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的宮人們不知道在他們退下後,屋里發生了什麼,他們直到御膳房的人送上膳食,才得以入內。
和月兒去傳膳截然不同,御膳房以驚人速度呈上滿桌菜肴。
為什麼要用驚人速度來形容?因為御膳房離長不是普通的遠吶,宮里不能騎馬,在這麼遙遠的距離之下,呈上來的菜肴竟然是熱的,說說,驚不驚人?
「吃。」寧承遠給她夾一筷子菜。
章瑜婷吃掉,不是因為天生乖巧,而是因餓了。
但他的解讀不同,他將她的行為解釋為她已經認清事實,準備定下心來好好當她的瑜嬪,因此他心情愉悅,親手給她舀了碗湯。
「喝。」
她喝掉。
他給她添飯、夾菜,一口一口將她喂飽,這行為看在留公公眼里,有五分驚訝、三分恐懼,驚訝的是……皇上對女人,從沒這樣殷勤過,這份特殊,不知道會不會給瑜嬪帶來災禍?恐懼的是,他覺得皇上的舉動有點像……養豬,要養肥了才好宰殺。
章瑜婷雖然沒有留公公這樣的想像,可是看著寧承遠還不打算離開,心中也有些猜測。
侍寢,是身為嬪妃最重要的任務,讓皇帝滿意是工作重點之一,懷上龍胎、生下皇子公主是工作重點之二。
對于這些,章瑜婷非常清楚,而且說過很多遍了,打進宮那刻起,她就努力樂觀,因此她催眠自己,她睡的可是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別人想睡還沒得睡。
她告訴自己,從今天的午飯……呃,不,應該是從今天的午後點心看來,皇上肯定對報恩有濃厚的興趣,肯定不會過度為難自己。
然後,她就樂觀地把自己給洗香香,樂觀地躺在床上,樂觀地等待被寵幸。
只是……折騰大半天、好累,頭沾上枕頭,不過片刻便沉沉睡去。
寧承遠站在長滿雜草的院子里,思考接下來要做什麼?回御書房批閱奏折?不要、太無聊,全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那麼……看一眼屋子,他搖頭,天還沒黑,現在上床還太早,白日宣婬不是明君的作為,可是他已經開始貪戀起不失眠的深夜。
白日宣婬不好、白日宣婬不對、白日宣婬……他閉著眼楮走來走去,明黃色的靴子沾滿泥,努力把思緒轉到別的地方,他想著為表孝心,他應該去皇太後那里走走,皇後都「病」了,他應該去安慰兩聲,但是腿不想走……
等等!誰說他要白日宣婬了?他只想好好睡上一覺,他很累、他飽受失眠之苦,他哪有想做什麼,就只是躺平睡覺而已啊!
想通了,寧承遠笑了,他用力踢一腳泥土,走進屋里。
桌面已經整理干淨,屋里彌漫淡淡香氣,不是皂角香,是他記憶里熟悉的甜香。原本他不知道為什麼她身上會有那種味道,直到她喂他喝下玉瓶漿——那是真的瓊漿玉液,是吃遍山珍海味、飲過美酒佳釀都及不上的……滋味。
越靠近寢屋,甜味越濃,濃得他緊繃的心弦漸漸放松,濃得他的笑容無限制擴張,于是他含笑,走到床邊。
她睡著了,睡得很熟,還是習慣像小蝦米一樣,把自己縮成一團。
想起那些拿她當抱枕的深夜,他笑得越發愉悅,月兌掉沾滿泥土的靴子,拉開明黃外裳,躺到她身邊。
寧承遠很高興,再不必點她昏穴,可以光明正大躺在她身邊。
手臂一伸,把她攬進懷里,深吸氣,他也是頭沾到枕,就睡著了……
他們從未時一路睡到戌時。
睜開眼,寧承遠的神情柔柔的,眉眼唇角都帶著笑,堅硬的線條消失無蹤。
熟人說他臉臭,屬下說他天生威儀、不怒自威,不能怪他,長期睡眠不足的人,哪兒笑得出來?現在終于睡飽,笑容就自然而然溢出來。
側身,看著仍然熟睡的小章魚,寧承遠失笑,心真寬吶,都說後宮危機四伏,初來乍到的她,竟也能睡得這麼香?
手指輕輕滑過她的臉龐,真女敕、真香,也真美,長大的她更漂亮了,美得讓人贊嘆,讓人韻,這麼美的女子,即便麻煩、他也樂意承擔。
解開她的衣襟盤扣,雪白頸間有條金鏈,他小心翼翼抽出來,果然……下頭綴著那只白玉瓶,他將鏈扣解開,連同鏈子將玉瓶收進荷包里。
取走玉瓶,躺回床上、貼近她的身體,他忽然覺得奇怪,瓶子已經不在,為什麼她身上仍帶有那股甜香?
寧承遠想不通,但這回的靠近,讓他身子勃發,那是種……很新鮮的感受,好像血液全沖進腦袋里,而身體叫囂著,鼓吹著他去做壞事。
他不禁撫開沾在她臉上的碎發,輕輕吻上她的臉頰,她的臉頰和玉瓶漿一樣,讓人想要一嘗再嘗,因此在淺淺的一個踫觸之後,他身不由己,本能接手他所有動作。
他親她,一下一下再一下,從臉頰到額頭、鼻梁,再到紅艷艷的雙唇,細碎的吻不斷投下,她覺得癢,伸手揮開,但……手腕被制住?生氣!
霍地,她施力將箝住自己的手甩月兌,因為力氣過猛、因為猝不及防,他被她一甩,砰!從床上甩到床底下。
而甩人的絲毫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兒,一轉身、心滿意足地抱起被子,繼續睡。
地板上的寧承遠不敢相信,他竟然就這樣被甩下床?好歹他是舉世聞名的英雄,他的武功高,十幾歲就有一身砍人本領,怎麼會被一個女人甩下床?
他也氣了,輸在小女子手上太失面子,于是他重振旗鼓、再次前進,帶著大無畏的精神勇往床邊……
他一把將她的身子扳正,她直覺抬腳踢人,但有了防備,她哪踢得到?
順利躲開她的掃堂腿,他有想過,只要手指啪啪點兩下,任她再橫,都得乖乖接受擺布,但是用這種方法對付一個女人,他會覺得自己是變態。
因此躲開她的腳後,他用身子壓住她,將她的手拉到頭頂上,以左手制住,扳過她的臉,重新吻、重新親,他重新溫習起讓自己欲罷不能的滋味。
睡夢間,章瑜婷覺得自己像孫猴子,被五指山鎮壓,猛地張眼,看見正親自己親到很滿意的男人。
男人、床上……腦袋一點一點恢復運轉,記憶回籠,她想起來了,哥哥、皇上、救命之恩、瑜嬪,她應該樂觀地、開朗地,面對侍寢……
她還是沒辦法這樣坦然,瞥扭地扭動身體,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憨甜軟糯,刻意道︰「向皇上請安。」
他粗嘎著聲音問︰「現在是問安的時候嗎?」
她知道時機不對啊,可她沒學過規矩,也還沒學過男女間的事,她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苦著臉,皺起眉心,章瑜婷輕問︰「不然,現在是做什麼的時候?」
傻章魚!他無奈回答,「是身體力行的時候。」
身體力行?她的反應向來很快,眼看著下一個吻接近,她連忙蹶起嘴、主動迎上前去,她不是故意的,也沒算計過,但就這麼剛剛好,她的唇貼上他的,之後……淪陷了,兩個人都是,唇齒相接,她戀上他的滋味,彷佛玉瓶漿又入了嘴……
他們相吻,他們迷醉,慢慢地濕熱的吻從她的嘴上緩緩往下滑,滑到肩膀,再然後,她真的樂觀面對了,而他快樂了。
這一覺,睡到五更天。
「皇上,該上早朝了。」
韋公公第七次催促,臉上卻帶著克制不住的笑容,因為昨兒個晚上……皇上順利地和瑜嬪共寢,了不起啊、放鞭炮啊,他們家英明的、偉岸的、神勇的皇上,睡了……
然而不管是韋公公的快意或叫喚,都喊不醒寧承遠。
他悶吶、火吶,這狗奴才怎就不理解他?知不知道睡飽、睡足是多麼教人滿足的事?他已經很多年沒滿足過,就算誤一次早朝會怎樣?
「皇上,該上早朝了。」韋公公持續喊著,他是個忠心的太監,日後還要成為皇上身邊的第一人,他必須想辦法讓皇上過得快樂、舒服,但也必須謹慎小心,不讓皇帝一不小心快樂過頭、變成昏君。
沒錯,皇上才登基不久,萬萬不能落下「從此君王不早朝」的惡名。
覷一眼留公公,韋公公心里有幾分不滿,瞧!人家多聰明,萬事不管,只要在背後賣賣主,就能得皇帝青睞,佞臣吶、奸宦吶。
「皇上,時辰不早,該起了。」
在韋公公喊到嗓子干啞時,寧承遠終于張開眼楮,低喝道︰「起了。」
口氣不善,但好歹是起床了,韋公公心頭一喜,連忙到旁邊候著。
寧承遠低頭看著像八爪魚般將自己抱緊緊的章瑜婷,笑得無比滿足,原來不必點穴,她也會抱他?真好吶……只不過抱得這麼緊,讓人怎舍得下床?
撫上她白皙肌膚上的紅點,他不由得想,怎會有人的皮膚這麼白、白里還透著女敕女敕的粉色,輕輕踫觸就留下一個個小印子,像盛開的花朵,像染上春意的梨花。
他的小章魚是個天生尤物啊。
笑意盈滿了他的臉,因為小章魚身上打滿他的記號,從此是帝王專屬,從此她是他的所有物,他不禁傾身在她額頭烙下一吻,然後又險些克制不住。
不行!起床吧,忍住,晚上再來填補,他可不想讓小章魚背上一口名為禍國殃民的黑鍋。
于是寧承遠強忍不快地下了床,強忍不快地換上衣服,強忍不快地上早朝,只是剛踏出房門三五步,他便又折返,在熟睡的章魚臉上糊上一片口水……
章瑜婷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現在她總算知道了,當嬪妃不是件輕省工作,昨晚把她累得夠嗆,她不確定該為皇帝身體康健、朝堂穩固感到高興,還是為自己快要累死感到哀傷。
不過除了疲倦,昨晚的感覺挺好的,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許是因為她夠樂觀開朗,許是因為……皇上身材好、容貌佳,就算啥都不做,也會讓女人情不自禁地臉紅心跳,想入非非?
抿唇,她笑得有些賊,雖然身體超累、雖然眼楮不想睜,但她想倘若某人想要再來一回……她應該不會拒絕。
翻身,抱緊棉被,她躲在棉被底下,繼續賊笑著,只是……誰在說話?細碎的聲音中帶著怒火,小陽子他們在討論什麼?討論得這麼憤慨?
拉掉棉被、張開眼楮揉幾下,看一眼樸素的房間,她突然想到……如果她的位分往上調一些些,待遇會不會也跟著升一點點?
笨!想啥呢?答案是肯定的,要不然後宮女子斗來斗去,是斗來打發時間的嗎?
伸個懶腰,章瑜婷下床。
听見里頭有動靜,星兒、月兒連忙捧著水進來,「主子醒啦?」
「什麼時辰了?」
「辰時末。」
「這麼晚?」
「皇上交代過,別吵醒您。」
這話……她怎麼听出喂飽、睡好、養肥肥,以便待宰的意思?
她漱完口,接過帕子,順口道︰「把早膳送進來吧。」
听見這話,星兒垂頭,紅了眼眶,她是個吃貨,吃得好不好無所謂,但肯定要吃飽飽才有力氣做事啊,可現在……連頓飯都撈不著,比待在浣衣局那會兒更可憐。
見狀,章瑜婷問︰「怎麼啦?」
月兒蹶嘴告狀,「御膳房說,長離的遠,膳食送到這里就涼了,讓咱們自己看著辦。」
章瑜婷眉梢微揚,「看著辦?沒有廚房、沒有食材,還能憑空變出食物來?這是想把咱們給活活餓死嗎?」
星兒猛點頭,對啊,他們家瑜嬪娘娘又不是神仙,手一劃,就能變出一桌筵席?
「長倒是有個小廚房,可是食材……」月兒為難地咬住下唇。
雖說她不聰明,可宮里待久,整治人的手段也看過不少,這明擺著是皇後娘娘憋著氣,給主子苦頭吃呢。
昨兒個初一,皇上原該往皇後娘娘那里去的,可是……難不成主子還能不讓皇上進長?皇後娘娘怪罪主子,實在太冤枉人了。
章瑜婷沉吟片刻後道︰「讓小辰子、小陽子去池塘里撈撈看有沒有魚蝦。」
听見這話,兩個宮女眼楮瞬間發亮,怎麼沒想到呢,那池塘里不知道有多少好貨呢。
「我馬上讓小陽子想辦法撈魚去。」星兒跳起來,轉身就跑。
看著她輕快的背影,章瑜婷有點小哀傷,皇宮明明是全國最高貴的地方,怎麼連吃頓飽飯都困難?還是說,非得讓皇上早中晚餐全在這里吃,才能換得三頓溫飽?可是這麼做……會不會小命難保?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
梳洗過,章瑜婷打開衣櫃,里面依然空蕩蕩的,只有兩套衣裙。
月兒看見,忍不住輕嘆,內務府那邊早該把主子的分例給送來的,他們敢克扣……肯定是皇後娘娘的意思。
「主子別憂,皇後娘娘許是一時沒想到……」她試著安慰主子。
「沒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就不信皇後敢把皇上的救命恩人活活逼死。
取出一套衣服,她往浴間走去,長里旁的沒有,但有井、有雜草、有枯枝,燒洗澡水肯定沒問題。
眼看月兒要跟進來,她道︰「行了,我自己來。」
關上門,月兌去衣裳,她正在「欣賞」自己一身青紫斑點時,突然發現……她的玉瓶不見了!怎麼會不見?掉在床上嗎?
她飛快沖過澡,穿上衣服,急忙往房里跑。
月兒已經將枕被收拾妥當,可她想也不想,月兌了鞋就往床上爬去,東翻西翻、把整理好的被褥從床頭翻到床尾,弄得一團亂。
怎麼會沒有!掉在哪里?
章瑜婷心慌意亂地又跳下床、穿上鞋,在房間、廳里、浴間來來回回不停找。
星兒和月兒進屋,看她著急模樣,問︰「主子在找什麼?」
「我有個白玉做的瓶子,這麼大,平日里都戴在脖子上,不曉得掉在什麼地方。」她一面說一面用手比劃,口氣急切。
「主子別急,大家一起找,定能夠找到。」月兒說完,就招來小陽子、小辰子和留公公一起找,而口齒伶俐的小順子還留在御膳房,為了一頓飯據理力爭。
屋里找遍了,他們轉移陣地,往前院找去,每一寸地兒都不放過,小陽子、小辰子還擔心掉在野草堆里,一面找一面拽著野草,連根拔起。
前院找不到,一群人往後院去,太陽越來越大,曬得頭頂冒汗,但章瑜婷沒停,星兒幾個自然也不敢停。
「哎呀!」小陽子出聲。
「找到了嗎?」眾人連忙朝小陽子跑去,瑜婷眼底滿是希望。
「不是,是發現這里竟然有個洞。」小陽子撥開草叢。
眾人一看還真的有,彎個身,不說月兒、星兒、連個頭較大的小陽子都能鑽出去。
留公公道︰「得找內務府的人來把洞給補上,免得……」
「別別別。」章瑜婷出聲阻止,大家轉頭看她,等著她的後話。「別補起來,倘若御膳房那里始終不管咱們的飯食,留著洞,也好溜出去買點米面、糧食,總不能讓大家陪著我餓肚子。」
听她這麼說,留公公的眼皮突然往上撐起,整個人看起來精神幾分。
他訝異極了,不懂瑜嬪這腦子是怎麼長的?
昨兒個才侍寢,依皇上的態度看來,肯定對她很滿意,在這種情況下,她該做的不是哭兩聲裝可憐,再告個狀,讓皇上為她作主?她怎會想到……鑽狗洞、買糧食?
在大家不可思議的目光中,她親自動手,把草叢恢復原狀。
「主子不打算把御膳房的事稟告皇上?求皇上作主?」小陽子問。
「讓皇上作主?」章瑜婷這會兒才想起來,對哦,自從心智打開,看清章家那些人後,她再也沒想過依靠任何人,但凡遇事,只想著自己該如何解決,她總認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啊……如今想來似乎有點心酸,可她以前也沒想過心酸不酸,她活得比誰都堅強踏實。
「是啊,主子沒想過嗎?」月兒問。主子是皇上的女人,倘若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住,皇上也未免太沒用了。
章瑜婷想了想,還是搖搖頭,「那麼多人都想依靠皇上,皇上的事兒多,哪管得來?靠人不如靠己,靠自己才能活得無所畏懼。」
留公公把她的話在嘴里細嚼幾回,笑了,眼皮又垂回原處。
「行了行了,再幫我找找吧,如果找不到……」她嘆口氣,那是不是代表,玉瓶和她的緣分已盡?
大家應和一聲,頂著太陽又在長里里外外找上一遍。
這輪找完,還是沒有找到,眼看大家都累癱、餓壞了,章瑜婷道︰「小陽子還是去抓魚吧,小辰子,我在竹林那里看到剛冒出來的筍子,你去挖一些,星兒去撿些干柴,月兒把廚房整理出來,待會兒我給大家做菜。」
听見命令,大伙兒分頭忙去了,但章瑜婷不死心,趁著空檔,沿著長到永安宮的小徑一路往前找去,汗水濕透衣襟、模糊視線,她毫不在意,心心念念的全是她的小玉瓶。
眼看她離開宮門,雙手攏在袖子里的留公公頓了一下,跟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