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場萬眾矚目的婚禮,倒不是聘禮嫁妝引人注目,而是那個恭王啊過去就是個混不吝的,啥好事都不干,成天斗雞模狗、流連青樓,通房妾室滿後院,模樣長得極好,卻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渣滓。
沒想到他與二皇子交好之後竟然改頭換面,勤奮上進,努力成為國家棟梁,一心辦好皇差,如今人家在帝王跟前還很說得上話呢。
這是啥回事?不懂?很簡單啊,就叫近朱者赤,以德服人啊!二皇子品格高尚,感化紈褲王爺,拯救他于庸碌之中。
這個「謠言」太符合帝心,因此在後頭給了把助力,使之廣為流傳,好為二皇子入主東宮增添助力。
再說啦,恭王不僅僅在仕途舉業上頭不同,連性情也天翻地覆的大轉變,自此青樓里再也見不到他的蹤影,成親前他甚至為了新王妃散盡後院眾美,許了大筆銀子,好好地把美人們給送出王府。
听說新王妃知書達禮、能文識字,雖出身不高卻行事有度,她不只改變風流王爺,也改變了驕縱世子,她的悉心教養讓世子出門,人人都要贊一聲神童。
皇帝對這門婚事不但樂見還極力促使,連婚禮都讓禮部官員督促操辦,而且……听說沒?還沒進府呢,新王妃就被宣進宮見過皇後娘娘,連二皇子妃也喜歡她,與之結為知己。
總之,雖說新王妃出身不好,但有皇家撐腰,誰能不高看她一眼?
因此大婚這天,迎親隊伍旁聚集無數民眾,大伙兒指指點點,說的全是浪子回頭金不換的動人故事。
俗話說,娶對老婆旺三代,娶錯妻子毀一生,這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皇帝看重,朝廷百官全來參加這場婚禮,其熱鬧程度不下皇子迎親,賀禮成山,庫房幾乎堆放不下,幸好有禮部官員在,要不怎忙得過來。
酒過三巡,梁錚與二皇子妃成了主角,在前頭應酬客人,客人也樂意被應酬,因為……
听說再過幾天,梁錚就要入主東宮了,誰不想和未來的皇帝打好交情?
于是新郎官順理成章偷偷溜走,不帶一身酒味的江呈勳坐到喜床上。
他攥住婧舒的手久久不放,那張長得天怒人怨、觀之嫉妒無邊的俊臉上,刻著無敵笑詹,現在的王爺內在外表俱全,是要讓多少人活不下去?
「久等了。」他說。
開口第一句就讓人想鑽地洞,她哪有等多久?說得好像她多麼迫不及待似的,婚期是他求著皇上一再提早的,可與她無關。
「沒多久,你回早了。」
「等過千年,還不久?」
他微蹶嘴,裝萌的可愛模樣讓她心髒跳得又狠又猛又亂七八糟。
「這是我們第一次辦婚禮。」
在李清和晰晰那一世時,她曾在他耳畔叨叨地念著,「成親那天,我要戴上最美的花冠,穿上最輕柔的羽衫,我要與你牽手在月光下跳舞,舞動我們的一世情緣。」
他笑她傻,回答,「成親那天,你要戴上瓖滿南海珍珠的鳳冠,要穿著繡滿鳳凰的大紅霞帔嫁衫,我要牽著你走在最高的殿堂上,向上蒼祝禱告,許我們一世尊榮。」
雖然那不是她想要的婚禮,但是她沒有反駁,那個時候他每個夢想,她全數買單。
可惜,最終的最終,穿戴著鳳冠霞帔與他走在最高殿堂上的女子不是她……她還記得,帝後大婚那夜,她在清兮宮里看著夜空中燃放的煙火,心碎……
婧舒搖頭,都過去了,那些早該從記憶中退離。
「為什麼搖頭?我說錯話。」
「你忘記了,在當周皇後那一世,我們成過親的。」
「當時我還沒在何清身上重生,和周璇成親的不是我。」說完他莫名地嫉妒了,鼓起腮幫子指控,「你當過別人的新娘。」
「要算舊帳嗎?行。你也當過別人的新郎,你與陸皇後成親那個晚上,知道我在做什麼嗎?我在悔恨交加,我想插上翅膀飛回家鄉,想跪在嬤嬤腳邊告訴她我錯了。」
他一听立刻認慫。「我錯了,翻舊帳是種不文明的行為,往後別了。」
她笑道︰「也對,倘若每回吵架都要翻舊帳,我們的帳本可比其他夫妻都多,怎麼都翻不完的。」
「不翻舊帳了,往後我們只寫新帳。」
「好,希望未來都是盈余,別再負債累累。」
「會的。」輕松兩個字,卻是他斬釘截鐵的承諾,他會用無數幸福予她利潤,會用數不盡的快樂給她盈余,她的後半生將被甜蜜充盈,傷心失望哀慟連一步都別想佔用她的生命。
笑了,她知道這次他會說到做到。
他牽起她的手,領著她到衣櫃前,她不明所以,直到他打開衣櫃、直到她看見那套用純白雪雲紗織成的羽裳,看見那頂用玉蘭花串起的花冠,傻了眼……
「你……」一時間她說不出話。
他取下她頭上的鳳冠、換上花冠,認真回答,「世俗的婚禮已經完成,現在我要給你你想要的婚禮,快換衣服吧!」
不久,一輛馬車從王府後院離去。
不久,兩個黑影在馬車後面隨行……
姜馨捧著俏生生的小臉,看著失魂落魄的師兄,她不知道他受到什麼刺激,很想問明白,但他都這樣了……好吧,她是個有同理心的濫好人,知道人們在飽受驚嚇後需要一點時間空間來恢復心智。
星稀月明,今夜天清氣爽,是個辦喜事的好日子。
眺望遠方,那里有一對穿著白衣的新娘新郎,新郎抱著新娘施展輕功,在草地上跳躍飛舞,螢火蟲受驚四下飛竄,一閃一閃的光芒圍繞著兩人,美得像夢境般,新娘銀鈴笑聲傳來,連同那股幸福味兒也一起傳了過來。
情人And換芯復制品?琵琶別抱,舊人傷懷?
姜馨拍拍手上的泥巴,她不擅長安慰人的,但是這會兒還是得安慰兩聲,誰讓他們是師兄妹呢?
「逝者已矣,來者可追,該放下了。」姜馨道。
「師妹可知何謂放下?」呂書茫然問。
咦?這話好熟悉?這是規定例句?她連忙撿起老話來回答,「舍去?拋卻?遺忘……然後勇往直前?」
「不對,『放下』是你終于開始心疼自己。」呂書道,這是阿雋告訴他的。天、天、天……更熟悉了,姜馨瞠大杏眼望著師兄,戰戰兢兢、緊張回答,「那你就……心疼心疼自己吧。」
她等他繼續往下說,但,幸好,他沒說,要不她真會以為他是當年那個說書人附身。
喘口大氣,重新望向天際。
她穿越了,在很多年前,父母之命她嫁給柳知學,但身為現代人哪會乖乖听命出嫁,但是她嫁了,因為……柳知學長得和她暗戀十幾年的上司一模一樣。
她認定那是真愛,認定自己穿越而來便是為了成就這份愛情,于是她付出所有心力養家活口,一心讓他全力追逐夢想。
事業上,她雖沒有混得風生水起卻也改變了柳家門楣,但性格怯懦的柳知學與上司截然不同,姜馨失望過卻沒讓自己太難受,她想,既然柳知學無法成就自己,那麼她便成就自己。
誰曉得她沒跨過生育子女這關卡,孩子出生,娘親死了,為了孩子、為了辛辛苦苦建立的家園,她的魂魄舍不得離開,但誰料得到柳知學竟然很快再娶了,她墳頭上的土都還沒干呢。
愛情啊……變成一場嘲笑。
她頭也不回離開了,原以為該踏上奈何橋的,沒想到一轉眼她變成姜馨——一個師父武功高強,跟師兄一起長大的小俠女。
她不太喜歡師兄,她看不慣師兄以劫富濟貧為由,正大光明掠奪旁人財富,更看不慣師兄草菅人命、毫無武德,但是師父死了,她只能跟著師兄。
直到兩個月前,師兄又外出劫富,回來時身受重傷奄奄一息,就算再不喜歡,她還是想盡辦法為他求醫,誰曉得他清醒後卻變了個傻子,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恭王,還拉著她問相不相信?
她當然相信啊,重生穿越,她通通經歷過,有什麼好不信的?何況醒來的師兄與過去截然不同,他也認為劫富濟貧、劫貧添富是種搶劫模式,不見容于天地,也覺得傷人性命是殺生,是萬劫不復的惡事,萬萬不能做,所以她相信師兄換了芯子。
然後恭王要成親了?恭王沒死還要成親?听到這消息,師兄徹底崩潰了,她只好帶著師兄日夜兼程趕回京城,只為尋求一個答案。
進京後這幾天,她听到太多恭王幡然覺悟、痛改前非的故事,身為穿越重生人,她很清楚世間哪來那麼多勵志故事,不過是換了芯子、換了態度。
眼看師兄控制不住沖動就要上演一出偶像劇,她急急拉住,安撫道︰「師兄,別去破壞人家,不是每個人都適合白頭到老,有的人是拿來成長,有的人是拿來一起生活,有的人……是拿來懷念的,新王妃注定只能活在你的懷念里。」
身為江湖人,王妃要是能夠看上他,願與他效仿牛郎織女……才有鬼!
何況「舊恭王」除了紈褲之外還真找不到其他優點,不像「新恭王」處處好、樣樣棒,連逛青樓這壞習慣說斷就斷,就算把王妃打成白痴也曉得誰該嫁、誰不能嫁。
當然,她更在乎的點是……重生這種事捅出去,他不被當成妖孽放火燒了才怪。
「我不管,我一定要去,柳婧舒願意嫁給他,只有一個理由——他就是阿雋,不會錯的,他就是阿雋,我的阿雋……」
手一揮,姜馨被揮退三尺遠,要不是下盤夠有力,差一點點就跌成狗吃屎。
不過師兄剛剛說什麼?柳婧舒?回想在街頭听到的王妃評語,出身不高,知書達禮,父親是秀才……不會吧,是她那個無緣的女兒?
這會兒她太震驚了,她沒有力氣去拉人,她眼睜睜看著師兄沖向那對新婚夫妻,一面跑一面喊,「阿雋、阿雋,是我啊……」
听見聲音,席雋一愣,他與婧舒轉過頭,看見一對漂亮得令人驚艷的少男少女,少男朝自己奔來,一面跑一面哭,直奔到席雋面前,往他腰間一抱。
「阿雋……我是呈勳啦,我好可憐啊……」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