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圖南忙碌了起來,早上要上朝,然後到御書房皇上另有要務交代,出了皇宮還得查宣凝公主的事情。
袁家輕紗從江南采絲,船運往北,在京城城郊染布,到進入內務府,皇宮,經手的上百人都要一一問過。
蕭圖南這陣子總想著從袁家三進東角抄出來的那些小玩意,他心想,等袁家人被釋放了,他一定要好好問問袁朝陽還留著這些東西做什麼,琉璃盞,檀香梳,仙人紙牌,沒一樣值錢。
如果袁朝陽對他還有情意,那他就……就怎麼樣,他也不知道。
她嫌他沒出息而和離總是事實,他得振作點,別再被她所迷惑,她已經不是那年在宮門口籍徨無助的小白兔,她是狐狸精,惹得他心煩意亂,然後還一臉無辜。
好好辦事,別想她。
蕭圖南定了定神,他今日要盤問負責照顧宣凝公主的嬤嬤。
拿出腰牌自然順利被放入宮門,他是郡王,有個太後祖母,還有個已升為婕妤的金姓表姊,對後宮雖然熟悉,但畢竟是個成年男子,所以還是由姑姑帶路。
下午的太陽很曬,但蕭圖南反而很冷靜,既然袁家的案子在他手上,他就要把袁家從大牢撈出來。
袁朝陽不能死,他總有種感覺,她死了,他這輩子就不會真正愉快了——還是要袁朝陽下跪認錯,苦苦哀求回他身邊,他斷然拒絕,然後娶了焦侍中的女兒,又收裴秀女,鄧秀女為侍妾,兒孫滿堂,這才是最大的愉悅。
負責照顧岑貴妃的黃姑姑在前頭引路,宮牆很長,走了一陣子這才到景宜宮。
岑貴妃顯然有交代,沒等通傳,黃姑姑直接帶人穿過大門跟前庭,到了正殿。
蕭圖南這幾年也見過岑貴妃不少次,春宴,秋宴,皇太後生日,皇帝生日,皇後生日,這些都要大肆操辦,不過總是隔著人群,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見到這個讓祁皇後也得讓她三分的人。
妃位是一品,郡王是二品,蕭圖南主動行禮,「下官見過貴妃娘娘。」
「郡王不用客氣。」
「不知道宣凝公主這幾日身體可好些?」
「還是說癢癢,方太醫換了幾服藥也沒比較好。」岑貴妃沉魚落雁的容貌上閃過一絲憂愁,「本宮原本以為是袁家搞鬼,後來听皇上說可能還別有隱情,本宮只是個婦道人家,不懂太多,總之有勞郡王了。」
「下官一定把幕後指使者抓出,給貴妃還有宣凝公主一個交代。」蕭圖南拱手,「不知道照顧公主的嬤嬤在何處?」
旁邊伺候的小宮女連忙出來說︰「在偏殿等著。」
岑貴妃道︰「郡王問話,本宮就不多听了。」
「貴妃娘娘請便。」
都是人精,話不用說得太明白,岑貴妃對他怎麼審問嫌疑犯沒興趣。
岑貴妃走了,蕭圖南就見那小宮女約莫十二三歲的模樣,于是從懷中拿出一個荷包給她。
小宮女左看右看,很快收下藏在自己懷里,「不知道郡王要問什麼?」
「皇上這幾日可有過來?」
「有的,宣凝公主身體不適,皇上天天過來看。」
「宣凝公主皮膚出問題前,有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什麼都可以,只要跟以往不同都告訴我。」
小宮女想著,「貴妃娘娘有一陣子脾氣挺大。」
「身體不舒服嗎?還是皇後給臉色了?」
「奴婢听嬤嬤說,貴妃娘娘想把袁家的輕紗列為皇品,皇後不同意,娘娘去找皇上說,皇上只道後宮由皇後作主,娘娘生了好大的氣。」
「還有呢?」
那小宮女又想了一下,「奴婢想不起來了。」
蕭圖南又給了她一個荷包,「想到什麼就去跟金婕妤說,金婕妤自會帶話,本郡王若收到有用的消息,會讓婕妤賞你荷包。」金婕妤是蕭圖南的表姊,等會去跟她講一聲就行。
那小宮女大喜,「奴婢多謝郡王。」
小宮女是今年才調入景宜宮的,這是祁皇後的手段,怕有子嬪妃坐到自己頭上來,所以伺候的宮女宮人都是一兩年一換。常換主子,下人就沒有忠誠度可言,就像這個小宮女,一個荷包就出賣了岑貴妃,宮女宮人都知道,後宮真正的主子只有太後,皇帝,皇後,其他嬪妃再受寵,也不需要忠心。
蕭圖南又讓那小宮女把照顧宣凝公主的嬤嬤帶來。
宣凝公主出事,幾個嬤嬤被罰禁足,惴惴不安了半個多月,這回好不容易等到主事的人出現,爭先恐後的講,深怕一個延遲,罪名就落在自己頭上。
雖然人多口雜,但蕭圖南也听了個清楚,宣凝公主怕熱,所以過往夏天都是穿輕紗裁制的衣服,今年也不例外,只是布料從周家換成了袁家。
「郡王明監。」一個瘦嬤嬤道︰「真的是袁家的關系,公主穿周家輕紗時什麼事情都沒有,一換上袁家的輕紗,馬上就說癢。」
蕭圖南看著那瘦嬤嬤,「但這袁家布料,本郡王記得已經上貢一陣子了,至少是三個月前的事情。」
「是。」瘦嬤嬤道︰「但之前穿的是別的顏色,綠紗是第一次穿。」
蕭圖南一挑眉,所以有問題的不是袁家的輕紗,是那匹綠紗。
朝廷已經廢除了皇商制度,袁家就算拿到皇品名頭,也不過就是多個虛名,不可能阻了誰的路,到底誰要害袁家?
心里奇怪,蕭圖南又細細盤問,直到什麼都問不出來這才做罷。
*
事情多,時間就過得快,忙了一個多月,把所有跟輕紗有關的人都見了一輪,審了一輪,蕭圖南最後才要去大牢見袁朝陽。
地牢昏暗,就見孫忠哈著腰在前面引路,「郡王小心腳下階梯,你們幾個把火把舉低點,照著郡王腳下。」
小兵連忙移動火把位置。
蕭圖南就看到一只老鼠從自己腳下鑽過,皺眉,「袁家飲食可好?牢居如何安排?」
「回郡王,袁家男子一間,女子一間,沒跟其他人混關,兩間都有窗子可以透氣,三餐跟其他人吃一樣,但每日另外加兩餐點心。」孫忠討好的回答。
他接手大牢兩年多了,囚犯各式各樣的都有,通常就是家屬塞點銀子,求給囚犯一點好吃的,可是這袁家不知道什麼來頭,永樂公主,安平郡王,青和郡王,泯東縣子,雯景縣主都派人來打招呼。
孫忠不過一個小小的官兒,誰都不敢得罪,所以把袁家安排在有窗子的好牢房,大牢的三餐都是一些臭酸粥品,但點心是他孫忠另外張羅的,也虧得他另外張羅,因為那幾位貴人除了一開始派人交代,中途又陸續派人來探視,安平郡王跟青和郡王還自己來了,他孫忠不過一個流外九等小官,何時見過正二品的郡王,不禁慶幸自己謹慎。
就在袁家下大牢的第二個月,孫忠迎來了第三位郡王,羽豐郡王。
蕭圖南大步往前,這牢里真是熱,還有一股惡臭,腳下傳來窸窣聲,不用看他就知道有輯螂老鼠經過。
大牢兩側都是大牢房,眼楮適應了黑暗,也看出每間都是滿滿的人,二十幾個,各自擠來擠去,而且因為長年牢居,當然也沒能好好梳洗,一股子油膩臭味撲鼻而來,真無法想像晚上睡覺是什麼樣子。
他覺得自己也沒什麼特別要跟袁朝陽說的,把劣質輕紗進貢入皇宮,他不信袁朝陽有這樣蠢。他只是想來看看她,跟她說,你們袁家的命現在在我手上。
雖然有點勝之不武,但能跟袁朝陽耍耍威風,他還是頗愉快的,尤其他對這案子已經有了一點頭緒。
「郡王這邊請。」孫忠恭恭敬敬的,「就是最里面那兩間了,牢里人多,最里面還算清靜些。」
蕭圖南大步走到上鎖的鐵柵欄前,揮揮手,「火把插牆上,都下去,我要單獨跟犯人說幾句話。」
孫忠連忙辦事,然後帶著小兵很快退下。
蕭圖南才剛剛走上前,關著袁家人牢居里的幾個人就撲了上來。
「蕭圖南,你是不是查出什麼了?」袁朝陽的聲音。
雖然牢里昏暗,但是幾支火把照耀著,他還是可以看清楚袁朝陽的臉,很憔悴,很髒,但是看著他的雙眼像看著一個希望一樣,閃閃發亮。
瞬間,那些炫耀的話說不出口了。
「羽豐郡王,奴婢真的只是個姨娘,姨娘就是下人,下人跟袁家無關。」一個女子激動的搖晃著鐵柵欄,「求您放奴婢出去。」
就見袁太太伸手就是一巴掌,「李舜玉,你在我袁家吃香喝辣的時候怎麼不說這話?」
李姨娘搗著臉頰,「郡王,您看,奴婢在這里還挨打。」她是歌伎出身,會的就是那一套,盡管不合宜,還是使了出來。
隔壁牢房的袁老爺暴怒,不斷徒手拍打欄桿,「李舜玉,等我袁家重獲清白被放出,我一定活活打死你,再把尸體丟到亂葬崗。」
八歲的袁朝宜哭了出來,「嫡母別生氣,姨娘,您少說一句。」
「朝宜。」是杜太君的聲音,「別喊,那個女人不是你姨娘。」
頓時一團亂。
袁朝陽道︰「蕭圖南,是不是有好消息了?我听青和說你查得很勤,連江南都快馬去了一趟。」
李姨娘又撲上來,「郡王,您行行好,放奴婢一條生路,奴婢願意做牛做馬報答您。」
蕭圖南也不是不能理解,關一個多月,正常人都會瘋,何況袁家人養尊處優多年,根本無法適應。
如果袁家人都對他大吼大叫,他也不意外,沒想到目前為止失控的只有一個姨娘,袁家上上下下都極力忍耐。
杜太君從牢房靠牆處走出來,對著蕭圖南雙膝觸地,「和離之事,是袁家教女不善,還請羽豐郡王看在一家老小無辜,還我們一個清白。」
袁朝陽跟袁太太一左一右拉著杜太君起來。
袁太太道︰「媳婦是當家主母,要跪也是媳婦跪。」說完就真的跪下了。
袁朝陽又拉母親,「娘,別這樣,都是女兒不好。」
「朝陽,歷來孩子有什麼不對,一定是母親的錯,母親沒教好。」袁太太含著眼淚,骯髒的臉上還是一片慈愛,「娘的膝蓋又不值錢,下跪不算什麼。」
眼前的人都曾經是蕭圖南的長輩,他喊過杜太君,喊過岳母,而今一個一個跟自己下跪,冤家袁朝陽更是狼狽至極,可是他沒有快感。
他定了定神,「皇上聖明,若不是袁家所做,本郡王一定還你們清白。」
袁朝陽看著他,臉上滿滿的企盼。
真奇怪,她現在這麼髒,還一身臭,身上還有著大麻煩,可是他卻心軟了。
袁朝陽突然皺眉,手捂著胸口,似乎十分難受。
袁太太看著她,關心道︰「朝陽,怎麼,又不舒服了?」
蕭圖南听到了,「又」不舒服了。
這環境沒人能舒服的,得趕緊把人弄出去……
八歲的袁朝宜天真的問︰「郡王能給大姊姊請大夫嗎?姨娘說,大姊姊肚子里有小寶寶了。」
袁太太尖聲斥喝,「朝宜,別胡說!」
「我沒胡說。」八歲的孩子什麼也不怕,被反駁就是據理力爭,「我都听見了,祖母說大姊姊得趕快出去,不能在牢里生孩子。」
蕭圖南覺得自己好像被什麼打到了,他瞬間確定那是他的孩子,兩個月前,他在她的房中留過一晚。
孩子……
他們彷佛天天新婚的過了三年,袁朝陽都沒懷孕,看了太醫,太醫說她身體不好難有孩子,兩人也都釋懷了,沒想到會在和離七年後的一個晚上懷上……
他要當爹了!
蕭圖南又驚又喜,彷佛在夢中。
他喜歡孩子。
目光往下移,她還穿著被拘那日的衣服,但腰帶已經松開,不是顯懷了又是為什麼,他可沒听過誰能在獄中長肉的。
胸口有萬馬在奔騰,孩子!
「袁朝陽,怎麼不讓人帶話給我?」蕭圖南知道青和郡王跟安平郡王都來看過她,不然袁家沒這麼好的待遇,其他牢房都二三十人一間,擁擠不堪,晚上睡覺都成問題,這兩間最靠里面又有窗戶最舒適的牢房卻各自只關了四五人。
袁朝陽低下頭,「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也沒大夫,萬一不是呢?以前……」
蕭圖南听到這就沒用的心疼了。
以前,以前她也有兩次疑似懷孕,胖了,沒來癸水了,還孕吐,整個人都不舒服,後來什麼都沒有,太醫說這是她太想懷孕,所以身體才起了變化,那兩次都讓她哭了很久,整個人蜷縮在床上痛苦不已,她沒懷孕,可還是覺得孩子被奪走了,那樣的痛苦他知道,因為自己也很失落。
所以這一次她不敢講,畢竟又不是沒經歷過。
他想說——你等著,等會我就請大夫進來給你把脈。
想想又覺得多余,就算沒孩子,他也要把她弄出來,他不能接受她一直在牢房里,更不能接受她被處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