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照照不想預設立場,也不想把所有的夢想和希望都寄予在他身上,女人沒有自己的事業和獨立性,無論在哪個年代都是自斷後路。
「是府中誰人膽對你不敬?」李衡臉色一沉,肅殺之氣宛如大軍壓境。「你說,我必為你做主!」
她連忙擺手。「沒有沒有,府里人都對我挺好的,真的,不是他們——」
「不是他們,那便是確有其人了?」他濃眉斜挑,面色冷肅。「誰?」
她沒想到他敏銳至此,一時有些卡住。
「照照,時至今日,你對我還有何不放心的嗎?」
「話不能這樣說啊。」她老實道︰「我們兩情相悅也不表示從此一帆風順,我對現在的你放心,也不代表未來的你就讓我放心,或者未來的我能讓你放心,總之話說回來,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所以放心不放心的,也很難說啦!」
現代社會的社畜少女們(?)工作之余看言小追劇,期盼在平凡枯燥忙碌苦悶的生活中,尋找怦然心動的粉紅色泡泡,讓自己感覺到這世上還是有浪漫、愛情、幸福和美夢成真的可能……
但少女們同時也早已閱盡世情眼界寬,心知肚明這世上唯一不變的就是變,還有never say never(永遠不說永遠)。
李衡凝視著她,盯得她逐漸不自在起來……
按怎?
「我李衡心悅一個女子,必會護她一生安然歡喜。」他沉聲道。
她心猛地一咚。「我……你……」
「也罷,」他忽然模了模她的頭,眼神流露出一絲藏不住的繾綣溫柔。「往後你只管看著、受著便好,一切有我。」
不需指天誓日,挖心掏肺,只短短的一句話,她卻奇異地感覺到了他的真摯堅定如金石鏗然。
訥于言、敏于行,胸懷坦蕩、正直磊落……古代的君子之風,形容描繪的就是他這樣的人吧?
曹照照呆呆地仰望著他,這一瞬間,心口不知怎地滾燙激蕩得厲害……
「同我回府,好嗎?」他柔聲問。
「好……咳咳咳咳,不好。」她差點被美色所迷,總算及時理智回籠,咬牙堅決地道︰「大人,我才搬回官舍住了一晚,您別害我打壞規矩。」
「這如何是打壞規矩了?」李衡輕嘆了口氣,大手牢牢握著她的小手。「嗯?」
好銷魂的一聲「嗯」啊……
她耳朵發癢,背脊竄過了一陣陣酥麻感,意志力幾乎被融化……但,還是撐住了。
「大人您別再誘惑我了。」
他盡管心下落寞,還是不禁被逗笑了。
曹照照最會打蛇隨棍上了,見狀笑嘻嘻地道︰「大人這是答應了?嘿嘿,對嘛,其實咱們倆這樣各據一方真的挺好,正所謂‘距離產生美’,您天天上衙看見我,下了衙在府里也見到我,很快就會厭煩的——」
「我不會。」李衡對她的歪理謬論一點也不買單,濃眉斜挑。「你會嗎?」
「我……」她一頓,有點嗯嗯啊啊。「那個,這種事不大好解釋……」
「官舍伙食比府里好嗎?」
「……」她有種膝蓋中箭的感覺。
「床鋪比府里的軟嗎?」
她當然不能說出違心之言。「呃,是也……」
「能點夜宵嗎?」他揚眉。
「當然不……」她節節敗退,只得趁完全被「撂倒」前蹦了起來,佯裝急呼呼地往外跑。「……哎呀衙署也差不多要放飯了我得趕緊去搶飯不然就來不及啦!」
「照照——」他大手一伸,卻只抓了個空。
曹照照抱了一大碗公的米飯,上頭堆著滿滿的炖羊肉,散發著香噴噴的醬香味,還趴著兩根青菜意思意思一下。
她注意到自己附近相同打飯吃的同僚們偷偷在瞄她,表情和氣氛相比昨天,又好上了不只一點點。
嘖嘖嘖,人性啊!
不過曹照照倒也不覺得自尊受傷什麼的,大理寺也是個正常的職場生態,誰都不想招惹有可能得罪了大老板的同事,對吧?
且因為這里是大理寺,是大唐最高法院(?)……里頭出入的員工(?)大多心中有律法,有正氣,所以私人偏見和小算盤是有,但也不至于會有霸凌事件發生。
她最多,就是像昨日那樣被冷落……
「曹司直,您今晚還住官舍嗎?」老王頭一手拿了兩個胡餅,也端了小半碗炖羊肉坐到她旁邊,好脾氣地打探問道。
「老王叔,我今晚自然還是住官舍了,而且不只今晚,我以後都住官舍。」她扒了一大口飯,喜孜孜地塞了塊軟爛噴香的羊肉嚼嚼嚼,笑咪咪道。
老王頭愣了一下。「欸?可大人不是——」
寺卿大人今日調動了人馬去找曹照照,又親自「護送」曹照照回來,這番大動靜全大理寺上下……連犬舍里那三頭躡蹤用的細犬都知道了。
曹司直沒有失寵……咳,既然一切如常,那不是就該搬回大人府中嗎?怎麼還需要委屈住這板板正正簡單陽春的官舍?
「大人?」她心虛了一下,咽下了滿口飯菜後清了清喉嚨。「大人自然是回他府中。」
「你和大人……」老王頭猶豫良久,壓低聲音小小聲問︰「沒有鬧掰吧?」
「我跟大人好著呢,就跟大家都一樣。」她呵呵呵打馬虎眼。「又何來鬧掰?大家都是好同僚嘛!」
老王頭內心瘋狂吐槽——裝,您就裝吧!
只不過老王頭自然也沒有白目到膽敢當著緋聞事件女主角的面兒,直接把八卦采訪貫徹到底,而是連忙把話岔開了去。
曹照照吃完了飯,大理寺內外檐下懸著的燈籠已然燃亮了,一排排暈黃溫暖,煞是好看。
她不忙著回後頭官舍寢屋休息,而是又晃呀晃回了自己的辦公之處,去模了只不重要的卷宗,又蹭呀蹭地蹭到了隔壁寺卿大人的「專屬辦公室」。
李衡位高權重,身為大理寺卿,處置批審的重要機密公文卷宗甚多,所以一向守衛森嚴,門前皆是一天十二時辰都有衛士站崗。
「曹司直。」神情肅穆的衛士禮貌地對她一頷首。
「哎。」她笑笑,偷偷瞄了緊閉的門扉……窗欞內一片黑暗,沒有半點燭光。
——李衡真的這就回府了?
她心一緊,明明知道不應該,卻還是不由自主有些失落起來。
男朋友上任的第一天就繼續走鋼鐵直男路線,叫他回家他就真的回家了,十分放心把女朋友丟在公司(?)宿舍……
李大人,您這麼不會談戀愛,是很容易失去我的。
「曹司直找大人有事?」衛士好意地指出。「大人稍早已下衙回府。」
「我知道,」她趕緊甩去落寞之色,笑嘻嘻道︰「我不過就是吃飽飯散散步消消食,我不是特意來找大人的。」
「那曹司直請便。」
「我自便我自便,」她也拱拱手。「衛士們辛苦了。」
曹照照只得把拿來當幌子用的卷宗又送回了原位,有點沮喪地慢慢晃回了官舍。
唉,洗澡睡覺……卡早困卡有眠。
想到洗澡,曹照照又有點頭疼,在現代洗澡是件最輕松不過的事了,水龍頭打開,要熱水冷水馬上就來,但在古代,沐浴是大工程,首先得去燒水,把大木桶搬到房里,然後先到井邊打幾桶冷水倒進浴桶,再去灶房來回拎幾趟熱水倒進去……
夏天還好,長安的冬天三天兩頭下雪,這麼一來二去的,燒再多水也不夠給它結冰的。
過去兩年在李府自有僕人婢女幫忙燒水打水,但她現在住到官舍來,一切自然都要采自助式。
……不要緊,她行的!
「我們二十一世紀的女性同胞什麼不會?」她一挺胸,慷慨激昂地握緊小拳頭,振振有詞。「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扛得了機槍還打得過流氓,就只差不能無性生殖……其他的我們不是自己都全包了?」
區區打水燒水沐浴,小菜一碟。
在大醫院的急診室待久了,手腳麻利已經是基本配備,她念頭一起,馬上就轉身往大理寺的灶房去。
大灶房有專門幾個爐灶是供以燒水湯浴用的,晚上都會有兩個婆子和小廝當值。
可昨天听老王頭說明住宿須知,曹照照才知道這婆子燒水,小廝提水也是有固定時辰的。
畢竟大理寺官舍住下的都是大老爺們,文官也不是沒有,但男人對于沐浴這件事相當隨意,幾天不洗澡,只用熱巾子擦擦身就交代過去的糙漢子們多得是。
像她這樣的女性官吏本就諸多不便,沐浴這件事也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曹照照多少有心理準備,而且她也不是典型的古代女性,沒有那麼多窮講究,所以進到大灶房看見里頭空空蕩蕩,她也不以為意,發揮團康出游起火烤肉的精神,很快就幫自己燒了一鍋熱騰騰的水。
「真重啊!」她拎著一桶熱水,邊走邊喘氣,喃喃。「應該去買一根扁擔來挑水……」
排排官舍最後那間,昏暗暗的夜色下,依稀彷佛有個高大身影提著盞燈籠,靜靜佇立在那兒。
她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有鬼?
可還來不及嚇破膽地扔下熱水桶就哇啦哇啦往外逃,一個熟悉至極的低沉嗓音已經響起——
「這麼晚才回來?」
曹照照尖叫的沖動才到喉嚨又吞了回去,瞪大了雙眼。「……大、大人?」
李衡看清楚了她手中提著的是什麼後,步履急促三兩步便來到了她身邊,搶過了她手中沉甸甸的熱水桶。
「這樣的粗活兒怎不叫小廝們來做?」他深邃眸底掠過一絲心疼。
「沒關系,這只是小事……」
「怎麼是小事?」他英俊端肅的臉色有些冷。
哪個男子都不願見自己心愛的女子辛苦受累,更何況是他?
曹照照看出他眼神里的憐惜與不甘,心下一甜,小聲說道︰「真的沒事,以前一開始在府里我也是自己打井水洗臉的呀,不過是後來有小丫頭,我就躲懶罷了,現在住官舍,自然是照著規矩走,人家可以,我當然也可以。」
「……這就是你求的‘獨立自在’?」他深吸了一口氣。
她仰望著他,一時也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麼生氣了?
「我……」
「你不想在府里住,我可以依你,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在官舍里挨這樣處處不便的苦日子。」他眸光黯然。
「我沒覺得是苦日子啊!」她趕緊解釋,安撫道︰「你別多心。」
李衡騰出大手來輕輕捧住了她的小臉,「在你心里,我便是那種自己過著喝金咽玉舒坦富貴的日子,卻叫心慕的女子清貧度日的卑劣男子?」
「當然不是。」她急了,「你當然不是那樣的人,我也從沒那樣想。」
他神情落寞,顯是不信。
平日沉靜睿哲、智珠在握的男人在此時露出一絲茫茫頹然之色,她瞬間愧疚心大起,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依戀討好地搖了搖。
「不是這樣的……」她柔聲道︰「我以前,就是還沒來長安前就是過這樣的日子,我習慣了自己拿主意,習慣了有事自己扛,無論當差、做飯、洗衣……干什麼都自己來,我在你府中住了兩年多,還是我這輩子過過最舒服的好日子,你一直待我好,我都知道的。」
他深邃目光凝視著她,似有千言萬語。
她被他脆弱(?)的小眼神瞅得心里更是絲絲作疼,總覺得自己實在太壞了,「那個……我是真心覺得住官舍避免掉了很多麻煩,旁人能住得,我自然也能住得。」
李衡黑如鴉羽的長長睫毛無力地垂落了下來,掩住了眸底黯淡下來的光芒,「是我做得不足,這才叫你不敢全心相托。」
她看得心中一顫,腦門一亂,不經思索地沖口而出——
「不是你的問題,是我自己,我——我跟你回去就是了。」
他眸光剎那間明亮了起來,被她牽住的大手反手一握緊。「你說到做到,不得反悔。」
「……」
——等等,她這是被套路了?
曹照照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李衡已經放下了另一手提著的熱水桶,打橫一把將她攔腰抱了起來,眉眼舒展笑意輕揚。
「走,我們回家。」
猝不及防被公主抱的曹照照正小心肝卜通亂跳,本能地環住了他的頸項以防跌落,聞言這才驚醒過來自己剛剛到底干了什麼蠢事?
獨立自主的人設才經過二十四小時,她就活生生自我打臉得啪啪響……
那她這兩天是折騰個毛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