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伯府剛辦完喜事那一陣子,閔太儀獲聖恩得奉旨回家省親,雖然只是短短的幾個時辰,卻獲益良多。
她帶回了洛瑾開的幾個藥膳方子,先讓太醫看過沒問題,還稱贊了幾句,閔太儀便將方子交給了御膳房,不僅自己調養身子,也讓萬歲品嘗了。
萬歲吃了很是喜歡,大大稱贊了閔太儀,還賞下許多東西,除了閔太儀本身之外,文安伯府也是有份的。
閔太儀欣悅之余,也立刻遣了宮人至文安伯府說明此事,順道將皇帝賜下的珍寶送了過去。
當一箱箱漆著亮漆釘著鉚釘的大紅楠木箱抬進伯府時,閔老夫人都看傻了,直至听到宮人的通傳,這些都是閔太儀的藥膳得到皇帝喜愛所得賞賜,她才喜悅地收下,待宮人一走,馬上遣含香至攬山居將洛瑾叫來。
來的不只洛瑾,閔韜涵听了也很有興趣,小夫妻兩個便相偕來到了正院之中。他們兩人之間的互動尚稱不上如膠似漆,但也是相敬如賓,至少比以前那種敬而遠之好得太多了,尤其很多時候,夫妻倆都會心照不宣的待在一處,閔韜涵看他的書,洛瑾做些女紅或搗鼓她的藥膳方子,偶爾交談兩句,滿室春意盎然,攬山居里的氣氛是前所未有的好。
兩人一同來到正院時,張氏也听到消息訝異地趕過來了,由于閔允懷所住的致遠居離得近,還來得比小倆口早,因此當閔韜涵與洛瑾踏入廳里時,張氏正驚嘆著萬歲的大手筆,對著楠木箱子指指點點的。
一見到他們,閔老夫人便笑了開來,指著那些貴重東西讓他們自己看,一邊說道︰「這次倒是托了瑾兒的福,那些藥膳被被萬歲夸了,姝萍在宮里得了好些好處,還捎帶上了我們伯府,雖然這些東西說是賞給文安伯府的,不過可全是瑾兒的功勞,等會兒你們全搬回攬山居吧!」
那可是御賜之物,可以當成傳家之寶的!閔老夫人的大氣讓洛瑾愧不敢當,連忙推拒道︰「娘,這怎麼可以呢,我也沒做什麼,不過給了大姊幾個方子,要不是我嫁進伯府,還沒有機會見識御賜的貴重東西呢!能看上幾眼我已經很滿足了,這些東西可不能都給了我,否則怕我連晚上都睡不好,要躺在這些箱子上了!」
閔老夫人大笑,也沒有強迫她,媳婦心性好、不貪婪可是好事,皇帝賞賜其實重要的也只是那份榮耀,金銀之物倒是其次,如此推來推去就不美了。她揮手讓下人把東西搬了出去,不過肯定有些是會抬到攬山居的。
這方婆媳兩人互動溫馨,不過那方的張氏臉色卻是頗為精彩。這些寶物價值連城,賞給伯府就該是公中之物,就算是洛瑾的功勞,分一份給她就是,老夫人卻是大手一揮全劃了過去,讓人看了酸氣直冒。
張氏倒也不是貪圖這些東西,只是覺得這回閔老夫人的心未免偏得太過了一些。
待閑雜人等離開了,閔老夫人等人便坐在正廳喝茶,此時閔韜涵才幽幽地道︰「娘,你或許要修書一封入宮給大姊,讓她這陣子行事小心些。」
閔老夫人差點一口茶沒噴出來,瞪大了眼。「怎麼說?」
每個人都豎起了耳朵,肅起了神色。
閔韜涵則是有些凝重地道︰「後宮里皇後一心向佛甚少理事,四妃也只得兩個,麗妃及華妃兩人共同掌管後宮。麗妃為人寬厚尚且不提,這個華妃善妒猜忌,一向針對大姊,卻是要小心提防。
「華妃父親顧琮為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也就是實質上的宰相,如今文武百官的第一人,他在朝中曾刁難過大哥,讓大哥不解自己是否何時得罪過他。後來經我了解,原來是過去在大姊方入宮、初承萬歲恩澤之時,華妃便曾為難過大姊,後來大姊受寵,一路升至太儀,華妃早視大姊為眼中釘,顧琮為女兒出氣也不奇怪。」
閔韜涵越說,眾人也听得越沉重。
「如今大姊因藥膳又在萬歲面前露了一次臉,甚至連我們伯府都受了賞,華妃只怕更會在各方面打壓大姊,所以這陣子大姊行事千萬要注意,不可留下任何把柄。」
閔老夫人變了臉色。「那我得快些修書一封入宮,唉,我可憐的女兒啊!」
眾人正嗟嘆時,詛料張氏腦子一熱,自以為听到了洛瑾的錯處,居然鬼使神差地說道︰「唉呀!那可是太糟糕了!當初弟妹贈藥方,還以為是好事,想不到卻是好心辦壞事啊!」
這簡直指在指責洛瑾不對,閔老夫人皺起了眉,心生不喜。
洛瑾呆了一下,有些委屈地看了過去,而閔韜涵則是意味難辨地深深瞥了張氏一眼。
張氏一番話說出口,完全沒經過腦子思考,現在見到眾人面色不豫,方知自己嘴快說錯話,不由面露尷尬,一下子也不知道怎麼圓回來。
畢竟無論如何,文安伯府和閔姝萍可是靠著洛瑾的方子受到賞賜了,這絕對不會是壞事,而華妃那邊究竟會如何算計閔姝萍,都還沒個影兒呢!
「你是怎麼說話的?」閔老夫人哼了一聲。
張氏心頭一跳,連忙告罪。「是我不對,瞧我胡言亂語,這不是心里急嗎!那個……弟妹,你可別听了不舒服,我不是在說你不好,我只是……我只是……」
她心中的小心眼,又如何宣之于口?
洛瑾像是明白了什麼,不以為意地一笑。「大嫂可別為難,我都明白的。我們都是關心姊姊,心里一時亂了也沒什麼,我也不覺得你在說我啊!」
張氏不知道,洛瑾是當真不介懷。前世洛瑾做的錯事才嚴重,幾乎害得伯府家破人亡,張氏還為此流了一個孩子,這是洛瑾怎麼也無法補償的,眼下被張氏不痛不癢的說了這麼一句又如何?洛瑾知道張氏雖有些心眼,卻不是真正有什麼惡意,自然不會與她計較。
張氏勉強一笑,客氣了兩句後松了口氣,閔老夫人的臉色也才好看一些。
閔韜涵見洛瑾處理得好,俊臉上浮現清清淡淡的一記笑容,此時才開口,像為這件事做了定調。「你們放心吧,姊姊能在華妃長年的算計下一路順遂的升到了太儀,自然也有她的手腕,我們只消稍作提醒她就會明白了,何況我們伯府也不是吃素的,不必太過操心。」
閔韜涵如今有本錢說出這句話了,因為他由沉癇中爬了起來,重新站到了陽光下,那麼所有針對文安伯府、針對至親的陰謀詭計,他將一一擊破,絕不手軟。
洛瑾幾乎是著迷地看著閔韜涵,她早知他生得好,如今被她養出了些健康的血色,看上去更加俊雅不凡了。
此時閔韜涵恰好轉頭,與她迷戀的眼光對個正著,洛瑾粉臉一紅,別過目光,他多看了她一眼,幾不可見地一笑。
小倆口的眉來眼去自然沒逃過閔老夫人的眼,她不由暗自點頭。想想二郎這孩子自小病弱,這只能靠他自己克服,家中的人都幫不了他,他已經孤獨了這麼久,現在有了洛瑾能陪他一起對抗病魔,總算不用再孤單一人了。
閔子書在回文安伯府後被閔老夫人罵了一頓,之後閔允懷得了閔韜涵的話讓他乖乖的待在府里,別再出門鬧事,于是這小子便像只鶴鶉般窩在院子里,雖然還是鎮日無所事事,但至少不會再讓閔老夫人找不到了。
元宵節過後,百官回朝,很快便來到了鳳凰日。
太初歷將天上的星星分為二十八宿,紀錄日月及金木水火土五星的規律,應用在天文、風水、佔星上頭等等,二十八宿分別歸屬于朱雀、玄武、青龍、白虎四星官,隨著星宿運行,與干支歷對應,可卜定每日吉凶。
一年有「春危、夏昂、秋胃、冬畢」四個鳳凰日,其中春危指的便是立春後的危日,此時朱雀凶星當頭,但遇鳳凰降臨,有壓制之意,是屬于女性的大吉之日,最適宜嫁娶,偏偏到了這一天,卻是閔子書大難當頭。
一大早府里的人剛用完早膳,大門便砰砰砰地被人敲得震天價響,門房才出去察看,竟被推了進來,來者數人氣勢洶洶,幸虧此時伯府的侍衛涌上,將其攔住。
屋里的閔老夫人、張氏、閔韜涵夫婦听到了侍衛的通傳,急急趕到前院,發現領頭人並非凶神惡煞般的市井之徒,反而長衫襦衣,該是個文人,只是他身後帶著的幾名打手面色不善,像是準備一言不合就開打似的。
洛瑾還沒踏進院內,遠遠地見到了鬧事的那個人,眼楮不由睜得老大,臉色也微微蒼白起來,腳下不受控制停住了,便沒有跟上閔韜涵。
幸好旁人忙著處理這外頭的混亂,尚無暇顧及到她,沒發現她隱在了一旁。
伯府的大門仍開著,外頭已經有些百姓圍觀了,閔韜涵當機立斷地道︰「關上大門。」
那領頭人立即厲聲道︰「你們想做什麼?」
「無論你要說什麼,還不確定是否與我們文安伯府有關,伯府的事無須讓旁人看熱鬧,你有事上門,就要依我們伯府的規矩,否則不管你是誰,都給我出去。」閔韜涵看上去消瘦體弱,氣勢卻是不凡,一句話便讓來人不敢再妄動。
那人一臉提防地道︰「好!反正我要說的事,你們文安伯府賴也賴不掉。我告訴你,我是當今太學正于原生,我要找的是閔子書,把他給我叫出來。」
閔韜涵做了手勢讓人去叫閔子書,盯著于原生的神情卻並未放松,直到閔子書出現,看到了來者居然是于原生,居然縮了下腦袋,欲上前的腳步停了一下。
一看他這副模樣,閔韜涵就知道肯定有事,不過可不能讓對方先發制人,于是閔韜涵便道︰「想來于學正應該也不想進府細談,否則也不會帶著一批人來鬧事了,那我們便在這里說吧!舍弟自從兩年前秋闡過後,便沒有再進過太學,不知道于學正尋他何事?」
于原生原本還想著進屋子里大鬧一場,就算摔幾個古董也解氣,現在被堵在這院子里,旁邊還圍著伯府侍衛,感覺鬧起事來縮手縮腳,他索性不看閔韜涵,將注意力全放在了閔子書身上。「閔子書!你辱我女兒鳳娘,現在你說該怎麼負責?」
于原生此話一出,無疑像在文安伯府燃了炮仗,閔老夫人首先沉不住氣,大喝道︰「你說清楚,什麼叫辱你女兒?」
于原生一臉悲憤地道︰「閔子書奸婬了我女兒,事後還不理不顧,要不是鳳娘成天以淚洗面,被我察覺不對勁,她還不敢說!」
閔老夫人當下炸了,轉向閔子書罵道︰「你這孩子在外頭做的都是什麼事?你真的欺負了于家女兒?」
閔子書欲言又止半晌,才訥訥地道︰「我……我根本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那日我和趙制他們去喝酒,喝得爛醉,結果隔天起來于鳳娘就睡在我身旁。我嚇了一跳,可她一看到我就一直哭,話也說不清楚,然後就跑了……我連問明白的時間都沒有。」
于原生憤怒地插話道︰「你們听听你們听听,他已經承認奸婬了我的女兒!那還有什麼好說的?我……」
「于學正稍安勿躁,此事尚有不明之處,先讓我問上一問。」在場約莫除了閔韜涵,沒有人能保持冷靜。「三郎,我先問你,在此之前你可認識于鳳娘?」
閔子書點點頭。「認識。我在太學時就見過于鳳娘幾次,並不熟悉,後來與趙制他們熟了,那于鳳娘與趙剬的妹妹要好,所以才多說了兩句話,平時是不往來的。只是過年前那兩個月和趙制他們喝酒的次數多了,于鳳娘也來了幾次,才略有交情,但我真的不知道那天為什麼會……」
「行了。你說那日你喝得爛醉,醒來于鳳娘已在身旁,地點在哪里?」閔韜涵又問。
閔子書赧然回道︰「就在我們喝酒那悅來酒樓的客房里。」
「那趙制那些人呢?尤其是他妹妹,于鳳娘就是跟著她去悅來酒樓的吧?」
「我醒來時就只有我和于鳳娘,其他人都不在酒樓里……」閔子書沒說的是,那日也就是除夕,之後他嚇得直接躲回伯府,所以其他人如何他也不甚清楚。
閔韜涵打住不再問,只是直勾勾的看向了于原生。「于學正,過程你也听到了,此中疑點甚多。首先舍弟喝得爛醉,連自己被搬到客房都不知道,如何有力氣犯下奸婬之事?你說令媛被舍弟侵犯,可有找來穩婆檢查?」
于原生被問得一怔,有些遲鈍地道︰「但鳳娘一直哭,肯定是閔子書對她做了什麼……」
「是不是真的有做,我們只認證據。」閔韜涵說得冷酷,卻是事實。「此外,令媛與趙制之妹相熟才會同到悅來酒樓聚會,為何宴後趙制只把妹妹帶走,反而將令媛留下,以至于有了之後的事?這想陷害的究竟是舍弟還是令媛?主使者是誰?意欲為何?」
于原生听得目瞪口呆,彷佛從來沒想過這些問題。
閔韜涵冷笑。「既然于學正沒有證據,也不確定當中是否有什麼陰謀,只怕我們文安伯府不能將此事認下。」
嘴巴張張闔闔了幾次,于原生才終于擠出一句話,「那你們是不想負責了?難道不怕我告上御前——」
「此事就算要告,也是京兆尹負責,你直接告到到御前,先不說你見不見得到萬歲,就算真有機會讓你見了,也不過是多了一個僭越的罪責,在你替女兒求得公道之前,你這學正的位置只怕會先被奪了。」
閔韜涵言辭犀利,目光尖銳,竟看得于原生回避相視。
「而且我們伯府也不怕你去告,你並無證據,同時此事鬧開來,對舍弟頂多就是名聲略損,文人頂著個風流的名頭也無傷大雅,但你女兒此後可是名聲全毀,以後大概也乏人問津了,你真要這麼做?何況于學正一來就宣稱此事為奸婬,為何就沒想到會不會是于鳳娘自願,否則如何解釋她為何會留在客棧里頭,與舍弟共度一宿?」
見那于原生的臉已經氣成醬紫色了,閔韜涵適時放緩了語氣,「不過如果于學正真的能確認令媛的確與舍弟有了肌膚之親,且是舍弟強迫,有了如山鐵證,那文安伯府也絕不逃避,該如何就如何,就算要舍弟娶了令媛也沒什麼。」
幾個大喘氣之後,于原生的臉色終于好看一點。這閔韜涵問的話,他沒一句答得上來,更別說還想替女兒爭取什麼了。
在來伯府之前他早就打听清楚,文安伯正在上朝,且閔允懷是個寬厚的人,把事情鬧大要說動他並不難;其他留在伯府的只有一個老夫人,還有幾個女眷,頂多還有一個病人,應是文安伯的大弟,如今一看,眼前辯才無礙、鋒芒逼人的年輕男子,口口聲聲稱閔子書為舍弟,那應該就是那個病人了,怎麼就沒听過這號人物,讓他今日踢了鐵板,顏面盡失。
閔韜涵見于原生有些服軟了,便道︰「無論如何,于姑娘因為舍弟而受到了驚嚇,那伯府也不能什麼都不表示,我代舍弟贈銀百兩,也算給于姑娘壓壓驚,其後如果查出了舍弟確實犯了錯,我們再論後事。」
于原生掙扎了半晌,心忖今日有文安伯的大弟在是討不了好了,百兩銀子不無小補,于是他沉下臉,撂下了句狠話。「好!你們給我等著,我一定會要你們文安伯府負責的!」
說完,他便領著人匆匆的又離開,臉上那不服氣的樣子,擺明了事情還沒完。
洛瑾看著這群人來了又走,長長地吐了口氣,心里懸著的大石才算放下一半,從暗處連忙走到了閔韜涵的身旁。
前世于原生來的時候,閔韜涵正病著,無法理事,是閔老夫人與張氏硬撐著,讓人趕緊去宮里找閔允懷,閔允懷告假趕了回來,卻拿于原生沒辦法,只能先給了一大筆銀兩讓他回去,不過于鳳娘最後仍是沒有嫁入伯府,因為她懸梁自盡了,為此伯府又花了一大筆錢,總算是安撫了于家,此事才暫歇。
不過三年後,因為洛瑾的自私,又將此事掀出,聯合于家告到京兆尹,伯府才會一夕敗落。
今生有了閔韜涵,居然一切都不一樣了,才一開始交談于原生就落了下風,拿了一點點好處就灰溜溜的走了,甚至想反咬伯府一口都沒辦法。
洛瑾崇拜地看著閔韜涵,她最大的心結竟是被他三言兩語便化解了大半,這個弱不禁風的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能讓她依靠了。
閔韜涵這回卻是錯過了她的眉目傳情,因為一群人圍著閔子書,那眼神可沒比剛才來找磴的于原生好多少。
閔老夫人氣得直拍閔子書的背,此事就算于家想善了,他們伯府也不可能輕易饒了這個死孩子。「你給我進來好好說清楚!晚上你就到祠堂跪著去,跟你爹和祖宗們說你究竟做錯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