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日如年是什麼感覺?
度日如年就是如今被困在秀水庵里的眾家閨秀的心情。
一天,兩天,三天……眾人眼巴巴地盼著山路疏通,可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很多人的失望情緒也在不斷累積。
江曉月卻不失望,她很是心平氣和,每日抄了經文讓小丫鬟拿到佛前燒掉,有時還看看書,再在院中放放風。
春柳每日進出小院,江曉月卻是堅定地固守在院中,為了大家好,絕不邁出小院半步。
自那晚之後,庵中再沒人來打擾她,因為天氣放晴,庵里的人也努力將損毀不嚴重的屋子簡單做了修繕,大家的住宿環境終于有所改善。
至于糧食和水源,幸好庵中本來有些存糧,又過濾雨水十天後,被泥石阻塞的山路終于被人從外挖通了。
頂著晨曦最先趕到秀水庵的一隊人,人人騎馬,還有一匹馬空著,為首男子一身武將常服英挺威猛。
強繩一收,他在庵前下馬,將馬鞭隨手扔給身旁的侍從,大步流星朝庵門走去。
庵中知客得到消息急來接待,年輕武將負手站在庵門前等知客到來,才拜托她進去傳話,十分守禮,絲毫沒有武人的魯莽。
偏殿的士子站在廊下遠遠看著,只覺這年輕武將氣度不凡,謙遜有禮,也不知是來接庵中哪位嬌客。
後面得到消息的江曉月主僕歡喜無比。
春柳喜氣洋洋地說︰「世子爺還是心疼姑娘,如此早早這般便趕來了。」
江曉月眉目含笑,對知客道︰「家兄來接,想必未帶女使僕役,我留在院中的行囊便先拜托庵中代為照管,等之後忠勇伯府來人可叫他們一並帶走。」
「貧尼明白。」
江曉月行了一禮,「那我與小婢便先告辭了。」
「祝施主一路順風。」
她笑說︰「多謝。」
臨出門前,江曉月讓丫鬟看看自己衣著妝容是否有不妥,確認無不妥後這才領著她離開了自己住了十天的禪院。
當看到那道熟悉的倩影時,江曉峰哈哈一笑,聲音宏亮地道︰「妹妹,大哥來接你回家了。」
「哥。」江曉月滿面欣喜地朝他疾步而去,她走得雖快,卻身姿端正,腰畔禁步、頭上步搖都不曾有飛舞飄搖之勢,這便是大家氣度,疾行的腳步在大哥面前收住,她言笑晏晏輕福一禮,「大哥。」
江曉峰扶起妹妹,笑著上下將她打量一遍,滿意地點頭,「還好,沒事。」
旁人只見她月白衫,翠竹裙,雙環髻,笑驕如花,語聲如鈴,靈秀俏麗,身姿風流,站在高大俊朗的年輕武將身前,畫面登時顯出幾分溫馨來。
春柳也上前見禮,「婢子見過世子。」江曉峰不在意地揮揮手,「這些日子辛苦你照顧姑娘了。」
春柳憨厚道︰「婢子分內之事。」
「我們先騎馬回去,行李讓後面來的人拉回去。」江曉峰說著自己的打算。江曉月微笑,大哥行事真不出她所料。
「大哥稍等片刻。」
「做什麼?」
她笑著說︰「我去殿中給佛祖上炷香叩個頭,感謝祂老人家這些日子的照拂。」
江曉峰點頭,「這確實應該,我陪你一道去。」
「好。」
兄妹兩人並肩行往大殿,進得大殿,春柳前去取香,兩人接過丫鬟遞來的香,虔誠三拜,將香插入香爐。
禮佛完畢,兄妹倆一起出了大殿,與趕來的庵主辭行。
大家看著那對感情極好的兄妹相攜走遠,最終消失在山門方向。
「這就是忠勇伯家的嫡女啊。」有人忍不住低聲感嘆。
這些天他們多少也听到了有些這位小姐的傳言,但見到她本人卻還是第一次。似乎傳聞中那個刻薄不近人情的形象,在她真人出現的那一刻便轟然碎裂,不復存在。
如此明媚俏麗、爽朗俐落的一個少女,像披著陽光走來,哪有半分冷漠?
溫子智微眯著眼,負手立于偏殿廊下,從江曉月出現時目光便一刻未曾離開過她,面上神色不顯,心中卻是有所感慨︰
難道這便是他莫名其妙答應跟一群士子跑來野游的原因?
冥冥之中,上天引著他倆相見?
隨著那道倩影消失,他亦將目光收回,轉身回了偏殿。
庵門外,江曉峰親自為妹妹拉馬踏蹬,扶她上馬。
江曉月身姿俐落地飛身上馬,在馬背上坐穩之後,伸手將春柳拉上了馬背,主僕同乘。江曉峰當先領路,護衛們將江曉月的馬拱衛在中間,一行人縱馬離去,留給秀水庵的只有馬蹄的余音。
隊伍路過泥石流堵塞的那一段山路時,見地上的泥漬猶在,尚不能算清理完全,還有許多士兵民夫在清理,江曉月便知大哥這是著急,搶在第一時間來接她回家。
「駕。」她一聲輕叱,縱馬跟在大哥身後,留下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在風中。
*
快馬加鞭,歸心似箭,不過半日光景一行人便看到京城的城牆。
從與世隔絕的山林間回到人聲鼎沸的繁華京都,江曉月一時竟還有些不適應。
見妹妹左右看看似有些怔愣,江曉峰便對她說︰「母親在家等你,我們今日先回府,改日大哥再陪你出來。」
「嗯。」江曉月朝大哥一笑,提疆跟上他。
兄妹倆並轡而行,終于在忠勇伯府前拉住了強繩。
忠勇伯夫人今日為了迎接女兒回家,開了正門。
這十天來她過得是真不怎麼好,早知道就不送女兒去什麼秀水庵了,道听途說的事情果然做不得準,又是山洪,又是泥石流的,她光听到嚇都嚇死了,何況女兒還極有可能親身面對。
女兒一行一進城門,就有人回來稟報,忠勇伯夫人早早扶著貼身嬤嬤的手站在門口等人,一看到女兒毫發無傷地出現在自己面前,她的眼眶都有些發紅。
「回來了就好,回來就好。」
江曉月下馬,上前扶住母親,甜笑道︰「娘,想我了沒?」
忠勇伯夫人笑著點頭,「想了,當然想我的寶貝女兒。走,跟娘進去。」
「嗯。」
母女兩個說笑著走入大門,身後江曉峰笑了笑,也不在意,默默跟了上去。
他一直有關注山路疏通進度,就為了第一時間接回妹妹。
而他特意向衙門請了兩日假,如願在第一時間趕到秀水庵接回了自家活蹦亂跳的寶貝妹妹。
「在庵里是不是吃得不好?我家阿月看著都瘦了。」忠勇伯夫人越打量女兒越心疼,眼看著就要拿帕子拭淚。
想起秀水庵的齋飯,江曉月有些一言難盡。
「吃不飽。」這才是讓她瘦的最根本原因。
忠勇伯夫人立時就更心疼了,「天可憐見的,竟是連飯都吃不飽的嗎?難怪我家阿月會瘦了,中午娘讓廚房給你做你愛吃的,咱們吃得飽飽的。」
「嗯,還是娘疼我。」
回到家中的江曉月一下便快樂了起來,這里才是她的天下啊。
中午的時候,忠勇伯和二兒子江曉岩都從各自的衙門趕了回來,熱熱鬧鬧地給女兒接了個風洗了個塵,慶祝她安全回來,無病無災。
至于秀水庵上發生的一切,天災是他們這些普通凡人可以掌握的嗎?
說什麼夢話呢。
在父母兄長的關愛下吃飽喝足的江曉月領著丫鬟回了自己的院落——攬月軒。
一路騎馬回來,風塵僕僕,高興得都沒來得及先回來洗個澡,換個衣服,此時回了院落,便讓人準備香湯沐浴,她打算洗完澡先睡一覺再說。
自打姑娘一進府,後廚熱水房便已經開始準備,只是主子一直未叫水,她們便一直等著,如今姑娘開口了,熱水自然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到了攬月軒。
江曉月卸妝月兌衣入浴,豐胸細腰,長腿筆直,玉足縴縴,隱藏在錦衣之下的風景美不勝收。
她放松地躺在大浴桶中,微閉上眼,任由春柳給自己洗發,漸漸地便有些困乏。
在姑娘陷入熟睡前,春柳及時幫她洗淨長發,又叫醒她擦身穿衣,以免受涼。
江曉月趴到床上呼呼大睡,這些日子在秀水庵中其實休息並不好,畢竟身處的環境有點糟糕,現在回到自己家,自是疲憊排山倒海而來。
春柳耐心地替主子擦干長發,這才替她放下帷幔,任她沉睡,自己到外間叫了名小丫鬟進來守著,這才離開去打理自己,順便也去休息一下。
她知道,姑娘這一覺怕是要睡上好久。
不過,都沒關系了。
如今回到忠勇伯府,姑娘便是日日都睡到日上三竿也絕不會有人說半句閑話。
他們忠勇伯府的姑娘,跟平遠侯家的那個小姑女乃女乃一樣,是被全家捧在手心長大的寶貝,哼,憑什麼不知所謂的紈褲子弟也想拱了去?
想到某個在庵中試圖借著其胞妹名義迂回接近姑娘的李姓男子,春柳不禁嗤之以鼻。
某些人也真是敢想!
*
考期將近,京城赴考的士子越漸增多,也有越來越多的俏麗身影出沒在人前。
榜下捉婿是很多大戶人家愛干的事,為自家女兒搶上一個俊秀風流的少年郎,成就一樁美滿姻緣。
有道是漫天撒網,重點打撈。
對終身大事只抱幾絲希望的江曉月听從家人的建議,帶了丫鬟到茶樓書肆,試圖撞出一絲半縷的姻緣來。
緣分這事,全憑運氣,所以只能用「撞」的,中不中全看天意,然而……
第一次在書肆踫上,他正在挑書。
第二次在茶樓,他正與友人喝茶。
第三次在柳江邊,他撞到了她。
江曉月看著眼前的少年,有點無言。
這就是緣分嗎?可她不喜歡弱雞小白臉啊——活在她的身邊不皮粗肉厚,耐打耐摔,大家都會迎接悲劇的啊。
春柳擋在了自家姑娘面前,將外男與姑娘隔開。
溫子智後退兩步,一揖到底,「小生失禮,還望姑娘海涵。」
江曉月逕自轉身走開,不曾說一字,將不屑搭理表現得清楚明白。
春柳急忙跟了上去。
江曉月倒真不是有意記住溫子智,只是他出現在她面前的次數太多,短時間內混了個眼熟,留下了一點兒印象。
這個季節的柳江畔總有著許多紅葉傳情這般文雅婉約訴衷情的事件,來這里的文人墨客居多,也就表示文弱書生小白臉扎堆兒,男性不大容易看到威武雄壯的。
果然是她來錯地方了吧?江曉月有些沮喪。
月老是不是忘了給她系紅線啊?
抬頭望著月老樹上密密麻麻的紅線系牌,江曉月忍不住嘆了口氣。
「好高騖遠,難免兩手空空。」
江曉月循聲看去,果然又看到了溫子智,她秀眉一蹙,「說我嗎?」
「姑娘倒不缺自知之明。」
江曉月朝他走去,溫子智安之若素。
走了兩步,江曉月似想到了什麼,環顧四周,果然不見春柳那丫頭的身影,她心中有些明悟,抿抿唇,繼續走過去。
「你是來相看的?」
面對她如此直言不諱,溫子智倒不覺得有什麼不莊重,反而覺得直率坦誠。自在秀水庵對她一見鐘情,他就一直打探著有關她的消息。
可惜這位伯府千金實在是過于深居簡出,外面只有虛假的傳言,並沒有多少關于她的真實消息,似乎伯府刻意掩藏了有關她的消息。
這就有點兒意思了,也讓他對這位千金更加的有興趣。
然後,經過幾次試圖接近,也讓他對她有了些真切的看法。
「姑娘明智,小生只是有些疑惑想當面請教。」
江曉月挑眉,「為什麼沒看中你嗎?」
「願聞高見。」
江曉月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笑了,「現在加上一條,自信過頭。」語音微頓,「被我拒絕為什麼就一定是我的問題,而不是你自己的問題?」
「還請姑娘明示。」溫子智不急不惱,姿態從容。
江曉月又朝四周看了一眼,「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
「前面的臨江亭,姑娘看如何?」
「可。」
兩人一前一後而行,不久,便先後進了臨江亭。
這邊暫時沒有人過來,而在他們進去後,短時間內應該也不會有不識趣的人過來打擾,畢竟破壞別人花前月下談情說愛是會被天打雷劈的。
亭子里有石桌石凳,江曉月進來時,先她一步進來的溫子智,禮貌地請她先入座,江曉月便直接坐了,也沒像某些富貴人家的千金坐之前還拂下塵,鋪個帕子什麼的。
「其實,你外在條件不錯。」正是那些話本子里千金們的春閨夢里人,引人遐想的翩翩少年郎君。
溫子智靜待下文。
她又爽快道︰「可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溫子智神色未變,好奇問︰「不知姑娘眼中小生是何種類型?」
江曉月是知禮的人,所以還是猶豫了一下措辭的,但思及對方之前說她的話,也就沒修飾用詞,直白地說︰「弱雞小白臉。」
溫子智在這一刻完全不知道用什麼表情表達自己的心情。
他暗暗吸了口氣,管理好自己的表情,嚴肅表示,「小白臉這個說法,我暫且勉強認同,但弱雞……」
江曉月搶話道︰「你看著就手無縛雞之力,身板也不結實。」
溫子智被氣笑了,「難不成你要找一個虎背熊腰的軍漢。」
「那也不是不可以。」至少承受得住各種意外傷害。
溫子智,「……」
他的錯,問題不是他不夠好,而是這姑娘她審美有問題,他就多事來問她。
看他拂袖而去,江曉月撇嘴,暗中相看嘛,不合眼緣各自走開便是,哪有人這麼沒風度跑來嘲諷她活該沒人娶的?她哪里會有好話給他。
擔心他在她身邊受牽連受傷什麼的,那是根本不可能說的,被念也是他自找的,哼!
然而她不知道,拂袖走出臨江亭的溫子智臉上怒意全消,反倒是唇角輕勾,眼中有笑。
這丫頭是惱了他那句「好高驚遠,難免兩手空空」,話里話外就沒什麼好氣,刻意針對得實在太明顯了。
她既說了他外在條件不錯,那自是表示對他一表人才的肯定,至于其他的,他總有辦法解決的。
溫子智到前方茶樓入了雅間,便見到了等候在此的江曉峰。
「世子。」他見面施禮。
「我妹妹怎麼說?」江曉峰有些急切地問。
為了妹妹的親事他們家是真沒少操心,這溫子智雖主動上門求娶,但為安全起見,家里也還是安排他們相看相看,可他妹妹那個木頭似乎有些不開竅,讓人著急。
剛才見兩人單獨說話,應該是有結果了。
溫子智笑了笑,坦言道︰「令妹大約是見我身形文弱,擔心我身體可能不太好。」
出身武將之家的姑娘,有此擔心他都一點兒不覺得驚訝。
關于這點,江曉峰倒是認同妹妹的,「你看著確是瘦弱了些,也不怪我妹妹會有此擔心。」
溫子智便提議道︰「不知世子可有興趣切磋一下?」
江曉峰眼楮一亮,「那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這里怕是不便動手。」
江曉峰擺擺手,「這容易,你隨我來就好。」
「世子請。」
「走吧。」
臨江亭那邊,方才不見蹤影的春柳也不知從哪里又冒了出來,跑回了自家姑娘身邊。
「姑娘不喜歡方才那位公子嗎?長得很不錯啊。」春柳也是心有疑惑。
江曉月手拄石桌,有氣無力地道︰「男人只有一張臉能看又有什麼用,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風一大,我還擔心他被大風刮走呢,沒安全感。」
「也不能只看表面啊,至少也溫文爾雅,胸懷錦繡。」
她輕哼了聲,「小肚雞腸。」
「他惹到姑娘了?」春柳一下眼放光芒,八卦兮兮地湊過去。
江曉月將她的腦袋推開,惆悵地道︰「我完全沒有小鹿亂撞、臉紅心跳的感覺,八成真不是命定之人。」
春柳點頭,「沒感覺就算了,咱們再找找就是,姑娘大可不必惆悵,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可滿大街都是。」
江曉月白她一眼。
春柳突又賊兮兮地笑了起來,壓低了聲音道︰「姑娘這會兒可是後悔了,好歹也是翩翩少年郎君呢。」
江曉月不以為然,「會錯過的就肯定不是屬于我的緣分,有什麼好後悔。」
「姑娘這麼說也有幾分道理。」
「錯過就表示緣分未夠,既然未夠,又便不須理會。」江曉月不知是說服丫鬟還是在說服自己,說完了,又莫名失落惆悵地去看柳江。
他人品應當是沒問題的,畢竟他幾次出現在她面前,今日又跟她當面坐下說話,依舊不見有什麼倒楣之事出現。
就真是太瘦弱了,什麼縴瘦美男子的,大多都身體欠佳,要怎麼長相廝守相伴白首啊。
唉……突然有點兒煩。
「我們回去吧。」她起身出了臨江亭。
「哦。」
春柳乖乖跟上,姑娘心情不好,她也不敢嬉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