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過後,姚芝恩去了一趟姚賢的院落。
姚芝恩踏進廳里,早沒有先前聞到的薰香味,而坐在主位上的姚賢臉上不再帶有病氣,整個人看起來容光煥發,看到她來了心情頗好的朝她揮了手,要她靠近點。
在這五天當中,她來過好幾趟,每天都替姚賢針灸,好改善他的過敏癥狀,讓他的鼻子舒暢點二尋麻疹早點好起來,吃藥加上針灸雙管齊下,如今差不多痊癒了。
相對于姚賢的神采奕奕,坐在旁邊的蔣氏一張臭臉,袖下的手攢成拳頭,握得死死的,不甘心姚芝恩治好了姚賢的風寒!
姚芝恩視若無睹,走到姚賢跟前關心問道︰「爹,您今天好多了嗎?」
「好太多了!你的醫術比王大夫還要精湛,果然是菩薩賜下的醫術!」姚賢聲音洪亮道,再也沒有濃重的鼻音,困擾他一個月的難纏風寒終于治好了。
姚芝恩謙虛道︰「爹,女兒只是發現屋里的薰香對您太刺激了,會讓您的癥狀更嚴重,要是沒這薰香,爹早就痊癒了。」
其實不單單只是薰香問題,姚賢怕藥苦,不愛喝湯藥也是一個問題,幸好換成蜜丸他就願意吃了,再加上姚賢飲食很正常,平日不吃辛辣食物也不飲酒,才能好得那麼快。
「你這孩子真是謙虛!」姚賢夸贊道,接著責難起始作俑者,「若不是你提起,我還不知道梁姨娘送上的薰香是我風寒不癒的主因,早不該點什麼薰香的,那女人還說可以讓我聞著有精神,豈料更嚴重……」
「爹,梁姨娘是關心您,恐怕也沒料到這個結果,您別怪她。」姚芝恩听出他的苛責,不禁為不認識的梁姨娘說話。
「你這孩子真善良啊!」姚賢感嘆道︰「芝恩,你這性子跟你娘真像,都是那麼溫柔善良。爹真愧疚過去忽略你那麼多,在你娘過世後也沒有對你好一點,你會怪爹嗎?」
「爹是這個家的支柱,養育我長大成人,女兒怎麼會怪爹呢?」姚芝恩說得十分真摯,心底卻不相信他的話。
從姚賢忽視原主,輕易地就打算把她許給一個老人來看,他是個本性無情的人,他如今會為過去的事感到抱歉,只是發現她有用處,並非真的反省,打從心底覺得自己錯了。
姚賢听了頗高興,直點頭道︰「真是個好孩子,爹以後會善待你的。」
「謝謝爹……」姚芝恩狀似感動的低頭道。
這是什麼狀況?蔣氏看他們父女倆一來一往的對話,發現到情勢徹底跳月兌了她的掌握,從她沒有攔劫到她送藥給老爺的那一天起,一切都變了樣。
藥丸!她怎麼也沒想到這丫頭竟會煉制藥丸,還當真治好了老爺的風寒!
這不成,她要阻止,絕不讓這賤丫頭得意!蔣氏插嘴道︰「老爺,林老爺說明天要來下聘……」
姚賢卻變臉了,銳利的目光掃向她,「你在說什麼渾話!芝恩的醫術這麼好,還難得的會煉制藥丸,怎麼可以將她嫁給一個將死的老人,這分明是在糟蹋她!把這事回絕,不準再提!」
「老爺……」蔣氏听得一口血都要噴出來,搗著胸口,臉上的粉妝都快崩了。
老爺這是認同了那個賤丫頭的醫術,怕是真的會接受她的提議……不,不可以!鋪子該是她的孩子的,而這賤丫頭就該淒慘落魄,怎麼能把鋪子給她管,讓她翻身?
「十年前有個趙女太醫,若是姚家出了個女太醫倒也不錯……」姚賢壓根不理妻子,喃喃地道,接著笑了,毫不隱藏他的野心。
他對姚芝恩道︰「姚記旗下的博仁堂總共有三間,這三間藥鋪子就歸你管了,務必要讓它賺大錢。」
誰也不知道姚芝恩听到這一句話有多麼喜悅,終于,她成功踏出了第一步,她改變了她原本要所嫁非人的悲慘命運,還得到她想要的事業。
她臉上沒有一點急躁,沉穩自信的道︰「謝謝爹,我絕不會讓您失望的。」
蔣氏恨恨地瞪視她,卻是無可奈何。
姚芝恩一直忍耐到踏出姚賢的院落,才告訴在外頭等候的雲娘和翠花兩人這個好消息,兩人都為她感到高興。
唐姨娘和江姨娘在知道此事後,也笑著說等她發達後要靠她過好日子享福了。
第二天,姚芝恩帶著雲娘和翠花去視察博仁堂,她先去了總號,這才發現經營不善這情況遠比她想像的還糟糕,看這虧損的帳面就知道了。
難怪姚賢想把藥鋪子收了,日日虧損加上請來的大夫都離開了,一天沒幾個客人上門,關門是遲早之事。
明明店內寬闊,裝潢大器,為什麼會走到這地步?姚芝恩不禁詢問。
「因為聖惠堂就在隔壁大街上,那是有百年歷史的老字號大藥鋪,在京城一帶有十幾家分號,京城百姓們長久以來都習慣到那兒抓藥,那里的大夫醫術也精湛,深受信賴。
「所以就算姚記有皇商名頭,開了許多賺錢的鋪子,開藥鋪子也佔不上一點便宜,再加上博仁堂開不到一年,鋪子里就發生了有管事卷款逃走的事,那是一筆很大的錢,虧損很大……老爺見這藥鋪子賠了錢,更不敢再進藥材,請更好的大夫,放著不管的下場就是賠得更多。」
回答姚芝恩話的是負責博仁堂的李掌櫃,他早得到姚芝恩要接下博仁堂的消息,此刻並不隱瞞,雖然他很懷疑一個嬌俏的姑娘要如何扛下博仁堂的生意,但又想老爺既然會讓自己的女兒來接管,應該是有幾分本事,態度還算恭敬。
他也只能冀望五小姐真有才能,真的有傳聞中的醫術,能救活博仁堂,要不博仁堂收了,他和伙計們飯碗大概也不保了,畢竟老爺是個非常勢利的人,沒有用處的藥鋪和沒有用處的人,都是不會留的。
「那藥材放哪呢?」姚芝恩問道,對藥鋪子來說,藥材是最重要的。
李掌櫃帶她到庫房里看藥材,姚芝恩逐一檢查著藥材,微微蹙眉。
庫房里是有很多藥材,連上等的人蔘靈芝都有,但可惜保管不良,又放太久了,有發霉的現象。
她惋惜道︰「這都不能用了,勉強用藥效也都減低了,不如不用。」她又問︰「那分號鋪子有好一點的藥材嗎?」
李掌櫃搖了頭,「分號用的藥材,都是從這里送過去的。」
也就是說,沒有可用的藥材了……姚芝恩想煉制一些日常應急的藥丸,像傷風感冒、腸胃炎、頭痛,止痛消炎的藥丸,她都想試著做看看,這可需要用上許多藥材,此外,藥鋪子里也必須供客人抓藥,沒有藥材,等于沒辦法營業。
「看來得暫時停業了,等重新進藥材再開業。」姚芝恩打定主意後,望向李掌櫃道︰「李掌櫃,趁這段停業的日子,我們來討論一下博仁堂日後的經營方針吧,你在這里待了三年了,遠比我還要了解博仁堂,應該會有一些想法才對。」
「小姐,謝謝您看得起小的,小的自然會盡一己之力。」李掌櫃點頭。
雲娘和翠花插不上嘴,在一旁听著兩人的對話,都覺得要讓這博仁堂搖身一變成生意興隆的藥鋪子是大有希望的。
「首先,得重新進藥材,一定要品質好的藥材才行,然後,還要請大夫……」姚芝恩盤算著要做的事,就連藥鋪里的裝潢擺設她也想改造一下,才有嶄新的新氣象,吸引客人前來。
李掌櫃听了不得不打斷她,「小姐,依照現在的虧損,怕是連進藥材的錢都不夠呀……」
「這該怎麼辦才好,是不是要跟老爺拿錢?」雲娘憂心沖沖道。
姚芝恩仔細一想,臉色微沉。
姚賢嘴上說得好听,說什麼若姚家能出一個女太醫倒也不錯,將這博仁堂全權交給她,卻沒有多撥給她人手,也沒有發銀子給她。
難道他不知道,這藥鋪子虧損的很嚴重,沒有銀子,她事事都做不了嗎?
姚賢應該是知道的,這種甩手不管的態度或許是虧損太大了,顧忌得多,他不想再投入錢經營,要她自己想辦法,自求多福,或者……他是在考察她。
畢竟姚賢是個精明的商人,目前只看到她治癒好他的風寒,煉制出治風寒的藥丸,不知她的醫術高明到何種地步,有沒有能耐救活博仁堂,想暗中觀察她,確定她的價值,有價值,才會投資她。
但不管姚賢真正的想法是如何,她都不應該在第一時間求援。
李掌櫃在這時提出一個法子,「小姐,我們之前都是跟藥商進貨的,但藥商一般都賣得比較貴,一般尋常的藥材有農戶種植,我們可以尋找願意跟我們合作的人,直接與他們簽約收購,民間也有專門的采藥人,聘他們會比跟藥商買便宜,采來的藥也可以應急。」
姚芝恩听到采藥兩個字,雙眼瞬間發亮,「哪里挖到藥材?」
「這附近的山里就有了,一般常用的藥材都挖的到,只是數量比不上種出來的,品相也未必可用,若是要昂貴的靈芝人蔘,就要更往深山去……」
連靈芝人蔘都挖的到……姚芝恩冒出了個好主意,「那何必花錢找人采呢,我們自己挖吧,挖到了就是我們的,還能省下一筆買藥材的錢!」
自己挖?雲娘、翠花和李掌櫃听到這驚人之語都懵了,小姐是在……開玩笑吧?
姚芝恩是認真的,她認得許多藥材,上輩子也曾跟著爺爺到深山上挖過幾次野生藥草,所以她興致勃勃的帶著他們以及藥鋪的伙計們一起上山采藥材去。
果然古代山上資源豐富,像是用來補血的三七,預防感冒的黃耆,養顏女敕頰的桃膠應有盡有,若是能采到人蔘靈芝就好了!
姚芝恩抱持著希望,但畢竟是珍貴的藥材,沒那麼好挖到,能順利挖到平日常用到的藥材就不錯了。
上山采藥這件事進行一次後,姚芝恩就上了癮,日日早上一出門就往山上去挖藥草,在黃昏前下山返家。
以往她這個庶女要出門,都要告知蔣氏一聲,要不就得偷偷模模從後門溜出去,現在姚芝恩每天要到博仁堂,姚賢給她對牌,讓她不必向蔣氏請示便可光明正大出門,這大概是姚賢唯一為她做的好事。
蔣氏管不著她出門,不知從哪听說她山上挖藥草的事,看到她衣上帶有泥巴,嘲諷她像野猴子在泥地上打滾。
姚芝恩無所謂她怎麼說,她現在忙得很,不要來妨礙她就好。
而這段日子,姚芝恩除了忙著挖藥草,也撥空回外祖家找表哥,同是醫者,她希望可以和表哥互相切磋醫術,請他到博仁堂當坐堂大夫,可惜家中老僕說他人還在蘇州,不知何時才會回到京城。
于是她上了香後,便向老僕留話,先行離開,只能等表哥回來跟她聯系了。
日子就在忙碌中流逝,這一天,姚芝恩同樣上山挖藥草去,這座山簡直是寶藏,今天她找到好幾種對身體很好的藥草,她全都要帶回去。
當姚芝恩擔起裝藥草的筐子時,才發現太陽都快下山了,太晚了。
「糟糕,雲娘和翠花看我沒回去,現在肯定很著急地在找人!」
今天,她只帶著伙計上山挖藥草,沒讓她們兩人跟來。
她深深認為雲娘兩人沒有挖藥材的天分,與其帶她們上山,不如讓她們留在藥鋪子里打掃,才不會又不小心把藥草可利用的部位弄斷,讓她心疼得緊。
不過,伙計每日工作的時辰是固定的,她不好意思不付加班費又耽擱他們太多時間,下工時間一到便讓他們先行回家,自己則多留在山上一會兒,才會一個沒留意便忘了時間。
可是從山上走到山下,最快也要花半個時辰,走到一半,太陽就不見影了,四周黑抹抹的一片,所幸姚芝恩隨身帶了火熠子,馬上點燃了樹枝,照亮了前方的路,不至于迷了路。
走著走著,她發現前方樹林里似乎是出了什麼狀況,傳來嚇人的哀號聲。
原本她以為是有人意外受困了,醫者的本能讓她加快往前走,當她意識到她目睹的是一樁凶殺案時,頭皮一陣發麻。
位于她前方二十尺處,有個黑衣男人一手持著火把,一手持著長劍刺進一個男人的身體,一拔劍,那個人立即往後傾倒在地,一動也不動,在那個死去的男人四周,還橫躺著一具、二具、三具……至少有七、八具的屍體。
而那個黑衣男人就這麼居高臨下的盯著那幾具屍首,任手里的劍滴著血,一滴又一滴的往下墜,在地上匯聚成一灘,血的氣味也彌漫開來,是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畫面。
然而,這個殺人凶手的相貌一點都不可怕。
那黑衣男人手里的火把清楚地映出他的臉孔,姚芝恩所看到的容顏是那麼聖潔又俊美,宛如謫仙下凡,她從沒見過那麼好看的男人。
在這時,黑衣男人似乎是察覺到林中的火光,冷不防地朝姚芝恩的方向看來。姚芝恩一個激靈回神,馬上躲到大樹背後,心髒怦怦跳著,宛如有千軍萬馬在胸口奔騰,都快喘不過氣了。
糟糕!她被發現了!她看到他殺人了,會被滅口嗎?
「誰?」
姚芝恩搗住口鼻,瑟瑟發抖不敢出聲。
「都偷看到了,不出來嗎?」
黑衣男人的聲音很好听,溫柔磁性,卻讓姚芝恩驚恐萬分,但姚芝恩知道她必須冷靜,只要她一個沉不住氣的逃跑,就會暴露行蹤,她只能按兵不動。
「在哪邊呢?我來找找……」
姚芝恩從他踩在草地上的窸窣聲听到他往左走,稍稍松了口氣,再發現他改往右走時,她嚇得額頭都快冒汗了,她平常並不是個容易驚慌的人,但這根本堪比恐怖片。
不會吧……被找到了?
黑衣男人往姚芝恩躲藏的大樹走,在距離約五、六尺處停下,「原來在這里。要我去找你嗎?」
姚芝恩這才發現她忘了熄火,難怪會透露她的行蹤。
那個人就在大樹後頭,她該怎麼辦呢?
姚芝恩當機立斷的將樹枝熄了火,藏在背後,然後鼓起勇氣自樹後踏了出來,現身在那男人面前,男人手里持著的火把燒得太旺了,她依然可見那俊美好看的五官,然而,長得再好看也沒用,依然是個殘酷嗜血的壞人。
「公子,不好意思,天色昏暗得讓我看不清楚路,原本我想問你路的,但好像嚇到你了……」姚芝恩听到自己順利的發出了聲音,此時的她只能裝傻,假裝不知道他殺了人,再找機會逃跑。
「你說,你看不清楚路嗎?」黑衣男人問,倒是意外窺視自己的是個女人。
姚芝恩抬高頭看他,縱使這男人很可怕,她也得神情自若的對著他演戲,「是啊,太暗了,我只看到公子你一個人……」
「真的只看到我,沒看到我後面一地的屍體嗎?」他冷冷一笑,往前一邁。
姚芝恩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又試圖鎮定下來,用閑話家常的語氣說話,「公子,你真愛說笑啊!天色太黑了,我怕有野獸出沒,先走一步了,你自己要多小心……」
「有野獸的話,我會一劍刺死它的,你不是看到了我手里的劍嗎?」
姚芝恩咽下了口水,那血淋淋的劍身令人一懼,她無法控制腳步的再往後一退。
「姑娘,你在怕什麼?不是說迷路了,我正好可以帶你出去。」他輕輕踩在草地上,發出了異常刺耳的窸窣聲。
「不、不必,太晚了,孤男寡女不好……」姚芝恩推托道,一邊往後退。
「姑娘,你在怕什麼,就算我們是孤男寡女,這些人都成了屍體了,有誰敢說閑話?」他極為不屑地哼道。
這男人……她都一再表示自己沒看到他殺人了,為何他還不放過她?
姚芝恩在強大的壓力之下生起無比的怒氣來,不吐不快,「公子可真奇怪,我們根本不認識,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更不知道你從哪里來的,我要如何去報官舉發你殺人的事實?就算我真的去報官了,等官兵趕來,你人也不見了,甚至連地上的屍體都收拾干淨了,我去舉發你對我有什麼用處?你根本用不著殺我滅口!」
這一連串話讓黑衣男人都听愣了,沒想到她會理直氣壯的責難起他來。
「啊!後面!」姚芝恩突然像看到什麼,指向他背後,「我看到在你後面,有個倒下的人拿了刀要對你……」
黑衣男人轉了身,什麼拿刀要偷襲他的人沒看到,就只有倒在地上死透的屍體,意識到被騙了,再回頭就見她拔腿狂奔進黑暗的樹叢里。
他並沒有追上,只扯了扯嘴角一笑,跑得還真快。
這女人明明是怕他的,總會忍不住往後退,卻膽量十足的敢與他對杠好幾句話,還敢騙他……
「還真是有趣的姑娘。」他收回了視線,瞥向地上的屍體,眼神變冷,道︰「清除干淨,可以跟皇上交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