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太後再與皇帝說了幾句話便離開了,一出殿外,見秦佳音竟還候在亭台,不禁有點頭疼,還是身旁的華嬤嬤懂得察言觀色,看著另一名管事宮女,「你去跟秦姑娘說,這一日看表演下來,太後乏了,有空再召她見面說話。」
宮女快步過去,但秦佳音根本不听宮女說什麼話,她傲嬌的直接越過宮女來到太後面前一福,眼神發亮的看著太後,「皇姑母,皇帝哥哥可有說我什麼嗎?」
「說你有心,佳音,哀家有些累,你也回去休息吧。」
「呃,是。」秦佳音有些不願,但也不敢讓秦太後生氣,屈膝一禮,目送秦太後一行人離開。
秦太後想到皇帝對秦佳音及孟樂雅的不同態度,搖搖頭,算了,不去想了。
雖然想得開,但年紀有了,這些日子秦太後每每憶及皇帝的那些話,說到孟樂雅時,雙眸點點如星光的璀亮眼神,她便莫名煩躁,連帶的,連胃口都被影響了。
傅言欽知道了,還前往寧和宮關心。
秦太後僅說,「不過是天氣轉熱而已,皇帝日理萬機,朝堂事重,快去忙吧。」
傅言欽眼底有抹愧疚劃過,再三吩咐宮人們好好伺候,才離去。
*
這一日天未亮,孟樂雅熟門熟路的來到小廚房,先跟一屋子的熟面孔打招呼後,注意到最常跟她說話的鄧嬤嬤沒來,不禁問了另一個與她交好的葉嬤嬤。
「肯定是睡晚了,不用擔心。」
孟樂雅放了心,開始要動手做點心時,就看到鄧嬤嬤快步跑進來,向她笑了笑,跟廚房里的人邊調侃邊忙活,好不容易有時間小歇,鄧嬤嬤才端了杯茶走向孟樂雅獨處的灶台,喝口茶,看著她欲言又止。
「怎麼了?嬤嬤。」孟樂雅一邊問一邊將手里的面團剝成一小塊,再以 面棍推平。
鄧嬤嬤想了想,還是開口,「近來天氣漸漸炎熱,太後一日日益發沒胃口,御膳房那幫子人腸枯思竭的變花樣兒,太後仍沒嘗上幾口就不用了。」她嘆了一聲,「華嬤嬤跟我一向交好,這兩日看她愁眉不展我也擔心,晚上就睡不好,今日差點爬不起來了。」
「太醫怎麼說?」
「太醫想開一帖開胃散,但太後拒絕了,說她年紀大,身體狀況多,每天喝湯湯水水的補湯已經夠多,吃少就吃少,也不在意,但華嬤嬤是奴才,主子萬一有什麼狀況,就是奴才沒盡責、沒伺候好主子,屆時,皇上怪罪下來,被懲治的還是奴才啊。」
賞花宴上,孟樂雅表現笨拙引來閑言閑語,就是華嬤嬤替她解的圍,這個人情她也是該還的,不過,看到鄧嬤嬤期待的神情,她心里有底,鄧嬤嬤應是特別來說給她听的,她嫣然一笑,「我有幾個消暑開胃的點心食譜,回頭我寫著送來,請鄧嬤嬤送去給華嬤嬤,若是華嬤嬤不嫌棄,可送至御膳房試試。」
皇上及秦太後的吃食都是御膳房一手包辦,她可不敢搶人飯碗。
「唉呀,姑娘該說是聰明還是笨?自己挽袖子親手做,萬一入了太後眼,往皇上那兒說上一說,指不定就是未來後宮的娘娘了。」鄧嬤嬤這麼一說,又泄了另一個底,「太後胃口欠佳一事,其實是不能對外說的,就擔心秀女們想盡辦法的弄了些吃食送到太後那里,或是秀女身後的家族尋各種名義巴結,太後喜靜,不耐煩應付那些人啊。」
「那嬤嬤還跟我說。」孟樂雅莞爾一笑,完成 面的動作,在一旁淨手,拿干布擦拭。
「姑娘不一樣啊,你本來就是太後施了恩典才進宮,你做點心給太後吃,順理成章。」鄧嬤嬤理直氣壯的拍拍她的手,笑得眼兒彎彎,「後宮的女人啊,得寵與不得寵,猶如天與地,咱們皇上不好,你若入了太後的眼,又有一手好手藝,性善人美,皇上又孝順,姑娘肯定受疼寵的。」
原來……她還想著嬤嬤為何要特地傳這訊息?但她不想被疼寵啊,遲疑一下還是說了,「嬤嬤,我老實說了,我真不想出風頭,所以食譜交給華嬤嬤後還得請她替我隱瞞,樂雅萬分感謝。」說完,她還煞有其事的行個禮。
鄧嬤嬤見她一臉認真,仍不死心,又殷勤勸了好一會兒,說了好些話,最後也只能無奈的點頭應下。
一過午後,算準秦太後應該在午憩,鄧嬤嬤就拿了孟樂雅給她的食譜送去給華嬤嬤,也將她低調的請求說了。
宮殿外的長廊上,華嬤嬤低頭看著那幾張食譜,一手簪花小楷堪稱雅致,以食譜上的食材及做法看來,這些點心嘗起來應是酸酸甜甜的口味,想到方才午膳太後也吃得少,華嬤嬤隨即喚了另一名宮女,讓她將食譜送去御膳房。
「孟三姑娘的字寫得真好,我說她琴棋書畫肯定也好,她卻說不是,老太婆覺得她的手藝如此突出,若是當年沒有失憶,肯定能成為京城第一才女。」鄧嬤嬤頓了頓,告訴華嬤嬤,「你知道我將這句跟她說,她竟然回答我,也許就是因為失憶,她的點心手藝才能如此厲害,畢竟能專心的做一件事,不要說能做到最好,但肯定是不差的,你說這是不是就是一種智慧啊?」
華嬤嬤明白她在替孟樂雅說好話,微笑道︰「的確是一種智慧,也說明她是衡量過,才要隱瞞那事兒,你就不必替她擔心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造化,何況,太後是什麼人?宮里的大小事,能瞞過她眼皮下的少之又少。」
也是,鄧嬤嬤發覺自己想太多,又說了些討好的話,便離開了。
午憩後,秦太後起身,左相府的秦太夫人與右相府的大夫人好巧不巧的同時進宮來,兩方都是送來開胃的吃食及補品。
兩人向秦太後恭敬的行禮,「臣婦拜見太後,太後萬福。」
「不必多禮,來人,看座賜茶。」秦太後看兩人坐下,宮女端上茶盞後才開口,「哀家身子並無大礙,勞你們費心了。」
華嬤嬤在一旁伺候,見秦太後雖神態溫和,但從一些細微處還是可以看出秦太後並不高興,也是,有些消息明明嚴令不得外傳,有人的消息就特別靈通。
秦太夫人與右相府的大夫人魏氏都是人精,看出太後興致不高,魏氏沒有多待,說了幾句關切之語,便先離開。
倒是秦太夫人,雖說太後也得喊她一聲「母親」,但因是繼室,非秦太後生母,感情總隔了一層,太後倒是與同母所出的兄長秦凱情分重些。
秦太夫人年紀雖大,卻保養得極好,「佳音給了家里消息,說極受你這皇姑姑的疼愛,她很開心,這樣很好,咱們秦家的榮華能不能延續下去,就是你們……」
老人家叨叨絮絮的說了好一會兒,仍沒听到秦太後松口給個肯定的答案,最後不得不心不甘情不願的行禮離去。
「唉,都是心大、不安分的。」秦太後嘆了一聲,感慨的搖頭,尤其是自家人最讓她心寒,只會時不時拿家族榮華來對她施壓。
華嬤嬤安撫幾句,看了桌上早已冷掉的茶點,示意宮人撤下後,吩咐再送新的茶點上來。
「太後,待會兒吃點東西吧,您午膳吃得少,也該餓了。」她溫聲道。
秦太後意興闌珊的搖搖頭,大大小小那麼多煩心事,她哪有心情吃?
此時一名宮女提了食盒進來,向秦太後恭敬行禮,隨即將食盒放上桌,端出里面的兩盤小點心再退到一旁。
「這是什麼?」秦太後好奇的看著盤上的新茶點,一款外型猶如盛開的玫瑰,一款則是兩層式點心,上面一層為透明果凍,下一層是糕點,玫瑰花瓣可以一瓣一瓣拆著吃,兩樣就外觀看來都很新奇。
華嬤嬤伺候著太後嘗鮮,一邊告知內容物及做法,這自然都是孟樂雅食譜上所寫的。
秦太後一入口,眼楮一亮,口味酸甜清新,她接過華嬤嬤手上的溫茶,喝了一口,再嘗另一樣糕點,竟意外的松軟好吃,還帶了點淡淡梅子酸。
華嬤嬤見秦太後眼角帶笑,還有種意猶未盡的神態,明白她是滿意的。
秦太後何止滿意,兩樣茶點吃下去不久,竟然有了想吃東西的,她好奇的問︰「這麼新奇的點心不像是御膳房的手藝,是哪方人士提供的?」
華嬤嬤看著在兩旁站立伺候的宮人,示意她們都退下去,才笑著回答,「奴婢就知道瞞不過太後。」她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娓娓道來。
「那丫頭不願出風頭,還要你們代為隱瞞我這老婆子?」秦太後頓了頓,想到上回的才藝表演,這孩子難道真沒有當後妃的野心?
*
盛夏時節日日艷陽高照,將皇宮殿宇照亮得讓人睜不開眼,隨意走動皆是汗流浹背。
換穿夏裝粉白裙服的秀女們日子仍一日復一日,過得極為規律,而所有課程中,最讓她們覺得煎熬的,就屬巫嬤嬤的課,這位年約五旬的教習嬤嬤通身派頭十足,相貌嚴肅,行事古板嚴謹,頭發總是梳得一絲不苟。
秀女們大多出身名門,多是天之驕女,但對上她也只能一臉謙恭,盡管有人避之唯恐不及,但也有人私底下有巴結之心,如秦佳音知道她特別寶貝一只聲帶受傷,不會叫的黑毛小女乃貓,還特別差人準備貓食,奈何巫嬤嬤拒收,油鹽不進。
此時大堂內,巫嬤嬤正教授秀女們儀態,她一把竹尺在手,看著個個站得筆直的秀女,調整她們的站姿及走路的姿態,堂外時不時響起夏蟬唧唧的大合唱。
「走時左右腿的幅度要小。」
「雙手交握月復部,再上去一點。」
「半屈膝,雙手扶在左膝。」
「抬頭挺胸,動作不慌,優雅,不行,再來。」
孟樂雅、殷如秀與其他秀女一樣,姿態稍有不對,老嬤嬤便拿竹尺在錯誤的地方輕拍兩下,若有人稍微松懈,也有一樣的待遇。
好在孟樂雅愛下廚,站立時間多,殷如秀長期練武,體力非一般,兩人被糾正的機會少。
但其他公侯府邸的姑娘們都嬌滴滴的,能坐就不站,能有轎子就不走路,個個是苦不堪言,腿腳發酸脹痛不說,更甭提這炎炎夏日,就算大堂里準備不少冰盆,但夏風拂來,熱呼呼的,秀女們香汗淋灕,頭發微濕,額上冒汗,有時一個行禮動作就得維持兩刻鐘,根本折騰人。
「在宮中,一個典禮要同個姿勢站上一兩個時辰是常有的事,行走跪拜,都是體力活,姿勢愈正確,姑娘們才能少吃點苦頭。」巫嬤嬤一邊與其他教習嬤嬤來回巡看著愈加狼狽的秀女們一邊說︰「表情要放松,猙獰著算什麼?宮里來往的多是貴人,不能沖撞。」
這堂課就是個體力活,臉上要維持好看的神態根本為難人,待到這堂課結束,筋疲力竭的秀女們都是先回房,叫宮女伺候沐浴再幫忙揉揉發酸脹痛的雙腿。
而體力甚佳的殷如秀卻是扯著孟樂雅往湖畔走,她就不懂房里有什麼好待的?不是更熱嗎?
「那些人真是嬌滴滴,站沒多久就軟趴趴。」殷如秀受不了的批評一句,眼楮突地靈活一轉,輕咳一聲,「對了,樂樂,你上回那個幸運餅干還有嗎?」自來熟的殷如秀嫌棄樂雅繞口,喊她「樂樂」說是親切。
「上回給你十個,你吃完了?」她還特別交代一天吃一塊,這不過才三天而已?
自從那次亭台談論夢想後,殷如秀就跟她熟稔起來,見面總不忘蹭幾回吃的,若不是專門負責秀女膳食的廚房有人員控管,不得任意進入,殷如秀都想陪她進小廚房忙活了。
殷如秀低垂著頭,看來有些喪氣,兩人相處的時間長,她已經猜到孟樂雅要說什麼。
「你不是答應我一天只吃一個嗎?畢竟是甜食,你胃口又不小。」孟樂雅很委婉的瞟了她粉白宮裝下的腰圍一眼。
殷如秀倒是大方的捏捏腰間微繃凸出的一塊腰內肉,吐吐舌頭,「我知道,我有點小胖了,那不是沒時間好好練功夫的緣故嘛,不然,我以前在家吃得更多,打幾個拳就消化了。」她也很無奈好嗎,武將家的女漢子要她靜靜的學東學西,能耗多少體能?
殷如秀實在是個沒心機的人,她的委屈全寫在臉上,讓孟樂雅是又好氣又好笑,低頭從荷包里拿出兩塊幸運餅干遞給她。
殷如秀開心的放進自己腰間的大荷包,寶貝的輕輕拍了拍。
「明天才可以吃。」孟樂雅半開玩笑的規定。
她也半開玩笑的含笑施禮,「謝謝,一定不貪多。」吃貨最開心的就是有好東西可吃。
兩人邊聊邊往另一邊亭子走,突然看到兩名宮女跑過去,她們順著望過去,這才發現宮女們追的是一只全身黑嚕嚕、胖嘟嘟的小女乃貓,貓咪被擋了路,朝著一名宮女齜牙咧嘴的,轉個圈,很快往另一邊竹林跑去,兩個宮女急著追在後頭。
「那不是巫嬤嬤的啞巴愛貓嗎?」殷如秀說。
巫嬤嬤是個嚴肅的人,卻養了一只不會叫的小黑貓,取了個「小黑炭」的名,剛听說時,她們都覺得不可信,但在宮中這段時間還真讓她們見過幾回,巫嬤嬤抱著渾身黑茸茸的小女乃貓,那畫面特別逗趣,因那只貓全身上下,只有那雙圓滾滾、濕漉漉的眼楮見得到一丁點的白色,若它閉上眼,還以為嬤嬤懷里是塊黑茸茸的一團布料呢。
巫嬤嬤沒有成親,孤家寡人,雖然養這只貓為伴,卻沒怎麼拘著它,讓它隨意跑著,由兩個小宮女幫忙看顧,而小女乃貓顯然很不受控。
突然,殷如秀拉著她快步的往另一邊的亭台走,「快,快。」
「怎麼了?」
「蹲下來,再過來一點,站樹影後,好了,看過去。」殷如秀將嬌小孅細的好友揪來扯去的藏妥位置,一臉神秘的指了指對面一處青石小徑上,一個高大挺拔的明黃色身影,身旁落後半步的竟然是秦佳音,他們兩人身後跟了一個高大略胖的年輕太監及一名宮女。
距離其實有些遠,從她們這邊看過去,只能看到他們模糊的側臉。
「瞧見沒?皇上長得比女人還好看吧,說真的,我可一點都不想被選上,這不提醒自己長得比一個男人還不如,還得天天看著,我這不天天虐心嗎!」殷如秀說得悲慘,還雙手合十,阿彌陀佛的上下拜托起菩薩來了。
孟樂雅差點笑了出來,「你這樣想,你家人知道嗎?」她很努力的看著遠遠的帝王,僅能看出他鼻子很挺,側臉的線條不錯,可再要細瞧五官就難了。
不過也許是本來就知道秦佳音的模樣,隔這麼遠,她竟都能看到她笑得溫柔的虛假樣。
「知道啊,但不進宮就是抗命,所以無奈的讓我來了,唉呀,糟了,是不是對上眼了?皇上朝我們這邊看過來了耶,頭低下,快!」殷如秀自己捂著臉,一手不忘壓下孟樂雅的頭。
孟樂雅哪有看到,在意識到男人轉頭要看向她們這邊時,殷如秀就壓下她的頭,她根本沒看見,這會兒頭更是垂得低低的。
在水岸另一邊。
傅言欽一身龍袍,那張誘人美色正轉向亭台的方向,目光微眯。
「皇帝哥哥看什麼呢?」秦佳音也跟著看過去,但天氣炎熱,陽光熾烈,到處都亮晃晃的刺眼,她也沒看到什麼特別的景致或是人。
她好不容易找個借口,以想看看送進御書房那盆君子蘭來接近皇上,沒想到,皇上卻說要出來走走,她本來是想跟他獨處的。
「沒什麼。」傅言欽目光從湖對面枝葉遮掩的亭台某處收了回來,嘴角微微一勾,不動聲色的繼續往前走。
她在偷看他嗎?他不由得將腰桿挺得更直,抬頭挺胸,舉步優雅。
練武的人視力極佳,不僅是傅言欽,連身後的姚光都看到藏身在亭台內的是孟樂雅,這一看,姚光偷偷的往右橫走兩步,看向前方昂首漫步的主子爺,瞧那嘴角微勾,眼神溫柔,將落後半步的秦佳音迷得七葷八素,他忍不住雙手合十,替秦佳音默哀,一邊心里嘀咕,她沒讀書嗎?色字頭上一把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