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茉如今身為貴妃,又身懷六甲,再沒多久就要臨盆,這出門可是大陣仗。
于是當魏太後等了兩個時辰,終于等到楚茉姍姍來遲,原想對她發一頓飆,先砸一支花瓶過去,但見到她前後十幾個宮女圍繞,外圍還有太監,浩浩蕩蕩的隊伍末尾還跟著一個顧太醫,饒是她見慣大風大浪,一時也傻了眼。
不過眼角余光看到楚茉那碩大的肚皮時,魏太後也意會了過來,暫時忍下了那股氣,即使內心恨不得一腳將楚茉連那孩子一起踢出殿外,她仍沉著了下來,只酸了一句,「楚貴妃好大派頭,到我承香殿還需擺出這般架勢。」
詎料楚茉打蛇隨棍上道︰「妾身也沒辦法,現在妾身這肚子陛下看得緊,偏妾身听女官說,承香殿十天之內光是碗盤花瓶如意就摔了幾十個,扯壞了三幅床帳、五條桌巾,炭盆也踢翻了不下十次……妾身想著承香殿的宮人們實在太過粗手粗腳,但那畢竟是太後的人,妾身不好更換,只能自己多帶點人,免得有個什麼踫撞,對陛下交代不過去。」
這是拐個彎在批評她了!魏太後火氣整個升騰起來,「想不到你升了位分,竟也伶牙俐齒起來。哀家問你,你憑什麼削滅整個後宮一半的用度?」
楚茉一臉無辜,「不能減嗎?妾身以為是陛下讓妾身管理後宮,妾身自然要做好。」
「你這哪里做好了?」魏太後氣得拍案。
「魏太後息怒,其實妾身這麼做是有原因的。」楚茉嘆了口氣,「如今朝廷北面有突厥的威脅,自冬日以來就不時出現小打小鬧,說不定就要開戰,屆時不知要打多久,軍餉必然使得國庫空虛。再者太後可知南面南州一帶自年前就開始干旱,入春後連一場雨都沒有,想必今年又是年谷不登,這樣南州百姓的生活怎麼辦?」
她定定地望著魏太後,「妾身什麼也做不了,只能以身作則,見後宮生活奢靡,遂減了一半的用度,用來捐作軍糧及賑災,即使杯水車薪,至少也展現出了後宮眾嬪妃們共體時艱的態度。」
魏太後原等著她抱怨宮里嬪妃作妖才會刪減用度,正準備痛罵明明是她管束不力,要她收回成命,沒料到楚茉居然來了這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倒讓她無處施力了。
「你倒是大度,拿整個後宮一半的用度來成就你個人的名聲。」魏太後冷笑道。
「太後此言差矣,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妾身向陛下說了,削減用度是後宮眾嬪妃們共體時艱的態度,並不是妾身一個人的功勞,陛下很是受用,正準備在朝會時嘉獎那些嬪妃的家屬呢!」楚茉不疾不徐地解釋著。
魏太後那年過半百的臉抽搐了一下,「你自做主張,可有問過那些嬪妃……」
「她們會不願意嗎?」楚茉一臉理所當然的反問。
自然不會!有這樣賺名聲的機會,那群眼皮子淺的還不搶著出頭!魏太後突然有點恨,整個後宮也就這麼幾個,居然沒一個能用的人。
想到這里,魏太後又想到仍氣息奄奄、要死不活地躺在後宮的魏紅,又是一陣氣悶,卻發作不得。
「難道是太後不願共體時艱?」楚茉突然一臉驚訝地道。
猛地被這麼一問,好像什麼丑陋心思被看穿了般,魏太後頓時將所有想法都收了起來,頗為不自然地道︰「自然不是!哀家……咳咳,哀家一向樂善好施……」
「所以太後是要捐銀兩?」楚茉高興地雙手一拍,「妾身就知道太後心慈,一定會立刻將此事稟告陛下,讓陛下在朝臣面前多多贊揚太後的義舉。」
誰想捐銀兩了!魏太後險些怒吼出來,但如今已被架在火上烤,讓她不答應也不成,只得咬牙切齒地道︰「沒錯,哀家會捐一萬兩出來。」
「妾身為黎民百姓謝過太後恩典!」楚茉肚子太大無法下拜,只能盈盈一福,「既然如此,妾身得趕緊將這好消息稟告陛下,這便告退了。」
于是,魏太後眼睜睜看著楚茉大隊人馬來了又走,自己沒達到目的便罷,還多付了一萬兩出去,賠了夫人又折兵,疼得她心中滴血。
「好一個楚茉,竟然扮豬吃老虎……哀家絕對不會讓你好過!」
很快便到了榴花似火的五月,端陽節這一日,朝中都會舉辦宮宴,而這回的宮宴結結實實是楚茉辦的。
因她的節儉令,席上的大魚大肉少了許多,大多是些蔬果及冷盤、民間小食等等,想不到意外的受到好評,畢竟宮宴一向都聲勢浩大,光祿寺備下的餐食自然需要提早做好,送上來的時候都涼了,有些肉類甚至會浮上一層油,什麼美味都甭提。
何況五月天氣已經熱了起來,大伙兒不想吃油膩的,幾道清爽菜肴之中偶爾才夾雜一道肉菜,這樣的新鮮方式讓每個臣子都很喜歡,可說這回的宮宴算是有史以來第一次被人吃得七七八八,盤子送回時大多都空了。
楚茉身為一個孕婦,餐食量少寡淡,用度也沒比旁人好,旁人自是不清楚她的飲食有太醫看著,月分越重禁食的東西就越多,菜色自然越發寡淡,還得少量多餐,倒不是她故意為之。
想不到外界由朝臣自民間對此頗為贊譽,都自發性的學起她的作風,不敢奢侈度日,甚至有不少人捐錢捐糧給國庫,不僅能賑濟南州旱災,備下的軍糧打個三年仗都夠了。
這些蕭清瀾都看在眼里,便在端陽宴席上送了那些響應節省或捐獻的官員諸如扇子、衣物、五彩絲等物,有的上面還有御筆題字。
官員們一向以陛下所賜之物為榮,收到的人皆是興奮莫名,莫不感謝皇恩浩蕩。
*
端陽節過後不久,楚茉便發動了。
早晨她一覺醒來,便感到肚子傳來一陣陣的疼痛,馬上就有宮中有經驗的嬤嬤將她送回紫雲閣中備好的產房,不一會兒季圓圓就來了,其余嬪妃也一個不缺的到來,然後是宜城長公主,最後連魏太後都難得駕臨了紫雲閣。
要是楚茉見到了這情況,必然會感嘆這約莫是後宮來得最整齊的一回。
她雖然疏懶,卻不傻,懷孕過程都相當听從顧太醫的指示,叫她吃就吃,叫她動就動,為的就是想在生產時少吃點苦頭。
果然從她開始發動,直到孩子呱呱墜地,只花了三個時辰不到,連外宮的早朝都還沒散朝呢!
很快就有嬤嬤由內殿行出,向魏太後等人行了禮,而後笑吟吟地說道︰「太後大喜,陛下大喜,楚貴妃生了,孩子健康強壯,是位皇子呢!」
明明是件大喜事,但在場的除了季圓圓及宜城長公主是真正歡喜,其余嬪妃臉上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甚至魏太後更是直接皺起眉來,不發一語。
那位嬤嬤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嚇得跪了下來,不知所措。
魏太後見狀不悅地說道︰「誰罰你了?傳哀家懿旨,紫雲閣里的宮人都有賞賜,你進去將那孩子抱出來給哀家。」
嬤嬤聞言嚇了一跳,連要謝恩都忘了,「可……可大皇子剛出生,見不得風啊……」
「他是哀家的孫子,哀家難道還會害他?」魏太後擺了擺手,「這天也不冷,將孩子裹好襁褓即可,哀家要帶他回承香殿。」
此話一出,所有嬪妃全瞪大了眼,那嬤嬤更是嚇得發抖,太後這是要搶孩子啊?
沒有人敢為楚茉說一句話,在這關頭頂撞太後豈不是找死?
偏偏有不畏強權的就在這時候出了頭,其中一個便是季圓圓,她估模著這一定不是陛下與楚茉的意思,誰不知道陛下與太後不和?
「太後不可。」季圓圓硬著頭皮跪在魏太後跟前,勸道︰「雖是天暖,但由紫雲閣至承香殿可是有老長一段距離,大皇子才剛出生,只怕受不了這番顛簸。何況大皇子隨時會餓,女乃娘們都已經在紫雲閣候著……」
「你是季衡那老兒的孫女?」宮里嬪妃不多,所以魏太後很快就記起來了,不由冷笑,「你倒是會賣好,看楚茉得勢就抱上她的大腿了?」
「不是的,妾身也是為了大皇子著想……」天知道季圓圓都快緊張死了,她可是冒著得罪魏太後的風險,只為了拖時間讓陛下快點回來啊!
詎料魏太後根本不與她糾纏,厲聲說道︰「女乃娘哀家已經備在承香殿,個個都是好的,這你就不必擔心了。讓大皇子坐哀家的轎子回去,還會冷著他不成?總之這孩子今日哀家必須帶走……」
「太後這般也太過分了!」宜城長公主性子直,再也听不下去,直接不贊同地跳出來說道︰「太後帶大皇子至承香殿做什麼?先別說皇兄都還沒看過他,孩子是楚貴妃辛辛苦苦誕下,太後不顧大皇子的身體,也不顧其父母的感受硬要搶人,豈有一個身為祖母者該有的慈愛之心?」
「要你多舌!你這丫頭如此頂撞哀家,又豈有一個身為晚輩的恭敬?都給哀家滾下去!」趙太後一直都看宜城長公主不順眼,覺得就是個庶出的野丫頭,對她說話自然也不客氣,「哀家身為太後,就有權力帶走長孫,看你們誰敢阻攔哀家!」
然而她話才說完,另一個威嚴卻冷淡的聲音便由紫雲閣正殿門口傳來。
「若是朕要阻攔呢?」說完,楚清瀾沉著一張臉踏了進來。
方才一下朝便听到宮人來報,說楚茉已經發動,他興奮又期待地急匆匆趕來,便听到魏太後這一番話,叫他如何不怒?
斗不過他又鬧不過楚茉,現在直接搶孩子來了?
魏太後被楚清瀾撞見倒也不以為忤,只是森冷著一張臉道︰「如今中宮無後,大皇子讓哀家帶回去教養有什麼不對?」
蕭清瀾簡直心寒到了骨子里,這孩子今日要是真讓魏太後帶回去,沒死算那孩子命大,要是真被魏太後教養長大,之後還不知會成了什麼樣糟糕的性子。
只是一個初生的孩子啊!還是她的親孫子,她竟沒有一絲血脈親情!蕭清瀾的眼神幾乎結成了冰。
「朕的孩子朕會自己教養,就無須太後費心了。」他直接斷了魏太後的念想,已不在乎與魏太後在眾人面前撕破臉,「倒是太後的孩子,朕近日才收到有臣子彈劾他流連平康,仗勢欺民霸財,強搶民女,太後若有那般閑暇,不如好好教教自己的孩子!」
魏太後瞪大了眼,看似要開罵,但最後居然忍下了沒有發作,只是恨恨地一拂袖轉身離去,竟是連自個兒新生的孫兒都不想看上一眼。
「齊王這樣的敗家子,還想讓他接管北方邊軍?簡直笑話!」蕭清瀾低低地罵了一句,隨即將目光投向廳里其余嚇得如鵪鶉的嬪妃們,揮揮手,「你們都散了吧。」
嬪妃們自是紛紛行禮離去,一直到季圓圓的時候,蕭清瀾才多說了一句,「你很好,此情朕會記得,雖你是朕的嬪妃,但朕知道你那表哥之事,不會虧待你的。」
季圓圓聞言一愣,之後卻是大喜,連忙叩拜之後匆匆離去。
「皇兄……」唯一還留著的宜城長公主,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魏太後與兄長的正面沖突,一時之間竟有些不知所措。
蕭清瀾勉力朝她笑了笑,「你今日做得很好,大皇子出生之後,京中恐有一陣慌亂,你得多幫皇兄看顧一下楚貴妃的安全。」
宜城長公主自是忙不迭的點頭,知道兄長急著看楚茉及剛出生的大皇子,也不浪費他的時間,很快地告退了。
待解決了這一群人,蕭清瀾匆匆地進入寢殿。
此時楚茉已經清理完畢,挪到了干淨的寢殿之中。她的精神極好,生這孩子沒吃什麼苦,此時愛不釋手地抱著孩子傻笑。
等她見到蕭清瀾進來,連忙喜悅地喚他,「陛下快來看看我們的孩子!」
她說的是我們的孩子,不是皇子,不摻雜什麼利益權位,讓蕭清瀾听得十分熨貼。這才是一個做母親該有的態度啊!無論外界風風雨雨,這孩子先是兩人愛的結晶,然後才是其他的身分。
蕭清瀾來到床畔彎子,楚茉讓嬤嬤協助教他如何抱孩子,一邊微笑道︰「他很可愛吧,是個男孩呢!你我生得那樣好,這孩子日後必然也是風靡天朝的俊秀人物……」
這倒底是在夸自己、夸他,還是在夸孩子?蕭清瀾方才在大廳中被惹起的氣憤,听完這席話倒是一下子散了,唇角忍不住微微勾起。
他懷中的孩子很軟,很嬌女敕,紅紅皺皺的實在看不太出究竟漂不漂亮,他抱得混身僵硬,心卻是前所未有的柔軟。
「他再俊秀,能越得過朕?」他終于也有心情和楚茉打趣了。
「這孩子的外貌能不能越過陛下,妾身不知道,但肯定越不過妾身。」說到這里,楚茉居然還有些得意起來,「畢竟陛下的皇位可不是因為外貌而取得,但妾身的貴妃之位,扎扎實實靠的是臉啊!」
這般無恥的話說得如此理直氣壯,蕭清瀾終于被她逗笑,在此感性溫馨的時刻,他實在無法一直板著臉,「這孩子小名朕要喚他恩哥兒。」
恩哥兒,便是上天的恩賜,他原以為這輩子沒有機會抱到親生的孩子,想不到居然讓他有願望成真的一刻,令他如何不感恩?
「不是說賤名好養活?」恩哥兒听起來好似很正經呢,楚茉眨著眼,「听說百姓給孩子取小名都是取自手邊有的東西,這樣孩子才會長得又高又壯。」
「否則你想叫他什麼?」蕭清瀾反問。
楚茉大眼楮瞟呀瞟的,突然視線停在擱在一旁的夜壺上。
「就叫恩哥兒。」蕭清瀾臉色一黑,當下拍板定案,惹得楚茉哈哈大笑,笑完又直喊肚疼,讓他好一陣忙亂。
一旁的嬤嬤見狀,想上來抱過孩子,蕭清瀾卻警覺地縮了一下,不願把孩子給她。
楚茉見狀就知道蕭清瀾為什麼有這反應,她如今對後宮的控制可不同以往,紫雲閣又是自己的地盤,發生了什麼事她會不知道?方才外頭在吵鬧時,她已經問明了整個清況。
她不由幽幽一嘆,「陛下,方才太後對恩哥兒——」
蕭清瀾淡淡地打斷她,目光有些幽遠,「你放心,太後不會再有機會找你們母子麻煩,她要孩子不過是要個人質,是針對朕而來,然而接下來她只怕是自顧不暇了。」
楚茉嘆了口氣,「陛下你說太後為什麼一直針對我呢?她明明沒有一次討得了好。這一次妾身更是感受到了她滿滿的惡意,只怕她……」
「她會有什麼後果,也是她自己種的因。」蕭清瀾在一次次被親生母親打擊後,孺慕之情早就消磨殆盡。
有了親生兒子,他才知道這是如何深情的羈絆,但魏太後卻能將這樣的親情扭曲踐踏至此,他再也不會為一個不愛孩子的母親傷懷,話聲自然也冷淡。
他將孩子放回楚茉懷中,在她臉上輕輕一吻,「恩哥兒的出生代表這陣子宮中不會太平靜,你且看著,魑魅魍魎就要現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