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混口飯(下) 第1章

坐在馬車之上,郭菀央想好了每一個細節,又吩咐郭累與茱萸全都記住了。郭累與茱萸,自然凜然听令。

城門果然已經關上了,盡管郭累報出武定侯府的名字,上面依然沒有人理睬。明朝的開國功臣不值錢,這一件事上就可以做出完全的判斷。

郭累手腳酸軟,癱坐在馬車頭上,說道︰「要不……我們先去城外的莊子,好歹歇一個晚上……」

郭菀央緩緩搖頭,說道︰「郭累叔叔……你說,今天經過了這麼多事情,我還能找莊子安安靜靜的歇一宿嗎?就在城門下等著罷。等不到我們的武定侯府,或者會派人來接我們。」

郭累說道︰「可是如果侯府不派人來接那該怎麼辦……」

郭菀央搖搖頭,臉上的笑容有些生硬︰「侯府不派人來接,那麼也是好事。」

茱萸奇怪道︰「怎麼是好事?」

郭菀央一字一句說道︰「因為……我做事可以更加肆無忌憚。」

郭累激靈靈的打了一個冷戰。

郭菀央的預料沒有錯。在城門口等了片刻,就听見城頭上響起了郭家管家喊話的聲音。郭累回答了之後,城頭之上,放下幾個大籮筐來。城門是不能再開了,不過城門上的士兵,看在武定侯府的銅錢份上,自然願意幫這個小忙。郭累一起上了城,卻又有武定侯府的家奴,坐著籮筐下了城牆,去駕那輛馬車,找合適的地方安置。

上了城樓,那管家見一行人只回來兩個,不由面色凝重。看著郭菀央的臉色,不敢向四公子發問,就將郭累叫到一邊。郭累疲憊的說道︰「經過了一場惡仗……姨娘與小姐被盜賊帶走了,郭成以身殉職……現在尸首還在路上。」

管家嚇了一大跳,卻不敢再加盤問,當下只說道︰「如此,趕快要報告老侯爺!」

進了家門,得到消息的丁氏已經急沖沖的趕來,疾聲問道︰「怎麼了……玥哥兒,到底怎麼回事兒?你姨娘呢?你姐姐呢?」

郭菀央的臉色一片蒼白,那眼楮卻是異常的明亮。那種明亮里,隱藏著一種憤怒的堅忍。她疲憊的搖頭,說道︰「母親……這麼大的事情,我們一起去拜見祖母……不,祖父!」

養榮堂。馬夫人已經端坐著了,就連生病多時的郭英,也叫人攙扶了出來,斜靠在貴妃榻上。郭菀央、郭累、茱萸三人進了抱廈,馬夫人就已經傳話過來,不需要分什麼禮節了,三人一起進來回話罷。

馬夫人先問郭累。郭累已經軟倒,臉色慘白,卻說不出話。倒是郭菀央,臉色雖然難看,卻是將事情一五一十說明白了。

馬夫人又問了很多細節,郭菀央一一說了。好在之前就已經仔細想過,也不怕馬夫人仔細盤查。又含淚央求道︰「請祖母……趕緊上應天府報告,趁著現在還不算太遲,或者能將人找回來。」

馬夫人看著面前這個少年。與那個女孩一模一樣的面孔,想起那個小小的聰明的女孩,不由心中有些愧疚之意,慢慢涌上心來。

那個孫女……應該是郭家最出色的孫女。如果她能遵照自己的吩咐,或者郭家能迎來一個新的春天。就在前幾天,她也曾向自己認輸了。

可是沒有想到,居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或者是因為自己對家里的事情太縱容了?或者是因為自己將郭家的名聲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這麼多年來,馬夫人第一次感到了憤怒,這種憤怒與那個叫做郭菀央的庶女無關,卻是因為第一次感到自己在家中的權威受到了挑戰。

看著驚慌失色卻竭力鎮定的孫子,聲音緩緩的放和緩下來,說道︰「你放心,你們一進門,我已經派人去應天府求助了……應天府的人,現在應該已經出發了。我們自己家有家奴,卻是出不了城門,還是等明天,我們全家都派出去,好好尋找一番,總能找到蛛絲馬跡。」

馬夫人這樣說話,郭菀央也只能點頭了。馬夫人就吩咐道︰「今天先考試,後面又發生了這麼多事情,還是先回去歇著罷,你放心,一定能將你的姨娘與姐姐找回來。郭累,你先去應天府,將事情報告清楚……茱萸,服侍你家公子走罷。」

郭菀央當下點頭。剛站起身來,卻听見貴妃榻上的郭英開了口︰「玥兒留下,說幾句話。其余人先退下罷。」

郭菀央心中一個激靈。這個便宜祖父……要自己留下?

進這個家門好幾個月,與這個祖父卻沒有多少接觸。唯一知道的,就是這個祖父,能在朱元璋大殺功臣的屠刀之下存留下來,這一點拿出來,就足以讓後世的人驚嘆了。

自己進家門幾個月,祖父一直在生病,卻也不見家中的人有多少緊張。之前卻心急火燎的將郭銘都叫回家來,現在卻任由郭銘三天兩頭往外跑……這一點,說明了什麼?

說明了,這個祖父……其實沒有病。

這種生病,不過就是一個姿態而已。用這樣的姿態,來向皇帝陛下表現自己的忠誠。

也就是說,這位祖父,實在是一個很聰明的人。

這位祖父要自己留下,是要安慰自己呢……還是看出了破綻?

心中卻是忍不住有些忐忑了。

果然,听見了祖父的第一句話︰「現在沒有外人,你該說實話了。」

說這話的時候,祖父的眼楮,緊緊的盯著郭菀央。那是利刃一般的鋒芒,似乎要將郭菀央整個都撕碎。

郭菀央知道,一個回答不善,讓這位祖父看出破綻,這位祖父……大約會毫不留情的殺了自己。

畢竟,庶女不的庶子,不能起著最起碼的傳宗接代作用。

敢于做這樣事情的庶女,的確是一個危險品,為了家族千秋萬代計,及時將危險品消滅才是最正確的方法。

只是,郭菀央不能保證,自己不會在兩雙如同老狐狸一般的眼光下露出破綻。

唯一的安慰就是郭菀央的心理年齡很年輕,但是她卻穿越過很多次,有足夠的膽量與眼光。

郭菀央抬起頭,眼楮當中掠過一絲顯而易見的慌亂,隨即卻是強自鎮定下來,訥訥說道︰「回祖父,孫兒方才說的都是真話。」

「撒謊。」郭英坐直了身子,在孫子面前,在這樣的事情面前,他也懶得再加掩飾。用鷹隼盯著獵物的目光,他盯著自己最年幼的孫子︰「你告訴我是盜賊,那麼……你也應該知道,京畿重地,哪里有這麼多盜賊?」

郭菀央目光不再猶疑,只說道︰「這事情……祖父應該去問應天府,或者問其他主管官員……孫兒卻是著實不知。」

對上郭菀央的目光,郭英的眼中竟然難得的掠過一絲欣賞。沉聲說道︰「我只想知道,你有沒有想過這個疑點?或者你想過了,已經找到答案了,才根本沒有將這個疑點放在心上?」

「回祖父,孫兒年幼,著實無知。祖父說的這些,都未曾想過。」郭菀央的聲音很沉穩,沉穩的不像是少年的聲音。只是如果郭英的眼楮夠敏銳的話,還能看見,少年藏在衣袖里的雙手,微微有些發顫。

養榮堂里沒有風,少年的衣袖微微抖動。

郭英的眼楮落在少年的衣袖上,嘴角勾出一個不引人注意的笑容。隨即將笑容收起,他的聲音蒼老而沉著︰「我知道,你姐弟是郭家第三代之中,最為穩重也是最為聰明的孩子。你怎麼可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郭菀央注視著自己的祖父,隨即收回自己的目光。低下,看著自己的腳尖,聲音只能讓自己一個人听見︰「郭玥不聰明……正因為不聰明,才不知道如何應對現在的局面,才會讓今天這樣的事情發生。」說到後面,她的聲音,在發顫了。

也許是因為激動,也許……是因為想起了今天所受的委屈,也許是其他原因,郭菀央的聲音終于發顫了。

馬夫人瞪了郭英一眼,上前,將郭菀央摟在自己懷中,柔聲說道︰「你祖父是個粗人,對你實在太粗心,說話都有些急躁了。可是實際上……你祖父心中也是為你姨娘與姐姐著急啊。」

馬夫人的聲音溫柔無比。她的手輕輕撫著郭菀央的脊背,也是溫柔無比。

也許是因為滿懷的情緒不能控制,郭菀央猛然大哭起來,眼淚沾濕了馬夫人的衣袖。

嗯,現在這當口,只能打打小孩牌了。自己剛才表現得太剛強了,適當表現一下孩子的弱勢會更好。

馬夫人輕輕安慰道︰「你哭,你哭,哭出來就好了……可憐的孩子,遇到這樣的事情,還強逼著自己不哭,你祖父居然還惡狠狠的與你說話……你哭,哭出來,你還是一個孩子呢……」

郭英轉過臉去,有些尷尬。

郭菀央伸手掏手絹,卻掏了一個空。馬夫人掏出自己的手絹遞過去,郭菀央接著,捂住了奔涌而出的眼淚。半晌才止住,委委屈屈的跪下,說道︰「請祖母治罪。」

馬夫人嘆了一口氣,將郭菀央拉起來,說道︰「治什麼罪呢。你還是一個孩子,在祖父母面前不哭,到哪里哭去了……什麼話都說出來罷,不要藏著掖著。事實上……如果不將實話說出來,只怕找錯了方向,你姨娘姐姐都回不來了。」

郭菀央沉默了片刻,終于說道︰「祖父也知道,京畿重地,沒有盜賊。所謂盜賊,不過是偽裝。」

听郭菀央不再裝傻,郭英再度挺直了身子。看著面前的孫子,說道︰「你繼續說。」

郭菀央咬牙,說道︰「孫兒無能,不能辨認出敵人來自哪里,也不能問出口供。既然這樣,那就只能從源頭上分析這盜賊從哪里來了。」

郭英沉聲問道︰「從源頭上分析?卻是怎麼分析?」

郭菀央聲音嘶啞,說道︰「今天這事情,的確有些奇怪。劫了女眷,卻不帶走丫鬟。既然與武定侯府結下大仇,卻不肯殺了孫兒幾個人滅口。也就是說,今天的事情,那些奉命前來的盜賊,他們要除掉的人,是我姨娘……還有我姐姐。」

郭英眼楮之中掠過一絲贊許的神色,說道︰「你繼續說。」

郭菀央抬起眼楮,說道︰「祖父……還需要孫兒繼續說麼?我姨娘從遼陽回來,不過幾個月而已。為人小心謹慎委屈求全,如果不是因為有了身子,也許現在還能在慈雲庵過著安安靜靜的日子……至于我姐姐,雖然喜好幫人出頭,可是算起來,也沒有多少仇人……除了這些日子,祖母給姐姐做了一些安排之外。」

馬夫人的眉頭這才陡然皺緊!

她這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郭菀央這個庶女被盜賊擄走,不管能不能找回來,自己之前的算盤都全數落空了。

自己必須重新布局……沒有了郭菀央,自己只能在郭荺素與郭蔓青當中挑選了,其他的庶女,都不夠出色。

不由微微冷哼了一聲。其實郭荺素與郭蔓青再出色,都沒有郭菀央的先天優勢……她只是一個曾經被郭家忽略的庶女,母親沒有任何勢力。皇帝或者會看著這一點。

皇帝不會再如之前那樣,讓大量的大臣女兒進宮了。

眉頭皺緊,心中的怒火再度燃燒起來。

郭菀央……是不能找回來了。即便找回來,也要趕緊找個法子弄死。不能再讓她進郭家家門,讓京師的貴族,有取笑郭家的機會。

然而就這樣放過丁氏,卻是絕對不行。看著面前的孫子,聲音再度放緩和了︰「玥哥兒,這次……也苦了你。你放心……什麼事情都有祖母做主。祖母定然不會讓你再受委屈。」

郭菀央聲音再度穩下來,只是還是微微有些顫音︰「事關家族榮辱……孫兒不敢多言,一切都指望祖父祖母做主。」

這樣的小鳥依人態度讓馬夫人心中涌起了一股滿足感,當下溫聲說道︰「你只管放下心來,好生讀書,我會將你姨娘與姐姐,都找回來的。」

郭菀央面色再度蒼白了一下,片刻之後才說道︰「回祖母……若是兩天之內不能找回來,就不用找了罷。」

郭英與馬夫人俱是一怔。郭菀央的臉上卻突然沒有半分血色,說道︰「祖父……祖母,若是可能,就不要找了罷!」

話還沒有落下,就听見青瓜的聲音︰「二老爺……二老爺,老爺吩咐,不要靠近……」

听見外面有聲音響起來︰「為人子……母親被盜賊擄走,你卻要祖父母不要尋找?你這是為人子的態度?」

郭菀央還沒有說話,就看見郭銘大踏步進來。今天的郭銘,穿著一身天青色的騎馬裝,俊秀的眉頭緊緊鎖著,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暴虐的氣息。進門,先給郭菀央一個大耳刮子,厲聲說道︰「你……是想著萬一姨娘找回來,就要給你丟人是不是?你……這孽子,你姨娘生你作甚!你姐姐這麼照顧你作甚!」說著話,又是一腳踢過來,說道︰「居然听見這樣的話……我先打死你是正經,免得來日欺君殺父的,卻是給我郭家惹來滅門禍端!」

郭菀央也不躲閃,瘦削的身子被郭銘這樣一踢,就摔倒在地。身子上吃痛,心中卻是歡喜。

畢竟……這個很無能也算很無情的父親,在這件事情上,表現還不算完全的無情。

馬夫人站了起來,厲聲說道︰「都翻了天了!郭銘……你還記得父親在面前不?我是你母親不?玥哥兒是郭家的孫兒,你父親和我都沒死呢,要殺人也輪不上你!」將郭菀央拉起來,說道︰「要打要殺,這養榮堂也不是殺人的地方!」

郭銘見母親生氣,這才慌忙跪下,說道︰「母親見諒……孩兒實在是被這孩子兩句無情的話……給氣壞了。」

「氣壞了也不能喊打喊殺。」馬夫人冷哼了一聲,說道︰「要打要殺,有你父親做主……再說了,這孩子今天已經嚇壞了,說話語無倫次也是有的。踫上了這樣的事情,你回來不先給孩子安慰一下,听見兩句話就喊打喊殺!有你這樣做父親的麼?」

郭銘急忙說道︰「父母大人在上……兒子方才的確是欠考慮了。」

郭英冷哼了一聲,說道︰「你就先跪著罷,好生先想一想。」

馬夫人訓斥了兒子一頓,才對郭菀央溫聲說道︰「好孫兒,先定定神。你父親打疼你哪里了?先給祖母看看……不過你這話當真欠考慮了,你父親打你也是應該的,你可服氣?」

郭菀央含淚搖搖頭,又點點頭,說道︰「父親打得並不很疼,祖母不用擔心……父親的教訓是有道理的,可是孩兒這樣說話也是有道理的。」

馬夫人眉頭一跳,說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郭菀央低下頭,慢慢跪下來,整個身子都劇烈的顫抖著,無聲的哽咽開了。好久才抬起頭來,卻是看著郭銘,說道︰「父親大人,您是知道姨娘的性子的,最是外柔內剛。被人這樣帶走,若是無事也就罷了……若是有事,姨娘還能苟且偷生麼。我們家不去找她,孩子心中還存著萬一的指望。我們家去找了她,將她帶回來……家中這般情景,就是閑言碎語也殺了她!父親……就是這個道理,若是不找他,姨娘還有一個苟且偷生的機會,若是找到她,即便那些盜賊不對她做什麼,她也不能活著了!父親,父親,您若是還有一兩分情分……那明天早上不能找回姨娘的話,就不要找了罷!」

郭菀央這番話,句句驚心!

或者說,句句誅心!

郭銘喟然一聲長嘆。他很想反駁,事實上他卻不能反駁!

如果水芸香真的失身了,自己能再度接納水芸香麼?

郭菀央抬頭,滿臉淚痕,目光卻已經冷靜下來,就這樣,在祖父祖母還有父親的臉上緩緩掃過。

被孩子這樣的目光掃過,郭英有些不自在的轉過臉。

郭菀央心中一喜,這劑藥下得不錯。

有了這句話打底,或者將來以女兒身份重新出現的時候,這三個人,不會明目張膽對自己下狠手了罷。當然,前提是要郭玥夠出色。在對郭玥的姐姐下手的時候,必須要考慮郭玥的感受。

郭菀央的頭垂下,低低說道︰「這事情,姨娘與姐姐是受害者……可是到了將來,即便他們不辱郭家名聲,家里……很多人,還是要有意無意的成了迫害她們的凶手之一……孩兒不要這個結局……父親!兒子想要找回姨娘,兒子想要找回姐姐,兒子想要的,是找回她們一起享受天倫,卻不是……讓她們面對更艱難的局面!」

郭銘看著兒子的臉。兒子那稚女敕的臉上已經是一片讓他感到生疏的……絕望。心慢慢的軟下來,低聲說道︰「兒子,你想太多了。」

馬夫人也說道︰「玥哥兒,你……的確想太多了。」

郭菀央知道,今天是不可能逼這三個人做出任何保證的。事實上也沒有任何人能對這個事情做出保證。她說這番話的目的,還是為了消除郭英對這件事情的疑心。當下低聲說道︰「孩兒……惹三位長輩傷心了。」

郭銘當下說道︰「兒子帶孫子回去。」就向父母躬身告別。

郭英揚起手,說道︰「你先出去,我還有一句話要問玥哥兒。順路將外面的人都打發開。」

郭銘離開,果然听見他吩咐丫鬟婆子遠遠退開的聲音。

郭菀央站著,看著郭英。郭英這句話讓她心中又是一陣緊張,只是面上卻是一片茫然。

听見郭英的聲音︰「你這幾天,與燕王的二公子,有過接觸?」

郭菀央心中一顫,這下……真的來了!

當下也不否認,低頭說道︰「正是。那日出了考場,正巧遇見,于是二公子就邀請孫兒去用飯。」

郭英聲音驀然冷厲下來,說道;「你是一個聰慧的孩子,難道不知道家中現在,不能與太多的王侯子弟來往麼?之前你們承受了燕王二公子的相救之恩,我們郭家也不會是幾句話而已!正巧遇見?你也知道,天下有這麼踫巧的事情麼?你難道不會想辦法拒絕麼?」

郭菀央聲音微微發顫,說道︰「孫兒知道天下沒有這麼踫巧的事情。而且孫兒也知道,孫兒與燕王二公子交往,會為祖父所不喜。」

郭英沉聲說道︰「尋常孩子,不懂事,胡亂交往,也就罷了。你卻是懂事的。懂事的,知道祖父要生氣,你還與他一道交往?」

郭菀央抬起頭,說道︰「祖父……孩兒曾經听說過一句話,一句很有道理的話。」

郭英問道︰「什麼話?」

「不要將所有的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里……如果籃子掉了,雞蛋就一起碎了。」

郭英驚疑的抬起頭,看著面前十歲的孩子。沒有錯,面前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片刻之後,才緩緩的重復了一句︰「不要將所有的雞蛋放進同一個籃子里?」

郭菀央的臉色有些蒼白,但是她卻用力的點點頭。片刻之後才說道︰「孫兒認為,雖然目前為止,祖父祖母看中的那個籃子雖然是安全的……但是,也不妨放幾顆雞蛋進別的有希望獲得最後安全的籃子里。」

郭英沉聲說道︰「在你看來,你所交往的這個籃子,有可能獲得最後的安全?」

這完全的對成人交流的口氣了。

郭菀央用力的點點頭,說道︰「即便祖父不願意將雞蛋放進這個籃子里,可是當初山道上孫兒承受了一場恩惠。在外人眼中看來,郭家已經有將雞蛋放進那個籃子的嫌疑了。而後來,孫兒在不十分懂得形勢的情況下,上了燕王世子的座船,這個嫌疑又加深了幾分。之後碩妃娘娘這樣一次賞賜……祖母盡管想要將雞蛋從燕王那個籃子來拿出來,可是在其他人眼中看來,這嫌疑卻是坐實了。既然已經坐實……祖父祖母何不試圖將放一個雞蛋進那個籃子里?」

郭英緩緩點頭,說道︰「一個孩子能考慮這麼多,倒也難得了你。」

郭菀央繼續說道︰「天下一旦有變,亂局就不可避免。祖父挑選的這個籃子目前看來雖然穩固,卻依然難防萬一。畢竟……另外幾個籃子,實在太過強勢。」

郭英沉默了一下,說道︰「從明天起,你上午上家塾學習,下午先上我書房看書……傍晚,再由郭安單獨教你弓馬騎射。」

郭菀央怔了一下。其他方面可以模仿郭玥模仿一個十足十,可是弓馬騎射上,卻是難免露出破綻。自己前世也曾學過弓馬騎射,可是畢竟不清楚郭玥的情形。略一遲疑,才說道︰「回祖父……孩兒縣試考了五場,自我感覺還好。」

郭英笑了下,說道︰「難道你還以為,你能考出一個應天府最年輕的秀才出來?」

郭菀央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孫兒還未曾試過,怎麼知道不可以?」

郭英哈哈大笑。對馬夫人說道︰「吩咐下去,這兩個月單獨給玥哥兒與珮哥兒五貫月例錢,就由你來負責,用在兩個哥兒的飲食上。以後每次家中有孩子要參加考試,就照著這個分例辦!」

郭菀央急忙跪倒,說道︰「如此多謝祖父。」

回到東跨院,小桃碧草一群丫鬟就迎接上來。她們已經隱隱听說今天發生的意外,當下就殷勤上前,做事更加小心翼翼。小桃端了銀耳粥上來,請公子用了。

郭菀央接過銀耳粥,呷了一口,驀然臉上變色,說道︰「這是什麼季節,拿這麼冰冷徹骨的東西給我來用?老太太將你撥給我,是讓你來服侍我的,卻不是讓你這樣有心無心的折騰的!今天本公子晚飯還未曾用呢,先拿這樣的寒涼東西塞本公子的肚子,你存心來折騰我不成?」將手中的青蓮纏枝蓋碗劈頭劈腦砸下去,正砸在小桃的腳邊,濺起的銀耳湯就灑落在小桃的衣服上,一身青色的比甲上頓時斑斑點點。

小桃急忙跪下,委委屈屈說道︰「回公子,這銀耳湯也是在爐子上煨著的,只是听門口說公子已經回來,生怕公子回來用太燙人,才下了爐子。卻不想才耽擱這麼一會功夫,就涼了……」

碧草也急忙跪倒,說道︰「這飯菜都是之前備好的,太太吩咐送過來的……只是剛才有些涼了,奴婢就吩咐小丫鬟拿去熱一熱。小桃姐姐也是擔心公子肚子餓了,才先將銀耳湯送上來,卻不想不討公子的喜,公子要是生氣,就責罰奴婢罷。」

郭菀央咬牙笑道︰「很好,很好,做錯了事情還有理由了!小桃,你就將這東西收拾收拾,咱們上老太太地方去,告訴老太太今天的事情,看老太太怎麼說話!你在我身邊也服侍了兩三個月了,難道不知道我的肚子受不了半分寒涼?我今天才遇到這麼多事情回來,姨娘丟了,姐姐丟了,你們就想方設法來算計我了,非要將我也折騰沒了才甘心是不是?」

這是哪跟哪呀?小桃萬萬想不到,才做錯了這麼一點事,四公子就劈頭蓋下這樣一頂大帽子過來!當下哭道︰「四公子,天地可鑒,奴婢絕對沒有別的心思!自從老太太將奴婢給了四公子……奴婢就是四公子的人了,哪里敢有其他心思!四公子……這樣說話,奴婢只有死而已!」

一邊說話,一邊磕頭,不過片刻功夫,額頭上就是一片青紫。

茱萸見小姐如此生氣,心中隱約明白郭菀央的意思。原先說好,之前幾天夜里由茱萸輪值,今天應該輪到小桃了。

可是今天沒有將公子給換回來。寬衣更衣起夜的時候,很容易露出破綻。

所以不能讓小桃來服侍。小桃可是老太太的人。

當下也跪下,說道︰「奴婢知道公子今日心情不好,只是公子您想,小桃姐姐服侍您也有幾個月了,做事情……也是盡心的,您……不能拿這樣的話傷小桃姐姐的心。您……先消消氣,讓她們先下去給您備飯可好?」

郭菀央想要繼續生氣,只是一時卻似乎找不到話,當下坐下,惡狠狠說道︰「那……兩個人都給我滾罷。茱萸,你過去盯著,將飯菜弄好一點!」

等三人都出了里間,郭菀央就「 」的將里間的門給關上了。她甩得非常用力,外面的大丫鬟小丫鬟,身子都是抖了一抖。

小桃克制不住,又低聲哭起來。她自從在老太太身邊服侍以來,家中上下,主子奴才,誰會給她臉色看?就連郭荺素郭蔓青這樣的正經嫡小姐,見到她也要客客氣氣的,哪里受過這等莫名的閑氣?

茱萸悄聲解勸說道︰「小桃姐姐,您心放寬松些。公子今天也不是故意這樣對您的,他是心里苦,沒地方發泄,所以只能沖著我們來了……我知道我門公子,這麼多年了,還不曾與我紅臉過……」

小桃抽噎道︰「是,公子是好人……不過是因為今天遇到的事情實在太多,他沖著我發脾氣,也是理所應當……只是……只是他說話,也實在太狠了一點……」

茱萸輕聲說道︰「小桃姐姐,碧草姐姐……公子今天是口不擇詞了。並不是真的想要針對您的。您小聲一些……不要給太太听見了,這時間都晚了,驚擾了太太不好。」兩個小丫鬟也上來相勸。

小桃這才止住了哭泣。這邊說話的時候,卻驀然听見正房那邊,傳來清脆的瓷器破裂聲。接著,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幾個丫鬟都是目瞪口呆。片刻之後,听見了正房里傳來太太丁氏那壓低的咆哮聲。接著又的重物落地的聲音,砸東西的聲音。片刻之後,一群人都听見了太太丁氏那嗚嗚咽咽的哭泣聲。

幾個丫鬟面面相覷。這等規模的劇戰,還是第一次見到。听見幾個房間開門的聲音,卻沒有人發出聲音。

還是碧草先鎮定下來,告訴道︰「大家各做各的事情去,就當做沒听見。我去廚房將飯菜拿來。」

一群人在屋子里面面相覷的時候,郭菀央在里間露出了一個笑容。

總算出了一口惡氣。雖然刺殺郭玥並非丁氏的主意,但是那紅花事件絕對與丁氏有關。

小小報復一下,順路給郭銘找回一點做男人的感覺。味道不錯。

碧草將飯端了過來,茱萸小心翼翼送了進去。郭菀央接了,用了飯。可是脾氣依然沒有消散,當天晚上,本來是要小桃在里間輪值,郭菀央卻不許她進里面了。只能是茱萸繼續輪值。

趁著左右無人,茱萸悄聲告訴︰「你這樣對小桃,似乎有些不太好。」

郭菀央笑了一下,心中有幾分歉意,只是無法。之前小桃是大丫鬟,郭玥房子里間上上下下都給她管理,現在自己頂替了郭玥,還打算多呆幾天,自然不能讓小桃進里間了。萬一自己漏出點什麼,有個風吹草動的,傳到馬夫人耳朵里,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茱萸悄聲說道︰「只是小桃畢竟是老太太的人,您這樣對她,難道不怕老太太多心麼。」

郭菀央微笑了一下,說道︰「現在倒是不妨事。才踫到這樣的事情,脾氣暴躁一些,也是在所難免。只是時間長了就不行了……不行,得定下規矩,這里面一間,只許你能進。」

茱萸悄聲說道︰「這樣不行。白天也就罷了……晚上你就要我來輪值罷。只是要找好借口。」豎起耳朵听外面的動靜,說道︰「正房總算安生了……太太臉上也不知多了多少傷痕呢,不知明天早上去拜見的時候她會不會稱病。」

郭菀央狡黠的一笑,說道︰「她肯定要稱病……不過你要看她臉上有沒有傷痕,我倒是有一個辦法。」

茱萸問道︰「什麼辦法?」

郭菀央笑了一下,卻沒有具體說,只說道︰「順帶找一個只要你輪值的借口。」

這天晚上半夜,碧草小桃還有外面的丫鬟,都被里間的動靜驚醒。里間乒乒乓乓砸東西的聲音,接著就听見公子怒喝的聲音︰「不許傷人!留下我姨娘!不許傷人!再上前我就殺了你們!」

接著就听見茱萸帶著哭腔的勸告聲︰「公子,您安穩下來……現在就在家里了,沒有盜賊了,不會再來將姨娘小姐搶走了,你安全了……」

「不……茱萸,你過來,你過來,公子護著你……芷萱都走了,你不要走……」

碧草小桃終于壯起膽子,前去敲門,叫道︰「茱萸,你開門,讓我們進來,給公子定定神。」

里面茱萸答應了。話音還沒有落下,外面就听見四公子一聲大吼︰「不許開門!不許開門!開門盜賊就進來了!從現在開始,晚上不許開門……茱萸,就你一個陪著我!」

听見茱萸哭泣的聲音︰「公子,公子,您是給夢魘住了,您別慌,茱萸就在這里呢,茱萸護著公子,公子……」

外面的人,听著里面乒乒乓乓的聲音,漸漸安靜下來,接著听見四公子輕聲嘟囔了一句什麼,茱萸答應著,聲音終于平息下來了。過了片刻,听見里面傳來了輕微的鼾聲。

自然,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外面的一群丫鬟,都是睡意全無。

這邊發生那麼大的動靜,正房那邊也听見了,就听見敲門聲,原來是正房那邊,郭銘派人來問究竟的。接著就是容媽媽,是丁氏派來的。茱萸悄悄打開門,出來,回稟道︰「公子已經睡回去了。只是方才被夢魘住了,非要抓著我的手才能睡著。讓老爺太太憂心了,這邊的事情就交給我們奴婢罷。」

派來問話的人會去回話了,茱萸又告訴房間里的丫鬟︰「沒什麼,公子不過是做了一個噩夢罷了……大家都睡吧。」

次日早上,郭菀央卻是躺在床上不起來,直呼頭暈。眼眶子深深陷下去,臉色也蒼白得嚇人。抓住茱萸的手只是不放,卻沒有其他的話。一群丫鬟都嚇壞了,忙上正房,回稟丁氏與郭銘。

郭銘很快就過來了,急忙吩咐找大夫。郭菀央說道︰「回父親……兒子真的沒有什麼,不過是沒有睡好,休息兩天也就好了。」

郭銘自然不肯。正呼叫下人的時候,丁氏也帶著兩個丫鬟過來了。茱萸等人急忙拜見。悄悄抬起眼楮,卻只看見丁氏將臉上的粉撲得比尋常厚了三四倍,可是依然蓋不住眉梢隱隱的青痕。想起昨天晚上與郭菀央的對話,不由想笑,急忙將頭低下了。

臉上厚厚的粉依然不能蓋住丁氏的壞心情,不過在郭菀央面前她還是盡心盡力扮演好慈母的角色。柔聲安慰,又請醫用藥。郭菀央也表現了一個年幼孩子對慈母的依戀。一時間,母慈子孝,其樂融融。

等丁氏去了,小桃也煎好藥端上來,神色之間頗有些小心翼翼。郭菀央接過藥,居然先向小桃道歉︰「小桃……昨天我是口不擇言了,你……別生我的氣罷。」

小桃倒是當真沒有想到四公子居然會先道歉。听四公子的口氣,沒來由的心酸,說道︰「昨天是奴婢不對,四公子責罰有理……這不算什麼。」一點小小不快,全數煙消雲散。

不多時,老太太听聞,又派青瓜來看視。郭菀央喝了藥,卻是精神多了,當下不顧青瓜勸阻,一定要起身來。

接下來幾天晚上,郭菀央一定要茱萸陪著才肯睡覺。小桃諸人也曾想過與茱萸替換下,只是身邊睡著別人,郭菀央就會被夢魘住,旁人還安慰不來。沒奈何,就只能讓茱萸陪著了。

下午下學之後,郭蓮珠郭蔓青上東跨院來,對著郭菀央留下的空房子,嘆息了良久。

等二人走後,郭菀央再上自己原先的屋子,卻看見了地上掉了一條手絹。手絹濕漉漉的,或者是淚痕。

那是高山懸泉。手絹或者是掉在地上,或者是被拋在地上,上面有一個腳印。郭菀央撿起來看了看,吩咐桂華扔了。郭菀央知道,那是郭蓮珠,終于徹底與自己的少女情懷告別了。只是告別管告別,你將手絹隨手丟我地方,算是啥子?

正準備回自己的房間,卻听見門口響起了一個響亮的聲音︰「四弟弟,太愁苦了卻是不好,一定要節哀順變啊。」

郭菀央回頭,就看著一身紅色的郭荺素笑吟吟的進來。外面是金紅羽緞斗篷與淺粉緞子風毛披肩,下面是石榴紅綾出風毛繡金襦裙;頭上梳著高高的寶塔髻,前面插著點翠瓖金花簪,左邊插著赤金點翠如意步搖,右邊是赤金瓖紅寶石蝴蝶花簪,耳朵邊還掛著金絲垂珠耳墜,一副富貴喜慶的模樣。

郭菀央轉頭,卻似乎沒有看見那刺眼的裝扮,淡淡說道︰「多謝六姐姐前來相勸。」

郭荺素微笑說道︰「事情已經到了這般地步,多難過也是無用,是也不是?你也是明白人,也知道,即便是將你姐姐找回來,這事情也就這樣了……好在你是男兒,姐姐怎樣,與你也沒有多少關系,只要讀書上進,能考中一個秀才舉人,你這輩子也就算有出息了……」

郭菀央知道,這是來打落水狗了。盡管現在這個局面是郭菀央一手安排的,但是听著這樣的挑釁,還是難免有些刺耳。只是想著郭玥的脾氣,卻也不曾還嘴,只淡淡說道︰「多謝六姐姐。」

郭荺素呵呵笑道︰「其實也不用謝,只要你想開了,不要鬧出病來,那就是伯母的福氣了……要知道伯母就你一個兒子,她的指望都在你身上呢……」

郭菀央轉身,說道︰「我要回去看功課了,六姐姐請便罷……不過路上六姐姐可要小心,這一頭簪子步搖墜子的,可別掉了丟了。萬一被別人撿到,與男人的衣服放在一起,那就再也說不清了……我們家已經出了幾次笑話了,可經不起再出一次。」

郭荺素瞠目結舌,半日才咬牙笑道︰「果然是同一個賤婦肚子里養出來的,居然也這般嘴尖牙利。我倒要看看,你能威風到幾時?」

郭菀央不再說話,轉身吩咐︰「桂華,蘭心,將掃把拿起來,這個房子少了七小姐,什麼老鼠蟑螂都跑進來了垃圾都長了腿跑進來了,咱們將它們掃出去!」

桂華蘭心經過一場劇變,正為小姐擔心,又見郭荺素穿紅著綠的上自己小姐房子唧唧歪歪,老早就生了好大的悶氣。听聞公子吩咐,當下不再遲疑,立即拿起掃把,高高揚起,掃起灰塵來。自然,那掃把揚塵的方向,都是對準了郭荺素。郭荺素猝不及防,吃了幾口灰,怒道︰「反了反了,你們這奴才,膽敢這般無禮!」卻也知道,自己討不了好去了,當下急急忙忙跑出了房門。經過門檻的時候,因為著急,腳將自己的長裙給踩著了,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郭菀央在後頭笑眯眯傳話︰「姐姐卻是要小心些,摔著了破相了,可是嫁不出去了。」

桂華與蘭心一起大笑。

郭荺素走人,就看見陳氏來了。似乎不知道郭荺素方才被郭玥趕走的事情,扶著丫鬟進了門,就對容媽媽說道︰「听說姐姐家昨天姨娘丟了,女兒丟了,連姐姐也被東西砸病了?好姐姐,好歹要保重身體。姐姐是在房子里罷,我去照看照看。」說著話,就直接往屋子里闖。

容媽媽連忙攔著,笑著解釋︰「三太太,二太太昨天受了寒,見不得風,您來看望二太太的一片美意,二太太心領了……」丁氏昨天與郭銘干了一架,臉上抹了很多脂粉,依然不能完全掩蓋。這半天除了去見郭菀央之外,都是在自己屋子里藏著。就是每天早上一個時辰處理家務事的時間,也是叫容媽媽去代為處理不要緊的一部分,容媽媽不能做主的再讓丫鬟報告傳話。這樣自然不能與陳氏相見了。

陳氏笑眯眯說道︰「沒關系,我慢慢進去,保證不帶風……咱們妯娌一場,就像是親姐妹一般,姐姐身子不好,上病床前慰問,就是分所應當……」竟然硬生生往里面闖。

容媽媽疾聲叫道︰「三太太,不可以……」

听見容媽媽氣急敗壞的聲音,在屋子里的郭菀央與茱萸相視而笑。狗咬狗正是自己樂意見到的,不過現在這個陳氏也實在太囂張了一點。難道她以為我不知道昨天郭成是受了她的指使?

想起郭玥被郭成一腳踢開頭上撞起的那個大包,想起現在時時還陷入昏迷的郭玥,郭菀央當下站起來,對茱萸說道︰「我們出去看看。」

陳氏笑眯眯的往屋子里闖,丁氏在屋子里也坐不住了,當下沉聲說道︰「妹妹,你心意到了就好,其余就不用多禮了……」

陳氏笑眯眯說道︰「姐姐這話見外了,姐姐家里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妹妹就在門口慰問一聲,怎麼也說不過去……」

直挺挺的往里面走去,守門的兩個丫鬟,一時間不敢阻攔。

陳氏正往里走,卻听見背後響起一個有些虛弱的聲音︰「見過三叔母。」

陳氏回過頭,看見郭菀央,大驚叫道︰「天,玥哥兒,你臉色怎麼弄成這樣子!是昨天被打了嗎?還是受了驚嚇?還是這幾天考試沒有考好?還是飲食上沒有調理好?這幾天東跨院事情是多了一點,要麼你就住到我們西跨院去,與你三兄長一道讀書……」

郭菀央行禮下去,說道︰「三叔母一番好意……佷兒感激不盡,只是父母尚在卻依附叔父膝下,傳揚出去,未免為儒林所笑……郭玥不才,不能給郭家丟臉。三叔母此行是來看望病情的,卻不知三叔母準備了多少禮品?」

陳氏卻再也沒有想到,郭菀央要起東西來,居然這樣理直氣壯。哪里有逼著人要禮物的?只是卻也不能說郭玥不對。你想著,既然是望病來的,豈有不帶禮物之理?

自己方才急著來看丁氏的熱鬧,竟然忘了這一層。

當下尷尬的一笑,吩咐道︰「應媽媽,方才吩咐你從庫房里將那支還沒有用的百年山參拿來,你可帶來了?」

應媽媽當然知道,陳氏是要借自己下台了。當下忙跪下說道︰「方才走得匆忙,竟然忘在屋子里了。要麼奴婢馬上去拿。」

郭菀央又虛弱的笑著說道︰「佷兒遇到這麼多事情,不知三叔母……有無禮品慰問?佷兒身子……也不大好,三叔母……定然給佷兒準備了禮物。」

陳氏在肚子里大罵郭玥無恥,可是作為長輩,還真不能反駁郭菀央的話。只能吩咐應媽媽︰「多拿一支人參來……另外給四公子帶一套湖州小排筆過來,聊作安慰之意。」

郭菀央這般厚顏無恥的要禮物,屋子內外的丫鬟們,都幾乎笑破了肚子。碧草悄聲告訴小桃說道︰「公子平時不聲不響,斗起嘴來比七小姐還要促狹一些。」

小桃點了點頭。捂著肚子卻是不敢說話,因為生怕一說話就要笑出聲來。昨天晚上的一點不愉快,當下一掃而空。

郭菀央听陳氏安排禮物,也不為己甚,當下盈盈跪倒,說道︰「如此,多謝三叔母賞賜……」

不想才一跪倒,身子竟然一軟,就暈倒在門檻上……臨躺下之前,伸手亂抓,竟然抓住了陳氏的裙裾下擺。

一群人齊齊驚呼,茱萸急忙搶上前,將郭菀央扶著,對陳氏哭道︰「公子身子本來就不扎實,這幾天又遇到那麼多事情……本來在靜養,可是三太太前來,公子說長輩前來,一定要拜見……結果居然就站不住了……」

說話的功夫,郭菀央已經睜開了眼楮,虛弱的笑了笑,說道︰「佷兒無禮了……茱萸,扶著我先回房間。」

陳氏不想自己想要跑來打丁氏的臉,卻鬧出了這樣一出,又心疼起那些被郭玥敲詐走的禮物來,當下也沒有多少成功的喜悅。容媽媽已經上前來,站在門口,說道︰「三太太既然心意到了,我們院子里又有很多病人,三太太還是先走罷。」

陳氏也覺得沒趣,當下居然就真的離開了。

下午也沒有多少事情。陳氏去了沒多久,郭蕊香郭菡翠聯袂而來。這兩人雖然沒有郭荺素那麼多話,但是眉宇之間,卻也看不到真正的悲戚之色。郭菀央冷眼看著,也沒有感覺。原先對三房幾個庶女還有些憐憫之意,尤其是桂花會之前的那次肚子痛緊急換人事件,自己還曾特意給郭菡翠準備了禮物。現在看來,卻的自作多情了。

公主府也派人過來,對郭菀央多加慰問。郭菀央也虛與委蛇了一通。

遼王府第三日就得到了消息,朱熒就親自過來一趟。與郭菀央面對面,悠悠嘆息了一聲。只是男女有別,也沒有多余的話,哽咽著欲言又止。最終才說了一句︰「她遇到不幸了,你要好好兒的。」

郭菀央只是點頭。朱熒遲疑了一下,說道︰「王府的先生,是國子監派過來的,最好的先生,雖然沒有什麼名氣,但是學問功底卻也是扎實的。要麼你上王府讀書去。你若是願意,我馬上就去與馬夫人商量。」

郭菀央知道,朱熒現在是想要保護自己了。只是她還有自己的設想,再說上遼王府居住,與朱炩牽扯太深,也非她所願,當下搖頭,說道︰「多謝郡主。只恐離開家門,卻惹來別人閑話。」

朱熒苦笑著搖搖頭,想要說什麼,卻是什麼也沒有說,她就離開了。

郭菀央見她神色,倒是有些歉然,可是這件事,說出真話,那是絕對不可能。

這些都是閑話。撿了一個空,借著出外買東西的名,吩咐茱萸出去了一趟,將一封信送到了蘭葉的鋪子里,讓蘭葉送到燕王府給朱高煦。當天茱萸就帶了信回來,悄悄告訴郭菀央︰「你說的那個‘超市’的事情,已經上了正軌。店鋪也買下了,也招來了不少寄賣的商家。只是其他事情,還需要時間。張輔大哥叫人傳話說,玥公子的身子已經好多了,昨天就醒來過一次。叫你放心,一定要將他的身子給調理好。這些日子燕王府二公子叫了好幾個英俊的面首。」

郭菀央點點頭。郭玥身子骨到底是虛弱。心中未免有些抑郁。听到燕王府二公子叫了一群英俊的面首進家門,卻又不免失笑。

撫模著衣領,不覺想起那日朱高煦冷靜的撕開自己衣領的一剎那,臉色不免微微一紅。

沉吟了片刻,才告訴茱萸說道︰「這次忘了……下次你回來,給我買兩個男子用的荷包過來。針腳稍稍粗糙一些才好,小心著,別給人看見了。如若給別人看見,那就只能說是給我買的。」

茱萸詫異了,片刻才說道︰「公子,您手上有的是荷包,都是精致的,您要街面上那種粗糙的做什麼?」

郭菀央不答,想了想,又說道︰「順路再買一雙鞋子來……我記得玥弟有一件舊的青色棉布袍子,已經短了不能穿了……你卻去找出來。」

郭菀央微微冷笑了一聲,說道︰「當然不是自己用。那是給別人備著呢。」想起了三房那丑惡的嘴臉……郭玥這筆賬,之前沒法,只能算在丁氏賬上。但是就這樣放過陳氏,郭菀央心中卻是不甘。

茱萸怔了一怔,沒有再說話。荷包果然很快就買到了。

接下來的事情也沒有什麼好記述的,武定侯府丟了兩個人,找了幾天,自然沒有找到,也就放棄了。府邸之中,一切照舊。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縣試的成績下來了,郭玥果然過了關,名字還排在一等。郭珮也過關了,成績排在二等末尾。十一歲過縣試,雖然不算前無古人,也算是開國以來應天府僅有。郭家二房大喜,郭銘就拿出私房來,吩咐臉上已經消腫的丁氏拿著賞下人,所有二房的奴婢,二等以上人人一百大錢,三等人人五十,三等以下人人三十,整一個東跨院,人人歡喜,當日姨娘小姐被人擄走的愁苦,一掃而空。

郭蔓青也送了賀禮回來,郭蓮珠卻是親自過來道賀。只是與兄弟對坐,也沒有說多少話,只是微微嘆息了一聲。

馬夫人趁著郭玥上養榮堂讀書的時間,給了厚厚是一份賞賜,又說了很多勉勵的話。才從養榮堂回來,青瓜又來傳話,原來是宮里寧妃娘娘,听說了這件事,居然也送了賞賜過來。趁著這次縣試,郭菀央居然發了一筆小財。看著蘭葉那邊需要本錢,于是就叫茱萸悄悄送了一部分過去。

過了縣試,再去讀書,就發覺味道截然不同。之前三房幾個哥哥,對自己都是視若無睹,偶爾也說兩句風涼話,如此而已。可是現在,兩個秀才哥哥,就將自己看做了眼中釘,話中就帶了刺起來。而唯一不曾給自己風涼話的三哥郭珮,看著自己的眼神,就難免帶了一絲巴結的諂媚了。

郭菀央倒是很想針鋒相對痛痛快快吵一架,但是想著郭玥的脾氣,當下也就忍著了。裝聾作啞,只當做啥都不知道。文仲山將這些都看在眼楮里,倒是借著中午的時候,將郭菀央叫去,好好的夸贊了一頓。文仲山夸贊郭菀央的時候,郭菀央就看見屏風後面立著一雙腳,腳上是粉紅色纏枝紋繡鴛鴦的緞子面繡花鞋。不免再嘆息了一聲。

只是這些都留給郭玥頭疼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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