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坊建成,程欣月卻沒急著招人,反而找來幾個老工匠一起商量引水入作坊的方法。
平時找與自己相熟的李大娘和其孫媳婦英嫂子來家里幫忙,順道從她們嘴中大致把丹陽村人家的底模清楚。一直到過了年,天氣漸暖,她才終于發話,準備招人。
作坊取了多多和阿福的名字,叫「多福」。
她招人不論男女老少,只要手腳俐落,整潔愛干淨,她都願意收,給出的薪酬如同對村長所言的五兩銀子。
招工那日,天氣大晴,天才亮,被請來幫忙招工的吳氏就已經坐在作坊的大門前,不知情的人見了,還以為她才是東家。
看她的派頭,程欣月心中覺得好笑,但也沒往心里擱去。
找上吳氏,自然不是想依靠她,而是考量以吳氏的性子,若真讓她完全不插手,只怕日後會因為吳氏的不快而惹出麼蛾子來。
其實她早在李大娘和英嫂子口中得知哪家的人手腳伶俐、愛干淨,心中早打定主意,只要對方有興趣來求活計,她樂得收人。
搞這麼大的陣仗,一方面是要平息悠悠眾口,一方面也是趁機給作坊打響名聲,一旁的桌上已經擺放幾甕不同味道的醬菜,只要來求活計的村民,李大娘和英嫂子都會送上一袋,不讓人空手而回。就算沒能在作坊里找到活,倒也不會有人埋怨。
只是吳氏見了卻很有意見。
「真不懂得過日子,這浪費銀兩啊!」雖然東西不是自己的,吳氏在一旁看了都心疼。
程欣月倒沒往心里擱去,「鄉里鄉親給我面子,看中我的作坊上門找活,只是作坊就這麼大,要的人也就這麼多,沒法全收,我心里過意不去,送上點醬菜也不算什麼。」
程欣月這話讓一旁早到的村民听了眉開眼笑,吳氏當下不好再多說什麼。
「章夫人,」程欣月看著吳氏備著紙墨,不得不說吳氏還是有幾分能耐,至少是個識字的,「今日還得多勞煩你替我掌掌眼。」
吳氏微揚起嘴角,「放心,包到我身上。」
「我自然信得過章夫人,只是……」程欣月故意頓了一下,「章夫人也知道,醬菜畢竟是要吃下肚的,所以要進作坊干活,第一肯定得是個整潔愛干淨之人,免得將來做出不好的吃食,害了人,可就罪過了。」
吳氏嘴角的笑微僵,從程欣月上門來讓她幫著招人時,她便迫不及待的放出風聲,最後還真有幾戶人家上門來送禮,偏偏那幾戶人家平時就是懶散、不懂收拾的,若她真把人招進作坊,到時作坊出事,八成還會算到她頭上,突然之間,她竟覺得來替程欣月招人不是件好差事。
「還有啊,」程欣月對吳氏遲疑的神情故意視而不見,繼續說道,「當時我答應了村長,招人肯定得從咱們丹陽村里招,我可不能言而無信,章夫人清楚吧?」
這下吳氏的臉徹底沉了下來。前幾日自己娘親還得意洋洋的去隔壁村的姨婆家,讓姨婆家的表姑娘來作坊討活計,畢竟一個月五兩銀子,可是筆大數目,原本她以為讓表姑娘進作坊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如今程欣月這麼一提,縱使人真來了,她不能也不敢收了。
多多跟著程福山將作坊里的曬架和陶缸擺放好,作坊只有五間屋子,最讓人最津津樂道的卻是從村外引水進作坊,解決了清洗用水的問題。
建造作坊的幾個師傅正被人圍著詢問工法,用水對家家戶戶而言都是大問題。
丹陽村共有兩個水井,村外圍又有溪流經過,所以用水倒是不愁,只是若能引水進家里,不用日日至井邊或河邊提水,肯定為家里省不少事。
幾個師傅樂呵呵的解釋,用的是翻車將水引進來,至于使用翻車的主意是小小年紀的多多想出來的。
翻車的原理是程欣月提出來的,最後多多進書院特地在藏書閣里的書冊里找到,請教書院的夫子,得知京城已有人用來灌溉。
他向夫子虛心求救了一番,才和程欣月一起與師傅試了試,最後真給他們弄成。可以想見將來這幾個師傅用這門技術就有接不完的活,無形之中,程家在村子里的地位一下子提高了不少。
一旁的多多分心听見程欣月對吳氏交代的話,嘴角微揚,這下算是明白阿姊為何找上吳氏幫忙了。
「阿姊腦子真好。」
「她本來就是個聰明人。」程福山一副理所當然,雙眼溫柔的看著程欣月,其他人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
程福山的目光太過熱切,吳氏都察覺到了,「你們姊弟的感情挺好的。」
程欣月聞言有些不自在,不禁看了程福山一眼,「這里橫豎沒你的事,你帶多多回去習字。」
程福山的臉立刻沉下來。
別人怕他,程欣月可不,「怎麼?忘了之前答應我的話?多多回來,你就得跟著他學習。若你不學也成,明日就跟多多進書院。」
程福山只得勉為其難的帶著多多離去,不過人還沒到門口,發覺天下沒有跟上來,他舉起手吹了個響亮的口哨。
听到哨聲,天下立刻飛到半空中,繞了一圈,落到了程福山的手臂上。
程福山對天下嗤了一聲,轉身就走,只是他才動,天下竟不听話的飛回程欣月的身旁。
他眉頭一皺,轉頭雙眼銳利的直瞅著天下。
程欣月下意識伸手模了模天下的頭,「它想待在這里,就讓它待著。」
程福山听了有些不服氣,「我也想待在這里。」
程欣月沒好氣的看著他。
多多一看阿姊的神情轉變,這時來求活計和看作坊的人不少,不能讓他們兩人鬧起脾氣,他立刻上前拉著程福山的手,「阿兄,回去吧。」
「可是那只臭鳥可以留在這……」
多多知道阿兄又跟天下爭寵,心中無奈,只能說道︰「誰叫天下是只海東青,阿姊從沒指望它識字。」
程福山感覺自個兒還不如一只鳥,不滿的冷哼一聲,大步的往家里移動。
程欣月慶幸自己中意的幾戶人家都有出現,所以招人的事很順利。
吳氏因為得了程欣月的話,縱使有私心也只能打消,一張臉從頭至尾都不太好看。
不論有沒有找到活,上門都有醬菜和雞蛋可以拿回家添伙食,所以村民都樂呵呵的散了。
等到只剩下自己和吳氏,程欣月這才道︰「今天辛苦章夫人,回頭我抓兩只母雞送過去。」
吳氏微愣了下,臉上笑了開來,「你見外了,不過是小事。」
「對章夫人來說是小事,對我而言可是天大的事兒。我只盼著這作坊能成,對村長的名望也好,村子也好,章夫人臉上都有光。」
「是這個理沒錯。」吳氏立刻認同的點了點頭,心中最後那麼一點不快全然消去,這丫頭以前看著討厭,但如今看來也不是這麼不懂事。
送走了喜孜孜的吳氏,程欣月這才將作坊的大門關上,如今只等她買的蔬果送來,作坊便能開工。
看著天色還早,她決定出門一趟,讓天下站在自己肩上,踩著輕快的腳步,打算回家先交代一聲。
只是等她踏進家門,卻只見正在院子里抱著書冊看得沉迷的多多,不見程福山的身影。
多多路還走不穩就對書本表現出興趣,當時她爹娘還在,她開始只是一時興起教他幾個大字,沒料到他很快便能認得,當時她爹娘跟她都認為弟弟是個神童。
爹娘欣喜自己生了個聰慧的孩子,還盤算著多多再大點就給他找夫子、尋間好書院,可惜最後縱使她爹賣力的因種草藥使程家環境好轉,但程家未分家,有所得也得全歸程老婆子。
程老婆子向來偏心大房,不看重二房,真正回到她爹娘手里的銀兩不多,別說夫子、上書院,她爹就連開口讓身為讀書人,在村子里當夫子的大伯給多多啟蒙和買幾本字帖、筆、墨,都得看人臉色。
如今這些憋屈都已經過去,離開程家,她爹娘來不及替多多做的,她都能做到。至于最後多多是否真能魚躍龍門?她倒是不在意,只想由著多多做自己喜愛的事。
多多沒料到程欣月會回來得如此快,臉色一變,正要開口,程欣月卻冷冷的瞅了他一眼,「閉嘴。」
多多只能苦著臉將嘴閉上。
程欣月點了下站在自己肩上天下的嘴,要它不許出聲,這才走向後院,毫不意外的見到程福山正專注的在藥田里除草。
原本只想用空間的土混進原本的土里試種看看,沒想到真的可行,雖然天氣轉冷,依然冒出綠苗,而且阿福不需要她的教導,似乎天生就懂得何時除草、施肥和澆水。
她忍不住停下腳步,靜靜的看著他。
明明是個有大力氣的人,程福山對待園里的小苗卻是小心翼翼,動作輕柔,面對繁復的農務,異常的有耐性。
她有空間是因為匕首上的玉,而他是匕首的主人,她幾乎忍不住暗忖,自己能得個種植的空間,是否是因為主人擅長種植,不過這個問題的答案,興許她一輩子都不會知道。
她忍不住輕聲一嘆,程福山敏感的听到聲音,身子一僵,立刻起身轉頭看過去,臉上閃過一抹心虛。
「阿姊,」向來賣力寵兄還總背黑鍋的多多邁著小胖腿,拿著石板過來,「其實今日阿兄表現的極好,方才已寫了好幾個大字。」
程欣月撇了下嘴,听听這話,竟認為讓程福山學幾個大字已是極好,這標準實在不忍卒睹。
程福山贊賞的看了多多一眼,將手洗淨,才接過多多手中的石板,獻寶似的拿到程欣月面前,「多多說的是真的,你瞧,我寫得多好。」
程欣月低頭看著石板上幾個令人眼疼的字,嘴角微抽,「阿福,你是當我眼瞎不成?你還真不是個讀書的料。」
程福山聞言,毫不覺得受辱,反而點頭如搗蒜,雙眼閃著期待。
程欣月輕哼一聲,「收起你的心思,別指望我會說出讓你以後別學了之類的話。」
程福山聞言,重重嘆了口氣。
她被他的嘆息逗笑了,「今天暫時放過你,你等會兒繼續練,等我回來要瞧。我要出門一趟,順便割幾斤豬肉,晚上給你們包餃子吃。」
「阿姊要去哪里?」
「前幾日鄭大哥來拿醬菜說老爺子傷了腰,我打算給他們送只雞補補身子,順便帶醬菜過去,就不用鄭大哥再跑一趟。」
提到鄭遇,程福山的臉色不太好看,「我與你一道去。」
「不用,你在家練字。你不好好練,我真讓你跟著多多進書院。」
程福山的臉微沉,「你別總是拿書院威脅我。」
「那也得你願意受才成。」她側著頭對他燦爛一笑,「還是你不願意?」
他沒好氣的看著她。
听著兩人近乎打情罵俏的對話,多多眼底閃過一絲光亮,看來他不在家的日子里,發生了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