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讓郭欣氣得牙癢癢的皇後,正在城中一間隱密別院里。
俞采薇就坐在她對面,腦袋還在消化她剛剛听到的事。
原本,在風雅會中傳出皇後鳳體微恙時她很擔心,卻沒想到,是蘇姊姊刻意缺席,她沒出席,是為了方便回報郭欣對她這個妹妹的「特別安排」。
郭欣故意邀請她,是要讓杜宜珊拆穿她的身分,讓她聲名受損,屆時她就得離開凌陽王府,不能替潘威霖解毒,而郭欣正是最不希望潘威霖活下去的人。
「姊姊這計使得是不是很好?敢算計我的小丫頭,呵,姊姊反咬一口不算,還順勢幫你解決女圭女圭親,再讓郭欣捎黑鍋,害她一把,至少將她那天真無邪的偽面具給撕下來,名聲掃地,一舉三得。」
「謝謝蘇姊姊。」
「自家人,那麼客氣干麼?幫了你,我心情好多了,不然,我這顆心也的確……」像是說到什麼,她突然住口。
「怎麼了嗎?蘇姊姊有什麼事?」岑嬤嬤看主子一眼,也嘆一聲。
蘇妍謹看俞采薇那樣子,想著,自己就算不說,她也會知道的,只是她心里更擔心一個人,那個無良的雍華帝,謝皓南杖刑的傷都還沒好全,就派他到連城……
「連城爆發疫情。」她搖搖頭,「黃江水患,連城周遭的村落良田都淹沒了,屋舍損毀,傷亡不少,原本上個月皇上已經派人前往賑災,回報京城的摺子上都說處理得很好,不想都是謊報,亡者及牲畜的屍體處置不當,瘟疫橫生,官員們想私下處理,如今疫情擴大,連相鄰的城鎮也染疫,害怕疫情持續擴大,這才不得不往京城回報。」
爆發疫情?俞采薇神情頓時凝重起來。
「皇上前兩天連夜命太醫院前往醫治,由京衛總督親自帶隊,一定要將疫情圍堵在連城,蔣太醫也隨隊前往了。」
聞言,俞采薇想到年紀大的師父都義無反顧的去了疫區,而她……自己空有一手醫術,她不想讓它英雄無用武之地,于是將自己的決定跟蘇妍謹說了。
蘇妍謹自然是不願意讓她去的,已經有一個謝皓南在那里,再有俞丫頭,這兩個人是極少數被她放在心上的人,若是有個意外……她不願去想。
但俞采薇很堅持,蘇依謹也只能點頭。
在蘇妍謹走之前,還是忍不住說︰「總督大人,你幫我照顧一下。」她頓了一下,又揮揮手,「罷了,那個男人除了我,不理其他女人的,你別往他眼前湊了。」這語氣有甜蜜但也有苦澀。
岑嬤嬤也無言。
蘇妍謹跟謝皓南的事,京城的人都知道,俞采薇也是听聞過的,「蘇姊姊心里一定裝著他吧?」
蘇妍謹沒有否認,只是淡淡一笑。
俞采薇回到凌陽王府,直奔清風院,將她的決定跟潘威霖說了,她要盡一己之力,她更擔心師父,畢竟他年紀都那麼大了。但她說完,潘威霖卻沉默了。
「我知道此行危險,入疫區後,只能盡人事听天命,若無法控制疫情,甚至可能會染疫,那也是我的命運……」
「我跟你去。」他突然開口。
她一愣,「不行,太危險了。」
他笑,「我留在京城,身體漸好的事可就瞞不住了。」
俞采薇眨眨眼,頓時明白過來,沒錯,凌陽王府里外有太多雙眼楮,而給親弟弟下毒這麼久,雍華帝怎麼可能坐視他恢復健康,只有離開雍華帝的視線……
「而且我還有事要做,算是回報皇兄對我的『厚愛』,如果老天爺能讓我們解決疫情並安然回到京城,就代表老天爺也贊同我的這份回禮。」說著,他眼中閃動意味不明的冷光。
第二日,潘威霖就進宮了。
御書房里,面對他最敬愛的皇兄,在大漢朝呼風喚雨的帝王,居然因為忌憚他,就在他身上下殊心,而郭欣是他的枕邊人,更是皇兄的棋子,肯定也是他的女人吧?
「怎麼過來了?身體這幾日又不適嗎,怎麼氣色如此差?小順子,你是怎麼伺候的!」
雍華帝仍是親和寵弟的帝王,一見潘威霖便是各種關心。
小順子連忙跪下磕頭,卻不知要說什麼。
潘威霖開門見山地道︰「皇兄,俞姑娘要去連城治時疫,她想要用自身所學,為疫情盡一份力,臣弟也決定與她同去。」
聞言,雍華帝眉頭一皺,「不成,那可是疫區。」
「臣弟想將這條命交給老天爺來做決定。」
此話一出,整個御書房頓時寂靜無聲。
「皇兄,臣弟累了︰心累,身體更累,這次陰陽草一事,臣弟本以為自己真的有希望了,可結果……」他苦笑一聲,「老天爺如此折磨,那讓臣弟跟老天爺賭一次吧,疫區,蔣太醫去得,俞姑娘一個女子也去得,怎麼我一個年輕男子就去不得了?」
「不行!俞姑娘留京醫治你,皇兄再派更多太醫去疫區。」
「皇兄,俞姑娘想去,臣弟更想同去,皇兄就應了臣弟的要求吧,也許這是臣弟此生最後一次求皇兄了。」他哽咽說道。
雍華帝眼眶泛紅,「你……怎麼可以……你這是在刮皇兄的心啊,如果不慎染疫……」
「這條爛命,老天爺要收就收了吧。」潘威霖低下頭,因為要他擠出一個灑月兌的笑容太難了,他想吐啊,好一個兄弟情深,看透皇兄這虛偽的臉孔,他更不想陪著他演下去。
雍華帝看他垂頭喪氣,整個人都了無生氣的模樣,去疫區是想求死吧,既然他想求死,那就順他的心意,這些年他寵弟的形象做的也夠了,反正他身上的毒是無解的,因為制毒的人早已被他滅口了。
「好吧。」
三日後,潘威霖、俞采薇、小順子、銀杏及一些隨侍,帶著好幾車的物資及藥材,還有幾位太醫、一些自願加入的地方大夫前往連城災區。
對外,凌陽王是朝廷派來監察疫情的,而這一大隊人馬行走近十日,終于來到連城,最先映入眼簾是城外稻田已成一片荒田,四處可見被沖刷下來的樹木石塊偏布,也無人收拾,一片狼藉。
一行人車接著進城,就見兩旁街道都是門窗緊閉,路上不見人煙。
謝皓南早一步得到消息過來迎接,將潘威霖等人安頓好,至于俞采薇與大夫們則直接到連城的醫署處。
謝皓南向他們解釋,他將醫署處的人分為兩批,一批人管城中,發現有染疫者,就得將染疫的老百姓移到城外的難民村,由另一批醫者醫治。
幾個太醫、大夫跟俞采薇都選擇去了難民村。
他們到了那里,就看到好幾個大帳及棚架,俞采薇也見到了蔣老太醫。
老人家一見到愛徒,自然是罵一番危險什麼的,但人都來了,他也沒轍了。
他告訴俞采薇等人,所有染病患者大多有發燒嘔吐,全身疼痛無力,呼吸困難的癥狀,染上瘟疫的老百姓太多,他們要做的不僅是治療,還得控制疫情,不讓再往外擴散。
他們點點頭,接著一個個一頭栽進治療中,忙得昏天暗地,銀杏也當起了俞采薇的小幫手。
大半天過後,潘威霖也過來了。
但兩人之間隔了一大段距離,中間還有臨時設的柵門,一旦越過,就得留在難民村,不能再回城,這也是為了防堵疫情。
潘威霖一眼就在那些忙碌身影中找到俞采薇,他看到她戴著口罩,一會兒在煮藥湯的大鍋旁,一會又蹲在大棚子底下給患者看癥。
她忙得沒空把眼神看過來,但那些或坐或躺的病患,還有那些忙碌的太醫及大夫們,可是見到了柵門外,站著謫仙似的凌陽王。
他所散發出來的氣勢讓他們都無法忽視,離著這麼遠的距離,有人向他拱手一禮。
那些老百姓們听到來人是雍華帝最寵的凌陽王,也起了一陣騷動。
王爺與他們些村人一比,猶如雲泥之別,他竟也不畏生死的過來慰問,村民們都激動了,「是凌陽王!是凌陽王!」那個玉樹臨風、絕美無雙的凌陽王啊。
俞采薇听到聲音,看了過去,潘威霖心心念念的少女終于把目光放到他身上,他對她回以一笑,口罩下的她臉紅了,低下頭,連忙繼續手下的活兒。
但接下來的日子並不順利,俞采薇眯著眼楮,抬頭看著亮得刺眼的萬里晴空,這幾日一時傾盆大雨、一時艷陽高照,對疫情的管控更加困難,死去的人數更多了。
蔣老太醫與謝皓南還多次隔著柵門談論商議,把所有病患用過的碗湯匙收起洗淨後,還得用滾水再消毒一遍,仍有些一籌莫展。
難民村中有一臨時休息室,蔣老太醫讓俞采薇進到里面,與幾位已經在研發藥方的老太醫們一起商議。
潘威霖也在忙一些事,她知道他讓天地玄黃也跟著來了,還暗中吩咐他們不少事,但再怎麼忙,一天中,他總會來到柵門前看她一眼。
然而,隨著染疫的人數愈來愈多,他離她的距離也愈來愈遠,因為收容的區域要拉得更大,一些太醫已經不堪負荷,也有幾人染疫,情況相當不好。
人在面對生死時總是自私的,有些醫者想離開了。
他們是主動來幫忙的,又不像他們是太醫、女醫,有上頭的人壓著,不干就得接受朝廷的重罰,死了還有撫恤,且看著死亡的人愈來愈多,有再多的仁心也被這一具具屍體磨掉了。
俞采薇原本就縴瘦,現在又比潘威霖幾日前見到時又瘦一大圈,他看了很不舍,但她卻精神很好,「快好了,疫情的解藥有眉目了。」
她跟幾名太醫已經好幾日沒有休息,如今總算有些進展了。
難民村里其實還有分隔離區、重癥區。
「我還不想死,我還有好多事想做,救救我,拜托大夫,救救我……」
「我家里還有個小弟,我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我也不想死,我要當爹了,我要看著我的孩子出生,嗚嗚嗚……」
「對,我們要活下去,我們要活下去。」
「不要留在這里,我們要出去,要出去。」
「對,沒有人被治好,都死了,一個個死了,死了……我們不要死啊!」
虛弱的病患因憤怒、害怕突然變得激動起來,有人掙扎著要起身,吆喝叫著,「走開,我們要出去……」
「要出去,不要在這里等死!」
病患們愈來愈激動,有些人踉蹌起身,有些人用爬的,就是要離開。
騷動愈來愈大,蔣老太醫及多名大夫、一些自願幫忙的村民都急著安撫,而俞采薇跟銀杏也從休息室沖出來,就見那些重病的居然要沖往柵門去。
在這吵吵鬧鬧、劍拔弩張的時刻,四道黑影突然飛掠而來,停到柵門前,隨即,暴動的人就看到潘威霖大步走到柵門前,四名黑衣勁裝男子分站他左右。
「是凌陽王!」
暴民們一見這尊貴的王爺,嚇得腿軟,一個個跪下來。
潘威霖開口,聲音不緊不慢,透著一股能讓人平靜下來的堅定,「本王承諾,會盡我所能的讓你們每一個人都活下去,但只要有人再鬧事,本王會讓他永遠的離開!」
意思是,再也睜不開眼的意思,鬧事的百姓不敢說話,更不敢亂動。
「此事過後,本王亦承諾,會稟明皇兄,助你們重回過去的安穩日子,但在這之前,你們要做的,就是配合大夫們的治療,听到沒?」
他那雙冷峻黑眸及渾身散發的懾人氣勢,再加上他說的一席話,每個病患都被震懾住,只能頻頻點頭。
俞采薇溫柔地看著心愛的男子,男人回視她的目光更溫柔。
日子一天天過去,俞采薇等人終于研發出解藥,疫情也得到控制,朝廷送來的物資和解藥更一批批送往染疫擴散的其他地區。
這些都是台面上的事,台面下,潘威霖身體的殊心也清除了,梁森依照她開的藥方,定期從京城將解藥送來連城,但這事還不能公開,得瞞著。
俞采薇用藥草做了涂劑,涂在他的臉上,讓他看來氣色慘白。
瘟疫受到控制的好消息也在京中沸沸揚揚的傳開,同時傳開的還有疫情解決了,但前去監督疫情的凌陽王身上奇毒發作,身體愈來愈不好,不得不急急送回京城。
外界不知的是,還有兩封密信在快馬護送下,早一步送到雍華帝手上。
御書房,金絲楠木長桌上擱置一卷卷待批閱的奏摺,總管太監靜靜佇立一旁。
雍華帝一身常服,看著桌上的書信,那是俞采薇寫的信,指潘威霖最多只剩一個月的時間可活了,而他向她透露一件事,他有一個心願……最後一個心願。
這些年來,早夭子女是他最深的痛,他一直沒有放棄查出害他兒女之人,在這個月查到藥包,也拿到證據了,是郭欣暗害了他的子嗣!
「王爺說,在他還活著時他要休妻,他不希望他離開人世後,郭欣仍霸佔王妃之名,享王妃尊榮……」
看著那娟秀的字體,雍華帝不禁抿緊了唇,這事是他指示郭欣做的,沒想到會被出來。
他放下這封信,再看向另一封信,那是潘威霖口述,由小順子代筆寫的信。
雍華帝心道︰他已經虛弱到無法寫字的地步了嗎?信中提及的,除了郭欣暗害子嗣的事外,還說俞采薇研究出藥方,杜絕瘟疫,厥功甚偉,還坦承他對俞采薇日久生情,愛上俞采薇的事,但他來日不多,只希望他若走了,要他這個皇兄替他挑一個好夫君,護她一生。
「倪寬,可有說船還有幾日抵京?」
「回皇上,這才到燕州,王爺身體太虛,禁不起顛簸,粗估還有十日才到得了呢。」倪寬垂首低眉的回答。
「十日,夠朕辦事了。傳朕旨意,凌陽王妃殘害凌陽王子嗣,有失婦德,蛇蠍心腸,得令休去,緝拿大牢。」
雍華帝此話一出,倪寬猛地抬頭,但很快又低下頭,「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