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千金 第十一章 挖墳發現詐死計(2)

梁璟朱走到妝台旁,那里躺著一封信,信封上寫著他的名字。他抽出信紙,另外三個男人同時把頭湊過來,梁璟朱直覺想把信給塞回去,沒想靖王冷冷丟出一聲命令——

「打開。」

哪有這樣的,那是他的信……但是,視線轉向瑀晟,他堅定點頭,視線轉向瑀昊,他點頭如搗蒜,再看一眼王叔……好可怕,像個閻王。

百般無奈,他在眾目睽睽下打開自己的隱私。

那是封訣別信,她感激梁璟朱為她做的每件事情,雖然從來沒有正面提過、正式謝過,但她很清楚,小說是他透過哥哥的手送給她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是他給的,她被欺負之後都是他暗暗地替她找回場子……

信中寫下每一件他曾為她做的事,她啊,就是一整個心知肚明。信末,她除了感激還是感激,說書冊畫稿的分成送給他了,就當是他為她做那麼多事的報償。

信看完,幾人沉默不語。

許久,梁瑀昊嘆道︰「你不能把曦曦的錢昧下,一文錢都要算得仔仔細細清清楚楚。」

「我知道。」梁璟朱無奈,他從來沒想過要昧下。

靖王拍拍他的肩膀,「謝謝你對我女兒這麼好,如果你做這些是存了心意,本王允了。本王沒有別的條件,只有一個,這輩子你的枕邊只能有我女兒一個人。」

這下子,無奈笑容瞬間燦爛,他慶幸隱私被公布,梁璟朱揚起眉眼,大聲回答,「是,岳父大人。」

海風不斷吹拂,葉曦松開發帶,任由風將頭發台到半空中。她赤著雙足,走在無人海灘上,長長的海岸線上、金黃色的沙子留下一個個深深淺淺的腳印。

她喜歡看海。

深吸一口帶著咸味的海風,仰起頭,心情無比的自在、無比的自由,彷佛又回到二十一世紀,那個和哥哥在海岸邊追逐嘻鬧的午後。

她的家住在海邊,腳踏車一踩就能到海邊挖貝殼,小時候她試過把貝殼帶回家養,但貝殼在很短的時間里死亡。

她很傷心,哥哥便抱著她、坐在搖椅上,慢慢地哄著。

哥哥說︰「風有風的家、雨有雨的家,而貝殼的家在沙灘上,妹妹離開家會思念,貝殼也會。」

「它們是傷心過度,死了嗎?」

「對啊,以後別再讓它們傷心了。」

從那之後,她再也不挖貝殼。

漸漸、漸漸地長大,她認識愛情、為愛情心碎心傷,但她還是明白的,帶走她的生命的是癌癥不是傷心。

對啊,傷心不會死,心髒的復原力遠遠比她想像的更好,看,她已經很多天沒有在想起梁瑀晟的時候感到傷心了。當然,也許是因為她只想好的事情、避開壞的場景,好事只會帶給人快樂、不會帶來哀痛。

這些天沒事做,她總是想,想前世、想今生,想京城里的人事物,想二十一世紀的某條街、某個人、某件事、某個場景,那些累積出她兩世生命的成分,真的,快樂愉悅遠遠超過遺憾傷懷,所以她漸漸學會感激,感激生命中曾經有過的遭遇。

她帶著李伯一家來到閩州,這邊靠近海,百姓純樸,多數以趕海為生,有近海漁船,因此飲食以海貨居多。

魚這種東西容易腐爛發臭,無法賣到太遠的地方,並且家家戶戶都有漁獲,因此創造不出太多商機,百姓生活普遍貧困。

她落腳的地方叫做許家村,村中百姓有一半以上姓許,家家戶戶間多少有點親戚關系,因為窮困、人力相對便宜,因此她只花不到二十兩銀子,就蓋了間比京城胡同還大的房子。

李伯總擔心她手上銀子用光,老讓她節省點,李嬌更可愛,明明長途趕路、腰酸背痛,卻硬是咬牙說自己勞碌命,一天不做事就會骨頭痛,總想著到市集擺攤子賣烤鴨。

她听了很想笑,為阻止他們莫名其妙的擔心,她把用剩下的幾十兩交給李嬌,這才讓她安下心來,錢還是她從王府帶到石榴村再帶出來的。

劉掌櫃那一千多兩始終沒落到她手上,有點悶呢,梁璟朱出京辦差根本沒把那件交代下去,劉掌櫃也不敢自作主張,換言之,從頭到尾她都被糊弄了。

白拼白忙一場,唉……一朝回到之前,她又是窮困潦倒身。

不過穿書一遭,她其實很幸運,身邊的人對她都很好,她獲得很多支持善意,她常想,如果自己真能在這個世界混得風生水起,這些善意居功厥偉。

大哥的新婚生活還好吧?二哥的藥丸應該賣得不差,他是真有實力的,瞧、龜息丸做得多好,李伯說四皇子把她抱在懷里時,差點兒把他的心髒給嚇跳出來,就怕穿幫。

她覺得很奇怪,性情緯密的他怎會沒發現?還親手葬了她,可見得那藥真的很不簡單,光靠這手技術,二哥定能賺得缽滿盆溢、腦滿腸肥,肯定能變成一代富商。

說到富商……她想起梁璟朱,這是必須的。

離開後,她想爹娘大哥二哥時也總想起他。

過去她明明知道他的善意,卻總是刻意忽略,因為她害怕長情的自己,將會面對死亡這件事情。

她的病對自己、對哥哥、對全家人都是嚴苛考驗,從發現生病到結束,整整七年、全家籠罩在死亡的陰影里,那是何其大的壓抑恐懼,所以是的,她怕死……真的怕死了死亡!

知道梁璟朱將亡,她打死都不願意與他建立關系。

但是多奇怪、多矛盾啊,為什麼她深信自己能夠扭轉大哥和秦可雲的關系,卻不相信自己可以改變死亡這件事情?為什麼,是因為太害怕、太無法面對嗎?

大家都好嗎?遠方的親人、朋友,她但願人人都好,但願個個都平安幸福。

抬起手,圍在嘴邊,她對東南西北不是太有概念,只能朝著海洋大喊,「親愛的家人朋友,你們好嗎?我很好。」

她的聲音被海風台走了,她再次圈起嘴巴,再次大喊,「你好嗎?我很好!」

她瘋狂地在沙灘上跳舞,舉手、抬腳、旋轉……再喊一次,「你好嗎?我很好……」

「我很好,你好嗎?」

突地她停下來,剛才有人回應嗎?

「我很好,你好嗎?」

不是幻听,她真的听見了,緩緩轉頭、慢慢轉身,骨頭一節一節扭轉,像個機器人,然後……她看見了!

看見一張笑臉,一張熟悉的、溫暖的,讓人安心的笑臉。

她知道不能依賴任何人,知道獨立才是王道,她很清楚能陪自己走完人生的只有自己……只是當她發現,其實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已經習慣依賴某個人時,曉得她有多心慌心虛嗎?

來到閩州三個月,她每天都必須和這股心虛對抗,她甚至需要否認它的存在,才能夠平平靜靜迎接新生活,可是這個「某人」怎就出現了?

梁璟朱也月兌掉鞋,把長袍一角塞在腰帶上,看起來有幾分匪氣,但他的五官俊美無儔,他微揚的眉眼帶著太陽的光暈,閃了她的眼睫,控不住的臉部肌肉勾勒出一個很久沒有出現過的表情——她在笑,心滿心足也心安的笑齬。

他朝她走來,和她一樣在沙灘上留下兩串長長的足印,一個一個潮水來不及掩去的足印慢慢地、慢慢接在一起。

終于他站在她面前了,輕聲笑道︰「我很好,你好嗎?」

她想要說好、想要點頭,卻怎麼都沒想到身體突然失去機能,她什麼事都做不了,但淚腺還有作用,眼皮一眨,眨出兩行淚水。

他模模她的頭,輕聲問︰「苦吃夠沒?想回家嗎?或者更喜歡外面自由的天空?」

梁瑀晟到石榴村想接她回家時說過類似的話,不過那時候他皺著眉,但眼前的梁璟朱笑彎兩道眉,好像不管她怎麼回答,都是他想要的答案。

「你怎麼會來?」

「還不知道嗎?我以為消息已經傳遍天下。」

「不知道,你要告訴我嗎?」

「嗯,我是閩王,閩州是我的封地。」

「皇上怎麼對你這麼壞?」竟把他封到這個窮鄉僻鄉,葉曦氣惱了,就算他只疼梁璟森也不能這麼大小眼。

「與父皇無關,封地是我自己求來的。」

知道他竟然挑選擇閩州時,父皇驚詫,大皇兄、二皇兄松一口氣,好像挑選閩州便足以代表他示弱、對那個位置不感興趣。

離京時,他向父皇要求帶璟鄴同行。

這個要求讓很多人不解,他輕松笑笑、雲淡風輕道︰「不過是憐憫罷了,璟鄴生母身分低下,在宮里時時受欺負,九歲的孩童、六歲的個頭,我本就想帶個伴,挑誰不是挑?選了他還能讓他感激戴德,何樂不為?」

這副有也好沒有也行的態度,讓其他的皇子們放松警戒,相信這個舉動無關利益,于是一個個都點頭了,梁璟森甚至還幫他說起話。

之後父皇叫來璟鄴,問他願不願意隨行?被事先知會過的梁璟鄴自然是點頭如搗蒜,于是他們來了。

「為什麼選擇這里?」

他笑彎了眉心,不藏不躲不傲嬌了,他再不要把好意藏在人後,因此他說︰「因為你在這里。」

葉曦傻了,他說的……是她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她很聰明的,她有很多表情,但多數的表情中都帶著慧穎機靈,但現在傻了,憨傻的模樣讓她看起來分外可愛。

揉揉她的頭發,梁璟朱轉身面向大海,圈住嘴巴大喊。「我來了!」

她傻笑。

他再喊,「我來了……我來了……我來了……」是的,他來了,她的安心也跟來了。

這一路,梁璟朱都在告訴她京城里的事情。

「我帶了王叔、王嬸和瑀晟、瑀昊以及秦氏的信。」

提到瑀晟和秦可雲時,他仔細觀察她的表情,還好,沒有傷心。

是遼闊的大海遼闊了她的心情,還是海風治愈了她的傷心?如果是這樣,他感激這片大海、這片天地。

「太好了,信在哪兒……等等,你的意思是,大家都知道……」

「知道你吃龜息丸詐死?對!不過梁瑀晨、父皇、皇兄們都不知道。」

「我以為自己做得很不錯,怎會被識破?」

「你是做得不錯,但你肯定沒料到,事後我們會去刨你的墳。」

「刨墳?哪有這麼缺德的。」

「是王叔的決定,他要把你葬入梁家墓群。」

「怎麼可以,那是……」

「皇家墓區?對啊,但王叔王嬸打定主意,他們不允許你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野地里。」但最後沒有刨出尸體,他們還是裝模作樣地選了塊風水寶地,把空棺葬進去。

葉曦聞言鼻酸了,有這樣的養父母,她哪還需要親爹娘?

「那梁瑀晨呢?」知道後,她會更生氣吧!

「這回王叔、王嬌對他失望透頂,不過再失望他們還是把當年的過錯算在自己頭上,尤其是王嬸。後來府里又請了兩位嬤嬤,從早到晚拘著她學禮儀、明事理,也許是這次的事鬧得太大,她竟也乖了。

「春天會試、殿試輪番上場,許睿過關斬將考上二甲二十七名進士,王叔向許家透了意思,許家長輩很快請官媒上門提親。過去梁瑀晨口口聲聲想當舉人娘子,如今又覺得許睿配不上她,許是縣主這身分讓她低不下頭吧!」

「她鬧了嗎?」

「這回倒是不敢,大概也看出王叔王嬌對她的失望吧,她蒙在被子里哭過幾場,婚期訂在八月,我猜王嬸會用嫁妝來補償她從小到大缺失的疼愛。」

「真正大鬧的是許睿,他不願意娶梁瑀晨,一心想上葉家門,無奈親娘太強勢,非逼他低頭就範,許睿絕食數日,親娘非但沒低頭,反倒取來七尺綾布掛梁上,孝字大過天,許睿不點頭也得點頭。」

梁璟朱說到這里揚起濃眉,突然發現出身賊重要,往後若是再埋怨自己是皇室子弟,定會遭到天打雷劈。想想許睿的娘、再想想一路支持自己的親娘,他著實太幸運,該給母妃寫封長信,同她提提他心悅之女……

「希望梁瑀晨能夠學會好好過日子,這樣娘的罪惡感會少一點。」葉曦嘆道。

「你也別太擔心,許睿頗有幾分本事,日後為官應會平順,若梁瑀晨能安分認命、滿足現況,夫妻之間自然能夠和美。」在仕途上,他願助許睿一臂之力,就當是還報恩惠,感謝他在吳家一事上的幫助。

「但願如此。」

「這次過來,瑀昊逼著我一定要把賣書和圖畫的錢結給你,這兩個月我快被他鬧瘋了。」

葉曦呵呵笑開。「還是二哥疼我。」

「他擔心你舍不得吃穿,說人在外頭不靠朋友就得靠錢財,他怪死我了。」

「這里多數百姓都窮,有人終其一生沒攢過一兩銀子,我手上的錢還足以應付,你看……」她停下腳步,指向前方那幢青瓦紅磚屋。

他喜歡她的房子,雖然稱不上富麗堂皇,但一踏進去就感覺溫暖。

她有一個鋪著碎石的大院子,院子里有幾個鐵架子,上頭攤著許多竹篩,李嬌和兩個媳婦正在曬蝦米、小魚干,那是葉曦吩咐,昨兒個跟漁夫買來的,都是新鮮貨,曬過一天帶著濃濃的腥臭味,卻也是貨真價實的海味。

看見梁璟朱,在驚詫之余,李嬸幾人臉上有掩不住的興奮,媳婦們拉拉婆婆的衣袖,只差沒跳起來了。

李嬸笑道︰「快去告訴你們公爹。」

二媳婦笑著應下,推開門就往外跑,公爹和丈夫正在外頭跟人學著張網捕魚呢,雖說家里還有銀子,但總不能坐吃山空。

「臭嗎?」葉曦看著他,嘲笑的目光定在他身上。

「很臭,但必須習慣,未來幾年都得在這里待著。」

「我剛來的時候也有點痛苦,不過聞著聞著就習慣了。」

他點點頭,指指那些曬干的海物,問︰「曬過還能吃嗎?」

「能,等處理好了,請你上門吃飯。」

「等下次?有朋自遠方來,你竟然不留客?好歹讓我住幾天。」他一臉苦大仇深。

「都封了閩王,難道沒有王府可以住?」

「當然有,不過剛準備蓋,尚未選圖、選址,一番折騰下來,總得花上一年半載。」

「你是要蓋什麼大豪宅,需要這麼多時間?」她這宅子也不過蓋二十幾日。

「不必非要豪宅,但得你心意。」他笑出魅惑風情。

「干麼合我心意?」

「你不住進王府?」他一臉的詫異,但演得很差勁,看起來有點矯情。

「當然不,我有自己的房子。」她回答得理直氣壯。

「你要讓王叔騎白馬拿把刀,披星戴月飛奔閩州,把我往死里砍?當然還有更省事的做法,直接派人帶瑀昊做的藥,偷偷下在我的飯菜里。」

閩王府剛蓋成,就得接著建起閩王墓,慘吶。

葉曦咯咯輕笑著,他一貫的痞,痞出了她的笑意,她說︰「你自己挑屋子吧,空房間很多。」

「懂事!」他模模她的頭問︰「最近有沒有畫圖寫書?」

「有,寫了兩本,但舍人已死,書還能出?」畢竟她的寫作風格太特殊,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

「當然可以,之前有人相詢,淘墨齋放出消息,東家手里還有大量舍人手稿,所以你想寫就寫、想畫就畫。」

兩人進屋,一路上細碎的對話不斷,葉曦很開心,太久沒有人可以跟她討論這些了……

這天晚上,梁璟鄴和兩位先生及幾個侍衛都搬進來了,李嬸做一桌子海味大餐,在說說笑笑、玩玩鬧鬧中結束這一天。

夜里葉曦帶著滿足的笑容入睡,閉上眼楮時,她對著夜空星子輕聲道︰「爹、晚安,娘、晚安,大哥二哥晚安,親愛的京城……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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