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唐朝等嫁人 第三章 進山尋人(2)

顧悔用盡力氣才得以翻身,奮力坐起,帶著厭惡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跌在他身上的嬌小女子,她眼中的狂喜令他原本被打擾的憤怒像突遇冰雪一般凝滯,但也只是一瞬,冰冷重回他的雙眸,隱在暗處的手握緊掌中的匕首。

葉綿忍不住向他靠近,卻在看著他眯起眼時楞楞地停下動作,夢中的他明明愛她極深,但如今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僅不含任何情感,甚至如同看死物一般。

瞬間,她明白她的夢中始終有他,但對他而言她不過是個陌路人……她的唇顫了顫,心尖微痛,苦樂交雜,最終忽略他冰冷的眼神,將手中的火把插在地上,抬手解開身上厚實的棉衣蹲到他身旁。

顧悔看她靠近,就在要舉起手中利器劃破她的咽喉時,她已將月兌下的棉衣蓋到一身血污的他身上,小心翼翼的將他裹住。

他流了很多血,身子已有些冰冷,她的棉衣還帶著她的體溫,這份陌生的溫暖令他握著匕首的手不由自主地微松。

葉綿看他臉色蒼白,嘴唇也不見血色,心頭一抽,連忙解開腰間的竹筒,她趕著上山尋人,身上除了一些水外並無任何療傷藥物,「先喝點水。」

因為夢中的記憶,她絲毫不畏懼他一身血污,將竹筒遞到他嘴邊。

顧悔緊閉著唇,不願接受她的善意,在火光之下,她臉上的擔憂清楚可見,他幾乎都要遺忘上次被人擔憂的感受……

「快喝。」她的聲音很軟,語氣也滿是哄慰,見他還是不動,索性將竹筒貼上他的唇,親自喂他。

顧悔想斥喝,但嘴才一開,竹筒里的水便灌進了他的嘴里,濕潤了他已不知干渴多久的唇。

「喝慢些。」她細聲叮囑,「沒人跟你搶。」

顧悔在她的聲音之下,鬼使神差的喝下她喂的水,明明該是淡而無味,進了口中卻是無比甘甜。

顧悔在還不知事時便被賣為奴,無父無母的一個漢人卻在東突厥長大,在奴隸堆中成長,活在一個個髒亂的帳篷中,本就微少的吃食還常被人強取豪奪。

他的主子是東突厥可汗的次子阿塞圖,阿塞圖是東突厥的第一勇士,豢養死士、奴隸無數,在阿塞圖的眼中,奴隸的地位比牲口還不如。

在弱肉強食的環境中成長,顧悔也學會爭強斗狠,幼時力量太小,總讓自己身上舊傷未癒又添新傷,不論傷或病都只能靠自己熬著。

直到有一次他傷得重了,覺得自己八成活不了時,奴隸堆里一個叫顧寬華的老奴看他可憐,便悄悄分了點糧食給他,而他的命也夠硬,竟真的靠著那一丁點窩窩頭活了下來。

顧寬華是個漢人,因犯了罪被壓在勇士府里,他平時不顯山不露水,也不多管閑事,當時卻出乎意料的出手相救。

他至今依然記得顧寬華說自己年紀大了,活不了多久,給一個娃兒一口吃的,不過是為了給來世積點福報。

顧悔的日子沒有未來,也不知未來,更不想所謂來世,他只對這份未曾有過的關懷心存感激,還曾暗暗發誓他日必報大恩,只可惜報恩不成,反而害得顧寬華因他而死。

顧寬華死在一個叫做達頭的東突厥人手里,他掌管著勇士府里所有奴隸,在勇士府作威作福,若有奴隸惹他不快,他手上的長鞭眨眼間便會毫不留情的甩上來。

顧悔自小長得眉清目秀,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達頭的目光常在他身上打轉,那惡心的眼神直到此刻顧悔還記憶深刻。

他當時不過六、七歲,卻已看盡人情冷暖,他不是沒有見過漂亮的小姑娘和清秀的小童被男人欺辱,因此清楚達頭眼神中的意思,而他至死也不願意成為玩物。

他自知力量微弱,對上達頭無法自保,所以總是躲著,可有一日雨夜,達頭喝了酒竟直接找上他,不顧他的掙扎要從奴隸帳里將他拖走。

眾多奴隸在旁冷眼旁觀,最後是顧寬華沖上前試圖阻止,他還記得那個老奴卑微的替他求情,想讓達頭高抬貴手。

因為顧寬華挺身而出,令顧悔尋到機會逃離達頭的掌握,只是他暫且逃過一劫,敗了達頭興致的顧寬華卻被達頭活活打死。

一個奴隸,一條賤命,顧寬華死了除了在顧悔的心中留下傷痕外,在奴隸堆中不起一絲漣漪。

得知顧寬華死訊的瞬間,顧悔的思緒瞬間前所未有的清明,他一無所有,早已沒什麼可以失去,有的只是一條不值錢也未曾有人在乎的爛命,他決定用這條命替顧寬華報仇。

于是在達頭因醉酒而倒在草原上時,他手握石塊狠狠地砸向他的頭,他至今依然記得石頭砸下去時,一股溫熱的血液噴濺到他臉上,染紅了他的手和底下的土地,他把人砸得面目全非卻未曾停手,直到被人拉開他依然像瘋了似的掙扎。

他知道他殺了達頭,等在前頭的只有死路一條,但他心中無懼無怕,只怕達頭不死,他無法為顧寬華報仇。

拖走顧悔的人有著極好的功夫,名叫趙可立,跟他一樣是個漢人,但身分極高,是可汗最器重的軍師,與阿塞圖私交甚篤,私下幫著阿塞圖運籌帷幄,只為助他日後順利拿下可汗之位。

趙可立跟所有位高權重者一般,不在乎死了一個奴才,在他們眼中,奴隸和下人的命都不值一提,但比起達頭,他更喜歡顧悔如狼般的狠勁。

于是他從勇士府中帶走顧悔,讓他與一群同樣七、八歲大的孩子一起成長。趙可立教他功夫,教他識字,在一次次與死錯身而過的磨練中,顧悔不再柔弱可欺,他被磨成趙可立手中的一把刀,只要趙可立開口,他可以眼也不眨的取人性命。

幾年下來,趙可立對顧悔的表現十分滿意,因此給了他機會,讓他回到阿塞圖身邊。

顧悔知道等阿塞圖成為可汗,身為忠僕的他只待阿塞圖許他個功勞,便能徹底擺月兌奴隸身分。

所有人都認為顧悔會因此忠誠,只有顧悔知道他由始至終並不在意任何一人,他殺人不是因為忠于趙可立或任何人,而是痛恨這世上的不公,只有溫熱的血才可以在他煩躁時平復他內心的不平。

如今以他的身手,已鮮少有人能傷他分毫,但這次他卻深受重傷,或許就將命喪于這荒山野嶺之中。

想起風雲變色的那一夜,顧悔心下卻是前所未有的滿足。

阿塞圖喬裝至邊境,派他入城取下鎮守邊疆副將的項上人頭,他領命而去,不出三日便事成。

阿塞圖大喜,開心設宴。

顧悔立下功勞無數,但在阿塞圖眼中終究只是奴隸,此次慶功宴,立下大功的顧悔只能被安排在角落,得到一杯賞賜的酒。

喝下酒的那一瞬間,看著眼前熱鬧的景象,顧悔突然覺得一切索然無味,這些自詡為高貴的權勢者啊……

他手持大刀走上前去,毫不留情的揮下,一刀砍下正大口喝酒的阿塞圖首級,一旁的侍衛都措手不及。

阿塞圖的人頭滾到顧悔腳邊,他心中升起莫名的快意,無數人一涌而上要將他拿下,他硬是殺出一條血路逃了出來,只是雖然甩開了追殺他的人,但他也傷得極重。

不過就是爛命一條,活或不活都不重要,但若真得要死,他還想去看看一處地方,多年來除了死去的顧寬華,唯一一個令他感到片刻溫暖的地方。

那個地方有個說話輕柔的婦人,還有一個病懨懨卻又有著可愛笑臉的小娃兒,那是家,不是只有四面牆的冰冷空間。

他撐著一口氣走了許久,走到渾身已沒了氣力,摔落斜坡之下,看著滿天黑暗,感覺自己的血滲透了身下的土地。

多年來他無數次徘徊在死亡邊緣,最終都活了下來,這次命數該絕,他心中無懼,只是終究遺憾,他去不了想去的地方……

他原想就這樣靜靜等死,卻被這個彷佛從天而降的丫頭壓在身下。

看著她小心翼翼的喂他喝水,顧悔不由覺得可笑,難不成這世上真有老天爺,看他可憐一輩子,決定讓他在死前嘗嘗一心渴望卻求之不得的關懷?

葉綿喂他喝了好幾口水,正要開口詢問,卻隱隱听到交談聲由遠而近,她眼神一轉,輕輕將他放下。

她不知道他為何身受重傷,卻知道他現在的模樣不能讓旁人瞧見,她看了眼周遭,為求謹慎,伸出手扯住一旁的藤蔓。

顧悔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冷眼旁觀地看著她的動作。

葉綿用盡全力扯下藤蔓,因為動作急迫,被割傷了手也不自知,她把藤蔓覆到他身上,試圖將他隱藏起來。

顧悔在火光中看到她的手染上鮮紅,不由眉頭微皺,甩動藤蔓間,她的手血不經意濺到了他的臉,那一滴溫熱瞬間牽動他平靜的心。

「這樣應該成了。」葉綿壓低聲音,急促地說道︰「有人過來了,你先在這里躲一會兒,等我!我去去就回。」

葉綿說完沒等他回應,逕自拿起擱在一旁的火把轉身離去。

光亮隨著她的離開而消失,四周重回一片漆黑,她的到來與離去都在轉眼之間,讓顧悔有片刻的恍惚。

等她?為何要等?

顧悔此生未曾有想要等待之人,他原想靜靜死去,不被人打擾,但現在難道是他太過虛弱,心中才會生出不合宜的期待,期待那個小姑娘真的會去而復返。

但她回來了又如何?

躺在黑暗之中,顧悔看到斜坡之上隱隱有光亮和交談聲,接著光亮和交談聲遠去,四周伴著他的只剩寒冷的風聲和遠處傳來的狼嚎。

他等了許久未見人來,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不過一個陌生的丫頭,出手相救只是一時沖動,冷靜下來後怎麼可能會再回頭?

他閉上眼,雖然蓋著姑娘的棉衣,但感覺似乎又更冷了。

想他一生都活在黑暗之中,他是低賤的奴隸,殺人的惡徒,最終也只有孤獨黑暗才是他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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