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蕭元燁便去了洛婧雪的院落,讓金文昊在外頭守著。
洛婧雪習慣了蕭元燁不會過來,所以向來是時間一到就睡覺的,蕭元燁進來的時候,她已經在萱兒的服侍下月兌了外衣,穿著中衣正要爬上床。
萱兒上前福了個身,蕭元燁便讓她退下,萱兒應命去守在外頭。
洛婧雪不知道蕭元燁為什麼這個時間來,不過他們說好不急著圓房的,總不會十天不到,蕭元燁就覺得圓房的時機到了吧!
今天洛婧雪在暖閣看了一下午的論語,茶幾還擺在軟榻上,她便請蕭元燁在暖閣坐下。
「我讓萱兒給你泡杯茶來……」洛婧雪話說出口才覺得不妥,都準備就寢了還喝什麼茶。
蕭元燁倒也沒多說什麼,只說了不用。
「我房里一直備著白水,要不我給你倒一杯?」
「好。」
于是,洛婧雪便去倒了杯白水放在幾上,自己也坐到茶幾的另一頭去。蕭元燁並不急著說話,看見茶幾上的論語便隨意拿起來翻,「你在看論語?」
「嗯。」
「你看得懂?」
「我又不是不識字,怎麼看不懂?」
「我的意思是,讀書不是只有讀得出來而已,還得知道其中的意思。」
「我知道啊!世子總不會想要的是一個無才便是德的妻子吧?」
蕭元燁知道洛婧雪出身世家,但他以為世家女子真的懂四書五經的並不多,至多就是識得字、能讀,但並不一定懂得其中含義,沒想到洛婧雪似乎真看得懂。
「我自然是希望我的妻子能懂得多些,我掌管著一所書院,這你知道吧?」
「我听說過,登麓書院是很有名氣的書院,多少高門貴戶想著把自家準備開蒙的孩子給送進去,又有多少在書院里的學子期待著能一步步的通過科考,進入官場為官。」洛婧雪說完,又問出了她一直以來的疑問,「既然你自己掌管著一所書院,為什麼沒想過讓卓楓進登麓書院就讀,你也好就近照看他?」
「書院是父親早年開設的,多年來一直由幾位夫子代管,我本在翰林院任職,對書院的管理也是丁憂返鄉之後才開始的。」
這事洛婧雪自然打听過,先永業侯的豐功偉業百姓們可說是無人不知,他並非擔任無實權的虛職,而是實際在朝為官的侯爺,所以在朝中也有其人脈,但他的兒子蕭元燁完全沒依靠父親,而是憑實力進了翰林院任職,一點也沒給永業侯府丟臉。
這樣一號高富帥人物,不知是秦西城里多少未婚姑娘心中的天菜、挑選夫婿的標準啊!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他三年丁憂期已滿,卻遲遲不申請重回朝堂,一心改革書院,而朝廷似乎也忘了蕭元燁尚未襲爵。
若他只是個無名小卒,這段時間又無任何建樹,皇帝忘了他還有可能,可這三年來他將登麓書院經營得比過去還有名望,而且可說是聲名遠揚,再加上侯爵可不是一個普通小官,皇帝怎麼可能會忘了呢?
蕭元燁繼續說道︰「書院多年來依著一定的規章辦事,這才成就了好名聲,所以必須一視同仁,卓楓第一天去書院就帶頭吵鬧得同窗不得安寧,我只能將他帶回來管教。我之前已經為他聘請了多位西席,但最後都被卓楓氣得請辭,現在這位……怕也留不住了。」
「其實……他才五歲大,正是愛玩的年紀,現在逼著他在書房里讀書,他的童年一轉眼就過去了,到時想玩就來不及了。」
「五歲開蒙時機正好,與他同齡的孩子,若是家里有能力供孩子讀書的都已經開蒙了,若再遲個幾年,他想好好讀書也來不及了。」
其實洛婧雪也不是覺得蕭卓楓不要讀書,只是這麼小的孩子搖頭晃腦的背論語,究竟是什麼意思說不定也不知道,這樣哪里對做學問有幫助呢?
「我不明白你每天在院子里做的事有什麼打算,我也的確看著卓楓日復一日被你那些新奇的玩具給吸引,但我想讓他做的終究是好好向學,我希望你現在做的事能快些讓我看到成效,否則我便讓奴僕不再依你的話放任卓楓,要恢復押著他前去書房的命令了。」怎麼,原來她這個世子夫人這麼沒用,她還以為這幾天奴僕怎麼這麼配合,敢情是蕭元燁早就交代下去了?
蕭元燁這個父親這麼嚴格,蕭卓楓又這麼頑皮,這兩個人一旦對上,怕是都沒有妥協的可能,最後只是蕭元燁又用父親的威儀逼蕭卓楓去上課而已。
然而他們都知道,蕭卓楓乖巧沒幾日就會故態復萌了。
「請世子放心,我沒打算一直這麼放任卓楓,只是他這個年紀的孩子更該懂得勞逸結合,我不會逼著他整日讀書,但也不會讓他整日玩耍。」
「你有打算便好,否則就依我的方法來了。」
嚴格有什麼用?看蕭元燁這嚴肅的模樣,想來他自小就是被永業侯這麼教導的,可孩子定不下心又有什麼辦法,他自己都讀論語,就不懂得什麼叫「因材施教」嗎?
蕭元燁看得出來洛婧雪在月復誹他,只消看她一眼,洛婧雪就乖覺了,蕭元燁滿意地站起身準備離去。
「世子要走了?」原來他只是來說說話而已啊,洛婧雪放心了,表情都明亮許多。見狀,蕭元燁實在很挫折,他堂堂永業侯世子可從來沒被一個女子這麼嫌棄過。
「夫人……」蕭元燁轉身,跟在他身後要送他出去的洛婧雪就這麼撞進他懷里,他低下頭用食指及拇指捏住了洛婧雪的下巴,讓她抬起頭看他,「你這麼問莫非是舍不得我走?」
洛婧雪差點就要月兌口而出當然不是了,可想了想這麼說豈不是在嫌棄他,他堂堂一個世子面子肯定掛不住。
其實愛面子這一點,蕭卓楓實在跟他爹像了十成十,她記得新婚那晚一個說得不好,蕭元燁的神色立刻就變了。
「嗯?夫人怎麼不說話了。」蕭元燁玩味地看著她。
洛婧雪用盡了全身力氣,模仿著她在電視劇里看見的那種古裝偶像劇女主角,眨了眨大眼楮,避開了舍不舍得這個問題,轉而說起其他。
「我的意思是,我已經備了另一床被褥,如果世子要留宿,我就得拿出來鋪在暖閣里,然後還得命人送來洗漱水,服侍世子更衣就寢。」
看她這恭順的小女子模樣,蕭元燁這才松開手指,讓她的下巴得到了自由。
洛婧雪後退一步,低垂著視線不語,好像真的在等他的命令一樣。
其實這幾日蕭元燁也不是只听金文昊的稟報而已,偶爾經過院子時,他也會特地繞過去看看洛婧雪又用什麼方法吸引兒子的注意。
他知道洛婧雪這種恭順的模樣是裝出來的,也更喜歡她原來靈動的個性,不過她好像只打算把本性給奴僕看、給兒子看,就是沒打算給他看。
「我沒有要留宿,就是來跟你說說卓楓的事。」
「我明白了。」
「我走了。」
洛婧雪低垂的頭在看見蕭元燁的靴子離開視線後才抬起來,只見蕭元燁一手背後、一手垂在身側走出房間。
可惜了,這麼好的儀態、這麼英俊的容貌,她是很願意和他好好談一場戀愛的,可是古代的盲婚啞嫁讓一切都變質了,先婚後愛成了小說里才會有的情節。
不過看他對蕭卓楓那麼重視,明天她不能再釣著孩子了,反正準備這些日子已經足夠,明天該采取手段讓那孩子好好讀書了。
很難得的,今天蕭卓楓到院子里時,竟然沒有看見洛婧雪在玩什麼新奇的玩意,反而坐在亭子里,拿著筆不知道在做什麼。
蕭卓楓一向敬文房四寶而遠之,照道理他一看見就會轉身跑掉,但這幾天他認定了洛婧雪就是愛玩樂的大人,絕不相信她會乖乖做學問,于是他帶著滿滿的好奇心靠近亭子。
萱兒一如既往的跟著洛婧雪,手里正為自家主子研墨,而洛婧雪則很認真的拿著筆,她面前的桌上有一摞紙,但並不是在書寫,而是在作畫。
洛婧雪的畫很奇怪,只有簡單的線條,沒有濃墨重彩,蕭卓楓從來沒有見過這種畫,所以原本都只是站遠遠的他這次直接就站到桌邊去了。
洛婧雪知道他來了,但仍然沒理他。
蕭卓楓看了半晌,到底忍不住開口問了。「這是什麼畫?」
「這叫簡筆畫。」
「在畫什麼?」
「在畫論語的故事。」
「論語也能畫成故事?」蕭卓楓最愛听故事了,馬上就被勾起了好奇心。
洛婧雪把筆放下,抬起頭看著站在桌邊的蕭卓楓。「我問你,論語里面說的是什麼?」
「說的是孔夫子的思想。」
果然很教條式啊!洛婧雪搖了搖手指,不認同這句話。
「思想這兩個字是不具體的,我們腦袋里的想法可以叫思想,為人處世的方法也可以說是一種思想,但我們要怎麼去理解呢?其實每一句話都代表著一個故事。」
「論語可以理解為一個又一個的故事嗎?」過去夫子教他功課,就是一句又一句的「子曰」,蕭卓楓從沒有用這個方向來理解論語。
「我來舉個例子。」洛婧雪拿出了她方才畫的第一張簡筆畫,「有個小販在街上擺攤賣萬靈藥,只要有人經過,他就大聲吆喝著。」
蕭卓楓認真地听著,一邊看著洛婧雪隨著故事進展,拿過一張又一張的簡筆畫。
「小販喊著,我這萬靈藥非常厲害,不論男女老幼、不論達官貴人還是販夫走卒,都是不能缺少的常備藥品,老人吃了它可以長壽、孩子吃了它可以好養活、男人吃了它可以強身健骨、女人吃了它可以永保青春。」
「有這麼神奇的藥?」蕭卓楓眼楮都瞪圓了。
洛婧雪化身為小販,像是把蕭卓楓給當顧客一樣,語調高昂地道︰「就是這麼神奇!這瓶給你試用、這一瓶賣給你、這一瓶送給你,每一瓶里都是九顆,三瓶三個九,讓你身體健康久久久。」
蕭卓楓一個孩子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要是他身上有銀子怕是就要掏錢買了。
洛婧雪又繼續說故事了,「這個時候,有一對好友經過,听到了小販的吆喝,其中一人覺得這藥不僅有效,而且買一瓶送兩瓶太便宜了,直接就要掏出錢袋買藥了,他的朋友卻拉住了他。」
蕭卓楓不明白,那個路人說得對啊,買一瓶送兩瓶,用一瓶的價錢就能買到三瓶一樣的萬靈藥,怎麼不買呢?
「他那位朋友說了,這個小販為了賣他的萬靈藥,把這個藥的功效說得天花亂墜,可天底下這麼多藥,哪有一種藥是真的萬靈的?」
「這話也沒錯,最後呢?」
「最後在朋友的勸說下,這兩個人都離開了。」洛婧雪把最後一張畫給疊了上來,是兩個人走遠的圖,「這故事的意思在說,講話花言巧語、滿臉虛假笑容的人,很少會有仁愛之心。」
蕭卓楓听懂了這個故事,這故事在說小販就是這樣的人,為了獲得利益說些言不由衷的話,這樣的人的確沒有仁愛之心。
「這就是論語學而篇里『巧言令色,鮮矣仁』的意思。」
蕭卓楓好像是听過夫子說過這則論語的,只是當時他沒有很認真上課,所以並沒有什麼印象。
「我剛剛說了論語學而篇里的什麼內容,你再復述一次。」洛婧雪突然問道。由于這個故事讓蕭卓楓記住了,所以他復述時就記得挺牢的,「巧言令色,鮮矣仁。」
「看吧!不但好背,而且也比較能理解書里要說的意思對吧?」
蕭卓楓點了點頭,不明白為什麼夫子不用這種教法教他讀書,「我還要听其他的故事。」
「我今天累了,不想講了。」
這些天下來,蕭卓楓已經很習慣被釣著了,于是他主動說︰「那我明天再來,明天還有這簡……簡筆畫及故事吧?」
「不一定,看我心情。」
「明天一定要有,我明天還來。」
「你說得好像在命令我一樣,蕭卓楓,你可知道我是誰?」
蕭卓楓此時才記起從洛婧雪進門後,他好像就沒好好的喊過她一次,為了想听的故事,他一臉乖巧的站在洛婧雪面前,開口喊道︰「母親,我明天還來,可以嗎?」
洛婧雪笑了,「你可以喊我娘親,比較親切。」
聞言,蕭卓楓的笑容瞬間收了起來,但還是恭敬地跟洛婧雪行了個禮,「母親,我明天會再過來,現在先離開了。」
洛婧雪一頭霧水,不過是讓他喊聲娘,怎麼表情就垮了?要說蕭卓楓不接受她這個新媽媽,他剛剛也喊母親了,怎麼讓他喊聲娘反應就這麼大呢?
其實就剛剛短暫的幾句話,洛婧雪發現蕭卓楓是個很聰慧的孩子,他大字還沒識幾個,乖乖上課也沒幾天,可是她才只講了一遍的論語,他馬上就能復述一次了,足見他學習能力有多快。
這樣的孩子,不好好學習真的可惜了,她得好好的引導他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