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因燒著烙鐵的炭火而悶熱,陶南軒已不知這是他被關進地牢的第幾日。
他舉著手,在火光之中看著手中木雕小魚,那嬌憨的模樣,就好像她一直還在……他喃喃低語,嘴角微揚,似乎不再在意外頭歲月流逝,甚至自己的生命流逝——
突然手中一空,他臉上的笑意消去,帶著血絲的眼楮直瞪著來人。
金雲陽一身銀亮袍鎧,在地牢的火光之中輕輕模索著手中的木雕小魚,淡淡問了一句,「你為何會有此物?」
陶南軒沒有回答他,向來清冷的一張臉難得顯露情緒,滿是憤怒,「還給我!」
金雲陽聞言,不單不還,反而緊緊將木雕小魚緊握,「看來這小東西對爾雅先生深具意義。」
陶南軒咬牙,只是重復一句,「還給我。」
「不還——你能如何?」看著陶南軒情緒激動,金雲陽語帶嘲弄。
陶南軒收緊身側的拳頭,氣血攻心,一陣猛咳。
果真百無一用是書生,陶南軒此刻對自己滿是嫌惡,沒有血色的臉變得更加慘白,想起那日戎城被破,滿城屍首,夫子在危難時將他送進書院地道逃過一劫,夫子原是盼著留他一命,有朝一日能為國之棟梁,赤心報國。
可惜面對滿目瘡痍,人事全非,他終究辜負夫子期望。
二哥身殘、妹妹身亡,只留下這麼一個佩飾,而今他卻是連她的遺物都保不住。
「看來這小東西對你意義非凡,都咳出血來了,」金雲陽蹲在陶南軒的面前,仔細地看著他的雙眼,「怎麼?這是心上人的東西?要不——我將人捉來,跟你團聚。」
「不勞費心。」陶南軒看著近在眼前的木雕小魚,沒有不自量力的伸手搶奪,因為他深知,除非金雲陽願意歸還,不然他是連邊都踫不著,他嘲弄一笑,「你給我一刀,便是送我去與她團聚。」
金雲陽的笑容微隱。
陶南軒冷冷的回視,「你乃朝廷命官,職責所在,打的是正氣凜然的大旗,但你可想過,我們兄妹自小無父無母,千辛萬苦才能得一個三餐溫飽的日子。要不是賊人害死了我妹妹,我的兄長被誣陷,誰願走上據山為匪的路——這條小魚是我的妹妹,她死了。」
金雲陽向來冷酷,但陶南軒的話在他心頭掀起驚濤駭浪……
「妹妹?死了?」
「是啊。死了。」陶南軒虛弱地將頭往後靠在冰冷的牆上,「二哥為了助我逃跑,死在你的狼衛手下。小魚在戎城被破前,不願受榮政侮辱而被殺。」
小魚——他知道這個名字,在他被丟棄在嶺南深山時,她的兄長就是喚她這個名字。
「怎麼可能死了?那個小乞丐……」
小乞丐?陶南軒听到他的喃喃自語,眼底閃過一絲銳利,他直視金雲陽,久久不語,最後嘲諷地勾唇,「你就是當年小魚不顧我和二哥反對,硬要救的那個人?」
「我……」金雲陽看著陶南軒,向來能言善道的他竟一時無言以對。「我曾赴嶺南尋找,但我沒找到她。」
當然找不到,陶南軒嘲弄輕笑,他們兄弟帶著妹妹離開嶺南,來到雲州,落腳戎城這個最靠近邊疆的城鎮,刻意與嶺南的一切全都斷了連系。
陶南軒看著金雲陽此刻一副難以置信的呆愣,心中不覺一陣快意,「你可知——曾經夫子開口替你向我提親,盼能將小魚嫁給你,但被你所拒。金雲陽,你不單沒找到她,還錯過了她。」
金雲陽覺得有些暈眩,勉強將翻涌的思潮壓下,他站起身,身子有些搖晃,失神地轉身離去。在踏出大牢時,他緊握著手中的木雕小魚,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開口說道︰「看在她曾救我一命的分上,我饒你不死。來人啊,將爾雅先生——」
「大人!」韓子安的身影出現在地牢之外,「狼衛圍剿陶東朗,已將人射殺在蒼茫嶺下的柳川畔。」
金雲陽猛然轉過身,一臉震驚,若在之前听聞消息,他肯定大呼暢快,但如今……
「死了?」陶南軒忍不住輕笑,「都死了。也好——」他的眼神一變,「終是一家團聚了。」
金雲陽來不及阻止,陶南軒已經一頭撞向後頭的石牆……
不單沒找到她,還錯過了她……
黑暗之中,金雲陽猛然睜開眼,多年來,這句話始終纏繞心頭。
看似風光的背後,他始終孤單。午夜夢回時,只能憑著過去找到一絲絲溫暖……他竟像瘋了似的只能對著這兩只小魚才能說幾句心里話。
他掏出懷中的軟松糖,吃進嘴里,一抹甜味散開。戎馬一生,位高權重,只有獨處時,手里拿著兩只小魚,他臉上才能見一絲笑意與溫柔。
眼前彷佛出現一個穿著寒酸,髒兮兮的小姑娘,她有一張圓圓的小臉和一雙大大的眼楮……
「你吃糖嗎?」
「不吃。」
她一臉失望,緩緩收回手中的糖,卻突然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塞進了他的嘴里。
「你找死。」他太過虛弱,不然就給她一掌。
只是入口的甜味,讓他似乎多了點力氣。
「這是我身上最後的一顆糖了,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現在都給你……吃甜甜,日子不會苦了……有人來追你,你不要怕,我幫你……」
但終究是錯過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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