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傳旨太監一行人,大廳里頓時清靜下來,三口互相看看,姚氏拐了拐孫邈的胳臂,「我怎麼都沒听你說過和那位國師大人有這般交情?」
孫邈還沒從巨大的喜悅中回過神來,傻乎乎的搔頭。「我也不知道。」
姚氏俏眼一瞪,又想到女兒挨了那一棍,連忙想把她帶回屋里看個究竟,確認到底傷到了哪里,要是落下個什麼內傷就不好了。
哪里知道今日的事還沒了,尚未回屋,順天府府尹的管家就提著禮品、各色錦緞和雕花盒子前來拜會,還把那日動手的捕快們也一並帶來,說是錦衣衛已經查明真相,捕快擅自收受人家錢財,竟拿府中公子做筏子,擾了鋪子的生意,為了彌補日前的莽撞和藥鋪的損失,府尹命他送些年貨和禮品過來,讓孫拂別放在心上。
既然有心賠罪和解,孫拂想著她和娘還要在京里把生意做下去,多個朋友總比多個仇人好,便客氣的把禮收下,將人送走了。
姚氏總算把孫拂拉進屋子,褪下她的衣物,發現肩頭一大塊的瘀紫青黃,心疼得叫人去拿藥酒,又去請大夫,大夫趕來看過確認無礙,留下一瓶推拿的藥酒,把大夫送走後,姚氏親手幫孫拂將肩上的瘀青慢推開。
「娘,疼……」她不顧形象的咬著被子,淚眼汪汪。
「知道疼,剛才那會還不要命的撲過來,那個老虔婆要是下手沒個輕重,把你傷了該如何是好?」姚氏嘆氣。
「我寧可挨她打,也不想娘有任何差錯。」
姚氏又重重再嘆了口氣。「別怪娘揉得太大力,不使勁揉開,疼歸疼,總比在床上躺半個月好吧?」為了轉移孫拂的疼痛,姚氏手下使勁的同時不忘問起東園和鋪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孫拂詳細的把孫信如何收買順天府的捕快來藥鋪找事,誣賴藥鋪的藥讓人吃出疹子來,結果恰逢錦衣衛巡街,制服那些捕快,捕快當場供出孫信,這才生出了今天這許多事來。
「那國師大人又是怎麼回事?」姚氏在生意上是何等精明的人,不會忘了這一茬。
「女兒以前幫過那位謝大人一點小忙,湊巧那天他也在場,而那錦衣衛指揮使羅大人與謝大人也是識得的。」
「沒有別的了?」是湊巧嗎?抑或是她多心了?
「您覺得應該有什麼別的?」孫拂佯裝不懂。
姚氏看她臉色不似作假,「為了一點小生意鬧出這麼大的風波,娘看著那鋪子你還是不要去了。」
孫拂卻不依了,「哪能因為這樣就因噎廢食,做生意也不可能一帆風順,掛無事牌,要是生這麼點風波就退卻,豈不是正中東園那邊的下懷?」
「說來說去都是東園那群人惹的禍,一等你爹拿到告書,咱們全家就搬到大興去住,大興和保定還更近了些,往後你要回娘家就更方便了。」一提到女兒的親事,她又是喜又是心酸,女兒嬌養了十幾年,一下就要是別人家的了。
孫拂欲言又止,她該怎麼把姚拓在外頭養了外室的事「婉轉」的提點一下她娘,琢磨了又琢磨,她最後愛嬌的摟著姚氏的臂彎,頭倚在她肩上,慢吞吞的說道︰「娘啊,要是……我是說……要是我和姚表哥的親事有了變化,您會難過失望嗎?」
「為什麼這麼說?」姚氏不明所以,挑起一邊的柳葉眉。女兒對這門親事從來沒有表示過喜惡意見,老實說她也看得出來這對年輕人並沒有她想像中的親熱,本來還想著等結了婚,小倆口多了時間相處,感情自然會培養出來,但要是沒有事情發生,女兒是不可能這麼說的。
都說知女莫若母,姚氏雖然沒猜中卻不遠矣。
「我只是問一問,沒別的意思。」兩輩子以來她還是對撒謊這件事不熟練,當壞人果然也是需要實力的。
「乖女兒,當初給你定下這門親事雖說娘是自私了點,心想你嫁到保定有人看顧,娘也能時刻盯著,遇到事情還有你外祖母能替你出頭,要是你嫁到別人家,爹娘便有許多照看不到的地方,娘放不下心。」姚氏摩拿著孫拂細致粉女敕的臉頰,溫柔中又加重了語氣。
「但是,娘終歸希望你嫁過去以後能過得順心快樂,倘若這個前提沒有了,外祖家什麼的也無須顧忌,咱們就換人,我的女兒這麼好,還怕沒人要嗎?」
孫拂輕輕蹭了蹭姚氏的肩,姚氏現在是孕婦,她還真不敢使勁把全身的力量用上去,輕輕的摟抱,充滿了不言而喻的濃厚感情。
娘親萬事替她打算設想,能有這樣的家人,是她兩輩子最幸福的事情了。
「娘,我有沒有跟您說過我愛您?」還有對不起,她和姚表哥這件親事注定是要吹了的。
姚氏萬般受用,佯裝繃著臉卻怎麼也繃不住,「你這孩子今兒個是嘴抹了蜜,來灌老娘迷湯,是缺錢花用了還是在外頭看中什麼,讓我給你掏錢?」
「娘,我不來了……」
姚氏大笑出聲。
「小姐,秋水來請罪了。」守在外頭的三生敲門進來,臉色不怎麼好。
「跟她說我沒事,讓她不用掛懷。」
三生撇嘴。「還吹牛呢,說什麼刀槍劍戟無一不通,十八般武藝樣樣俱全,結果連老夫人一拐杖都沒替小姐擋住,她好意思?」
「事出突然,也別太苛求。」馬有失蹄,人有失手,這件事孫拂還真的不怪秋水。
「小姐,您就是太過心善!」三生憤憤不平的出去把孫拂的話轉告給秋水。秋水听完,在外頭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退下去了。
只是經過這件事,秋水的心態丕變,往後盡心盡力保護孫拂,再無一絲差錯。
「你身邊什麼時候多了個會武功的丫頭,我怎麼不知道?」姚氏問道。女兒打理生意也才多久,不止認識了許多人,還知道身邊要放個護衛,她這當娘的事前怎麼都沒想到呢?
「幸好女兒有先見之明,要不然這回真的就要在床上躺半個月了。」
姚氏果然被她帶開,沒再往秋水身上鑽研,女兒大了,也有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她這當娘的難免在心里唏噓了下,不過很快就放開了。
孫邈听說女兒無礙,也放下惦記的心,只是他對東園的人難免還懷抱一點感情,眼神直往那邊飄。
姚氏最見不得他這德性,一個剪刀手扭了他耳朵,狠狠警告,「這話老娘我就說一遍,你還對那家人依依不舍,西園這鍋飯你也別吃了,往後只有我和女兒過,你就回你的東園去吧。」
「我是想著娘不分輕重打了阿拂,心里不知道有沒有些許愧疚?」
姚氏翻了個大白眼。「你沒藥醫了。」
這晚,為了慶祝孫邈出仕,姚氏大方的從聚德樓叫了五桌席面,一桌坐著自家三口,四桌賞給了下面的人,一家人淺嘗即止的喝了點果子酒,畢竟姚氏有孕,孫拂帶傷,不宜喝烈酒,但下人沒這忌諱,整個西園喝得東倒西歪,其樂融融。
臘月二十七,閑下來的孫拂帶著一眾丫頭掃室糊棚舊換新,貼宜春,這「貼」字說的就是剪窗花。
換過了窗上的高粱紙,貼上五福捧壽、連年如意寓意吉祥的窗花,她也抓著判官筆一連寫了十幾個福字,那些福字都盈滿福氣,隱隱發著金光,她交由丫頭們貼到院子的各個角落,這一貼上去,年味越發濃郁了。
就連秋水也意思意思的剪了個倒春字。
小姑娘忙得熱絡,孫邈和姚氏這邊也沒閑著,自從孫邈任大興縣令的消息傳出去以後,本來不怎麼走動的人家,士商名流借著送年禮的由頭,紛紛上門,旁敲側擊孫家大房和國師究竟是什麼關系?是否能為之引薦?
西園這邊年禮收到手軟,還解釋不來他們和國師謝隱什麼關系都沒有,總不能說他這縣令是靠女兒那點關系謀來的,只能打哈哈過去。
有些人能理解,不能理解的出了門埋怨幾句,但是心里也明白,關系要是這麼好攀,還不如往後有機會和孫邈多來往才是。
送走不知第幾批的客人,姚府的人來送年禮了,姚府的年禮往年送得早,今年卻遲了。
姚府可是姚氏的娘家人,腰再酸也得打起精神應付,只是孫邈不免要心疼了。
孫拂听到小丫頭阿莞來報,說親家舅母和姑爺來了,心里便有了數。
她也不急,繼續做手上的事,果然不消多久,阿莞又來傳話,說姚氏讓她去一趟大廳。孫拂慢條斯理的換了衣裳,帶著秋水和三生去了,顯然她爹娘該知道的事情都知道了。
姚家舅母,也就是姚拓的親娘馮氏,穿了件酒紅色緯絲爛邊的厚襖子,外頭罩著妝花緞灰鼠披風,頭上圍著攢珠勒子,大紅的銀鼠皮裙,白淨豐腆,一雙柳葉眉襯得額骨微高。
姚拓中等個子,眼楮細長明亮,不說話的時候看著有些陰沉,笑容明朗的時候倒是英挺。
姚氏在家是老大,下面有三個弟弟,姚江是老二,經年跟著商船到處跑,因此二房的大小事幾乎都是由馮氏在一手操持。
孫拂到的時候,第一眼就看見娘的臉色不是太好,還頗有意味的瞄了她一眼,想來她娘是品出之前和她那番對話的涵義了。
她暗自在心里扮了個鬼臉,馮氏見到她,直接過來拉著她的手,也不讓她請安行禮,模樣親熱。
「唉喲,拂姐兒真是越來越水靈了,都怪我們家阿拓沒那福氣——」她還要打悲情牌,哪里知道始終捧著茶盞、一口茶也沒喝的姚拓打斷了她的開場白。
「娘,您讓我自己跟她說吧。」
馮氏眼珠一轉,她那大姑子是塊難啃的骨頭,可這丫頭片子還不容易說服嗎?
「這樣呀,你可要好好的跟拂姐兒說,別置氣。」馮氏私心不想弄砸這門親,親上加親是一回事,大姑子就這麼個獨生女,到時候嫁妝會少嗎?
當年大姑子的陪嫁說得上是十里紅妝,如今把女兒嫁回娘家,能拿出手的就更多了,以前的陪嫁到時候都能跟著回來,體面又好看,她這婆母站出去腰桿子都挺直了三分,銀子嘛,多多益善。
就算婆母罵她眼皮子淺又如何?這個丫頭听說是個大手大腳的,到時候想從她手里箍出些什麼來使,不就多了個想伸手就能伸手的小金庫?
她滿心都打算好了,連好日子都看好了,哪里知道自家這渾小子居然冒出了私生子。要她說一個鄉下女子有什麼打緊,去母留子,簡單得很,可阿拓這小子偏偏犯了捧,說什麼都要當著孫拂的面講清楚不可。
馮氏在大廳里喝著武夷山的大紅袍,吃著稻香齋買來的女乃皮餅,又吃了塊蜂糕,就連薄脆餅也吃了幾塊,京里的東西果然不一樣,數數薄胎白瓷盤子里就放了十二塊的糕點,不帶重復的,都說大姑子嫁過來不得婆母的心,但現在這種少了婆母侍候、妯娌耍心眼的日子,也不是誰都盼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