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個兒多留點心眼,不該听、不該看、不該說的事全都不能做,軍令如山,你若有一個錯處我也保不住你。」她沒那麼多慈悲心腸,即使相處多年,情誼不淺,如果月牙兒行事舉止危害到兄長,她依然會毫不留情。
親疏遠近她還分得清楚,這世上唯有一人會舍去性命只為護住她,那人便是她哥哥。
「是,奴婢記著了,不過……」她有話藏不住,不說出來心里難受著。
「不過什麼?」美人讓人心癢難耐?
月牙兒輕咬下唇,有些吞吞吐吐,「我看將軍的臉色不是很好,還朝美人大聲咆哮。」
單九淨心中咯噎一下,「你還有听見什麼,或看見什麼,我允許你說這一回。」
主子開口了,她也就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看見的都說出來,「將軍大喊一聲豈有此理,美人哈哈大笑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有令,豈敢不從?你還當是在忠勇侯府,一句分家便可破門而出……」
說曹操,曹操就到。
單九淨才想到了皇甫天絕,他還真的就出現了,惹得大伙兒好奇觀看的美人,就是皇甫天絕,只不過,他這回來到邊關,帶來的卻不是什麼好消息。
听完皇甫天絕的話,單七鶴忍不住怒吼,「豈有此理——」欺人太甚。
皇甫天絕卻是哈哈嘲笑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有令,豈敢不從?你還當是在忠勇侯府,一句分家便可破門而出?嘖嘖,有這般天真想法的你怎麼能存活至今,朝廷可不是你一人做主,上有皇帝、下有百官,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
這朝廷已經亂了,各自為政,才五個皇子而已,卻各有擁立者,每個人都互不退讓,想撈個從龍之功,拼命慫恿所支持的皇子斗爭,導致政局大亂,黨派林立,官員們為爭一席之地而互相傾軋。
如今三皇子派略佔上風,東方承掌控大半的文人,以筆為劍,立太子的呼聲一天高過一天,每日都有百名讀書人在宮門外聯名請願,要求立皇後嫡出為儲君,守千秋基業。
這是老奸巨猾的東方承手筆,他擅長利用讀死書的書生為他鋪路,這些人讀書讀傻了,偏听偏信,權威說什麼就信什麼,群起討伐,自以為才是正理。
但令人心驚的是他們不怕死諫,還以此為榮,為此死了幾個頗負盛名的應考學子,說是「以死救蒼生」。
不過有皇甫天絕在,書生們鬧過幾回後,他使出始料未及的手段予以回擊。
你不是清高嗎?我給你送來千嬌百媚的青樓艷妓相陪,左一聲「我的好哥哥」,右一聲「郎君呀」,這邊投懷送抱、那邊磨磨蹭蹭,再請人圍觀一下,原來他們都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這些人臊都臊死了,哪還有半點水花濺起。
沒能如願的東方承氣個半死,差點一病不起,消停了數月又心生一計,逼得皇貴妃都要找她老子出頭了。
衛國公一腳踹出坐山觀虎斗的不孝子皇甫天絕,好歹四皇子喊他一聲舅舅,他真不插手也說不過去,打斷骨頭連著筋,榮辱相連。
所以皇甫天絕來不了西北,連著三年和老狐狸東方承斗,你來我往的較勁,把朝廷的水攪得更渾了。
「少用幸災樂禍的口吻嘲諷我,這些年我為守疆護民灑出一身的鮮血,沒一刻松懈地盡我的職責,一次又一次的短兵相接,一次又一次傷痕累累的打退敵軍,有誰說一句「辛苦了,西北軍」?現在朝堂上文官一、兩句就讓我們成了眾矢之的,這算什麼!」
「利之所趨,人心所向。」無利可圖的事誰會做,西北這幾年壯大得太快了,一塊無主的肥肉誰不垂涎。
「雪花鹽?」賣鹽的利潤驚人。
「不僅是雪花鹽,還有西北的糧食,以及你身後已擴張至三萬的血狼軍。」若想要在皇子中崛起,就要有足夠的財力,源源不絕的糧食,以及兵強馬壯的後盾。
皇後的算盤打得精,和其父合謀,想把西北這塊大餅吞下肚,作為爭儲的最大助力。
「連我的血狼軍也不放過?」兩眼赤紅的單七鶴雙手握拳,重重地往面前鐵木制的桌子一捶,桌面往下一凹。
「誰叫他們戰無不克,威名遠播。」連他都眼紅,何況是其他人。
「這話听來像諷刺。」意思是他們不應該想盡辦法弄出精良的裝備,不應該嚴守國門,不叫外敵越雷池一步,如此才能保全自身嗎?
或者該說,打從當初他接下血狼軍就是個天大的錯?單七鶴忍不住冷笑,覺得自己這些年的努力像個笑話。
大伯父想要拿血狼軍去賣好,為何當初不自己來接這攤子?
當初是大伯父弄了個墜馬事件,死也不肯接下祖父傳下的棒子,這才由他父親上陣,與血狼軍同吃同住,受同樣的戰技考驗,用了十年時間才完全收服他們。
而後父親身亡,大伯父還是貪生怕死,可又不肯讓野心勃勃的二伯父趁虛而入,從中動了不少手腳讓二伯父無法融入血狼軍,繼而灰頭土臉的無功而返,再也不敢提及此事。
怕庶出的奪權,不還有長子單二軒、次子單三逸,長房子孫理應挺身而出,再創血狼軍傳說?
可是他又怕了,怕無人送終,兩個兒子文不成、武不就,真要往邊關一送,大概也是有去無回,所以他來哄騙自己,說了一堆似是而非的話,激勵剛喪父不久,對前程茫然無措的孩子,哄騙他說想要讓娘親和妹妹將來過得好,唯有上戰場拼搏才會官升得快,為他娘求取誥命,日後妹妹才能嫁入好人家。
他愚蠢的信了,造成他們四房苦難的開始。
如今,大伯父看西北日子好,看血狼軍威名依舊,就耍這些陰招,簡直可恨!
「當然是諷刺,你以為我會給予夸獎嗎?不落井下石已經是客氣了,你當我是菩薩化身的好心人不成。」他不信人性本善,人若一出生便本性善良,又何必教化。
單七鶴穩了穩情緒,嚴肅地說︰「皇甫,一句話,謝了。」他日後必會回報,這個人情大過天。
俊美得不似凡人的皇甫天絕輕輕一揚眉,頓時就有連日月星辰都失色的璀璨,「我不是幫你,而是不想你成為我的敵人,和你為敵挺麻煩的,殺也不是,不殺也不是,杵在眼前十分礙眼。」
「不是吧,重點是你怕我家小九傷心。」
看他臉色驟地一沉,露出貓被踩了尾巴的炸毛樣,故意打趣他的單七鶴好笑在心。
妖孽也有克星,這個沒人敢招惹的惡人頭子不就被妹妹吃得死死的?皇甫分明知道小人兒的心眼,卻還是樂得陪她玩,讓她開心。
「哼!我怕他?」皇甫天絕冷冷一哼,不肯承認。
單七鶴又笑,「不是怕,是讓。」
當初皇甫連著兩年親送糧草,就是擔心妹妹會挨餓,西北的苦他是親自體會到了,所以時候尚未到便命人催糧,提前在入冬前將糧送至,順便把京城外單家兩兄妹的兩座莊子的糧食也收了,在莊頭的一番收拾後送往西北。
因為有衛國公府世子坐鎮押糧,沿途上居然沒人敢打這批糧草的主意,還暗暗地多添幾千石糧,包括頭一年補上的十倍糧食。
有皇甫大力相助,在屯田養兵制尚未落實前,邊城將士和百姓終于過上豐衣足食的好日子,冬天不用餓著肚子吃雪。
後來見他們不再缺糧,西北大糧倉也逐漸成形,皇甫才將心思轉向宰相一派,全心對付害他心情變壞的臭蟲。
不過他還是惦念著小九的不長個,年年讓人送來補身的藥材,什麼人蔘、靈芝、何首烏、雪蓮花,乃至于血蛤、金蠶、冬蟲夏草……他是不計成本的送,多到令人咋舌,吃到當祖母了也吃不完吧!
當時他很想寫封信告訴皇甫不要再送了,他家小九無意間在葫蘆谷的背面發現一座長滿藥草的山谷,里面的藥材多不可數,隨便一拔就是百年人蔘,千年靈芝、萬年何首烏、雪蓮花更是開滿山頂,各種奇花異草多到叫人眼花撩亂。
可是妹妹說這是人家心意,不收反而結仇,他想想也對,以皇甫那種與人反著來的個性,不順著他還真是會被記恨,還不如有來有往送幾纜酒以及搶破頭的綿羊油和羊毛制品。
妹妹腦子好,總能琢磨出他的心思,順著毛模讓這頭大老虎少了張牙舞爪。
「知道就好,那只小猴兒還沒我一只大腿重,我一根手指頭就能捏死他。」皇甫天絕笑得張揚,眼里全是對單九淨的興味。
那小家伙應該長幾斤肉了吧!不然也枉費他送了一車又一車的珍貴藥材,那里頭可有不少是他被皇上姊夫強逼著辦事,才從皇上的私庫中換來的補身聖品。
一听到小猴兒,單七鶴忽地連嗆了數聲,吞吞吐吐道︰「呃!小九她……變了個樣,相信你見了也會認不出。」
皇甫天絕冷笑地一嗤,「化成灰我也認得出。」
「難說。」連他都難以置信妹妹的女大十八變。
「嗟!一個臭小子能變到哪里去,還不是一樣瘦瘦小小,不長肉像個皺皮小老兒。」他還記得那丑樣,簡直是天下第一丑,要不是他天生膽大,不知怕為何物,準會被嚇得惡夢連連。
皇甫天絕一臉嫌棄,始終記恨著單家小九兒居然養不胖,害他差點要改姓。
他用盡了一切手段還是瘦得如枯柴一般,讓他想把當時的大夫痛揍一頓,學藝不精還敢出來行醫治病,根本是害人的庸醫。
回京後,他直接找上太醫院,一日三拜訪,把那些太醫嚇得臉都白了,戰戰兢兢地翻著醫書,找出「長不高」的原因對癥下藥,十幾個老太醫還因此嚇病了,讓找不到太醫看頭疼腦熱的嬪妃怨聲載道。
容貌更加出色的皇甫天絕根本不信猴子會變成人,听了單七鶴的話只覺得他真是個好哥哥,單九淨長成那樣還沒被嚇跑,果真有心。
「誰是皺皮小老兒,若是化成灰也認得出來誰是誰,那不是人,是神仙,伸手一搓骨灰就能掐算出前八代、後七世……」一道聲音從營帳外傳了進來,清脆悅耳,如泉水泠泠。
皇甫天絕聞言眸子一沉,射出銳利眸光,俊美容顏如同覆上冰霜,再無那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意。
他不喜有人多嘴多舌,對他的話多有評論,人如天庭仙君清清冷冷,可沒人能忽視他的存在,氣勢強大地足以令人雙膝一彎,匍匐在地。
然而進來的人似乎感受不到他的不悅,還用賞美人的目光多看了他好幾眼,然後不問自取地給自己倒一杯白毫銀針,一口飲盡,毫無半點風雅。
「嘖嘖!這茶……」
皇甫天絕冷笑,「怎麼了?」這人敢說他的茶不好?這是貢茶,每年送進宮不到十斤。
「少一味。」
「哪一味?」皇甫天絕掃了眼穿著男子長袍的人,他最好說出個子丑寅卯。
「人情味。」單九淨笑咪咪地看他,在心底搖頭,他那張臉,明明超世絕倫,可每次都擺出「老子不爽」的嘴臉,平白毀了這張好皮相。
皇甫天絕驟地一眯眼,「你是誰?」
「單家小九。」
「小九兒?」他眼眯成線,凌厲地打量眉目如畫、唇紅齒白的……男人,他鼻翼張了又張。
「如假包換的單小九,皇甫哥哥呀!你太過分了,長得這麼魅惑眾生,你叫其他人怎麼活。」她沒說自己,卻看向他身後兩名長得還不錯,但比起他還差一點的隨從。
玄衣、玄風,武功在暗衛中數一數二,此時卻是被嫌棄了,只因不夠貌美如花。
「你是單小九?」他怎麼會長成這樣?一口氣堵在胸口,皇甫天絕面黑如墨。
「是呀!我終于羽化成蝶了,你看我要破繭而出多辛苦……啊!皇甫哥哥,你別捏碎我家的紫檀雕蚱猛望冬玫瑰椅,那很貴的,值很多很多銀子,你得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