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藏杏林妻 第一章 寄人籬下的表姑娘(2)

俞采薇離開富蘭院,心情復雜卻有一絲欣喜,習醫多年卻只能治治府里人的頭疼腦熱,她早就不甘于此,鑽研針灸外,再跨到醫毒領域,學習多年,眼下終于有機會驗證她的醫術了。

銀杏走在主子後一步,嘟著一張嘴,嘴里嘀嘀咕咕的。

她愈想愈生氣,高偉倫根本就配不上主子,除了一張臉蛋還能看之外,他窩在翰林院都幾年了,卻始終晉升不了,每每看到主子還一副高高在上的跩樣,真嫁給他,主子這後輩子要過得多憋屈艱難。

但老夫人、侯爺、侯爺夫人,甚至府里的其他人,都覺得主子一個孤女能成為世子夫人就是滔天的富貴,是前輩子燒了好香。

主僕倆心思各異,走過長長回廊,一入垂花門,就見到紅瓦亭台旁一個頎長身影,男子衣著華貴,相貌俊逸,只那雙略微狹長的鳳眼隱隱冒著怒火。

高偉倫是刻意在這里等俞采薇的,對于這個幾乎由祖母一手拉拔大、有女圭女圭親的表妹,他不曾喜歡過半分。

俞采薇神情從容地走到眼前,朝他福了一福,「表哥。」

高偉倫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美雖美矣,但她那淡然的氣質著實令他不喜,根本不見半點溫柔婉約,一點都比不上他放在心尖上的可人兒。

他咬咬牙,忍著沸騰怒火,問道︰「你跟祖母提及婚事了?你就那麼急著想嫁給我?」

「誰急呢?盡往自己臉上貼金!」銀杏低聲咕噥了一句。

俞采薇沒听清楚,但看小丫頭翻著白眼,也能猜出不是好話,便警告性地看了她一眼。

銀杏咬唇低頭,不再多嘴,但心里還是替主子感到不值,表少爺心里自有一道白月光,這是興寧侯府公開的秘密,主子也知道,卻還是听從老夫人的安排。

俞采薇直視著高偉倫黑眸里的厭惡,淡淡地道︰「采薇並未跟外祖母提及婚事,不知表哥何來此言?」

高偉倫黑眸微眯,就是這種不咸不淡的冷靜態度讓他憎惡,從她身上,他能看到祖母的影子,讓他想到小時候祖母對他的種種嚴格管教,那時,他就跟自己說,他要成為有本事的人,娶個溫柔小意,像母親一樣的女子。

長大後,他也幸運地遇到這樣的女子,心上人出身以詩書傳家的杜家,幼承庭訓,就是一朵溫柔的解語花。

然而祖母卻突然告知他與俞采薇有女圭女圭親。

被生性嚴格又精明內斂的祖母帶在身邊長大的女子,如祖母翻版的俞采薇將成為他的妻?這是多麼可笑,多麼荒唐!

但不管他如何抗議,在興寧侯府,祖母的話就等同聖旨,他幾次堵到俞采薇面前,直言不要這樁女圭女圭親,這女人卻總是回他「婚姻大事,是外祖母決定的」,意思是他該去找祖母而不是找她。

哈,他若是能改變祖母的決定,還需要來找她談?

他知道她想要這樁婚事,能成為侯府的世子夫人,可不是比一個投奔外祖家的表姑娘有地位的多?

「你就繼續裝吧,我母親已經找人去算黃道吉日了,還想選最近的一個日子成親。俞采薇,你沒有自尊嗎?我不喜歡你,不想娶你當妻子,我有心儀之人的事,整個侯府誰人不知?可你偏要壞我姻緣,還妄想讓我好好待你,我告訴你,你敢嫁,我就敢讓你一輩子守活寡!」終究是壓抑不住翻騰怒火,他口不擇言咆哮而出。

銀杏一听,火氣也上來了,她猛地上前一步,可話都還沒說就被主子拉住了,她忿忿的看著主子。

「表哥這些話,還是找外祖母說吧。」俞采薇口氣仍舊冷淡。

她早就發覺表哥對她不喜,尋常見面時,兩人尚能維持表面和諧,可當外祖母硬將兩人的一生綁在一起後,表哥便視她為厚顏無恥的壞女人。

其實她也曾向外祖母提及過表哥心中有人,婚事是否要再考慮,得到的結果卻不盡如人意。

魏氏回她道︰「天下男女情投意合的少之又少,寵妾滅妻的也有,你舅舅疼寵如菟絲花的舅母,夫妻倆是恩愛,但被婆母所不喜,日子又能過得多舒心?我只瞟她一眼,她就要哭不哭……」

說到這,她頓了一下,目光睿智的看著俞采薇,「侯府中饋,外祖母如今勉強管著,你舅母還能躲在你舅舅的羽翼下過活,可輪到她要管這麼大的侯府時,你好好看著吧,看看你舅舅還有沒有那麼大的耐心去呵護什麼都不會的嬌妻。

「人生,有舍就有得,你是板上釘釘的侯府世子夫人,未來的侯爺夫人,外祖母知道這婚事讓你委屈了,可惜倫哥兒是個死腦筋,無法將你放到心上,但外祖母盼你能看在老太婆的分上,幫扶他,一起撐起侯府的未來。」

這幾年,外祖母管家有多辛苦,她是看在眼底的。

對所謂的女圭女圭親,她心里是有一絲期望,期望外祖母在得知表哥心有所屬後,會取消這樁親事,但各個管事向外祖母稟事時從沒避著她,她就明白,她高估了外祖母對她的親情。

「君子不奪人所好,你就非要賴上我不可嗎?」高偉倫咬牙切齒地瞪著她,雙手握拳。

面對他的怒火、他的質問,她總是雲淡風輕,讓他總有一種自己像個稚兒無理取鬧的憋屈感,他還要說話,就見父母從對面的花道緩緩走來。

俞采薇一見他眼神有異,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就見到了舅舅跟舅母。

興寧侯府的侯爺高宗佑約莫三十多歲,蓄著小胡子,是魏氏的獨子,貌相俊雅,一襲玄色長袍襯得他身材高大,而他身旁只到他肩膀高度,相貌清麗柔弱的嬌小女子,則是他的妻子葉虹。

「舅舅、舅母。」俞采薇向侯爺夫妻行禮,她身後的銀杏也跟著行禮。

高偉倫憋著股氣,悶悶地喊了一聲,「父親、母親。」

俞采薇見他一副欲言又止,再次向高宗佑夫婦行禮,「舅舅、舅母,采薇還有醫書未看,就先回院子。」說罷,她再看向高偉倫,同樣一福禮,帶著銀杏離開了。

從頭到尾,高偉倫都沒給過俞采薇一個好臉色。

高宗佑蹙眉,見俞采薇主僕走遠了,目光才回到兒子身上,一出口就是訓斥,「再過不久采薇就是你的妻子,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這是對將來要為你生兒育女的妻子該有的態度嗎?」

高偉倫沒有駁斥父親的話,反而是不滿地看向母親,「兒子听聞母親請人看了黃道吉日?」

「你祖母說你年紀到了,采薇上個月也辦了及笄禮,你們的婚事就該提上日程了。」葉虹軟糯地回答道,不安的眼神卻看向自己的丈夫。

高宗佑對上妻子那雙水汪汪、寫著委屈的大眼楮,他一顆心就軟了,伸手握住她的柔荑,柔聲安慰,「沒事,你做得很好。」接著,他再看向兒子,表情明顯不悅,「這是你祖母交代你母親做的,你質問她做什麼?」

聞言,高偉倫臉上有著抑制不了的怒意,他曾多次跟父親抱怨這門親事,也直言母親溫柔婉約,與父親鶼鰈情深,是他自小就羨慕向往的,如今事與願違,父親卻不肯替他出聲,還要他屈服,叫他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父親,兒子知道,祖母決定的事誰也改變不了,但兒子就想再拼一拼,等升官後再考慮成親,這一點,還請父親極力替兒子爭取。」

他知道此舉只能將婚事往後延,但他相信,一旦他站到更高的位置,能證明自己的能力後,可以求得祖母撤了這門親,他與心上人就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高宗佑看著兒子,想起他私下對這樁婚事的種種排斥,再低頭看著將柔弱身子靠著自己的愛妻,想到後院里的兩個姨娘,雖然各有風采,但不得不說,男人還是喜歡柔弱,全心全意只有自己的女子。

母親生性嚴厲,監于慈母多敗兒,兒子自小就被帶到母親身邊教養,個中滋味,他最清楚,畢竟他也是這樣過來的,也能理解兒子為何會抗拒性格像母親一樣的女子為妻。

自己能娶到心尖上的人兒,是他生平第一次忤逆母親,甚至不惜絕食抗議才有的結果。

但這些年來,他不得不承認,這柔弱動人的女子能當自己最愛的解語花,卻無法當一個稱職的當家主母,也因此,母親不得不繼續執掌中饋,才能讓這偌大的侯府維持下去。

這也是他無法答應兒子解除女圭女圭親的主因,若讓兒子再娶一個如同愛妻一樣柔軟膽小的妻子,當家重任就會繼續壓在母親肩上,所以他無法成全兒子,否則就太不孝了。

「侯爺,你就答應兒子吧。」葉虹怯怯地要求著。

高宗佑孝順,已違反母親心願娶了心上人,所以兒子的婚事他不敢再有意見,只是看著兒子眼中的期盼,還有愛妻眼中的祈求,他到底心軟了,「好吧。」

「謝謝父親。」高偉倫一揖到底,心里盈滿喜悅,他知道自己多爭取到一些時間來解除這樁討厭的女圭女圭親了。

高宗佑的袖子又被妻子拉了拉,他低頭對上她微紅忐忑的眼楮,輕拍她的手,「我知道,我會跟母親說的。」

聞言,她瞬間笑了。

高宗佑又心疼了,他知道她一向畏懼婆母,更害怕婆母交代她做的任何事,就連掌中饋一事,她也做不來,但他不怪她,她雖出身安國侯府,卻是喪母嫡長女,自小就在後娘手底下小心翼翼地求生存,養成她逆來順受的個性。

妻子不僅做不來當家主母,就連生子也嚇壞她了,哭求著太可怕,她不要再生了,是他私下喝避子湯,即使母親作主又納了兩個小妾,他也再無子嗣。

可這些年來,看到老母親派人四處尋來生子秘方,不管是給他或妻妾服用的,從期待到後來的失落、不再提起,高宗佑心中是有愧的。

思緒間,他已帶著妻子來到富蘭院的堂屋向母親請安。

魏氏坐在羅漢榻上,他跟妻兒坐在左下首,早到的兩名妾室則坐在右下首。

老夫人看著自己的獨子格外高興,她對葉虹這個媳婦的確不喜,生得柔若無骨、楚楚可憐,哪里有一點當家主母的氣度?

她心累的按按眉間,興寧侯府日漸沒落,若讓孫子再娶一個如同媳婦一樣的小白花,一旦她這老骨頭雙腳一伸,這個百年世家就會敗了吧?

這一日,是侯府固定的請安日,高宗佑與老母親聊些家常後,便讓妻兒先離開。

魏氏頓時明白,兒子有正事要談,不然他哪舍得讓直黏著他的妻子先離開。

不意外,還是高偉倫的婚事。

高宗佑說了想將兒子的婚事延一延,也將高偉倫的原話轉述一遍。

魏氏喝口茶,斂眼想了想,她要讓小倆口成親,本意是想讓孫子定下心來,別再去想杜家姑娘,她也是想含飴弄孫了,只是俞采薇要入凌陽王府三個月,婚事的確得再延一延。

她放下茶盞,看著兒子,「好吧,日子就再往後延,不過,我已經跟采薇提過,接下來三個月,免了她的請安,讓她好好待在院里繡嫁衣。」魏氏擰眉,「那孩子好靜,等閑也不會外出,這日子延後之事就不必跟她提了,免得她多想,以為我們不想認這樁婚事。」

「兒子明白。」高宗佑連忙應和。

「還有,讓媳婦兒跟倫哥兒就別去琉璃院了,免得說了不該說的話。」她不忘叮嚀。

「兒子會同他們說的。」

高宗佑目的達成,先行離開,只是一向強悍的母親如此好說話,他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稍後,他轉述母親的意思給妻兒時,母子倆的神情都松了口氣,听到魏氏的交代,更是頻頻點頭,絕不會往琉璃院去,殊不知,這便是魏氏的打算了。

皇帝寢宮內,空氣中有著淡淡的龍涎香,層層紗帳內,雍華帝正陷入一場惡夢中。

夢境里,刺骨寒風夾雜著漫天飛雪,四周響起錚錚刀劍的撞擊聲、廝殺痛呼的叫聲,空氣中有濃濃的血腥味,地上都是死狀淒慘的屍首,金碧輝煌的皇宮內,刀起刀落,飛濺的鮮血灑在宮庭里,接著有人大喊——

「攻進來了!快逃啊!」

金鑾殿里的宮女太監們匆忙逃竄,後宮嬪妃驚叫逃跑,瞬間,一大群叛軍沖進來,一刀又一刀的,一聲聲長刃入體的聲音傳來,一個又一個的人倒地,鮮血染濕了地面。

血腥殘酷的殺戮畫面在夢境中不斷播放,雍華帝看到自己正護著父皇逃至寢宮,身後的侍衛拼命相護,但仍有叛賊殺了他們且尾隨而至。

「快,那里有密道。」父皇正要打開密道門時,一柄長刀突然從父皇後背穿出胸口,父皇低頭看著那柄血淋淋的長刀,回過頭,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父皇!」

雍華帝在夢里叫了出來,同時也從夢境中驚醒過來,他陡地坐起身,拭拭額上冷汗。

「皇上又作夢了?老奴听到皇上喊了先皇。」總管太監倪寬急急走進來,一見雍華帝里衣半濕,忙喊了外面的小太監端盆溫水進來,他則先拿帕子擦拭雍華帝鬢邊的汗水。

「今日不用早朝,沒想到多睡一會兒,竟又夢見先皇遭難的那一日。」

倪寬听他聲音沙啞,連忙先去倒杯溫茶給他喝。

「皇上要放寬心,事實發生那麼多年了,太醫們也說了,皇上是自責太深,當日沒有保護好先皇,才頻頻夢到那日情景。」頭發花白的倪寬說。

雍華帝沒再說話。

小太監端來溫水,倪寬擰了毛巾為雍華帝擦拭身子並伺候洗漱著衣。

待雍華帝用完早膳後,就有內侍來報,說蔣老太醫求見。

「一定是興寧侯府有消息了。」雍華帝對著倪寬道︰「去御書房吧,對了,再派個人去請皇後。」

「是,皇上。」

倪寬出去吩咐後,跟著雍華帝去了御書房。

蔣老太醫過來,也是為稟報俞采薇願意醫治凌陽王一事而來,甫回稟完,門外就傳來太監恭敬的聲音,「皇後娘娘金安。」

御書房門一開,雍容華貴的皇後走進來,她向先皇上行禮後,蔣太老醫也朝她一揖,「老臣參見皇後娘娘。」

皇後蘇妍謹微笑,「蔣太醫,免禮。」

雍華帝隨即將蔣老太醫的愛徒,興寧侯府的表小姐將替凌陽王醫治的事告知,末了還說了句,「這次朕可是抱著極大期望,蔣太醫對俞姑娘這個徒弟可是贊不絕口。」

「那真是太好了,陛下。」蘇妍謹露出端莊笑容。

「俞姑娘身分上比較特別,她已有婚事在身,所以蔣太醫會對外宣稱,她是宮中派出的女醫,日後若是在什麼場合遇上,皇後便幫忙圓過去就是。」他是護弟出名的帝王,對凌陽王這個弟弟的大小事都特別上心。

「是,臣妾懂得。」蘇妍謹點頭道。

隨即,雍華帝又同過去找到新名醫醫治凌陽王一樣,娓娓道來他對凌陽王的諸多不舍與心痛。

在蔣老太醫眼中就是老調重彈,再看著適時安慰著帝王的皇後,端莊大氣,是極為稱職的國後,可惜的是,膝下仍虛,尚未為帝君生下一兒半女。

只是在帝王眼中,最疼愛的從來都不是後宮的後妃,而是備受奇毒折磨的凌陽王,因而朝中重臣都知道,不管得罪誰都不要得罪凌陽王。

這一份讓天下人都感動萬分的兄弟情,蔣老太醫身為多年的旁觀者,總覺得不夠真實,一如當年那場叛賊血洗皇宮的動亂,有著太多令人不敢推敲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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