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真的沒有太久,朱哲玄的臉就白了又紅,紅了又白,他怔怔的看著薛吟曦以秋風掃落葉之姿席卷而過,他都還沒回過神就全盤皆輸!
「承讓了,表哥。」薛吟曦起身一福。
他讓個屁啊!朱哲玄相信此時他的臉一定漲得紅通通的,是羞是臊他不確定,只知道臉頰熱得像是要冒煙了。
她的棋藝令人瞠目結舌,再想到她一整天要做的許多瑣事,他不知該敬佩她多才多藝,還是鄙視自己無所事事,相較之下他覺得自己真的很廢。
「說吧,還有什麼是你不會的?」然後他就會死命往那件事鑽營,練得精深厲害,至少壓過她一項也好。
想到這里,他突然有了一股拼勁,覺得對未來有了目標。
薛吟曦也正視他的問題,思吟片刻,語重心長的道︰「表哥應該先問自己,有什麼是表哥會的,這才是表哥該重視的。」
朱哲玄一噎,咬牙切齒的瞪著她,完全不想去看噴笑的舅母跟低頭憋笑的舅舅,氣呼呼的道︰「姑娘家像表妹這樣動不動就慰人,肯定沒人喜歡。」
「表妹不在乎,只是表哥是男子,撇開流言中荒謬造假的部分不提,一些紈褲行徑相信就沒冤枉表哥了。」她頓了一下,又道︰「近日表哥跟著表妹也有一段時日,說句真心話,表哥可以變成一個很好的人,何苦硬是讓自己成了紈褲子弟,只盼能引來一絲絲的溫暖關注?」
「你多言了,哼。」朱哲玄嘴硬地道。
他也不知自己怎麼了,不但沒有生氣,甚至還有一點點的開心,有種被了解的感覺。郭蓉看他們斗嘴還挺有趣的,尤其是吟曦,不得不說她在他們面前太沉穩,總不像個十幾歲的丫頭,但與朱哲玄對話時看來就鮮活靈動得多。
不過,肯定沒人喜歡女兒這句話,她不愛听!她半眯著黑眸,輕咳一聲,讓朱哲玄看向自己後才道︰「吟曦說你是就事論事,也是關心,多少優秀男兒想娶我家吟曦為妻,你不喜歡吟曦是你眼拙。」
薛弘典知道妻子護短,也最听不得他人說養女有半點不好,趕忙打圓場,「夫人,清風嘴快,不必與他一般見識,吟曦也是。」
「對對,舅母、表妹,我胡說八道慣了,開口沒一句好話,你們大人有大量,不要與我這廢材一般見識。」他自嘲一笑。
薛弘典一愣,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郭蓉受不了的搖頭,才說他幾句就做出這般頹喪樣,心靈是有多脆弱?
她本想多說幾句,薛吟曦卻搶先開口,「若表哥自認就是一個扶不上台面的阿斗、浪蕩子,隨口說的都是廢話,恕表妹日後相處也多以廢話回應,屆時還請表哥大人有大量,不必與我一般見識。」
朱哲玄雙拳緊握,黑眸忿忿一眯,縱然好男不與女斗,但他手癢癢的,真的很想捏捏她的臉,看看那清冷神態會不會變。
「好心勸表妹,你這種個性男人可不喜歡,還是多備些嫁妝,不然肯定嫁不出去。」
臭小子還來!郭蓉又怒了,但薛弘典一把搞住妻子的嘴,使了眼色。
郭蓉愣了下,看著女兒,再看著朱哲玄,兩人互瞪著對方,這是杠上了啊。
「嫁不嫁得出去,不勞表哥擔心。」薛吟曦也不懂自己為何從他自嘲廢材開始,胸臆間就憋著一股怒氣。
「怎麼不擔心?溫柔鄉是英雄塚,你年紀輕輕就性子寡淡,老成持重似老僧,沒有一個男子受得了,我就一定不行。」
「很好,若是表哥受得了,我也不行。」
「為什麼?你瞧不起我?」
「表哥不是自己說不行?現在又想自薦?」
朱哲玄被問得一愣,對著那雙漂亮純淨的眸子,再思及她語意,俊臉驀地泛紅,說話也結巴起來,「我、我犯傻啊!我又沒吃錯藥……我有點事先回去了。」
薛弘典一家三口看著那幾乎落荒而逃的身影,不約而同的笑了出來。
薛吟曦是因為不曾看過朱哲玄如此狼狽而笑,她不懂朱哲玄這怪異舉止因何而來,只覺得莫名其妙,連同胸臆間那突然充斥的火氣也消散不少。
但薛弘典跟郭蓉的笑就頗具深意了,他們早因女兒對男女情愛的遲鈍與不開竅而傷透腦筋,去年為女兒辦了及笄禮後,多少媒人上門,女兒都搖頭,可眼下……
夫妻倆回到房里,想到女兒與朱哲玄的唇槍舌劍時難得露出的小女兒神態,就忍不住又笑出來。
雖然朱哲玄過去的行為過于荒唐,但就最近的表現來看,他們勉強接受這可能的半子人選,但前提還是女兒的意願。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來找他們只是為了下棋嗎?
「表哥不是自己說不行?現在又想自薦?」
就是這句話讓朱哲玄在奔回竹林軒後起了嚴重的危機意識。
他算是情場老手,雖然對象都是些較不入流的煙花女子,但正經人家的姑娘他也不想招惹,就怕得娶回家,沒了自由。
他一向把自己的心管得很好,這是第二回,他發現自己差點又著了薛吟曦的道,任她牽著鼻子走。
當下,他竟然差點月兌口說出「自薦又怎樣,本世子還配不上表妹了」這句話,他一定是瘋了!
就在他自我懷疑的當天下午,薛吟曦帶著兩個丫鬟到鄰縣,說是找到一名剛從京城回鄉的工匠,一去就要五天,也不知在急什麼,反正沒給他安排活兒。
而他也在恍神五天後才想起那荒謬無比的流言,再次主動去找舅舅,並將那些流言還有自己的擔心說出。
「謠言止于智者,你爹不糊涂,不會信的。」薛弘典笑咪咪的拍拍他肩膀,看他的眼神詭異的充滿慈愛,讓朱哲玄頭皮發麻。
隔日,薛弘典又丟給朱哲玄一堆書,要他好好讀,有任何問題都可以來找他或劉聰,還說男子漢一生,功成名就再娶賢妻,要他為考功名努力——
朱哲玄听得頭昏腦脹,猜想大概是侯爺爹寫了什麼家書過來,要舅舅鞭策自己,但他開口問,舅舅卻說
「沒有信也沒銀子,所以你還是好好听你表妹的話,該干活干活,其他時間就挑燈苦讀,求取功名……」薛弘典又是一番勉勵如念經般的碎碎念,最後總結,「人生兩大樂事,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舅舅對你期之盼之,亦有信心之。」
翌日,舅舅又找了人來替他做衣裳,說知庾縣夏天會特別熱,他那些綢緞綾羅都不耐穿,且要跟著薛吟曦上山下海,容易被勾破弄髒,所以要裁制一些棉布長衫,既舒適又吸汗,一天換個兩三套也行。
「我沒銀兩治裝,舅舅。」他把丑話說在前,薛吟曦沒給他半點工資呢。
「呃……沒關系,舅舅送你好了。」薛弘典笑得勉強,覺得自己虧大了,想著得再去搜出藏在哪兒的私房錢來支付。
他的確是有點心急,但劉師爺知道兩個小輩之間好像有些情生意動,也贊成說要打鐵趁熱。
就他對女兒的了解,對那些穿得光鮮亮麗的公子哥兒都特別不喜,所以他覺得外甥的衣著風格必須徹底改造,再添點書卷氣,看能不能讓女兒投入感情的速度加快。
朱哲玄是幼稚了些,但也是因為幼稚,讓女兒跟他相處時像個一般少女,薛弘典自忖看人的眼光極好,他相信小倆口若有機會修成正果,朱哲玄絕對會是個寵妻的好男兒,而他的女兒一定會過得很幸福。
五天後,不知道為了自己的終身大事,讓養父損失一筆私房錢的薛吟曦回來了。
隔日又是到七里莊替二丫復診的日子,而朱哲玄後背的傷雖已完全康復,湯藥也停了,但活兒還是得照做。
「總得干活兒換食宿。」半夏直言,得意的抬高下顎,「我家小姐說的。」
「本世子有說什麼嗎?」
朱哲玄很不甘願的承認,自己對薛吟曦好像愈來愈沒脾氣,而且還很主動的告知他這五天有多乖,哪兒都沒去,連舅舅做的兩件怪事也說了。
「多讀書好,知庾縣的夏季也的確會愈來愈炎熱,接下來還有秋老虎,爹對表哥有心了。」薛吟曦沒多想。
稍後,同樣的一群人由薛家車夫駕車,來到了二丫的家,但這一回屋里屋外多了好幾個同村的男女孩童,各個呆愣愣,嘴巴開開的仰頭看著朱哲玄。
薛吟曦也停下腳步,看著這逗趣的畫面。
「哇!真的像二丫說的,長得比薛姊姊還要好看。」
「像仙人。」
「對,像仙人。」
幾個小女圭女圭你一句我一句的贊美起來。
某人得意的朝薛吟曦挑挑眉,朝站在孩子中的二丫蹲來,溫柔的揉揉她的頭,「這一次也要勇敢喔,我讓你的這些朋友帶朱哥哥到處走走,讓薛姊姊干活,好不好?」
「好。」二丫乖巧點頭,笑得開心。
朱哲玄一個吆喝,就將孩子們帶離開了,薛吟曦、二丫、何氏、茯苓及半夏則進了屋。
「朱世子真的很像孩子。」半夏受不了的搖搖頭。
「我喜歡朱哥哥。」二丫皺眉,她是挺朱哲玄一派,不容許有人說他壞話。
「那個……我得說句公道話,朱世子身分高,但完全不會看不起我們這種窮人家的人,我也覺得他很好。」雖然才見第二次,但何氏也靦腆的投他一票。
看到他溫柔與女兒說話時,女兒臉上的歡喜是那麼明顯,她眼眶都紅了,其他孩子看著二丫的眼神都是羨慕,恨不得他也揉揉他們的頭。
薛吟曦也想到那一幕,微微一笑,「表哥是很好。」
半夏跟茯苓驚異的互看一眼,但沒說什麼,薛吟曦也只說了這一句,就開始替二丫拆繃帶了。
屋外傳來孩子們快樂的嘻笑聲,薛吟曦看著二丫頻頻往外看的眼神,笑了笑,「等換好藥就讓你出去。」
二丫點點頭,心里有點急,好想快點出去。
朱哲玄有些孩子氣,他很快就吆喝那些孩子們回家去搜括來各式蘿筐、弓箭、彈弓等,再撿了些石頭就帶隊往山林去。
接下來的時間,朱哲玄儼然成了孩子王,他帶隊探險,不一會兒就抓了不少麻雀、兔子及山雞,還嫌只有野味不夠,又轉往一條淺溪去撈魚蝦。
時值盛夏,溪水清涼,一行人玩水玩得不亦樂乎,就連中途加入的二丫也泡了腳丫子,一臉粲笑。
直到一個時辰後,薛吟曦才看到朱哲玄率著一隊女圭女圭兵回來。
他跟大多數的孩子一樣赤著腳,身上衣衫被他拉高系在腰處,褲管拉高,露出半截腿,衣服半濕,不,很多地方都被打濕了,顯然也打了水仗,他臉上笑容很純真,跟身旁的孩童們一樣。
「表哥童心未泯,難怪能跟孩子們玩在一起。」她看著走過來的他道。
朱哲玄莞爾一笑,「表妹是拐著彎說我幼稚吧?錯,本世子這叫赤子之心。」
這一天對他來說過得太愉快了,雖然全身臭汗淋灕,但當他陪著那些孩子將借來的蘿筐弓箭等物送回,並將那些野味及魚蝦送給他們時,不管大人或孩子臉上都是大大的笑容,一再道謝。
究其因,小魚小蝦是好撈,但朱哲玄送的大魚大蝦並不好抓,那得到深一點的水潭抓才有,沒有好的泅泳功夫可辦不到,孩童也告訴家中大人,是朱哲玄一人下水潭,還叮囑他們不可下去,會死人的。
還有那些山中野味,就算設陷阱也難抓到,但朱哲玄有功夫,抓到不少,這些窮苦人家大多只有過年才有機會吃到肉味,如今得這麼多野味,自然高興無比。
朱哲玄一向不缺吃,更不知道有人因為能吃點肉就高興了,看著一張張純樸的笑臉,他也跟著開心,這種感覺陌生而特別,但他很喜歡,突然想起薛吟曦說的那句「施比受更有福」。
原來,他也有能力給予,而且是靠自己的一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