湅無心在林野里尋覓著藥草,抬頭見見天色,是時候去喚那人起來了。
此處天然形成的地熱泉對他的身體很有益處,這是她停留在此的原因,加上她不時給他吞服的養生丹及凝神丸,已調養半個多月,約莫再十日,便可將他體內的寒氣給驅光。
青翠的蒼蒼郁林間,一抹淡淡的紅影倏地掠過,落在距離池水約莫十步之遠處,步履才漸緩下來。
沒等她靠近,里頭的人先一步出聲,「恩人姑娘,我知道,一個時辰過去了,我馬上就起身,妳不準過來呀!」
緊接著就是嘩啦啦的水濺聲,湅無心停下腳步,沒多久,修長的人影從巨石後晃到她面前,發間還淌著水珠。
一張稱得上干淨且俊秀的臉蛋,咧出大大的笑容,半月前那枯瘦任風一吹便倒的男人,如今已不復在,凹陷的雙頰正一點一點的補回,正午烈陽,也將他血白色的肌膚烙下了一點黑色的痕跡。
全都得歸功大恩人不時命他吞入的良藥滋補,十幾日以來,他身上長了不少肉。
「恩人姑娘,我在這呢!」笑容隨即一斂,哇哇大叫起來,「妳怎麼不在陰涼處候著,站在這頭曬陽呢!」搶來她手捧的藥草,習慣性地扶著她的肩,走向濃密的綠蔭下。
湅無心睇著讓他一掌擱住的肩頭,秀眉輕輕一挑。
不是說男女有別嗎?這家伙卻在第二日,把他曾說過的話全都忘光光,他身上的傷口從上藥到重新包扎,全由她親手處理,在他身上處處是她雙掌到過的痕跡,而他唯一謹守不放松的,就是嚴禁她靠近他泡藥池的地方。
真不明白,在他昏迷不醒的時候,她早已將他看光光了,還需遮掩什麼?
兩人席地而坐,陸遙知很主動月兌去披上的衣衫讓大夫「觀賞」,這舉動看在湅無心眼中,無疑又是一個自打嘴巴的行為。
刀刀見骨的傷口,經過數日換藥,早已結痂、愈合,幾乎只剩淺淺的傷痕。
熟練的換上新藥,在她十指輕觸下,他逸出一股似滿足又舒服的申吟,湅無心瞄了他一眼。「明天開始,你不需再換藥了,只要泡藥澡即可。」
陸遙知愕然的張大嘴。
耶?不換藥了?「妳確定?我瞧這傷口還紅紅的,還需多上幾回藥才成呀!」他挺喜歡她的小手在他身上游移輕撫的感覺。
「你希望身上的傷口好不了?」冷瞟他一眼,她起身,抱起藥草往回頭路走,慢半拍的男人慌張的套上長衫,隨後追上。
「誰說的,有妳盯著要不好也難,哎呀!不是說草藥由我抱著嗎?」嘴里咕噥著,將矮他一截的女人手上的藥草抱回。
兩人並肩而行,碩長的身影上前一挺,自動替她遮蔽灼人的高溫,陸遙知乘機偷窺著身邊問了幾十遍也問不出名字的女人。
恩人姑娘有著白里透紅的肌膚,黑白分明的大眼,端正挺秀的鼻梁,還有那張櫻桃小嘴,簡直美得不象話,可惜卻有雙懾人的眼神,每每朝他一瞪,就覺身處寒冰之中,而且她不多話,更不喜歡讓人觸踫,踫肩已是她的容忍極限。
像有那麼一次,他不小心握住她的手,他發誓他絕對是無意的,他想幫她拿東西,卻不小心抓握了她的手,那瞬間,他幾乎要被她身上釋放的寒意凍到冰,下一刻,一個掌勁就把他甩開。
她看來年紀比自己小,到底打哪學來這麼高深的功力?還有那一手絕妙醫術,流浪這麼多年,他從未听過江湖有傳言一代女醫的存在。「恩人姑娘,妳幾歲開始習醫呀!」
如同以往,他只能自問自答。
「以妳這年紀就有這般成就,想必很小就對這方面有研究,連我這垂死之人都能讓妳治愈,這天底下可有難得倒妳的疑難雜癥?」
她說過,她要救的人,絕對死不了,既能有這般自信,絕對有一定的能力。
「恩人姑娘,若我染上重疾,好比瘟疫之類的,妳也有辦法治愈嗎?」
湅無心一個扭頭,瞪了這聒噪不已的男人。「我能。」
他喜上眉梢,她能,她說她能!
「我以為只有傳言中的醫聖有此能力,可惜他老人家早已駕鶴歸西了,沒想到恩人姑娘也有此能力,太好了,以後要是哪個鎮里再發生瘟疫或是疫疾,有妳這位活神仙去救人,就不用死人了。」
冰冷的一桶水澆熄他的熱情,「我沒有救人的習慣。」
包甚者,她對所有人都不屑一顧,死活都與她無關。
「可妳救了我呀!」
湅無心不語,他是特例,讓她破天荒的費力救人。
「恩人姑娘,妳醫術超群,怎麼選擇隱避于世?」要他有這般能耐,早懸壺濟世去了,「我瞧妳心腸也挺好的,何不多助一些人呢?」
第一晚里,因他好奇將床讓給他的她睡哪?夜半起身去尋她。卻讓他瞧見湅無心在茅舍後的空地上,將日曝曬干的藥草,依分類開始搗成粉末,依序裝入不同小布包內。
那些布包他認得,每回泡澡前,她總叮囑要將布包內的藥粉倒入池水。從那晚起,他夜夜藏身在暗處陪著她,見她打算休息,他才回屋內裝睡。
「我心腸好?」眉梢兒一挑,凍無心狐疑地再多看他兩眼,懷疑他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是呀!連我這種不明來路的人,妳都肯用上好的藥材搭救,這般費盡心思的將我醫治好,恩人姑娘,我說妳真是個大好人耶!」
「我是大好人?」訝然飄過那雙無波的冷眸,她不可思議的冷笑。
這要讓那群打著正義標記的衛道人士听了,不氣得火冒三丈才怪。
陸遙知的眉宇倏地皺起,對她譏笑的表情頗有微詞。「妳多久沒笑過了?明明長得這麼漂亮,妳這樣冷笑,只會破壞妳的美。」
他用兩指撐著自己的嘴角,往上一提,「妳瞧、妳瞧,真正的笑容應該是這樣的。」
湅無心古怪的盯著他耍寶的動作,嘴唇邊的冷笑未減;陸遙知看不下去,也不知怎麼想的,他竟然手一伸,等察覺自己做了啥時,左右兩手已斗膽撫上她的雙頰,五指很自動的輕掐她嘴角邊的肌膚,往上一挪。
想當然耳,眼前黑白分明的眼眸正出寒意,冷颼颼的瞪著他的逾越的舉止。
胸口猛地一驚,他忙干笑兩聲,「這樣揚起的笑容才適合妳,才好看哪!」
抱緊懷中藥草,他等著接受自己輕浮動作的懲罰,不知道今兒個恩人姑娘會把他打飛至哪,只求別掛在樹上就好,他還得想辦法下來呢!
可這左等等……右等等……
兩腳卻牢牢黏在原地動也沒動過。
湅無心出乎意料只是惡狠狠瞪了他一眼,繼續上路。
陸遙知頓時松了一大口氣,趨步跟進,感謝恩人姑娘今日心情好,才沒對他下手,兩粒黑眼下移,瞪著這雙膽大包天的賊手,忍不住回味了下。
恩人姑娘的臉頰好柔軟,好似水一樣,一踫就化開似,姑娘家的肌膚都像她這般特別嗎?
他把這觸感牢牢記在心底,繼續像只喋喋不休的聒噪公雞,希望勸說這位隱世高手,下山救人去。「恩人姑娘,方才的話未完,考慮看看嘛!人家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看見別人一家子康復團圓,心中也挺高興不是嗎?」
她漠然的繼續走著。
「想想他們都很可憐耶!妳就發揮那麼點同情心,幫幫人家嘛!」
她依舊沉默著。
「恩人姑娘,別埋沒了妳的能力,世間就是需要妳這等……」
陡地,嘈雜聲驟止。
少了那股煩人喳呼聲,湅無心忍不住一個停步,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怎麼了?」
「噓,妳听!」陸遙知豎直雙耳,比了比左方叢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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叢林野獸繁多,多少留有獵戶足跡,在此設置捕獸陷阱,有的陷阱一放就忘記了,歷經風吹雨淋,任其腐銹。
尋聲而至,陸遙知見到一只受困野狐,一條後腿陷入銹鐵的困獸夾中,痛苦嘶鳴著,腿上血跡斑斑,趴在地上悲鳴的模樣實在可憐呀!
陸遙知擰著眉,站在需要幫助的野狐前,雙拳握緊又松,握緊又松。
懊救嘛!
但他不確定自己是害牠還是幫牠。
地「啊」了一聲,他敲著自己腦袋,怎麼把恩人姑娘給忘了!
一旋身,找到他的恩人姑娘,正停在一株稀疏的枝葉下,抬頭專注凝望。
「沒想到這兒也有櫻桃樹。」她喃喃道。這果子挺生女敕,看來剛萌發不久,她想家了,思念著櫻谷內親手栽種的櫻桃林。
她雖冷情,但這世上仍有讓她燃起關注的事物,就是櫻桃,沒有原因,她就是偏愛櫻桃。
「恩人姑娘,妳快過來幫這狐狸解開捕獸夾呀!」
湅無心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一抹葉片上,那兒有著一只不曉得大難臨頭,還在大快朵頤的害蟲。
冰眸一凝,毫不在意「手刃」這只不知死活的害蟲,她取出懷中一小瓶藥粉,灑至樹干四周。
「恩人姑娘呀!我求妳別玩了,一條小性命就等著妳救呀!」還有工夫讓她東模一下葉片、西模一下樹干的,這頭陸遙知急得直冒冷汗,頻頻回頭張望那只不再悲鳴,奄奄一息的狐狸上。「這野狐就快死了,妳先幫牠月兌困好嗎?」
湅無心瞥他一眼。「我在忙,這株櫻桃樹基底都讓蟲蛀了,若不及時除去害蟲,過不了今年嚴冬。」
陸遙知簡直要暈了。「恩人姑娘,一棵樹怎能跟一條生命相提並論?」
話一落,空氣中凝結著一股冷酷陰鷥的氣勢,陸遙知齒間打著冷顫,不知道自己說錯什麼,他蹬蹬往後退了幾步,遠離她鋒利的冷視。
是是是,她忙,他不叨擾便是了,可這頭……該怎麼辦?
情急下,他豁出去了,用兩手撐著捕獸夾,助那野狐月兌困。
豈料野狐後腿才一掙月兌,陡地睜了眼,反撲到陸遙知身上,在他手臂狠狠咬出了個血齒印,迅速逃離。
陸遙知疼得瞇起眼,見牠充滿生命力跛著腿奔離,一顆心卻怦怦跳得好厲害。也許,這一次不一樣了。
恩人姑娘不就是個特例,跟她「肌膚相親」這麼久,一點事也沒有。
「救牠還讓牠咬,你很高興?」
「傷口雖痛,但從我手中救了一條命,我怎能不高興……」意識自己在跟何人說話後,他猛一抬頭,大概動作太猛烈,感到一陣暈眩。
他對一臉陰沉的女人陪笑臉。「嘿嘿,恩人姑娘,妳忙完啦?」覷了眼那棵遭她眷顧的樹,這會兒終于有工夫注意他了。
湅無心眼中的冰寒在瞧到陸遙知臂上又深又黑的傷口時,益發的冷凝,她取出懷袖內的瓷瓶,扔了兩粒火紅色的丹藥給他,「吞下去。」
陸遙知一句話也不多問,仰頭即吞,只要是恩人姑娘給的東西,他從不懷疑,反正一定是對他好的。
瞧著他猶是一臉閑適的模樣,湅無心胸口的怒氣就愈大。
她蹲在他身前,端視泛著黑血的傷口好一會兒,將紅唇貼上他肘上的傷口。
「恩人姑娘,妳妳妳……妳在做什麼?」此舉嚇壞了陸遙知,尖叫幾聲後竟呆愣愣地忘了抽回手,被她微溫的唇觸踫的地方有著麻麻熱熱的感覺。
他的腦袋昏沉沉,心跳快得不受他控制,臉上更多了揮不去的火熱,他想,他全身上下都要燒起來了。
湅無心一口口將他傷口邊的黑血吸吐出來,未了,灑上青黃色藥瓶里的粉末,撕下自己裙襬的下處,幫他包扎起來。「你曉得此狐身受百花蛇毒,你被牠咬,又沾上他的血,活不過今晚嗎?」
一等自己退燒,臉沒那麼熱後,陸遙知忙道︰「我知道了,知道了。」
對著她認真替他上藥的神情,怎麼看也不像鐵石心腸的狠心人,為何勸她下山救人,她就是不肯呢?
瞧,恩人姑娘對他很好咧!一發現他中毒,刻不容緩地救他的小命。
想著那櫻紅的唇為他吸毒血呢!胸口莫名又跳快了兩下,這樣好的姑娘上哪找去?
「那我現在沒事了?」
她白他一眼,「有我在,你說會有事嗎?」
「說得也是。」他對她百分百的信任,或許因為她對他而言,意義不一樣,無論她說什麼,他都會毫不猶豫相信。
「恩人姑娘。」在她抬起小臉的同時,俊容大方的送上燦爛笑容。「妳又救了我一回,我無以為報,以身相許不知道妳接不接受?」
黑白分明的眼眸閃過驚訝異光,眼神莫測高深地瞅著他,讓開玩笑的他頓時不好意思起來。
「咳咳,我的意思是,反正橫豎我的命都是妳的,就為妳一輩子做牛做馬做僕役的伺候妳,妳別胡想呀!我沒有任何想冒犯妳的念頭。」他無膽,也不敢,更知道自己不配。
湅無心盯著他的窘態好一會兒,緩緩起身至那株櫻桃樹前,一手輕撫在樹干上,眼底的驚愕已然消失,向來冷傲的神色趨緩下來。「要報答我,從今日起,每天早午晚,過來替這棵樹施肥、除害蟲;十日之後,我要見它有新枝芽冒出。」她轉過頭來,臉上又恢復一貫的冷漠神情。
陸遙知指著自己鼻頭一叫,「要我每天來這里照顧這棵樹?」
「听到了沒?」聲音一凜。
「是,遵命。」不滿的嘟起嘴,這三字說得他胸口猛冒酸泡。
恩人姑娘樹前、樹後兩種面貌,讓他終于明了,她喜歡櫻桃樹呀!莫怪方才他的話會引來她的氣焰。
心里真不平衡,一棵不會叫、不會笑,也不會動的櫻桃樹,竟然能這麼得她青睞,她溫柔的神情,可從來沒在他面前展露過耶!
好不公平,不是嗎?可是,他有什麼污埋怨的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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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上又耽擱了一會兒,起因是他原本捧在手里的藥草,因這段突來的插曲,早不知扔到哪去,湅無心只好再去采一次,因愧疚而提議捕魚回去烤的陸遙知,這魚沒抓著,自己反倒差點被水淹沒,讓及時現身拯救他的湅無心再次拉下一張臉來。
天色暗沉,終于結束一天倒霉日子的陸遙知在距離茅舍不到一尺遠處,發現一具狐狸尸體,後腿上明顯有讓利齒箝住餅的傷口,傷口處呈現一片黑色潰爛,似乎是引起牠死亡的主因。
湅無心不解,「此毒應該對人會受害,我還是頭一回見著,在野狐身上也會發作。」看來事事都並非絕對。
「原來還是不行嗎?」他喃喃道。
湅無心淡睨著他,將他瞬間收起的落寞印入腦里,安慰的話,莫名從她嘴里吐出,「這是牠的命,不是你的錯。」
不,他難辭其咎,誰教他是災星。「恩人姑娘,不介意我將牠埋在這茅舍後頭吧?」
「無所謂,反正不是我的屋子,隨你愛如何皆可。」
耶?
抱起野狐尸體的陸遙知,嘴巴一張,呆住了。「這……不是妳居住的地方?」一直以來,他都以為是。
她白了他一眼,「你見過有人居住,屋頂還有蜘蛛網盤踞的嗎?這里不過是暫居所,再十日,等你調養好身子,我也要動身了。」
「動身?妳要上哪?」嘴巴一闔,他緊張追問。
「我有要事要辦。」
「然後?妳辦完事情後呢?」
「辦完事後自然是回去。」她將目光放遠,眺望這片綠色林野,難得對他多解釋了些,「這趟出來花了我不少時日,早該回去了。」
「妳要離開?」陸遙知窒了窒,臉色開始愁雲慘霧起來。
她狐疑的瞄了瞄,「你有意見?」
「沒有、沒有。」努力撐著難看笑容,他的模樣就像是快哭了。
十天過後,當他不再需要她的草藥時,抑或是說她辦完事離開後,那他怎麼辦?他又要一個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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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麼求神念佛,一眨眼,十日還是過去了,終于來到他擔心的那一天,一夜無眠的他帶了張布滿憂郁的面孔,牢牢盯緊正在收拾隨身藥瓶的湅無心。「恩人姑娘,妳今天不需要去采藥草嗎?我記得前些天妳才說那……什麼草來著很罕見的,既然罕見,那要不要多采些備用?」
「夠用就好,太多對我而言是麻煩。」.
「那……妳瞧,都快晌午了,不妨我們先弄點東西埴飽肚子,別這麼急著離開嘛!」收入包袱中的瓶瓶罐罐,被他不著痕跡一樣樣偷渡出來。
將他的小動作全看入眼底,一種無奈又好笑的心情浮現,「不快點收拾,你當真要住在這?」
「住在這也下錯呀……」得想想該用什麼辦法才能賴在她身邊……
陸遙知整個人一頓,猛回神,將方才入耳的話重新想了一遍,立即雙目發亮,「等等,妳要我也收拾,然後跟妳一起離開?」
會是他想的那樣?恩人姑娘從頭到尾都沒想過要扔下他?
「你不願走,想自己留在此處也無妨……」
「走走走,當然走!妳等等,給我一刻,下,半刻,我馬上準備好。」他高聲歡呼,一溜煙消失在門後。
湅無心的嘴角輕輕一勾,原來這就是這幾日他心神不寧的原因,他以為兩人要分道揚鑣?
既是她從鬼門關前拉回了他,如他所說,他的命就是她的,沒她的允許,休想帶著屬于她的「命」離開。
很快地,陸遙知便將自己打點好,其實他根本沒多少家當,充其量就兩件長衫輪流換穿,一件是自個兒衣裳,一件還是湅無心從外搜來的舊衣。
「恩人姑娘,我們要上哪去?」他笑臉吟吟的扛著個破包袱,站定在她身前。
鳳眼輕輕一昂,在他身上兜轉了幾圈,那頭凌亂黑發像個瘋子似的扎也不扎好,她凝起臉來,對他寬大又不合身的單薄長衫,感到有點礙眼。
「先回西莊鎮。」
「妳要辦的事,是在西莊鎮辦?」二話不說,陸遙知自動攬過她肩上的大包袱,體貼地往自身上一扛。
眸光停住在空空的兩手上,她答道︰「不是。」
「那我們去那做啥啊?」
按下胸口異樣感,她凝望了他一眼,隨即眉一蹙,先一步往前走。
「等等嘛!恩人姑娘,既然妳要辦的事不是在西莊鎮,那我們回去干嘛……」陸遙知的聲音由後追上。
入了西莊鎮,在街上,他一步步都走得仔細小心,左閃右閃,不願跟人有接觸,心里直嘀咕她為什麼要回到人多的地方,但當他站在布匹綢緞行前,明白她的用意後,簡直感動到想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呀!
她明明有要緊事要辦,卻為了他,特地跑一趟西莊鎮,恩人姑娘對他的好,讓他鼻頭一酸,好想滴不斗大的淚珠,大喊感動呀!
「把你的臉抹一抹,難看死了。」湅無心嘴角抽搐,又不是姑娘家,居然還有淚水在眼眶里打轉,能見人嗎?
「恩人姑娘,妳對我真好。」一個上前,他多想一把抱住她。
「我從不對人好。」她抿唇,是怕他穿著單薄,萬一著涼,先前的調養都白費了。
「是是是,妳對人相當壞,踫到人就讓他死一邊去,從不出手幫助人,對吧?」依她這種冷調調,不是沒察覺自己做了什麼,就是不肯承認。
淡淡瞥了他一眼,她朝外走去。「動作快點,我在對面茶鋪等你。」
「不會讓妳等太久的……啊!老板您別踫我呀!這我自己量就好……不不不,我自己挑,您千萬別踫到我……」
湅無心腳步頓了一下,繼續朝外走,街上熙熙攘攘的全是人潮,小販吆喝聲此起彼落,好不熱鬧。
撿了個最內側的位置,她入座的同時,茶鋪門口,浩浩蕩蕩走入六位腰際配戴刀劍的男人。
「楚堂主,恭喜你,下月初就要迎娶美嬌娘了,水家堡在武林之中也算小有名氣,這回見你們成了姻親,霸刀堂的勢力將從北遍及到南方,恭喜呀!」
「廣兄夸張了。」男子謙卑的笑道,俊容卻揚著自豪的笑容,他不著聲色打量鋪內人人羨慕神色,更讓他樂在其中,驀地,角落邊的一抹紅,引起他的注意。
艷麗的紅色襯托著冰霜般的嬌容,讓他的心神稍稍一怔。
「楚堂主年紀輕,便繼承了霸刀堂,還將霸刀堂的精髓發揚光大,兩年里納入近百名的新弟子,可謂年輕有為。我听不少朋友口述,說楚堂主做事認真慎重,絕不有半分差池,乃大將之才呀!」有些俠客,平時愛以武林人士自居,沒事就愛聚集一起,如果不互相夸贊一下對方,听听尋常百姓的驚嘆聲,他們就會渾身難受。
「過獎了,廣兄的織布生意才稱得上是有聲有色,令楚某甘拜下風。」說著客套話,楚霸天的心思早兜在那一臉冰傲的紅衣女子上。
「不,請听我說完,楚堂主的細心是有目共睹,青城派的白眉掌門不幸慘遭殺害,楚堂主一得知,便把替白眉掌門討回公道之責攬在身上,還召集多方人馬籌劃進攻之計;不只對朋友如此,楚堂主得知水家小姐喜好櫻桃,更親自深入血魔煞的巢穴,毫發無傷地帶回櫻谷內的稀世珍果,我吃了幾顆,那滋味真是人間難求,難怪佳人會含笑點頭願意下嫁呢!」
「廣兄別再夸大言詞了,說得我都不好意思來。」楚霸天與朋友飲酒而笑,視線不由自主又落至角落邊。
艷麗絕倫的臉蛋,陡地揚起一抹讓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運氣挺好的。」湅無心雖笑,神情卻更為冷峻,看來,西莊鎮此行是來對了。「不用親自找上霸刀堂,就可以順利逮著這幾個該死的家伙。」
傾刻間,風雲變色,原本熱鬧繁盛的大街,變成了人人驚恐害怕的戰場。
陣陣喧嚷打斗和驚慌失措的尖叫聲,終于引起還在布料店里陸遙知的注意。
「听有人喊「殺人了」,他的心隨之一緊,不管正探手等他付銀兩的伙計,更將好幾件衣料直直往人家臉上一甩,他第一反應就是沖出去尋找恩人姑娘的蹤跡。
老天保佑,恩人姑娘可別出事呀!
在慌亂逃奔的人群中,黑眸迫切的想搜尋那張熟悉面孔,沒多久,街道便淨空了,他瞧見茶鋪內那佇立的紅色身影。
陸遙知頓時松了一口氣,幸好,她安然無事……咦?
大眼用力眨了眨,他不信再不信的揉著雙目,而後狠狠的抽口氣,對,恩人姑娘確實無事;有事的是她身前對她持劍相向的男人。
那人腳邊躺著兩具一動也不動的人,全身不是沾了血就是斷臂斷腿,說有多慘就有多慘。
陸遙知這才恍悟,搞了老半天,殺人的是恩人姑娘呀!
「我與妳無怨無仇,為何要對我們痛下殺手?」楚霸天沉著臉道。
看似年輕的小泵娘,出手居然如此狠毒,他的朋友就是太大意,才會慘死在她鋒利的袖針下。
湅無心哼了哼,「你趁我不在時潛入櫻谷偷取我的東西,光憑這一點,我取你性命綽綽有余。」一根銀針快準狠的封入某人顏穴,又一人倒下,痛苦的在地上打轉。
當她提及櫻谷,再瞧她須臾間便可取人性命的可怕身手,楚霸天也知曉對方身份了。
發汗的掌心死命握緊劍柄,「血曉煞,我沒找上妳,妳倒主動現身了,為了一袋櫻桃,妳濫殺無辜,妳還是人嗎?」
「跟我櫻谷的櫻桃樹木相比,你們的性命根本微不足道。」她的聲音更加冰冷,櫻桃是她的最愛,誰踫了就得死,而她早就對外放出警告,偏偏就有人不信邪的闖入偷取。「你們吃了我的櫻桃,一個個都得死,包括你的未婚妻。」
楚霸天含怒道︰「妳太不講理了。」
一陣比他還高亢的驚呼聲,自門那端響起。「恩人姑娘,妳就是傳言中的那個女魔頭呀?」
湅無心冷冷睇了眼過去,要那出聲之人閉嘴少大驚小敝。
「看來無論如何妳都要取我們的命,那我們也只有搏命相……」言猶未完,楚霸天身旁最後一個同伴也倒下了。
楚霸天大震,她的動作快得讓人感到驚悚。
在他猶感戰栗的當口,她已近身貼近他,他舉刀想擋已來不及,寒冰的雙掌輕松斷下他一邊臂膀。「你有這份認知就好,等解決了你和你未婚妻,我就可以回櫻谷了。」
按著缺了胳膊的右肩,動彈不得的楚霸天忍痛怒罵,「妳……妳這妖女!小心不得好死!」
她殘酷的露出一抹狠笑,高舉內聚雄厚內力的右掌,準備落下。
「不要呀!恩人姑娘!」也不知打哪來的勇氣,陸遙知沖到負傷的楚霸天身前,出手攔住她。
不對,恩人姑娘絕不是那種心狠手辣的魔頭,她救了他不是嗎?所以,他絕不讓她成為這些人口中的妖女。
「我堂堂一屆堂主,會怕妳這妖女不成?有種妳就殺了我,不然將來……」
陸遙知一扭頭,朝身後人凶狠一斥,「你閉嘴!」沒瞧見他正努力保他小命呀!還在那頭加油添醋,嫌命太長是吧?
楚霸天讓人莫名其妙的一吼,人不禁一愣。
「陸遙知,你讓開!」這是湅無心第一次喚他的名,口氣卻極冷。
「不……」他咽咽唾液,不禁打了個哆嗦,心頭更是七上八下,「我是說,恩人姑娘,他們犯的錯不過就是偷摘妳的寶貝櫻桃,但,罪不致死吧!」
「你想阻止我?」
冷颼颼的寒意令陸遙知孟打寒顫,他控制著發軟的雙腿,別那麼不爭氣的顫抖,「恩人姑娘,橫豎妳也取了幾條人命……」
他望望地上橫躺的幾個人,有兩個身體還在抽搐,「求求妳放過這人和他未婚妻一馬吧!」
湅無心凝望他堅毅想救人的決心,眼中的氣憤逐漸淡了去。
而後,她拂袖轉身而行,留下傻眼的陸遙知和眼中閃著恨意的楚霸天。
陸遙知不解,這是否表示恩人姑娘願意放過這男人了?
走了幾步的火紅身影,嗓音如以往,清清淡淡的,「你走不走?」
陸遙知張口結舌,腿不抖了,狂亂心跳也撫平了。真的,就這樣結束了耶!
「你若要留下,從此就別讓我再見到你。」
謗本不需掙扎考慮,陸遙知那雙腿就很自動的追了上去,即便得知她就是人人畏懼的大魔頭,對他而言,卻是唯一能和他相處無事的人,況且,她從來沒害過他呀!
能對一草一木露出關懷神色的女魔,他何需要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