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真的,在這里吃了你不少點心,我被你養肥了,你可是要負責的。」
「負什麼責?」她又喂他一口,心情更好,這麼美麗的人兒,喂起來好像嬤嬤拿小魚干在喂小黑炭,他好像成了她的寵物,她忍不住笑了。
因為她笑,他也笑了,「習慣成自然,吃習慣你做的東西,對外面的東西自然就沒什麼胃口,你這呢,叫食誘,與那些色誘我的女子不同,來日討妻,我定要尋你這般的女子。」
一席話說得忘我,待意識到剛剛說了什麼,他自己也嚇到了,過去,他想娶她,是因為天子之諾,是因為君無戲言,可現在,他的心潮涌動,那種心悅、心疼與不知何時已扎根的情愫。
「你是公公啊,來日討妻,你也說得出口。」她噗哧笑了出來,但一見他驚愕的臉色,她頓時回了神,尷尬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氣氛太輕松,一時就沒多想……」
他沒說話,只是將頭垂得更低。
她急了,手足無措下,只能一把抓著他的大手,「言公公,你別難過啊,對了,你說的很對,我啊,食誘你,把你的胃養刁了,就該負責任,那我、我做一輩子的點心給你吃,不,不只,還負責你一輩子的吃食,只要你不嫌棄,好不好?」
他低著頭,看著她覆在他手背上的小手,啞聲的問︰「真的?」
「真的。」該不會哭了吧?聲音那麼啞,她眼眶也要紅了,她真不是故意的。
「不騙人?」他低聲又問。
「不騙,真不騙的。」她急得都要哭了,他怎麼也不抬頭啊,一定很傷心吧。
「你發誓?」他壓抑著心底的激動。
「我發誓。」她有求必應,答得干淨利落,就怕他真傷了心。
他低垂的臉,唇角微微上揚,心花怒放。
*
雨淅淅瀝瀝的下著,秀朗宮的一間廂房里,秦佳音坐在桌前,搖曳燭光將她那張容顏晃得陰暗不明,蓉丹在她身後,靜靜的替她捏著略微僵硬的肩膀。
那兩個姊妹真是無用!秦佳音不自覺的握緊手。
孟樂雅備受皇上與太後關注一事,她早猜到孟詩雅、孟書雅一定會去找孟樂雅,至少辦點事鬧出點風波來,甚至想辦法讓小膳房出事,當然不能下毒,但若是讓秦太後或皇上身子有小小的不適,小膳房也許就得關門了,畢竟姊妹兩方不合已久,沒想到,她枯等幾日,卻半點事也沒傳出來。
門外響起敲門聲,蓉丹走過去開門,來的是一名太監裝扮的人,但蓉丹一見到他的臉,立即退開,讓他進屋,自己守在門口把風。
「查到什麼了?」秦佳音在宮里沒什麼優勢,要找個信任的人辦事也沒辦法,在讓人傳話給父親後,第二日,這名瞿公公便主動找上來,他是父親在宮中的耳目。
「稟大小姐,奴才查到一件事。」他行禮後,再上前一步,以極低的聲音報告。
「每天都有太監進出?你確定?」她擰眉,面上難掩詫異。
「奴才確定,但那太監走的都是較暗的小道,奴才看不清他的面容,而且,奴才也不敢靠太近,依那人走路姿態,武功可能還在奴才之上。」瞿公公面容白淨,有一雙丹鳳眼,聲音略尖,武功頗高。
她明白的點頭,讓他先行離開,蓉丹進來,見她陷入沉思,也不敢驚擾她。
「我要出去。」
「外面下雨……」蓉丹一見她明眸微眯,便嚇得點頭,「是,姑娘。」
宮殿內外其實都打了燈,但重重雨霧下,視線並不清楚,蓉丹一手小心的提著燈籠,一手替秦佳音撐著傘,主僕倆一路往巫嬤嬤的小院走去。
雨勢愈下愈大,等到達小院時,主僕身上的衣裳都被雨水打得半濕,有些狼狽,蓉丹上前敲門,大喊了聲,「巫嬤嬤,巫嬤嬤。」
燈火通明的屋內,小黑炭正乖乖地窩在巫嬤嬤的腿上,巫嬤嬤則埋首抄寫佛經,這是能讓她心里平靜的日常,她已經寫了不少,一听門外叫喚聲,她彎身把小黑炭放到地上,起身去開門。
「秦姑娘?」
巫嬤嬤見到秦佳音,不能說不驚訝,這位養尊處優的相府千金,從一開始的想巴結,但明白巴結未果後,就不曾往她這里來,倒是孟樂雅替她找回小黑炭後,三不五時的覷空過來,還帶著她親手做的點心,與小黑炭也極親密。
巫嬤嬤端了熱茶給秦佳音,遞了毛巾給幫著擦拭秦佳音身上雨漬的蓉丹,「服侍完你家姑娘,也擦擦身子吧。」
接著,她面色嚴肅的看向喝著茶的秦佳音,「有什麼要事,讓秦姑娘在這種天氣下過來?」
「自然是要緊事,我是來告密的。」秦佳音微微一笑,放下杯子,娓娓道來。
她滿意的看到巫嬤嬤一臉驚愕,心情愈加的好,眾所周知,巫嬤嬤對宮規禮儀最是嚴格,一旦知道孟樂雅在夜里與一名小太監在小膳房里夜夜幽會、不清不楚的,她不相信巫嬤嬤不會去查,這一查出來,她就不信孟樂雅還能待在皇宮。
秦佳音離開後,巫嬤嬤輕輕模著小黑炭的頭,喃喃道︰「這些貴女們總是愛打小報告,不就是孟三的風頭太健嘛。」
第二日,巫嬤嬤在下課後,特別將孟樂雅留下來。
秦佳音勾起一抹冷笑,跟其他秀女們出去。
但沒想到一連幾日,竟是風平浪靜,一切如常,秦佳音終于耐不住的去找巫嬤嬤討個說法。
「那件事我已經處理了,你不必再說。」巫嬤嬤輕撫著小黑炭開口。
「可是——」
巫嬤嬤眼神極冷,秦佳音心底一緊,只能忿忿不平的離開。
一回廂房,她立即喚來翟公公去查查巫嬤嬤與孟樂雅私下可有達成什麼協議?
第二日,瞿公公就帶來消息。
「你說什麼?巫嬤嬤對她態度極好,兩人看來也極為熟稔,巫嬤嬤還不忘告誡她就是太監也不可以來往過于密切?」秦佳音怒火中燒,將一桌茶具乒乒乓乓的掃落在地,瓷片四散,一片狼藉。
「是。」瞿公公躬身道。
她咬緊牙關,怎麼可能?巫嬤嬤不是油鹽不進?為人嚴厲幾近刻板,她都等著看她怎麼懲罰孟樂雅,結果,別說什麼雷聲大雨點小,根本連一點風都沒有!
她氣得全身發抖,好,既然巫嬤嬤成不了事,那她就自個兒來,事情一旦鬧大,不安分的秀女與小太監私會婬亂後宮,就連巫嬤嬤也避不了,看她如何再姑息下去。
「你去盯著……」
她面色陰沉的低聲交代瞿公公。
*
八月桂花香,小膳房也是夜夜飄香。
「言公公,你怎麼還是來了?我不是跟你說昨天—不對,是前天,也不是,大前天就是最後一次,你答應我了暫時不過來,等日後我出宮,你再出去找我的。」孟樂雅懊惱又無奈的看著絕世大美男又風流倜儻的踏進她的小膳房。
「我答應的是『今天不會再來』,又沒答應你『明天不會來』。」他笑回。
她嗔瞪他一眼,「你這分明是賴皮嘛,我都應了嫂嬤了。」
「我知道,宮中規矩森嚴,但身正不怕影子斜,咱們是知己,宮中歲月也不知能再聚多久,何必因一些長舌好事者,委屈你我,虛度時光。」
他是真的沒將兩人夜里相處走漏風聲的事當回事,世上本就沒有不透風的牆,且他從孟樂雅口中得知,傳到巫嬤嬤耳中的也只是一個「小太監」,代表他的真實身分仍無人識破,那就不是什麼大問題。
但下一刻,門突然被人打開來,就看秦佳音趾高氣昂的站在門口,他想也沒想的轉身背對著她,他可不能讓她認出自己。
「來人啊,快來啊,孟三姑娘怎麼跟個小太監在小膳房里獨處啊,大家快來啊,天啊,竟在行苟且之事。」秦佳音身邊的宮女突然抑揚頓挫的大喊了起來。
簡直胡說八道!傅言欽火冒三丈的轉過身要去喝斥,但孟樂雅急急的又將他轉回去,還推著要他離開。
「你快走!從窗戶出去,快。」
「不行!我是男人,怎麼可以——」
「走啊,」她沒去駁斥他是男人的話,而是飛快急道︰「我好歹還是秀女,你只是個小太監啊,而且,太後娘娘喜歡我做的東西,不會太為難我,可是秦姑娘不會放過你的,就算我們之間沒什麼,你也听到她的宮女說了……」
蓉丹刻意的疾聲大呼自是引起一陣騷動,不過一會兒就把住在附近廂房的幾個秀女都喊了過來,還有人嚷叫著要去把巫嬤嬤找來,孟樂雅一听更急了,但言公公的臉色也愈來愈難看,她怎麼推他也不走,她都快無力了。
她看到兩個姊姊也在門口,神情雖復雜但眸中的幸災樂禍卻很清楚,糟了,連殷如秀也過來了,一見她身邊站了一個背對著眾人的太監,殷如秀嚇得瞪圓眼,嘴巴也大開。
「公公快走。」孟樂雅有苦難言,只能繼續推著他。
「怎麼,這一位不敢回頭見人?是不是男人,啊,我忘了,公公不算是男人。」
「我說孟三姑娘,你也真是饑不擇食,連閹人也要啊。」秦佳音走近兩人,一看到一旁灶火上滾燙的油鍋,她給了蓉丹一個惡毒的眼神。
蓉丹臉色刷地一白,但她不敢不听話,只好像是不經意的走過去,卻是大力撞了鍋子又急急退開。
秦佳音冷笑的看著那被撞歪的油鍋正往孟樂雅潑灑過去,沒想到下一刻那名太監卻動了,哼,想英雄救美?
「小心。」小太監吼了一聲。
秦佳音一愣,這個聲音怎麼有些似曾相識?
事情發生其實只在瞬間,小太監一拳打飛了油鍋,將孟樂雅緊緊的抱在懷里,然而,飛濺過來的熱油,他已來不及抵擋,只能以左手甩開長袖去遮擋那些飛濺的熱油,瞬間,熱油燒灼皮肉的異味就在空氣中飄散,隨之而來的還有秀女們的一陣驚呼叫聲。
孟樂雅也聞到那股剌鼻味,她臉色蒼白,急急的掙月兌言公公的懷抱,看著他立即起泡的左手背,還有那破損的寬袖,她眼中泛淚,「公公的手,快,快過來沖冷水,快,誰去叫太醫,他的手受傷了,快去叫太醫!」她說到後來是用大吼的,因她身後那些高低起伏的議論聲實在太吵雜。
「哈,一個小太監燙傷就要叫太醫,孟三,你是有多愚——」
「就是,咦?是皇、皇上?」
「皇上!」
孟樂雅專注將水缸里的冷水潑在言公公受傷的左手臂上,她沒去想什麼男女大防,沒去想那麼多人看到她這動作不適合,有損她的清譽,她只知道他的左手背傷得嚴重,拉起的寬衣袖下的手臂也起不少猙獰的水泡,她眼眶全是淚,她耳朵只听得見水聲,完全沒有听到身後那些驚愕聲在叫喊著什麼,又是因為什麼而忽然靜寂無聲,靜得極不尋常。
「皇上,太醫來了。」
一個極為陌生的嗓音突然在孟樂雅的身後響起,但她听而未聞,仍是專一持續的以木勺一次次的舀起水缸內的水去沖那只被燙傷的左手。
「我沒事了,你的手也該酸了。」傅言欽低聲的說。
他低沉的嗓音她倒是听得很清楚,眨眨淚眼,視線從他燙傷的手背往上移,才發現他身後多了另一名又高又圓又丑的太監,還有一個太醫打扮的慈眉老者。
「姑娘,讓老夫替皇上看看手傷吧。」刑老太醫說。
「什麼?」她淚眼一眨,一臉迷惑。
姚光受不了了,他主子爺的左手腫得快變成熊掌了,他的聲音瞬間拉尖拔高,「哎喲,孟三姑娘,算姚光求求你了,請你把皇上的手讓出來給刑太醫看看,趕緊涂個藥也好啊,這麼多水泡,太後娘娘一定會把奴才罵死了,怒問奴才是怎麼伺候皇上的!」
她呼吸一窒,混沌的腦袋完全無法思考,怔怔的瞪著神情尷尬的「言公公」,這個跟自己天天做點心的好朋友,她視為閨中密友的公公是當今聖上?
傅言欽有點無奈,也有怒火,手上的傷更是一陣陣燒燙的抽疼,但他什麼也不想做,只想好好的跟孟樂雅解釋一切,但看到後方跪了一地的秀女,尤其帶頭的秦佳音及宮女更是渾身發抖,他壓抑著胸臆間的怒火,「都退了。」他再給姚光一個微沉帶冷的眼神。
姚光明白地點頭,再快步走到門口,揮揮袖子,語氣轉為犀利,「今夜的事,要命的就把嘴巴給閉得緊緊的,不然——」他刻意停住,見這些秀女們有的面露驚懼、有的面如死灰,哼哼,還知道自找死路了啊,沒好氣的瞄向罪魁禍首秦佳音,她整個人臉色慘白,全身打起哆嗦,但祈求的眼神倒是楚楚動人,可惜啊,沒打動他。
「皇上旨意,今夜之事,誰敢多嘴說一句,便割舌去耳,都退了吧。」他涼涼的說。
秀女們有人如逃難似飛快離去,也有像秦佳音跟宮女抖著身軀踉蹌離去。
孟詩雅因太震驚而沒反應,孟書雅連忙扯了扯她的衣袖。
殷如秀偷偷瞄了姚光身後一眼,一身太監服的皇上正坐著讓刑太醫上藥,而孟樂雅頭低得不能再低,她怎麼也想不透,樂樂怎麼會跟皇上在這里私會呢?
「殷秀女,還不走?」姚光神情有些無奈的點了她的名。
她眨眨眼,左右看了看,竟然就只剩她跟一手緊緊拉著她衣袖發抖的宮女秀蓉,而秀蓉都快哭出來了。
她這才僵硬起身,跟著秀蓉離開。
接著,刑老太醫為傅言欽上好藥,交代一些話後也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