、梁瑀曦嫁的就是他啊,在許睿將梁瑀曦帶離開京城之後,梁瑀曦的故事就此結束。

不對,重點是他說——前輩子我死去之後。

所以他是……重生後的梁璟朱?

倏地雙眼暴瞠,她舌忝舌忝干涸的嘴唇,不敢置信地望住他……

為迎接冬天,動物在秋後養出一身肥膘,每年皇家會在這時候舉行一場秋狩,當中有很大一個原因,是皇上要讓舉朝上下莫忘當年馬背上闖天下的歷史,鼓吹臣民文武並重。

過去幾年狩獵比賽,幾乎都是大皇子梁璟樺拔得頭籌,因此每年秋狩是他心心盼盼能在皇帝跟前出彩的機會。

當看清楚跟在梁璟朱身邊的小侍衛時,梁瑀晟嚇著了,一把將她從梁璟朱身邊拉開,壓低聲音道︰「你來這里做什麼?你明知道這次很危險……」

明明白白的關心,清清楚楚的在意,他就是這樣子啊,這樣緊張擔心、這樣的縱容疼惜,才會讓她蒙了眼,誤以為可以得到他的愛情。

她深吸氣,故作無事,假裝不曾傷過心。「大哥,沒事的,都安排好了。」

見她還願意喊自己一聲大哥,梁瑀晟緊蹙的眉峰松開。

這些天思來想去、總是擔心她想不開,幸好……都過去了對嗎?輕模她的頭,他就知道他的曦曦那麼聰明,肯定能夠想明白。

他的「輕松」好礙眼,被她喜歡,有那麼痛苦嗎?

心被扎痛了,但是她笑得無比認真,她很清楚,喜歡是她自己的事,他不虧欠于她,恩將仇報不是她的行事風格,因此她用笑容讓他更放松。

「不鑽牛角尖了?」

「不鑽,牛角尖里有金有銀還是有寶石啊?都知道死路一條,當然要另尋柳暗花明。哥別擔心,我已經跟自己和解了。」

和解了?真好……他何其幸運,能擁有一個乖巧懂事又讓人省心的妹妹。

「那就好,瑀昊擔心極了,他說自己惹你大發脾氣。」

她看看左右問︰「二哥今天沒來嗎?」

「他和薛師父出城。」

「出城?義診嗎?」

「他說要去給你調忘情水、磨逍遙散、搓龜息丸。」

葉曦呵呵笑開,臉微紅。「那天是我在胡鬧。」

「沒事,瑀昊是真的寵你,說不定這次出去真能搗鼓出那些東西。」

「要真能搗鼓出來,二哥可就是神仙了,到時咱們家有個‘梁聖手’,爹爹再嫌棄一一哥就太過分。」

她的口氣積極而熱情,表情無憂且快樂,但梁璟朱很清楚,那不過是裝腔作勢,她並沒有表面上那樣豁達。

「外祖母的壽辰,你會去嗎?」

就那麼希望她和秦可雲見面?唉……他肯定很喜歡秦可雲,肯定是一眼就萬代千年致死方休,才會積極地想要培養兩人的姑嫂情,其實何必呢,她又不是真正的王府千金。但是她回答,「去,怎能不去,我還打算給外祖母畫一大盤壽桃呢。」

梁璟朱笑道︰「那麼吝嗇,舍不得買、竟想用畫的?」

「不是我吝嗇,是窮,也不知道為誰辛苦為誰忙,日以繼夜的辛勞,卻連半塊銀子都沒見著。」葉曦回眼覷他。

「都給你收著呢,不是想遨翔千里、縱情五湖四岳?沒錢哪走得遠?我這是在給你存旅游基金。」

旅游基金是從葉曦嘴巴說出來的。

那天梁璟朱問︰「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她說︰「不再囿于愛情,我要遨游天地,先努力賺錢,存夠一桶旅游基金。」

他追著她的目光問︰「是遨游天地還是逃避?」

她被問得一滯,最後才硬擠出一句。「只要走的方向正確,不管道路多麼崎嫗不平,都比站在原地更接近幸福。」

這句話讓梁璟朱徹底放心了,因為至少她願意向幸福靠近。

那天他們給彼此交了底。他是重生,而她……穿書太難解釋,便也說了重生,只不過在重生之前,她進入一個奇怪的世界,鑽進一個的女人身體里面,用那個身體在奇異世界中生活二十年。

梁璟朱能夠理解,因為在重生之前,他執拗的魂魄跟在二皇兄身邊,他想知道自己崇拜的二皇兄最終有沒有坐上那個位置。

誰知竟意外讓他發現,外表純良賢德的二皇兄是一條花彩斑爛的毒蛇,連自己的死都是他一手設計的,他用自己一條性命,將大皇兄推下馬。

因為明白、所以失望,他決定離開,沒想到念頭起,他回到七歲時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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