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芝恩到國公府出外診,幫齊國公的兒媳婦看診,這是今天最後一個患者,她踏進國公府時已經是傍晚了。
「姚大夫,我的孩子還好嗎?」江氏在她把脈完後,擔心的問。
姚芝恩放下她的手道︰「孩子目前有五個月大了,但你的肚子有點小,可以的話,多吃點有營養的對孩子才好。」
「我的肚子太小了嗎?」江氏模著圓凸的肚子,自責道︰「孩子,對不住啊,我果然是個失職的娘親,居然都沒能好好照顧你……我、我真恨啊,我明明想振作起來,卻什麼都做不好,吃不下也睡不好,我這個娘親真的好沒用……」
姚芝恩一邊听一邊和江氏的女乃娘對視了眼,早在看診前,她就听江氏的女乃娘說了,自從江氏懷孕後,婆婆就替她的丈夫納了妾,說是她有孕在身不能伺候丈夫,還說開枝散葉是好事,江氏因此郁郁寡歡,情緒不寧,讓丈夫看得郁悶受不了,不再進她的房。
有一晚她想不開竟拿著剪子想刺自己,幸好被女乃娘阻止了。
剛剛她替江氏把了脈,有肝氣郁結之狀,孕婦因為體內賀爾蒙的強烈變化,情緒變得較敏感,容易受到周遭事物的刺激,是憂郁癥的高危險群,江氏因為丈夫的納妾,罹患了產前憂郁癥。
姚芝恩握住她的雙手道︰「世子夫人,請你不要責怪自己,你沒有做錯任何事,你只是心生了病。」
「我的心……病了嗎?」江氏詫異地道,不知道她竟然生病了。
說起來,這憂郁癥不單單只是心病,也是生理上的病,但說得太詳細江氏不見得听得懂,姚芝恩用還是容易理解的說法說明,「人會生病,心當然也會生病,所以你才會悶悶不樂,做什麼事都提不起精神,也吃不下,但這病是可以治癒的,我會替你配幾帖藥,你要按三餐吃藥,然後也要多吃點飯,多散步走一走,知道嗎?」她叮摩的道。
江氏听到這病治得好,積極地道︰「姚大夫,為了孩子,我會好好振作吃藥的,也會多吃點飯,多走一走。」她模了模圓肚,「我會讓我的孩子健健康康出生的。」
姚芝恩看她打起精神了,又問︰「世子夫人,你平常有什麼嗜好?」
江氏一懵,「這個……我嫁進國公府這一年來,都在學習當個好媳婦、好妻子。」
女乃娘在一旁提醒道︰「世子夫人,您會畫一手好畫呢!」
江氏困窘地道︰「那也是嫁人以前的事了,我已經很久沒畫了……」
姚芝恩微微一笑,「那要不要重拾畫筆?」
「我嗎?」江氏忙揮手,「不,這不行,我好久沒畫了,都生疏了。」
女乃娘鼓勵她道︰「世子夫人,世子很喜歡您婚前畫的畫呢,要是他看到您重拾畫筆來一定會很高興的,興許會重新進您房里……」
江氏想到丈夫,嘆了口氣,「可他真的會想看我的畫嗎?他現在心里只有那個會哄他開心的小妾……」
姚芝恩在這時插話了,「那麼,就為自己畫吧!自己畫得開心不就得了,也可以當作胎教畫給孩子看,也許孩子出生後,會跟你一樣很有畫畫的天賦。」
在姚芝恩的想法里,與其想挽回男人的心,不如讓自己活得快樂,更愛自己一點。
「我的孩子也會跟我一樣很會畫畫嗎?」江氏綻露笑容,「嗯,我來試試。」
姚芝恩跟著一笑,「那過個幾天,我再過來看你。」她實在很想跟她說句加油打氣的話,但又覺得這樣的話會為她帶來壓力,是不能輕易說的,「世子夫人,若有遇到困難,我會陪著你的。」
江氏點了點頭,「姚大夫,謝謝你。」
看完診後,姚芝恩踏出了房間,翠花跟隨在後,心情沉重,沒有說話。
她陪著小姐看過很多病患,多是為不孕苦惱的,想借著懷孕鞏固地位,而這江氏是有孕了,卻苦惱到生病了,這男人三妻四妾的,實在太害人了。
踏出了國公府,姚芝恩意外的看到了陳洋,「陳洋,你怎麼……」陳洋朝她有禮的點了頭道︰「姚大夫,請您坐那一輛馬車,王爺在等您了。」
姚芝恩望向他所指的馬車,那是一輛很華麗的深藍色車簾馬車,還瓖著珍珠寶石什麼的,太引人注目了,她實在不想搭。
但這麼晚了她已經很累了,只想快點回家休息,沒體力在那邊推拒,最後仍是上了車。
韓霄坐在里頭,一見到她便洋洋得意地道︰「姚大夫,你看,本王對你多好,親自來接你,護送你回姚府。」
姚芝恩是後來才知道,他在姚府安插了他的人保護她,出了府也一樣會有人暗中保護她,他說過她不用怕,有他在,不是隨口說說的,讓她頗為感動。
如今听他這麼說,姚芝恩不禁感激,剛剛的倦怠煩躁都消了。
「王爺,您不必花時間來接我,我也能平安回到家……」
「只是順便。」
姚芝恩真想把感動收回來,皮笑肉不笑地問︰「王爺,敢問貴體又哪里不舒服了?」
韓霄神秘一笑,「本王的病痛可多了,等到了再說。」
姚芝恩傷腦筋的扶著額際。是啊,病痛很多,連被蚊子叮了一個包,一點小擦傷都要她包紮……
這陣子,韓霄幾乎是每天晚上都會當賊般的施輕功跳進她的院落里,什麼看病的理由都有,她感到啼笑皆非又無可奈何,誰教她是他的專屬大夫。
「這次你幫齊國公的兒媳婦看診,又是看不孕?」韓霄好奇一問。
「這倒不是,她有孕了,她是懷孕時丈夫納了妾,整天悶悶不樂,飯吃不下也睡不好,得了郁癥。」
「郁癥,這還是第一次听到,真厲害,你也會看心病了。」
「說是心病,又不單單只是心病,很難治……」很多受憂郁癥所苦的病人,最後都過不了那一關,走上絕路。「說來說去,都是男人的錯,娶一個就夠了,還娶那個多個,才會害人生病!」姚芝恩對韓霄忿忿不平的道。
「你不必對著本王罵,本王還沒娶妻。」韓霄覺得自己被罵得冤枉。原來他還沒娶妻?姚芝恩想了想又說︰「但你應該有很多妾吧?」
韓霄挑了眉,「怎麼,你很在意嗎?」
「一點都不。」姚芝恩笑笑地回,撇開了臉,望向窗外吹起夜風。
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兩人的互動已自然而然的熟絡,還會吵嘴,以前的她肯定是無法想像自己可以對韓霄這麼心無防備,自在的和他同乘馬車的。
姚芝恩吹了夜風一會兒,忽然發現姚府快到了。
「停,在這里停下,我要下車。」
韓霄為她的舉動感到莫名,「可還沒到……」
「怎麼可以讓別人看到我們同車,我要自己走到門口。」姚芝恩想到什麼的認真囑咐道︰「王爺,您也在這里下車吧,您不能從正門進去,要在這里翻牆進去,知道嗎?」
韓霄听了真是瞠目結舌,「你真是……」他堂堂王爺有那麼見不得人,說什麼半夜里來找她會引人猜忌,傳出不好听的傳聞,總是想將他藏起來,簡直將他當成髒東西了!
這會兒,馬車一停下車,姚芝恩馬上一溜煙的奔下。
韓霄愈想愈不快,遂即跟著她下車,然後從後方摟住她的腰,運起輕功往上騰飛,飛至高牆上。
「哇啊!」姚芝恩嚇死了,還以為是被人從背後劫擄了,一躍上高牆才發現始作俑者是韓霄,她伸出拳頭痛打他,「韓霄,你怎麼可以……」
她的小貓拳對韓霄可不痛不癢,「本王有什麼不可以的?」
「快放下我!」
韓霄作勢要松開她,姚芝恩以為要從牆上摔下去,嚇得用力抱住他,韓霄看她抱得緊,軟玉溫香在懷,還挺愉悅的。
「抱緊了,不想被發現就閉緊嘴。」說完,他又騰空躍起,飛掠進一個院落里。姚芝恩看了看四周,焦急道︰「王爺,不是這里,您走錯了。」
「是嗎?」韓霄又一躍。
如此幾次,終于來到菌庵院里,當停在地面的那一刻,姚芝恩好感動,而當她發現她的雙手用力圈緊他的腰時,她腦袋轟的一聲,這才意識到她抱住他好久,趕緊松開他來。
她的臉上布滿紅霞,也不知是羞紅還是氣紅。
「王爺,您哪里不適,我趕快幫您治好,您才好回去休息。」她表面上客客氣氣地說,心里卻哼哼著想,這男人,明明身強體壯,活跳跳的,今天她倒要看看他有什麼病痛!
韓霄懷中失去她柔軟的嬌軀,不知怎地,他感到悵然若失,再見她一副急著趕他走的姿態,更生不滿。
他是王爺,應該是她巴著他才對,怎麼變成他被嫌棄了?
「姚大夫,你怎知道本王沒病?我得的是心病,你也來治治我的心病吧。」韓霄現學現賣的把心病掛在嘴上說,表情真摯得很,沒半點虛假。
「心……病?」姚芝恩听得都闔不上嘴了,他在說什麼?韓霄朝她走近,含情脈脈的看著她,「本王發現一天沒見到你就會犯相思,這是對你的相思病吧!你說,這相思病,要吃什麼藥才好?」
這男人……在胡說八道什麼?而且,眼神還很撩人……
姚芝恩面對這樣的他,是有點難以招架,但也不是治不了他,她伸手模到他的左胸口。她這大膽的行徑,完全把韓霄嚇到了。
「你這是……」
「心跳很正常,王爺,您沒有犯相思。」姚芝恩朝他微微一笑,「王爺,我差人下碗面給您吃吧,吃飽後您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居然這麼輕而易舉地反擊他,韓霄爽朗的大笑一聲,「真有你的!」
「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在這時,雲娘和翠花搭著自家的馬車回來了,看到韓霄已經到了,忙行跪禮,陳洋從牆上跳下,也到了,也不知是不是都看到方才那曖昧一幕,三人的表情都有點尷尬,問安的聲音也有點虛弱。
姚芝恩只能當沒事,吩咐雲娘道︰「雲娘,你去幫王爺煮碗面。」
韓霄扣住她的肩膀,「這次本王是說真的,本王要治失眠。」
「失眠?」
韓霄抬頭看天空,夜色深濃,不見星月,「本王會看一點天象,今晚深夜,會下大雷雨。」
听到大雷雨這字眼,姚芝恩想起了他作噩夢抱住她的那一夜。
韓霄靠在她耳畔道︰「本王要你……哄我睡覺。」
果然下雨了。
姚芝恩听著屋外伴著雷嗚的下雨聲,瞪向佔據了她的床的男人看。
這男人,要她治他的失眠癥,但打死都不讓她針灸,也不喝藥,就是賴定了她要哄他睡,真幼稚,他現在是七歲的小孩嗎?
「不說故事嗎?本王等著听呢。」韓霄一手枕著頭,期待的道。
「好,我說故事。」姚芝恩認了,也只能把他哄睡了,她想了想,開始說起故事,「在很深很深的海底里,有一座城堡,里面住著六位人魚公主……」
「人魚公主?」
「就是長了魚尾巴的人,半人半魚。」
「這是精怪吧!」
姚芝恩抽了抽唇,人魚公主變成精怪……感覺她要說的是靈異故事。
算了,他高興就好。
她繼續說起故事,良久,終于說到了結局,她心里滿是愁悵,心想這真的是個悲傷又唯美的故事。
「好奇怪。」
姚芝恩一听到這句話,心里的美感都不見了,「哪里奇怪了?」
「王子認不出人魚公主是他的救命恩人,還把別的女人當成她,可是個背叛她的罪人,那種人讓他活著做什麼,一刀砍了他,人魚公主不就得救了?她真是個笨蛋!」韓霄嗤之以鼻的罵道。
因為人魚公主深愛著王子,寧可當個笨蛋死去也不願傷害王子。
姚芝恩把這句反駁吞回肚子里,她看得出來,韓霄是個沒有愛過的人,像他這種身分地位的人,向來只有別人追逐愛慕他的分。
「我倒覺得,如果人魚公主一直待在海底,不要遇上王子的話,就可以永遠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不要識得情愛的滋味,也就不會化為泡沫死去了。
「你說的對,你比人魚公主還聰明。」韓霄點頭應和道。
姚芝恩見他雙眸熠亮,嘆息道︰「王爺,您想睡了嗎?怎麼覺得您的精神變好了?」
韓霄揶揄地道︰「你是大夫,怎麼問起本王了?哄本王睡覺可是你的工作。」
這家伙!她一根針就可以讓他睡到明天了,真想偷偷刺他!偏偏她只能哄他……還有什麼故事好說呢?要找個無聊得讓人想打瞌睡的故事才行,唉,想不出來……對了!
「王爺,您的母妃以前都是如何哄您睡的?」她可以偷師學一下。
韓霄回想著道︰「本王的母妃都會唱搖籃曲給我听。」
姚芝恩打死都唱不出寶寶快睡那種曲子,她只能說︰「那她一定是個溫柔的人。」
「嗯,她是個很溫柔的女人,當年我和皇兄還很小,她會哄著我和皇兄睡。」韓霄回憶起過往,臉上流露了難得的溫柔。
姚芝恩听他說起皇上,不禁道︰「王爺,听說是您幫助皇上登位的,想必皇上對您十分信任吧。」
「皇上確實是個好兄長,他待我不薄,重用我,給了我很多賞賜,只是,伴君如伴虎這句話你听過嗎?」韓霄對著床頂看,意味深長的說出這句話。
姚芝恩有點意外他會這麼說,她以為,他在皇上面前相當吃的開,不料,他也得過得小心翼翼。
韓霄抬起右臂,看著長年握著刀柄的長出厚繭的手掌心,「這些年來,我為皇兄除去不少禍害,殺人都已經殺到麻痹了……但其實在最早時,我不願意殺人,我是迫不得己才殺人的,因為我不拿刀,別人就會殺我和皇兄,,皇兄也一樣,以前是個溫厚的好人,漸漸地變得心狠手辣,鐘除異己,而且多疑……皇兄也是身不由己的,所以我不會怪罪皇兄。」
韓霄沒有意識到,在他對她說起心事時,是自稱我,而不是本王。
「只是,為什麼……偶爾我會覺得累,覺得很疲憊呢?」他擱下了手臂,連瞳孔里都是茫然一片。
姚芝恩忍不住放柔了聲音,「王爺,是您的心在累吧,您覺得寂寞,您漫無目的的活著……」
韓霄側過臉看她,「那麼,你就治治我的心,讓我不累,不寂寞吧……」
轟隆隆的一道響雷劈下,房內一瞬光芒萬丈,姚芝恩隱約在韓霄的臉上看到了無助,她心口升起異樣的感覺,讓她一時呆看著他,卻說不出話來。
下一刻,韓霄嗤笑了她一聲,「姚大夫,怎麼連你都怕打雷了,上來吧,本王陪你。」
他拍了拍床上空著的位置。
他一不正經,姚芝恩就回過神了。
「不必,我不怕打雷,怕的是王爺您……」她敬謝不敏。
「我說,上來。」韓霄一手扣住了她,雙眸一眨也不眨地對著她道。
不知怎地,姚芝恩回想起剛剛他一閃即過的無助神情,一個恍神,就這麼被他拉上床,躺在他身側。
韓霄撫著她的秀發,凝視著她道︰「姚大夫,今晚就這麼陪我吧,直到我睡著,都待在我身邊。」
「可是……」
「天亮後,我會翻牆離開的。」
明明不是這個問題……姚芝恩在心里一嘆,他怎麼不明白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沒有一點避嫌的意思啊,兩人這麼同床,這麼曖昧……好嗎?
韓霄仍然凝視著她道︰「姚大夫,總覺得有你在,我就睡得著,我的心,也能被你治癒。」
「那我的本事還真大啊!」陪他睡而已,就能治他的心?這話未免太過曖昧。
「因為,在你身上有我想要的……」那一抹溫暖,那是足以溫暖他心的強大溫柔。
韓霄沒把剩余的話說完,只露出了堪稱溫柔的笑。
怎麼不說下去了?姚芝恩不禁屏息,在她身上,有什麼是他想要的?
在這時,韓霄冷不防地捉起她的手覆住他的左胸口,「你感覺一下,本王的心跳有變快了,點吧?」
這男人……是在干什麼!是在撩她嗎?
姚芝恩的手掌貼著他的胸,不只手心流汗了,臉蛋更是發燙。
「王爺,您這是干什麼?」
韓霄深深凝望著她道︰「本王真的對你犯相思了。」
真的,心跳變快了……
姚芝恩倒抽了口氣,用力抽回手斥道︰「王爺,別開這種玩笑,快睡吧!」
韓霄輕笑了聲,不再逗她了,端正躺好,閉上眼,卻又不忘叮囑,「記住,要陪在本王身邊,不得離開。」
「是、是,我哪里都不去,快睡吧。」她為他蓋上被子後,便乖乖躺在他身側,不過躺了片刻,她不禁也模了模自己的胸口。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模了他的胸口後,連她的心跳都變快了,怦怦怦平穩不下來?
姚芝恩深呼吸著,一遍遍告訴自己要冷靜,危險的男人對女人來說是甜蜜的毒藥,她不能自尋死路。
當他對著她說,他對她犯相思時,她幾乎快溺斃在他眼底……不過,也只是幾乎而已,她有自信她是不會淪陷的。
她對成為因愛變成泡沫的人魚公主沒興趣,這輩子她只想當大夫行醫就足夠了。
此時陪在這男人身邊,她也只是憐他、心疼他,將他當成病人,想治好他的心……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