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玄霄,你還沒回答我呢!」她連名帶姓喚他,喚得越來越順口自然,少了以往那股子戒慎。
風呼呼過耳,她十指抓皺他背心衣料,小臉高揚,不肯放棄般再道——
「沒有不喜歡那就是喜歡了,我沒理解錯啊,難不成沒有不喜歡也沒有喜歡?那是什麼表示嘛?金玄霄,難道你沒弄明白自個兒心里的意思?」
男人剛硬的下顎似乎繃得更硬,她瞄見了,眸心輕湛,仍叨叨絮絮說下去——
「……你不確定到底喜歡不喜歡,可還是應了我的求親,這樣豈不是太委屈?金玄霄,要不咱們倆的婚事且緩緩?我等你……我願意等你的,誰讓我心儀你又喜歡你嘛,都說先喜歡上的人要辛苦些,我總歸是吃苦當作吃補,甘之如飴唔唔唔……」她喃喃不停的小嘴被男人以唇封住。
她的「喋喋不休」和「廢話太多」終于惹得金大爺一臉鐵青,蒲扇般的單掌掌住她的腦袋瓜兒,低頭就是食髓知味般的一頓狠親。
唇齒纏綿,心與心隔著血肉相互撞擊,激出靈蘊與靈蘊的互相呼應,有某種難以描繪的「能」在虛無中爆開,靈敏易感的物種最能深切感受……于是大黑狗子特別興奮、無比開懷,它張大一張狗嘴、垂著大舌,利齒咧咧吃進滿嘴的風,四足仍撒得歡快……
它家只會欺負它的主子終于曉得「欺負」別人,而這個「別人」也不是別人,是很可愛可親、溫柔愛笑的「舊人」,是它喜歡的人啊!
嗷嗚——嗷、嗷、嗷嗚嗚——
沒誰知道黑毛獸在激切個啥勁兒,如此這般的激切,只有它自個兒能懂。
黑毛獸載著主子和姑娘去而復返,重新返回隊伍之後,一行人當晚就在那片高樹參天的樺木林野營過夜。
然後翌日,在午後近傍晚的時分,終于,眾人抵達目的地——
獵狼族黑石堡。
老實說,在樂鳴秀的認知中,原以為霸行北方、令北陵忌憚無比的獵狼族人過的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以為那定然是一個又一個的厚氈帳篷,搭建在牛羊成群的豐美草原上。結果,映入她眼簾的竟是一座矗立在斷崖絕壁上的黑色堡寨。
牛羊成群的場景?有的。
她看到石碉堡寨下一望無際的高地草原,青青大地上一條碧藍長河蜿蜒流過,河兩岸散布著好幾群牛只和羔羊兒,好多條健壯牧犬在當中奔跑吠叫,幫忙牧人管著牛羊。如此看來,有易守難攻的堡寨,亦有牛群、羊群和牧犬,到底過的是游牧生活?還是定居一地?
嗯……此際在她看來,像似一半一半,皆有之。
黑石堡外的野原大地上,除牛羊牧犬外還有好幾處牧人的帳篷,篷子外有簡易造起的火爐和吊鍋架子,更堆著不少干牛糞取代薪柴當燃料,少不了還擱著一些鍋碗瓢盆,滿滿生活感,很顯然是逐水草而居的牧族。
樂鳴秀處處留心,細想了想,很快便明白過來——
重生的這一世,自決定要「狐假虎威」仗他獵狼族金玄霄的名號擺月兌蕭陽旭後,她就不斷不斷地留意他、旁敲側擊打探他,加之與他相處到現下,她自然而然得知了更多關于他、關于獵狼族的事。
她知道,他雖出身獵狼族,所率領的大批人馬卻非僅是獵狼族勇士。
幾年前他猶在蒼野詭域游蕩,神識接近獸化異變,介在將失未失之際,獵狼族遭北蠻突襲,在那場意外交戰中,他的族人死傷慘重,其中亦包括他當時身為族長的長兄以及嫂嫂,盡在那一場襲擊中喪命。
戰後,獵狼族人十去五、六,狠狠喪失一大半,後來是金玄霄回歸族中才得以重整。
而今他金大爺之所以能領著手下闖出一片天地,是因他很果敢有力地將北方各部族串結聯盟起來。
說白一點,若北方這塊介于北蠻和北陵之間的天地是一處江湖,那他獵狼族金玄霄就是這座江湖的武林盟主,威信一顯,即可號令天下,且瞧他劍指何處,何處便是他們部族聯盟的共同敵人,同氣連枝,扭成一股能抵御北蠻、牽制北陵的力量。
樂鳴秀亦察覺到,護送她木靈族來到這片北方大地後,金玄霄的人忽地少掉半數左右。
大抵是回到屬于他們自個兒的地盤了,整支隊伍有點兒化整為零的味道,當初聚起行事,如今目標完成,事既底定便可默默回歸,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非常瀟灑恣意。
暮春初夏,北方大地盡管多高山高原,依然有萬物萬靈自然地生長滋養。
這個相對而言「溫和」許多也「美好」許多的時節,對于初至北地打算「窩進來」的木靈族人而言,實是一大助益。
從充滿滋養能量、水清草長的北地春夏慢慢過渡到草木枯黃的蕭瑟秋天,再儲備好精氣神迎接大雪紛飛、冰凍三尺的酷寒嚴冬,如此循序漸進面對挑戰,給了喘息和備戰的時間,令木靈族人更能順利地適應北地生活。
全族兩百多口人全隨樂鳴秀進到獵狼族黑石堡。
一開始樂鳴秀心存疑惑,頗擔心黑石堡內無足夠的地方容納所有族人,後來證明她是瞎操心了。
獵狼族黑石堡的內部較外觀看起來更為廣闊高聳,因方石砌成的城垛內,所有建物是沿著一層層往上的地形建築上去,佔地廣又往高處建,粗粗估計,黑石堡至少能納進三千戶人。
然,樂鳴秀很快便也察覺,這座雄偉城堡中有太多空余屋舍。她不由自主亦是自然而然地將疑惑問出,結果金玄霄回答她問話的神態自那一天起就一直縈回在她腦海里久久不退。
「死去很多人,險些遭屠堡,所以余下空屋頗多。」
男人的眉目間顯得淡然而疏闊,彷佛心上無傷無痛,對于當年慘事已能平和以對,但那雙平視前方的目光卻格外幽深,嘴角微抿,透出剛毅。
樂鳴秀聞言登時便懂了,他說的是獵狼族遭北蠻襲擊的那一役,他的兄嫂和無數族人命喪于敵人刀下,當時的他無法挺身護衛親人和族人,那種懊惱、憤怒、不甘的心境她似能了解,畢竟上一世她亦親身經歷了,臨死之前想著阿娘和族人們該何去何從,想著自己再不能守護他們,越想越辛酸……
她好像越來越明白這個叫金玄霄的男人了。
常常在無意間察覺,發現兩人在某些地方頗有幾分相像,讓她一次又一次觸及他的內心。
唔……所以與他之間的發展,算是漸入佳境吧?她心里軟軟想著。緊接而來的這幾日,她忙得不可開交。
主要是忙著安頓兩百多口的族人,果然如金玄霄所說的那般,乏人居住的空屋多了去,木靈族人一戶戶填進去,也不過是將幾座眾人合住的大廣院子填個七七八八,要他們去住獨棟獨座的屋落還真不習慣,木靈族人就喜歡熱熱鬧鬧的圍住在一塊兒,相互有個照應。
但無論如何,木靈族總算正式窩進黑石堡,與獵狼族人再生活久些,定然就紮紮實實落地生根,何況木靈族象征部靈精神的樂氏女即要下嫁獵狼族族長,兩族合而為一是遲早的事,一切按部就班,未來充滿美好。
「嬸娘如今忙完族里安頓的事,接著就得忙自個兒婚事了?」
男孩語調盡管沉穩,聲音仍有著月兌不去的稚女敕,有時還會不自覺跑出女乃音,每每這種時候總讓樂鳴秀听得心尖一抽,恨不得把可愛娃子摟進懷里一頓猛親。
今兒個天氣很好,北地初夏,萬里晴空不見一絲雲絮。
風是有些兒淘氣了,拂得姑娘家裙襦搖曳、發絲蕩漾,拂得大黑狗子一身油亮黑毛瀟灑飄飄,也拂得男孩把持不住老成模樣、禁不住想出門踏青。
這怪不得孩子,自從他身邊來了一個嬸娘,一個時不時就沖著他笑、喜歡抱他親他有時也愛作弄他的嬸娘,他就成天想黏著人家。
依他的想法,嬸娘初來乍到,不管是黑石堡或是這一大片北方大地,對她而言都極其陌生,而他已然在這片土地上生活八年,是長長的八年呢,他金玉磊早已是正宗地頭蛇一枚,為了幫嬸娘盡快融入當地生活,他怎麼也得幫忙阿叔扛起責任,帶著嬸娘好好認識這一片大地。
于是在這天光燦爛而不燥熱的北地初夏,他難得任性一回,是有一些些耍孩子脾氣了,就是要嬸娘陪他一塊踏青玩耍去。
全然如他所想,當他靦腆邀約,他家嬸娘想也沒想便點頭如搗般地應下,樂意得不得了,但難搞的是他家阿叔。
阿叔今日有要務在身,三位北方部族的族長來訪商討連合防御之事,阿叔絕對是走不開,無法陪嬸娘和他一起出外玩耍,但他不知嬸娘後來使了什麼招,他家阿叔最後竟允了,讓大黑狗子當他們出游的坐騎,並遣了兩名手下隨行。
金玉磊很開心,雖學不來尋常孩子那般無憂無慮笑得樂呵呵,但他小臉蛋是開心到發亮的。
樂鳴秀輕易能感受到孩子內心歡快,尤其當孩子提議要帶她去訪一處他們叔佷倆都喜歡的地方,要讓她瞧一瞧特別的景致,孩子仰望她時的眼楮亮晶晶,像極這北地寶藍蒼穹上最亮的星星。
這一處所在並非什麼秘境,卻得仰仗黑毛獸絕佳的躍躍能力,將人帶上幾成垂直角度的壁嶺之巔。
光禿禿的壁嶺上有一塊長長的突石,坐在突石前端,兩腳便成懸空之狀,而百尺底下則是北方唯一的大長河——通天河。
取名「通天河」,顧名思義一條長河蜿蜒躺落在無邊大地上,一直綿延而去,宛如與遠天相連,沒有盡頭,如此開闊奇妙的景致隨天光變化各有不同,在壁嶺之上恰可一覽無遺。
此際樂鳴秀正跟孩子一坐在突石上晃著腿,見她不但不懼高,還好像很享受壁嶺之巔略張揚的夏風,金玉磊眼底的星星又一次漂亮閃耀。
樂鳴秀嗅到風中自然的美好氣味,身心愉悅,大黑狗子懶洋洋趴在他們身後曬太陽,她覷了一眼,唇邊笑意更深。
收回眸光,她一指挈了下孩子的小下巴,針對他剛才的問話興沖沖開口,不答反問——
「告訴嬸娘,獵狼族的傳統婚禮是什麼樣子?磊兒看到的那些新郎官和新娘子,成親當天都是什麼模樣?」
金玉磊表情有些呆愣,一會兒才抿抿唇小聲嚅道︰「沒有……」
孩子後頭的話說得更小聲,樂鳴秀不得不傾身過去努力去听。
驀地,她捧頰輕嚷,「磊兒寶貝兒你說什麼?獵狼族……沒有婚禮!你從來就沒見識過傳統婚禮?」
金玉磊急了,頰面紅紅忙著解釋。「不是沒見識過,磊兒見過咱們傳統婚禮的,那、那其實也不算婚禮……就是男的想要了,直接闖進女的家里搶人,把女子搶回自個兒窩里,我听阿叔好幾個手下都說,只要把搶來的姑娘家困在榻上一整夜,最後姑娘家都會又叫又哭地求饒,一求饒,事便成了,到了隔天天亮,自然就是一對兒的了。」
……實在讓人想昏倒!樂鳴秀持續捧頰,邊听邊搖頭。
金玉磊朱紅小嘴又一次輕抿,還吞了吞唾液,慢慢再道︰「然後……那個……若是遇到要認定一輩子、一輩子也不會對她放手的姑娘家,獵狼族的男人就要喂這姑娘喝自個兒的血,血肉交融,當成一生結契的印證。」
……喝血?樂鳴秀頭搖得更厲害。
金玉磊突然眉心皺起,咬咬唇好憂郁問——
「嬸娘是不是怕見血?還有……嬸娘不讓阿叔去搶你回家嗎?可是……可是阿叔肯定會硬搶,要是阿叔把嬸娘困在榻上,也困得嬸娘又叫又哭……怎麼辦才好?」
八歲孩子為自家叔嫡感到好煩惱,怎麼想都覺「又叫又哭」肯定是被弄疼了,不疼的話干麼「求饒」?但既然喜歡到想搶人回家,又為什麼非要把喜歡的人弄疼弄哭不可?
再有關于「喂血」一事,嬸娘怕血腥味吞不下去反倒吐了怎麼辦?
孩子雖然冰雪聰明,但腦中打轉的這些問題顯然難度太高。
這一邊,樂鳴秀不自覺間停止搖頭的動作,見男孩如此苦惱,她突然「噗嗤」一聲、沒心沒肺般笑出來。
這一笑,帶出後頭更多笑音,她一時難以停下,遂傾身抱住孩子,兩人往大黑狗子身上一靠。
「……嬸娘?」盡管喚聲迷惑,小手仍本能回抱。
「哈哈——哈哈哈——」她笑到眼角濕潤,邊笑邊擠出話。「磊兒別煩心,嬸娘會沒事的哈哈哈……你阿叔哈哈哈……不會有事,一切都很好啊,真的真的哈哈哈……磊兒信我呀……」
金玉磊頰面隨即被香了一口,女敕潤臉蛋紅撲撲。
孩子輕點了點頭才要說話,卻在此時,充當他們靠枕的黑毛獸驟然抬起大頭!
巨獸敏銳的五感似察覺到異樣!
龐然大物立時躍起,擋在一大一小身前,它目光沉沉盯著某處,喉中滾出恫嚇敵人的陣陣低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