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一壺冷茶朝她搖搖欲墜的發髻上澆下,順著額頭滑到臉頰,梁貴妃瞬間清醒,猛地抬頭,看見向萸站在她前面。
「大膽,放肆,你居然敢對本宮——」
「噓……」手指放在嘴唇上,向萸打斷了她,「請教娘娘,我父親做錯什麼,至于您要謀害他的性命?」
父親?向萸……她是向文聰的女兒?
「因為父親盡忠職守,查出薛紫嫣之死是你下的手?你怕擔上人命,所以再謀害一條人命?」
向萸越靠越近,梁貴妃嚇得驚慌失措。
惡鬼!她是惡鬼……她繞過向萸朝齊沐謙跟前爬去。「不是我,與我無關,我不知道你爹怎麼了,別往我身上潑髒水,皇上救救我……」
她好不容易爬到齊沐謙跟前,抬頭卻發現他著笑意,刀子一下一下刺著,轉眼隻果上坑坑洞洞,她感覺自己也坑坑洞洞了。
「冤枉啊,我沒害過任何人……皇上,那是栽贓,我是無辜的!」
「看見薛紫嫣了嗎?她就站在你身後。」向萸指指她背後。
倏地轉身,她沒看見薛紫嫣,但感覺全身發冷,身後冰涼一片,薛紫嫣真的來了嗎?她臉色慘白,雙唇不見血色,耳朵轟轟作響。
向萸悠悠輕嘆。「善惡到頭終有報,你的報應馬上就要到了。」
「沒有,我沒有錯,我是無辜的,我很可憐,那些事都不是我想做的,我被逼迫、我是無可奈何,都是別人害我,全都是他們的錯……」
她奮力起身,一面退一面哭喊,最終奪門而出。
她太慌張了,沒發現站在門邊的侍衛,秦威朝齊沐謙一點頭,轉身追了出去。
輕輕梳起烏黑亮麗的秀發,皇後看著鏡中的自己,淡淡笑著。
昨天,梁貴妃在蓮花塘里溺斃。
她很清楚,梁貴妃不會、也不該溺斃,因為她會泅水。
所以是誰的手筆?太後嗎?
不至于,梁家已經選好位置,決定和楊家綁在一塊兒。
就算梁家和父親一樣,都把送進宮的女兒視為棄子,但對太後來說,更好的作法是皇帝駕崩,皇後與梁貴妃殉葬,而她們的娘家則全力支持齊沐瑱上位。
這樣更能說服臣工百姓,齊沐瑱是齊沐謙指定的新皇帝。
倘若不是太後,那麼會是誰?皇帝嗎?
思忖片刻,她慢慢搖頭。齊沐謙在後宮沒有勢力,沒有太後應允,他任何事都甭想做成。
那麼會是誰動的手?是想俘獲美人芳心的齊沐瑱?他為了討好向萸,將梁氏沉了塘?
就這麼喜歡她嗎?心間一陣苦澀,眉頭緊蹙,說不出的滋味在胸口翻攪。
對,她喜歡齊沐瑱,那年匆促一瞥,他入了她的眼,之後無數次偶遇,她告訴自己,他是她的良人。
可是最終,他們擦肩而過。
坐上鳳鑒那天,她瞬間長大,許多不明白的事變得清晰,她知道自己與幸福絕緣,知道自己的下半輩子將會埋葬在富麗堂皇的宮廷里。
心疼吶,輕輕撫模銅鏡里的自己,進宮三年,催老了年華。
她早慧,三歲能詩、五歲成文,師父教她琴棋書畫,爺爺教她政治權謀,她樣樣都學得很好,她得意驕傲,認定自己是長輩的珍寶,直到後來的後來她才恍然大悟,對家族而言,再珍貴的兒女都是用來交換利益的。
她不愛齊沐謙、齊沐謙也不愛她,他們只是同在後宮求生存的陌生人。
她曾經爭寵,曾經機關算盡,也曾經相信自己會是笑到最後的那一個女人。但是無數次的失敗,讓她學會「寵」是爭不來的,除非皇上願意給。
對于薛紫嫣一事,她像個旁觀者,冷眼看梁貴妃上竄下跳,同時也靜心分析。在皇上出現「不乖」行為之後,太後應該盡力保護薛紫嫣月復中胎兒,好在弄死齊沐謙後扶持稚子上位,令楊家繼續把持朝政才對。
可太後沒這麼做,她在對薛紫嫣下手的同時,選擇扶持了齊沐瑱。
為什麼?她不知道,也猜不出來。
但她開始分析局勢,齊沐謙與楊家對抗沒有半分勝算,那麼身為皇後的自己會有什麼下場不必想也知道。
于是她日思夜想、時刻籌謀,她不過度奢求,只求能活著離開這座牢籠。
活著、離開……所以她該怎麼做?
齊沐瑱娶妻當晚,齊沐謙坐席回宮後吐血了。
向萸氣急敗壞,原來太後不只埋下自己這條線,她還備有後手。
小順子邊命人尋太醫,邊往永福宮送信,太後听到消息,立即帶著大隊人馬進駐德興宮。
太後震怒,此事不該在這天發生,那豈不是告知大家,齊沐謙中毒與楊家月兌不了關系?
為了補救,她迅速將德興宮上下扣押起來,準備夜審所有的人,把「為父報仇」的向萸給抓出來。
虛弱的齊沐謙拽著太後的衣袖,苦苦哀求她放過這些人。
太後臉色鐵青,但在齊沐謙像個孩子似的哭鬧堅持下,咬牙切齒道︰「皇帝仁善。」
算了,不就是走個過場,反正凶手已經就逮,她當場下令將所有人遣散。
隔天清早德興宮的奴才領著包袱,垂頭喪氣地離開。
他們不知道離宮十里處有一組人馬準備截殺,而負責截殺的人馬也不知道,為什麼甫出宮,這些人立刻從人間蒸發。
但這時候的朝廷早已是一盤散沙,蠹蟲橫生、碩鼠滿街,人人當官只為斂財,欺上瞞下這種事天天都在發生。因此傳進太後耳里的消息是——七十三名太監盡數殲滅。
德興宮里只留下小順子和向萸,以及三個太後派來的眼線。
為洗刷楊家嫌疑,太後堅持把齊沐謙抬上早朝,這讓向萸非常憤怒。因此父仇得報、了無遺憾的她,在小順子還搏命演出的同時,決定放飛自我。
她不在乎太後怎麼想,她毫不保留地對齊沐謙好,即使那些眼線全都張大眼楮瞪著她進來。
于是這天早朝,她堅持跟在齊沐謙身旁,否則就不讓他離開德興宮,她用的方法很無賴,就是緊緊圈住齊沐謙的腰,他們變成連體嬰,誰都別想分開兩人。
見狀,小順子無奈地對眼線們說︰「讓她跟著吧,一個小宮女壞不了事。」
于是向萸第一次踏上前朝,居高俯瞰官員們的丑陋嘴臉。
官員們上奏,十句有九句是諂媚,對楊丞相、對齊沐瑱竭盡所能地奉承巴結,在他們口中,大齊王朝百姓安和樂利、四海昇平,是一副國泰民安的繁榮景象。
謊話說得這麼流暢,表情如此真誠,讓向萸感覺惡心透頂,白眼一路往上翻,翻得齊沐謙都擔心起她的視力問題。
見她惱怒,齊沐謙眉頭微動,心想︰要不出點小意外,讓她開心一下?
想,便做了——他的身子一滑,皇帝摔下龍椅啦!
官員們見狀,震驚不已,怎麼了這是?
向萸心疼得不行,在小順子上前扶持時,她沖著文武百官揚聲大喊,「皇上參加喜宴後就中毒了,原不該上早朝的,偏偏太後逼迫……」
本就滿月復委屈,本就想把事實昭告天下,本就打算破罐子破摔,齊沐謙這一跌,給足向萸機會。
滿朝文武齊齊望向齊沐瑱,他娶的不是旁人,正是楊丞相家的姑娘啊。
文官心機多、城府深,幾句話已猜出當中貓膩。此事若與楊家無關,太後何必逼迫皇帝上早朝,所以楊家要反了嗎?要扶持自家女婿上位,所以得除掉當朝帝君?
昏庸皇帝VS.楊家。
皇帝事事不管、給足當官自由,楊丞相為集結勢力,不得不分享利益,在兩方合力縱容下,官員們個個賺得缽滿盆溢,誰不滿足當下的政治環境?
倘若楊家女婿稱帝,失去制衡後一家獨大,日後他們還有好處可拿嗎?
想到這里,眾人紛紛圍住楊丞相和齊沐瑱,追著要解釋。
狀況紛亂,但齊沐瑱無心于他們,他的視線始終定在向萸身上。
不解她為什麼要幫齊沐謙說話,他是她的殺父仇人不是嗎?她應該恨他、該手刃凶手才對啊,除非……她已經知道真相。
兩道飛眉擰成一條直線,看著她的憂心忡忡,他的心被絞痛了。
向萸全心在齊沐謙身上,哪有空理會齊沐瑱的目光,在攪亂一池春水後,她直接丟下爛攤子,與小順子扶著齊沐謙離開朝堂。
等不及太後的質問,齊沐謙病情迅速加重,回到德興宮後就連藥都灌不進去了,原本還能說上幾句話,但午時剛過,他便開始昏睡。
應該別讓他去坐席的,她很後悔。
太大意了,還以為她沒下毒,他就不會中毒。
不是說好初八嗎,為什麼會提早?他們等不及了?
問號在腦中盤繞,卻沒人能為她解答。但她確定,走到這一步,齊沐謙束手無策,他們避無可避、躲無可躲了。
眼淚無預警落下,但嘴角拼命往上揚,企圖勾出一抹微笑。「真遺憾,本想談一場轟,烈烈的戀愛,可是沒機會了。」
她的口氣綿軟,但他知道她在生氣。
想模模她的頭,想哄她兩句,可是眼皮沉重、手腳無力,他連移動自己都無能為力。
她也一樣無能為力,向萸問小順子,「如果瑾王在的話,是不是就會沒事?」
小順子苦笑,無法回答。
「如果他不要替每個人設想周到,是不是就會順利度過難關?」
小順子暗暗嘆息,繼續沉默。
「他死了以後,你要怎麼辦?」
終于問到一件他能回答的,忙道︰「奴才會護著姑娘從地道離開。」
向萸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他對她的安排,他的計畫是保住身邊所有人,然後自我犧牲?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確定他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過皇權追殺?因為他想要與大齊江山共存亡,因為皇帝是終生制,他不死就無法成功卸任?
她傻了、苦了、痛了……
事已至此她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緊緊攥住他的手,趴在床邊看著他、埋怨他。
「我誤會了,還以為你的睿智無國界,你的聰明是天下第一等,原來不過爾爾,這是什麼爛計畫啊,讓我來想都可以想出比這個更高明的。是我太高看你,太盲目崇拜你,太情人眼里出蘇秦嗎?齊沐謙,你辜負我對你的崇拜。」
對不起……他在心里說。
「你真是個奇葩,明明擅長演戲,而政治這種東西月兌離不了演戲,你怎麼能把一出戲唱出這麼糟糕的結局?是你不夠用心,還是太早決定放棄?人家李世民都知道在百姓面前生吞蝗蟲,還極其惡心說『爾其有靈,但當蝕我心,無害百姓』。你呢?為什麼不把賢明帝君演得絲絲入扣、動人心弦,讓楊家想對你動手,還得擔心換來萬民唾棄?」
對不起……他再次于心里說。
向萸總是在說話,卻也總是說著說著,一不小心就啜泣了。
「放心,死亡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靈魂離開身體,就像孫悟空騰雲駕霧那般,自由、輕松,然後墜入輪回,忘記今生所有痛苦,然後從頭來過。往好處想,說不定下輩子的你,會長出一張比肖戰更帥的臉龐,到時如果你還有一點點殘存的記憶,要記得跑到楊磬面前,狠狠把他比下去,你要抬頭挺胸傲嬌的說『在美貌面前,能力是個屁』。」
對不起……他不斷不斷在心里說著。
「齊沐謙,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我決定要犯規一次,你不許在意。但……」她輕笑兩聲,聲音里面含著小小的哽咽。「就算在意,對不起,誰讓你無力反抗,弱者就注定要被強者霸凌,弱肉強食、物競天擇,亙古不變的道理。」
她吸氣,吸得胸口鼓脹起來,在氣未散盡之前,俯,于他唇間落下一吻——身為強者,她霸凌他了。
微冰、微涼、微軟,帶著藥汁味兒的吻,味道不好,她卻想一嘗再嘗。
她的眼淚滲入他的嘴角,是澀的,他卻覺得甜,如果可以,他想告訴她︰我喜歡你的吻和你的犯規。
「習得性無助不是你的錯,你不是天生怯懦,你的決定是經驗造成的結果,我理解你;愛上你也不是我的錯,那是本能催促了我的動作,你也必須理解我。我知道能得到善果的愛情太少,而明知結局是悲劇還要持續進行的愛情需要大把勇氣,所以你應該鼓勵我、嘉獎我,並且允諾我——假若下輩子有機會再次相遇,請許我一個完美結局。」
拭去眼淚,她趴在他身上,听著微弱的心跳聲,她必須找點證據,證明他還活著。
「別擔心,我會好好的,人生本就是件破事兒,天若有情天亦老,完美男人不好找,眾里尋他千百度……這種事情不真實。」
她看著他苦笑,再不真實,她還是想要啊,于是跳上床,把頭埋進他懷里,圈住他的腰際。「我知道愛情不真實,但是如果有來生,請你在燈火闌珊處,等待尋覓愛情的我
兩天過去,齊沐謙的呼吸更輕淺,彷佛一個不注意就會停止。太醫幾乎探不到脈動,他的皮膚呈現灰白色,所有人都說,他快要死了。
雙耳不聞窗外事,向萸全意全意照顧齊沐謙,但消息還是長了翅膀飛到她耳邊。
皇帝病危,令齊沐瑱代理朝政。
有反對聲浪嗎?有,但很快就被壓制下去,楊家從來都不是吃素的。至于民間百姓,丟了個荒誕不經的皇帝,換個名聲不差的上來坐龍椅,有啥好反對的?
于是所有人都在等待齊沐謙死亡,屆時一呼百諾、水到渠成。
早朝過後,太後與齊沐瑱過來「探望」齊沐謙。
進寢殿看見憔悴的向萸,齊沐瑱道︰「後悔了嗎?點頭吧,只要你同意,我必定保住你的性命,許你一世榮華富貴。」
她淡淡一笑。「榮華富貴不過是一場謊言,我更願意清清白白做人,一輩子活得端端正正。」
「你知道自己的固執有多傻嗎?」齊沐瑱氣她冥頑不靈。
「是傻,但傻得有道德、有良知、有底線,傻得知道自己是個人不是畜牲,傻得理解什麼事能做,什麼事做了會得到報應。」她咬牙切齒,聲聲句句都在針對太後。
兩人對視間什麼都明白了。
太後知道向萸了解齊沐謙所有事,知道自己為了報仇,手心染上多少鮮血與罪惡;而向萸知道,太後知道她知道。
害怕嗎?不怕!齊沐謙都變成這樣了,情況還能再更糟糕?
寒眸微閃,尖銳的指甲沖到她鼻尖。太後冷笑,「天底下沒有報應,只有命運,每人各有自己的命運與結局。哀家何嘗願意進宮?但我進來了,兒子死了,漫漫長日陪伴我的只有孤獨,我改變不了命運,齊沐謙也無法改變。」
「把一切的罪惡推給命運,就能赦免自己的罪過嗎?不可能的,老天爺眼睜睜看著、閻羅王一筆筆記錄著。」
「是嗎?閻羅王的筆記了什麼?記錄先帝害死我兒子,我便殺光他所有孩子?記錄他把我關在後宮,我便奪走他的前朝?還是記錄他耗盡心血保留的根苗,最終還是被我成功鏟除掉?哈哈……」太後瘋狂地笑著,雖然知道這行徑不妥當,但她無法控制情緒。
「你跟先帝的問題,關齊沐謙什麼事?」向萸質問。
「他的出生就是個錯誤。」
「錯誤是用來譴責的,問題是用來解決的,沒有任何人的出生該被譴責,包括齊沐謙也包括你兒子。當年你就該面對先帝解決問題,用最硬氣的方式處理你口口聲聲的命運,而不是拿一群無辜稚子開刀。」
「但是你害怕、你怯懦,你不敢對抗先帝,只敢對他的孩子下狠手,六個皇子三個公主,九條性命依舊解決不了你的仇恨。哼!你死了一個兒子,卻讓九個孩子陪葬,難道他們都沒有母親?難道他們的母親不會和你一樣傷心?自私自利的女人,如果真有母債子償,不曉得你兒子會不會下油鍋、上刀山?」
「你敢詛咒我的垣兒!」
太後撲上前,想狠狠據她一耳光,但齊沐瑱動手攔了。
「你都敢做,我怎麼不敢詛咒?沐謙進宮時只有四歲,你和他不在一個級別上,你強他弱,你非要欺壓他到底,這是武德上的匱乏,這叫做勝之不武。你刻意把他養廢,刻意制造他的昏庸,刻意把他塑造成一個渣帝,你這不是面對命運、改變命運,你這是喪心病狂、人性扭曲!」
「不就是想獲得更大權力,不就是想把天下掌控在手心,那麼就正正當當來搶啊,但是——」她譏誚地對太後一笑。「你不敢,你和當年的那個楊玉瓊一樣怯懦,你怕受天下人唾罵,怕青史上的楊玉瓊被寫成老巫婆,所以想盡辦法演出母慈子孝的大喜劇,可惜兒大不由娘,人家不配合了怎麼辦呢?只好再找個更乖的來坐龍椅,好繼續把持朝政。」
「可你憑什麼相信他會乖?別忘記,齊沐瑱是二十四歲不是四歲,他有的是能力,在你們破壞他的名譽之前把楊家人一個個送上午門——如果楊家不夠乖的話。」
她公然挑撥離間,明目張膽往太後心頭埋刺,對,她就是想要看到狗咬狗的場面。
黑瞳緊縮、鼻翼翕動,向萸的每句話都戳在太後心頭。
沒錯,無數個深夜,她藏起崩潰,隱匿恐懼,她用殺人來弭平怨慰,如果天地間真有因果,她一定會墮入十八層地獄。
但是她一點都不在乎權力,在乎的人是哥哥,她殺齊沐謙不是因為子不孝,而是為了報仇,至于那個位置誰來坐,她無所謂的。
殘忍嗎?她是。
惡毒嗎?她是。
但她已經無法回頭,她再不是那個乾淨單純的楊玉瓊,就算這條路上很黑,她也要咬著牙一路走到底。
她冷笑道︰「演戲又如何?只要演得好,青史上的楊玉瓊就是溫良恭儉、睿智無邊、扶助稚子登位的仁厚太後。如今本宮主導的戲即將完美落幕,那個辜負我的,只能在地獄里無聲嘆氣。百因必有果,這結果是那個人造下的因,誰也別怨誰。」
「百因必有果?很好,我在此鄭重發誓,但凡有機會活下來,你的報應就是我!」向萸抬高下巴,堅毅的表情和當時想為父報仇的自己一模一樣。
「這就是你對抗命運最硬氣的態度?幼稚無知!死心吧,你沒有機會。」
向萸問︰「你相信輪回嗎?相信風水輪流轉嗎?相信好運永遠不會落在同一個人身上嗎?請拭目以待!」
「好,我就張大眼楮等著。」太後不甘示弱。
齊沐瑱傻眼了,這樣果敢、這樣驕傲的向萸牢牢地系上心房,再也揪扯不開。
齊沐謙的氣息越來越微弱,向萸逮到機會就往他身邊躺。
拉起他的手臂環住自己的腰,她貼近他耳邊東拉西扯,因為害怕再也沒有機會說。
「要是能夠活著逃出去,我打算領養一男一女,女孩叫齊沐、男孩叫齊謙,瞧,一彈指,我又把你組裝回來了。某人想清名留史,我便讓她惡名滿天下,總不能給白雪公主吃完毒隻果,壞皇後卻一世幸福平安,這樣太沒公理了對吧?我要化身正義小英雄,除暴安良、匡扶世道。」
她模模他的睫毛、模模他的鼻梁,搞不懂呀,這麼普通的臉怎會入了她的眼,怎會帥到令人心房震顫?
「如果你是白雪公主就好了,那麼本王子親你一口,你就會立刻清醒,從此我們在城堡里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童話里都是這麼寫的,愛情的結局都是永遠、永遠……」
他沒有回應,但無妨,她態度堅定就夠。
「下輩子太遙遠,任何承諾都顯得蒼白無力,可不可以這輩子你當我的梁山伯,我做你的茱麗葉,可不可以這輩子我就當你的齊夫人,如果你同意,你就是我那雙兒女的親爹。」
她扣住他的下巴輕點。「哦哦,你點頭羅,那就沒有資格反悔了。從今以後,你是我的丈夫,我是你的妻子,無論疾病、貧窮、困頓都不能把我們兩人分開……」
向萸叨叨絮絮地說著,直到小順子端水進屋,要為齊沐謙淨身。
她不介意親手伺候的,但小順子介意,他說︰「姑娘時刻伺候在主子身邊,就不能分一點時間給奴才嗎?」
向萸妥協了。
因為他是屬下不是奴才,卻為爭取這個伺候機會願意降格當奴才。她知道的,他和自己一樣好傷心。
起身回屋里拿畫具,她打算進行第二本漫畫——內容關于他和她的愛情。
經過種滿曇花的小徑,她放慢腳步,突如其來的一陣風讓燈滅了。
沒有人煙的宮殿漆黑陰冷,但向萸不害怕,她還要折回幾朵曇花放在床邊,為他添香。
恍然回首,不知不覺時間已經過去那麼久。
剛來那會兒,覺得這里又亂又髒又不體面,雜草野花到處瘋長,好端端的皇帝居然住在廢墟里,多麼可笑。如今人去樓空,手上的燈一熄滅,彷佛把回家的路都給封沒了,一時間有些豬徨。
心底……也有恨!
恨這個討人厭的後宮,住著一個她喜歡的男人,讓她覺得這里有了幾分可愛。恨記憶埋入土里,恨離別在即,恨那個男人就要拋下自己離去。
眼淚淌下,她仍然堅持為他折一捧曇花。
突然,一棒子從她後頸處砸下,向萸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