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沉,細雨纏綿。
街上行人稀少,一輛普通的青幔馬車慢慢停在了一處宅子前,身穿簑衣的車夫上前叩門,很快有人出來應門,兩人簡單交談兩句,那看門的中年漢子便進去回稟,車夫則回到車前守著。
不多時,有急促的腳步聲從宅院內傳出,一條碩長的藍色身影從內疾步而出,因走得太疾,竟是未顧得上撐傘,此時衣袍上已濕了不少。
石墨從後面追來,替少爺撐傘擋雨。
車夫擺出下馬凳,車簾一挑,春柳撐傘先鑽了出來,然後準備回身扶姑娘下來。
「我來吧。」
听到這道溫潤的男子聲音,春柳默默地退到一旁去。
一身粉白衣裙外罩一件墨青披風的江曉月一出車廂,一只腳都還沒得及探下,便听男人說︰「地上濕,我抱你進來。」
江曉月話都還沒說,溫子智已經直接動手,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人抱入懷中。
「石墨,傘給姑娘。」
「哦。」石墨趕緊將傘遞過去。
江曉月撐傘替兩人擋雨。
溫子智又對車夫道︰「你回去吧,稍晚我會送人回去。」
「是,小的告退。」
溫子智這才抱了人往家里走。
從門口到內院這段路不算遠,但也不算近,他懷中抱著一個人卻依舊步履從容,游刃有余,一直進到他的起居室,溫子智這才將人放了下來,手似是無意地在她腰上停了下。這一路行來,江曉月沒有看到一個婢女,這人竟是過著和尚般的日子嗎?
她將手中的傘收起,他接過,放到了門外。
江曉月掃了一眼屋中陳設,右邊是寢具,左邊算是小書房,中間是廳堂。右邊以簾幕為隔,白日便掛起簾帷,夜里放下簾帷便成了一個獨立的睡覺空間;左邊則以博古架隔開,形成三個連在一起卻又相對獨立的空間。
溫子智回身過來解她披風的時候,嚇了江曉月一跳,但他神色正經而平淡,她覺得自己要是避讓反而顯得是自己奇怪了,所以也就由著他幫自己解下了披風,掛到一邊的衣架上去。
「這是你的起居室啊。」
「嗯。」
江曉月雖然好奇,但到底沒太好意思亂打量。
看她略顯拘謹的模樣,溫子智笑了下,「不用拘謹,便當你自己的屋子。」
他伸手過來牽她的手,她僵了下,終究沒掙開。
溫子智牽著她的手,將她拉到臨窗軟榻邊,「陪我下盤棋,如何?」
江曉月卻看看他被雨打濕的袍子,認真建議,「你要不要先換件衣服?」
「那你稍等。」
「嗯。」
溫子智到另一邊臥室更衣,卻不曾放下簾帷。
江曉月目光原是下意識跟過去的,一見當即猶如燙著一般縮回視線,改盯自己的指尖,然而明明窗外雨聲淅瀝,可耳畔那人更衣時布料的窸窣聲卻依舊清晰入耳。
溫子智換好衣服,順手將博古架上的兩個棋笥拿過去。
將棋盤擺到軟榻方幾上,分好棋笥,由她執白子先行。
江曉月捏了棋子才要往棋盤上落。
溫子智開口道︰「月兌了鞋坐上去,舒服些。」
江曉月猶豫了一下,便將鞋月兌了,收腳上榻,將腳掩入了裙襪下。
溫子智垂眸,唇線微揚,「怎麼今日過來?」
「下雨街上人少。」
「哦。」溫子智漫應著,目光卻落在她手上,看她重新捏起棋子開始落子,細白縴長的手指間捏住白玉棋子,竟有種手與棋子不分的錯覺。
他跟著她落子,只是獨屬于女孩子身上特有的馨香漸漸充斥在原本陽剛十足的空間內,擾得執黑子的他有點心神不穩。
但坐在他對面的未婚妻全然不察,認真地思索棋局走勢,不時秀眉微蹙,紅唇輕抿,誘惑人心而不自知。
活色生香的美人近在眼前,還是自己的未婚妻,哪個男人能不心旌搖動?
溫子智定定心,不動聲色地繼續落子。
一盤棋下完,和局。
江曉月忍不住說︰「下半天和局,感覺像下了個寂寞。」
溫子智勾了下唇,「是挺寂寞的。」
「我來看過你了,也陪你下了盤棋,我要走了。」江曉月一邊說一邊伸腳去穿鞋。溫子智沒讓她彎腰,自己蹲身幫她穿,手握住少女的縴足,隔著布襪都能感覺到她腳的弧度與小巧,比他的腳要小上許多。
他穿得緩慢,弄得江曉月一顆心怦怦亂跳,紅暈不自覺飛了滿臉,總感覺他在對自己做一件很羞恥的事。
鞋子穿好,像過了很久,江曉月從頭到腳都是紅的,整個人熱得像個小火爐,手足無措。
溫子智握著她的腳踝,蹲在地上,並沒有急著松手,目光直視著她的小女兒嬌態,柔聲對她說︰「先不忙著走,留下陪我用午膳。」
江曉月輕咬下唇,遲疑。
溫子智喉頭滾動,咽了口唾沫,「難得來一次,多留一會兒。」
「嗯。」她發出細若蚊姻的一聲輕應。溫子智笑著放開她的腳踝,起身。
江曉月莫名松了口氣。
溫子智坐回方才的位置,手肘靠在方幾上,身子朝她微微傾過去,「也不知你素日在家做什麼消遣。」
「寫字看書做針線。」
「愛看什麼書,我尋了給你。」
江曉月抬眼看他。
溫子智表情再正經不過,見她看過來,眉微揚,「不能說嗎?」
江曉月頓時覺得他意有所指,她一板一眼地說︰「話本詩集。」
溫子智便說︰「話本我這里沒有,詩集倒是有一些,要去書房看看嗎?」
「可以嗎?」
「當然可以。」
除了父兄的書房,這還是江曉月第一次進外男的書房,感覺差好多!
果然,行伍出身的父兄風格與文人士子還是有很大區別的,至少人家的書要多得多,不像父兄那里就算擺幾本經史子集,也多是充門面,翻都懶得翻。
她忽然有點想鄙視父兄。
溫子智伸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遞給她,「《秋山詩集》,你儂我儂兒女情長。」
「你為什麼覺得我會喜歡這種?」江曉月微微側頭,髻上的珠釵輕顫,帶出別樣的風情。
溫子智揚眉,面有不解,「女孩子不都喜歡?」
「看這個,我還不如去看話本。」那里面更情真意切些,而且春情燃翻天。
溫子智看了她一眼,將《秋山詩集》又塞了回去,另抽一本出來,「看看。」
「是什麼?」她好奇。
「先看。」他如是說。
江曉月渾然不覺男人有意無意地將她卡在了書架和他之間,他一只手撐書架,另一只手則虛虛地環著她。
「是游記。」江曉月翻了兩頁驚異出聲,「你寫的?」筆跡是他的沒錯。
「嗯,《荊州居》,日常山水游記。」
「那你去過很多地方啊。」她羨慕地說。
「以後帶你一起。」他承諾。
江曉月垂眸一笑,帶出一抹少女的嬌羞。
「我可以拿回去看嗎?」
溫子智低頭俯在她耳側,感覺她身體明顯僵了一下,他卻並沒有退開,「就在這里看,省得日後嫁過來還要搬回來。」
江曉月想避讓,這才發現自己被男人困在了雙臂和書架間,頓時有些慌。
「阿月。」他呢喃著她的名字。
她微微後撤側身去看他,他卻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托背,大手按住她的後腦杓,直接吻上了她的唇。
江曉月手里的書掉在地上。
溫子智不曾吻過人,也不會吻,如果硬要說有的話,那也只在夢里吻過她,非但吻了,還連洞房都入了。
如今現實里吻真人,感覺絕非夢境可比,讓他頓時興奮起來。
江曉月被他吻得差點兒閉過氣去,在他微微松開時,她大口喘氣,才呼吸順暢了些,又再次被男人吻住,他的舌更借機深入她口中,狂野地在她唇舌間掠奪。
在放她喘息又反覆吻住的輪回中,江曉月被吻得頭昏腦脹,舌尖發麻,整個人發軟有些站不住,溫子智將她抱起,一邊吻一邊走到書案後,坐到椅中,將她橫抱在懷,繼續親吻。讓她呼吸換氣的時候,他貼在她耳邊說︰「這就叫紅袖添香,阿月可歡喜?」
江曉月努力喘氣中。
「說我是文弱得不堪一擊的弱雞小白臉,阿月,好像弱的是你啊。」
翻舊帳的男人真不是東西,尤其是這種時候,氣得氣都沒喘勻的江曉月出聲反駁,「你外表是那樣的嘛,我也只是實話實說。」
「所以,我在努力證明給你看,我不是。」他又細細密密地吻上去。
溫子智越吻感覺越好,技巧也越漸嫻熟。
江曉月努力從虛軟中清醒,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許他再親過來,「別親了,會被人看出來的。」她覺得自己的嘴都要腫了。
溫子智看著她被自己吻到鮮艷欲滴的唇瓣,眸色越發幽深,手在她腰間輕撫,低啞著嗓子問︰「那親別的地方,旁人看不到的——」
江曉月大驚。
溫子智一把扯開她的腰帶,瞬間,江曉月原本的嬌羞被怒顏取代,這男人過線了!
她悍然出手,兩指直戳他喉頭,逼得他趕緊閃躲,另一手跟她過招。
他知未婚妻出身將門,卻不知她身手如此了得,這動手就知道她可不是什麼花架子,貨真價實的實戰派,擺明是岳父親手教導出來的,跟大舅子是一個路數。
但她失了先機,有些被動,局面不利于她,腰帶一頭被男人扯住,讓她綁手綁腳。
「放手!」
眼見她這是要動真怒的模樣,溫子智有些遺憾地松手,讓她得以將腰帶重新系好扎緊,並且跟他拉開了距離。
「是我逾矩了,阿月莫真惱了我,實是有些情難自已。」他一臉坦蕩地朝著未婚妻作了一揖,話中滿是歉意。
江曉月可不覺得這男人真覺得抱歉了,輕哼了一聲,「男人的嘴,騙人的鬼,你覺得我信嗎?」
溫子智掩唇輕咳了一聲,「我們是未婚夫妻……」
她怒氣沖沖,「那也不是你過線的理由。」
「我錯了。」
他認錯認得爽快,這就好像一拳打進了棉花里,全無著力點,江曉月有些追究不下去了,抿了抿唇才道︰「你這人著實表里不一。」
她不會終身所托非人吧?
不過好像現在後悔也晚了。
溫子智聞言笑了笑,「阿月,莫要五十步笑百步,彼此彼此。」
江曉月也不禁跟著笑了笑,兩個人算是互相試探吧,各有保留,也算是扯平吧。
之前兩人一直在通信,互相調戲來調戲去的,心里都生了些小心思,今日見面有些事不過是戳破那層窗戶紙罷了。
溫子智朝她伸出手。
江曉月微微歪了歪頭,突然勾唇一笑,將自己的手遞了過去。
溫子智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又將人拉入了自己懷中,摟住她的縴腰,輕聲道︰「我不過線,那我們要不要繼續?」
江曉月搖頭,「不能再親了,嘴都要腫了。」
溫子智去將那本掉落在地的《荊州居》筆記撿起,重新放入她手中,「你繼續看書。」
「嗯。」
他抱她在書案後重新坐下,導致書拿在手中,江曉月也沒有心情看。
這一次溫子智卻很老實,只是摟著她陪她看書。
他也有些不敢考驗自己的自制力,剛剛他的確是失控了,原本只是想討點甜頭就好,一不留神野馬便月兌了疆,手有他自己的想法。
不過也不能怪他,如此俏麗可人的未婚妻在懷,有點兒心猿意馬不是很正常的嗎?
就在他又有些控制不住想朝她下嘴的時候,外面傳來石墨的聲音。
「少爺,午膳好了,要擺膳嗎?」
石墨應該是站在距離房間很遠的地方喊的,聲音很有距離感。
溫子智壓下浮動的心思,揚聲回道︰「擺到客廳去,我跟姑娘一會兒就過去。」
江曉月將手里的筆記放下。
溫子智忍不住又在她唇上親了一口,這才放她下地,牽了她的手,說︰「我們去吃飯。」
他們過去客廳的時候,飯菜已經擺好,卻不見該有的服侍下人。
她朝溫子智看過去,他光風霽月地朝她一笑,她便收回了目光。
兩人分兩頭坐了,並不挨著,因為一個不想,一個不敢。
不想的是江曉月,不敢的是溫子智。
飯菜豐盛,味道也不錯,但江曉月吃得有些困難,之前被人吻得太過,吃起飯來舌尖都有些疼,她只能放慢進食速度。
她吃得慢,小口細嚼慢咽,溫子智陪著她慢條斯理把飯菜往嘴里夾,陪佳人進食,甘之如飴。
吃了一碗飯,江曉月便放棄了,還是早些告辭遠離這個男人吧。
誰知,她的筷子剛放下,溫子智的聲音便響起——
「剛吃完飯,歇歇再走,況且外面這會兒雨下得更大了,路況也不好。」
江曉月告辭的話直接被堵在了嗓子眼兒,真是很討厭的一個人。
溫子智走到門口,朝站在二進院門口的石墨打個手勢。
石墨這才趕緊招呼人過去收拾碗盤。
少爺和未來少夫人相處,他們這些閑雜人等都是避得遠遠的,不敢打擾,不過現在看少爺心情不錯,應該是和少夫人相處得極好。
江曉月強裝鎮定地坐到左側軟榻拿了冊書看,書還是對方塞給她的。
行吧,左右不過是個道具,難不成她真有心情看?那幾個下人收拾完了東西便又迅速消失,就彷佛這宅子里就只有他們兩個似的。
溫子智走到她身邊坐下。
江曉月抬眼看他。
他堂而皇之地將她抱到了膝頭,湊到她耳邊親笑,「難得獨處。」
有些事兩人心知肚明,他們都不是什麼嚴守禮教的衛道士,只要不過線,彼此都不排斥一些肌膚之親。
她的手摟上他的脖子,他的手攬住她的腰,四片嘴唇又吻到了一起,溫故而知新。
「我忽然覺得婚期還是定晚了。」溫子智喘著氣抵著她的額頭,語氣中帶了些懊惱。江曉月羞惱地瞪他。
他卻並沒有如何的羞慚,看看自己亢奮的昂揚,伸手又將人往懷里摟緊了些,磨蹭著她,低頭又去吻她。
江曉月有些推拒,怕他失控。
溫子智卻不松手,一邊追逐著她的唇,一邊說︰「別怕,我只親,不做別的。」
她被他蹭得渾身發燙,嬌喘吁吁,眼泛春水,面泛桃花,他失控地將她壓在榻上,她也有些情難自禁。
溫子智的手肆無忌憚地鑽入她的衣襟,听著她發出羞怯的低吟,「阿月,我的阿月……」
在即將失控的邊緣,溫子智及時收住,艱難地從未婚妻身上爬起來,到一邊解決,他並沒有避諱于她。
江曉月臊紅了臉,卻又忍不住偷偷瞥了幾眼,男人是這樣的嗎?
溫子智釋放之後,將自己收拾停當,笑著湊到未婚妻身邊問她,「滿意看到的嗎?」
她伸手打他。
他笑著承受了幾下,然後抓住她的手,將人攬進懷中,「你今日來看我,我很高興。」
她險些沒忍住翻白眼給他看,她看他是高興得要飛天了,她虧大了。
「阿月,之後還來嗎?」
江曉月瞪他,「休想。」
「真舍得不來啊?」他親了親她。
江曉月紅了臉不說話。
溫子智便知道答案了,在她唇上親了親,親撫她的背,「好了,我不鬧你了,你安穩歇會兒,我出去讓人備車。」
江曉月輕輕「嗯」了一聲,等到未婚夫出去了,她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自己臉。
這男人恐怕是有毒!他都對她做到那種程度了,她竟然都沒搧他一巴掌,雖說兩人名分已定,但他真的有些過線了,好生氣!
生這男人的氣,也生自己的氣。
溫子智輕笑聲傳來,她抬頭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又回來了,正倚在博古架旁看著她笑。
「這麼氣鼓鼓的,又怎麼了?」
她別過頭,「不要你管。」
溫子智也沒繼續往她走近,怕驚到她,便就那麼閑閑地說︰「很快你的後半輩子就都歸我管了。」
她哼了聲,「那也是之後的事。」
溫子智寵溺地點頭,「你說得都對。」
「少爺,車備好了。」石墨隔著院子喊。
「知道了。」
江曉月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站了起來,可見離去之心何等迫切。
溫子智站直了身體,「有始有終,別濕了你的鞋,還是我抱你出去吧。」
江曉月沒拒絕。
他在門口拿了傘遞給她,她接過去,他再次將她抱起,她將傘撐開,遮住兩人身影。
馬車停在大門口,春柳已經提前待在那里,就等自家姑娘被姑爺送出來。溫子智一路將未婚妻抱上了車,臨放下車簾時說︰「我進考場那天來送送吧,討個好彩頭。」
江曉月點頭,「嗯。」
他笑著放下車簾,撐傘退開,讓馬車啟動,也避免被車輪濺水到衣袍上。
站在雨中目送馬車載著鮮女敕可口的未婚妻漸漸遠去,溫子智只覺自己的心都跟著走了七八分。
相思苦,見面伊始便已種下。
待得洞花花燭夜才得一解相思之苦,日子有點兒難熬了,度日如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