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格院里,方泓逸連日趕了一幅畫,這會兒虛弱地靠坐在寢房床頭,撐了一會兒便打起了盹,近身侍候的小廝路奇要他先睡,他搖頭,硬撐著。
片刻後,門簾掀起又落下,接著腳步聲傳來,空氣中彌漫著藥香,一向淺眠的方泓逸張開雙眼。
葉瑜繞過屏風,來到床旁,手上還有一碗藥湯,見他神態仍困著,道︰「喝了再睡。」
他點頭,但不忘說︰「不是說這事兒讓路奇去做就好了。」
她沒說話,只淡淡的看著他。
他搖頭失笑,伸出手,眉也不皺的將那碗藥湯一口喝下。
他一向如此,也不擔心藥湯會不會燙舌,只要是她端來的藥湯就接過喝下。
「你不能熬夜的。」她淡淡的提醒。
他微微一笑,「子德知錯。」子德是他的字。
總是如此,她難得嗆他一句,總感覺這話像打在棉花上,半點力道都沒有。
他清楚的看著這張清麗的臉上閃過無奈。
她怎麼不感到無奈?他是她父親的小病人,她的醫術全是父親教授的,因而當父親身體欠佳,在取得孫嘉欣的允許後,由她接替父親來看病,畢竟有一兩年的時間,她持續陪同父親來方家,方泓逸對她算是熟悉的。
但誰也不知道,個性溫和的方泓逸在由她主治後,卻不願配合她醫治,還直言不喝藥,「再怎麼喝,身體也好不起來」。
她性子冷,話也不多,只是默默的看診寫藥方,他不喝藥,她就溫著,與他比耐力,再有呂芝瑩那活潑的小人兒勸著,方泓逸只能屈服,時日久了,她一貫清冷,他反而主動交談——
「女子習醫很辛苦吧。」
「葉大夫很疼你,又只有你一個女兒,將葉家醫術傳承給你,他心里對你總感愧疚,沒法子給你過上好日子。」
「葉大夫說他怎麼也沒想到,他收的唯一的學生竟娶了一個刻薄吝嗇的媳婦兒,他若是雙腳一伸走了,無人可依靠的你要怎麼過?」
母親早逝,葉瑜跟父親相依為命,守著仁心醫館,目前坐堂的是她的師兄王啟原,大夫葉騰文雖沒有收養王啟原,但待他如親子,臥病後仁心醫館收入也大多仰賴對方。
葉瑜是女醫,病人有限,世人對女子醫術總是打折,不得已,她只能到各家後院替一些夫人姑娘看病,收入有限。
方泓逸似話的說了不少,明明長得如謫仙卻好八卦,在葉瑜心中的形象瞬間跌成了凡夫俗子。
她真心不懂已逝的父親怎會跟一個小病人碎念她的許多事,且每每方泓逸說五句,她回的多是一個或二個字,像「是」或「也許」,卻這絲毫沒有減少他的談興。
說來,方家人個個都奇怪,方泓逸如此,孫嘉欣這個當娘的也很奇葩,知道兒子志不在經商,又在丹青上有天賦,她投其所好,特別找了夫子來教,哪知這兒子一見外人又病了,她索性辭了夫子,買了不少書讓他自學,沒想到還真讓他學出一手好畫技。
還有自來熟的呂芝瑩,當年十歲的她陪父親來這里看病,由于性子冷,跟一般人都聊不來,也習慣繃著一張臉,七歲的呂芝瑩卻拉著她侃侃談起茶的種種,還笑咪咪的泡茶給她喝,拿桂花糕、茯苓糕給她吃,一口一個「葉姊姊」親切喊著,一次比一次熱情。
兩人一個說,一個心不在焉的听著。
此時,路奇走進來,先看了床上的主子是醒著的,才開口說︰「大少爺,葉大夫,瑩姑娘過來了。」
對于呂芝瑩每次都等下人通報的舉止,方泓逸感到無奈,跟她溝通過幾次,但她總說「大哥睡眠不好,若是睡了,自然別被打斷了」。
小廝一出聲,呂芝瑩就走進來了,「大哥,葉姊姊。」
她美麗的臉上都是笑意,見了方泓逸,隨即一愣,「我剛剛才听娘親說大哥這幾日都沒用藥了,怎麼又?」
目光略過那碗空的藥碗,往里看,長桌上的畫筆顏料尚未被收拾,她慧黠的眼光一轉,看向一臉微窘的大哥,再看身旁面無表情的葉瑜,嘆了一聲,「肯定是大哥又不听話了。」
「是啊,葉大夫才念過。」他笑容溫潤,口氣帶著親密。
葉瑜抿唇看向他,見他眉角眼稍的笑意更濃,她的心陡地一跳,立即收回目光,看著呂芝瑩,「大少爺咽了,我們出去,讓他休息。」
「嗯,大哥,你好好休息。」呂芝瑩俏皮的朝方泓逸眨眨眼。
他回以一笑。
呂芝瑩習慣性的挽著葉瑜的手,兩人漫步到屋外的中庭,不管是葉瑜還是呂芝瑩,都可以感覺方泓逸的視線一直追隨著她們。
呂芝瑩對葉瑜這個慢熟的朋友還是有幾分了解的,就如同她這個童養媳的身分,外人都以為她十五歲及笄就會嫁給大哥,連方家下人也都這麼以為,然而只要是較親近方家的人都知道,這親事懸著,養父母和大哥都只當她是女兒、妹妹,半點也沒有要她成媳婦的意思。
反而是葉瑜,大哥的心意,軒格院的人都知道但不說破,畢竟當事人不心動,這一年來還數次有了辭意。
最後還是在養母動之以情的要求下,葉瑜一日會來看一次平安診,看完就走,大哥的身子骨若出狀況,她便多留,有時甚至守夜,總是要寫了藥方,盯著他吃藥才會離開。她跟娘親都認為,葉瑜對大哥不是毫無感情的。
正值夏末,園里的花卉仍開得妍麗招人,眼下配上兩個顏色瑰麗的美人,頓時成了一幅畫。
兩人走進紅瓦亭台,大理石桌上,泡茶工具、茶葉、點心一應俱全。
呂芝瑩一手泡茶好功夫,沏好茶,兩人邊喝茶邊聊天,不過基本上多是她在說話,「魏氏還是不待見葉姊姊?」
「無妨,我也不待見她。」葉瑜冷冷的道。
王啟原在兩年前與魏氏成親,魏氏小眼楮、小鼻子,見到她總是橫眉豎眼,這一年生了長子,身形變得圓潤,更覺得小姑獨處的她礙眼,言語中明示暗示她對王啟原有情,又怨她在家用銀兩卻貢獻度極低,夫妻倆因她總有口角。
呂芝瑩莞爾一笑,「這樣就好,葉姊姊就是要這麼硬氣,咱又不靠她吃飯,端什麼架子呢,而且……」她蹶起紅唇,有些孩子氣的說︰「王大哥還入不了葉姊姊的眼呢,瞧她自個兒當個寶,視看診的婦人也在觀王大哥,她到底是有多害怕王大哥被人搶走啊。」
她從小跟著養父、養母四處走,與葉騰文也認識,跟葉瑜交好後,更常往仁心醫館去,也認識了王啟原。
葉瑜喝了口茶,看著靈動而俏麗的呂芝瑩,再想到她在外裝得沉靜處事的一面,忍不住嘴角一揚,「外人若瞧見你這俏皮樣,還以為方家的瑩姑娘有個雙胞姊妹呢。」
她忍不住瞋她一眼,再學養父握拳在唇邊,「咳咳」兩聲,一臉誠摯的道︰「做生意得有個樣子,震懾震懾人嘛,沒個穩重樣,誰願意跟我個小丫頭做生意?」
葉瑜都被逗笑了,「好了,我听說你那惹禍大戶的二哥又開始習武了?」
「是啊,杜師傅相當嚴厲,天未亮就要求二哥蹲馬步打拳,若是以前,二哥一定會生氣,說自己學了幾年的拳腳功夫,要學新的、有用的,結果他竟然不說二話就紮起馬步,杜帥傅去跟我爹說,二哥變化很大……」
與此同時,屋里,方泓逸半坐半臥在長榻上,一旁侍候的路奇將薄被蓋在他身上,又貼心的將窗台上的竹簾再卷高點,讓主子可以看到不遠處的亭台。
「放低點,葉大夫瞧見了又要叨念了。」方泓逸輕聲說著。
路奇連忙將竹簾放下一些。
方泓逸望向亭台內,呂芝瑩眉開眼笑的說著話,葉瑜眉眼柔和的傾听,這是外人看不到的葉瑜,她不再淡漠疏離,微笑自若的與呂芝瑩交談。
他的目光再落到呂芝瑩身上,不得不說,這個便宜妹妹的確好,善良早熟,心性堅韌,從小便知道要的是什麼且努力學習。
只是她再出色,他也視她為手足,至于真正心悅之人——
他的目光又落在葉瑜那張清麗的臉上,不說他這紙糊似的身子,日後難道還得靠父母兄妹為他扶養妻兒?更甭提葉瑜有夢想,他不可能留住她,所以能看上她一眼,總舍不得不看。
日子過得飛快,春夏秋冬,季節更替,轉眼又是一年秋。
月色深濃,空氣中帶著沁涼,滄水院的菊花隱隱盛放。
「夫人,老爺跟二少爺回來了。」
一名小廝快步進來稟報,而等了一晚的孫嘉欣一抬頭,就見到姜岱陽攙扶著醉醺醺的丈夫走進來。
她知道做生意月兌不開交際應酬,有些場合也避不掉,但此時都過子夜了,丈夫還帶著滿身酒氣,一向好脾氣的她也不由變臉了。
小廝趕忙在一旁哈腰說話,「夫人,今晚好在有二少爺幫忙擋酒,不然老爺肯定要被灌醉的,當時還有兩個怡情院的姑娘特別殷勤的侍候勸酒,嬌滴滴的說可以照顧老爺,一點都不在乎老爺嚴肅的臉呢。」
她看著養子穩穩的將丈夫扶進床躺下後,還彎子貼心的為他月兌下鞋襪,神情有些恍惚。
一年來,養子如此作為已非第一回,但每一次她總有種被雷劈到的感覺,這小子的月兌胎換骨彷佛中邪一般。
姜岱陽身上的酒氣也不少,的確替養父擋了不少酒,在燈火下,臉上也可見微微的紅潮,他向養母抱拳一禮,「母親。」
她笑了笑,「夜深了,你也累了,什麼話明天再說吧。」
他點點頭,先行退了出去。
方辰堂這一覺睡到隔天,再醒來時,就見自家夫人坐在菱花鏡前,古嬤嬤正俐落的在替她梳發挽髻。
孫嘉欣自然听到床上的動靜,沒好氣的輕哼一聲。
古嬤嬤忍著笑,將發釵插上,從銅鏡里看到方辰堂回過神來,急急的套了件外袍就朝孫嘉欣走來,臉上是尷尬又帶著討好的笑。
她忙憋住笑意,老爺在外或子女面前幾乎是不苟言笑,一舉一動凜然而威嚴,但沒人知道,他在夫人面前可是半點威嚴都沒有。
方辰堂來到孫嘉欣身旁就對古嬤嬤揮揮手,要她退到一旁,自己拿了根發釵小心翼翼的往妻子頭上插,看著鏡子里的她仍繃著一張臉,咽了口口水,「欣兒怎麼生氣了?」
她一挑眉,回頭瞪他,「我叮囑過多少回,酒不能喝太多。」
「就多喝了幾杯,我有分寸的。」
「有分寸,會貪杯醉到連澡都沒法洗就上床了?」
他靦著臉,好聲好氣的哄著,這模樣,方家上下除了古嬤嬤以外,可沒人有幸見過。
孫嘉欣念完了,氣消了,便讓他坐下,換她給他梳發。
古嬤嬤差小廝進來,侍候老爺洗漱。
「昨夜同你喝酒的是誰?你怎麼卯上了?喝酒傷身。」夫妻恩愛,丈夫是什麼性子她是清楚的,平常倒真不是愛貪杯之人。
「就是胡隆那家伙啊。」
悅客茶樓的大老板,老狐狸一只,表面上對什麼人都一團和氣,私下生意能搶就搶,風評並不好,生意做到京城,勢力不小,偏偏養的兒子極廢,不思上進。
都說人比人氣死人,方辰堂有個病鍛鍛的兒子,但呂芝瑩那個童養媳可真的是好得叫胡隆都妒嫉,這兩年的斗茶大賽她都奪魁,連帶晨光茶行的生意更好了。
「以前他見瑩丫頭越來越成氣候,眼紅,心里就不好受,剛好陽哥兒不上進,他總可以拿他來說些酸話。可這一年多,陽哥兒回頭,他心氣不順,晚上作東談仲夏在佛州斗茶的事,他就挑釁,想激怒陽哥兒,誰知陽哥兒現在這麼厲害,也不反駁,只拿酒敬他,謝他指教呢,氣得他一杯又一杯的回,我怕陽哥兒喝多了,不得也扛上幾杯。」
「不是怡和院的姑娘勸酒,幫你擋嗎?」她一挑柳眉。
他模模鼻子,「這也有,不過不止胡隆,連葉方、康平順、朱榮鎮——」他一連提了茶街上好幾個同行老板,嘆了一聲,「大家明爭暗斗,表面和,心哪里和啊?」
想起姜岱陽在席間不卑不亢的應對進退,讓那幫子老貨憋著氣,忍不住又強調,「這孩子這一年來變得真多。」
「真的。」她點頭附和。
原本倨傲不听的姜岱陽也有志氣,出息了,自己咬著牙連練幾個時辰的功夫,其他時間就幫著打點茶行的事,無形中分擔不少呂芝瑩的手邊事。
受益的呂芝瑩也沒閑著,用多出來的時間鑽研她喜愛的茶道。
夫妻倆說完話,下人即拉起簾子,姜岱陽及呂芝瑩已過來請安。
方辰堂原本與妻子聊得開懷的臉龐微微收斂起來,又是一副嚴謹神態,變臉速度之快,只為維持嚴父威嚴。
孫嘉欣都要氣笑了,但她怎麼說,他都改不了,就慣著了。
她本身不重規矩,也不會要求子女得晨昏問安,但呂芝瑩自小就習慣早晨過來請安說話,而這一年多來,就在要求要習武過後,姜岱陽也依樣畫葫蘆,天天來滄水院報到。
她心里明白這小子有幾分醉翁之意不在酒,不過能往好的方向改變總是好事。
姜岱陽看著父親一貫的氣勢威嚴,經過一世,他已深刻明白他的外冷內熱,也能與他輕松處之。
方辰堂看著養子,精氣神好,身上也有淡淡皂香,顯然是習完武沐浴過。
本以為他練武只有幾天熱度,但他以行動證明,每一日風雨無阻,這孩子是絕對的認真。
另一個同樣認真的事卻讓他這老子有些哭笑不得,就是天天來蹭早膳,同樣是雷打不動,除非他不在家,不然再忙也要跟他們一起用早膳。
反觀嫡子長年窩在軒格院,因身子弱,睡眠總不好、三餐時間不定,與他們共同用膳的次數,一年可能不到十回。
偏廳的餐桌上,清炒蝦仁、三鮮燴花菇、東坡鹵肉、幾道素菜,色香味俱全,相當豐盛。
一家人淨手入座,孫嘉欣慈愛的以公筷給一對子女布菜,也不忘給親親老爺挾愛吃的蝦仁,古嬤嬤、丫鬟、小廝在旁侍候。
待一家子用完餐後,便移步到屏風後的花梨木長桌,桌上茶具、茶葉、熱水都已備妥。
呂芝瑩親手泡茶,將一杯杯茶放到幾人面前,茶香撲鼻,茶色更是清潤碧透,輕輕啜上一口,滿齒茶香。
一室茶香,姜岱陽抿了口茶,看著家人。
這幾日,他多次琢磨上輩子離家後行商的軌跡,想著定要少走一些彎路,避開一些人事物,若是避不過,他也不會束手就擒。
這一世,他一樣要闖出自己的康莊大道,不同的是,不會像上輩子離家出走,也不會害人害己,牽連到對他好的方家眾人。
他喝了口茶,放下茶盞,這才宣布自己想出外遠行,尋機經商的決定。
孫嘉欣、呂芝瑩都錯愕的看向他。
方辰堂神情倒不見太多波動,顯然對養子要出去闖蕩已有預感,只放下茶盞,微微點頭,「打算什麼時候離開?」
姜岱陽看了呂芝瑩一眼,「就這幾天吧,我想試試自己的能耐,這一年多來跟在父親身邊看了很多,我心里已有主意。」
養父雖然嚴肅,但這些日子總帶著他在商場走動,不藏私的教他經商之道。
更令他驚訝的是,穆城有一家慈善坊,只要生活困難就能到那里求個溫飽,還有人教授一技之長,例如刺繡、木工,而前一世到死,他都不知道這救濟窮人的慈善坊就是養父母開辦的。
方辰堂撫須看著姜岱陽,他劍眉朗目,一襲玄色錦袍,腰間垂著玉佩,系著一只養女繡給他的荷包,俊俏臉上含笑,整個人就如夏日陽光張揚而絢麗,如今十七歲,已是不少人眼中炙手可熱的佳婿人選。
想到他這一年來的變化,行事穩重,不再動不動就往養女屋里沖,對長子也收斂脾氣,習武更是不曾間斷,在外經商他亦同行,應對進退都有分寸,同行們過去對他的脾氣不喜,見他如今不一樣了,對他的蛻變贊賞,說他行事有度,凡事淡然處之,多了一種寵辱不驚的氣質。
如今養子有心要自立,方辰堂當然傾囊相授,侃侃而談他創業的過往,其中的不易辛苦與堅持。
孫嘉欣知道丈夫一談起這事兒可是長得很,遂拉起女兒,朝她眨眨眼,示意讓他們父子倆談話,母女離了花廳進了屋內,聊些日常的事兒。
姜岱陽聆听養父說了一炷香的功夫才離開,轉往軒格院。
一進屋,見到方泓逸,他便將自己要遠行尋找商機做生意一事告知,「時間可能長達三年之久,無成不歸,這段時日大哥定要照顧好自己,爹娘那里也請大哥費心關注。」
方泓逸看著行事越趨沉穩的弟弟,他的確長大了,不再動不動就暴脾氣,逼得父親拿出家法懲戒,如此心性,出遠門倒教人放心多了。
「好,你也要注意身體,若遇到什麼困難,別多思多慮,差人回來商量,父親定會給個好主意。就是哥哥,不敢說讀了萬卷書,但幾千本也是有的,多少能幫忙出主意。」
再世為人,姜岱陽已能明白誰對他是真心,誰是假意,看著名義上的大哥,因鮮少出院落,容顏總是透著蒼白,身子看著更單薄,不過也許是因熱衷丹青,整個人的氣質更為清雅高潔。
好在養父母一天總會過來探看一兩次,就擔心他熱衷畫圖,徹夜畫到天明又病了。
「那哥也要答應我,可以畫畫,但更要注意自己的身體。」
「好,我盡力。」方泓逸溫和一笑,答案倒不見敷衍。
「還有,哥哥能否割愛給我幾幅丹青?」
姜岱陽知道大哥在丹青上的天分,基于對方不會跟自己搶心上人,他很樂意為這個兄長許一個未來,他有自信能再創上一世的榮華,屆時他在各大洋行都放上兄長的畫作,訂價自然不能便宜,他上輩子認識的那些書畫愛好者個個都識貨,口袋極深。
這一年多來,他觀察出大哥對葉瑜有意,每每她覺得大哥身體好了不少,想求去,大哥身體便又出問題,不管是真病或假病,她還是留下來了。
養母是人精,相信她都看在眼里,可是她從不拆穿,有一回還被他听到她笑稱某人裝病的能力越來越強了。
只是大哥再怎麼喜歡葉瑜,卻沒有底氣求娶,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父母的,父母寬厚,從不逼他去做什麼,但總不能養妻兒也要依賴父母。
上一世,他持續關注方家,知道是養母私下拿了大哥的畫作去參加比賽,得了首獎,該畫還賣出二千兩,之後大哥聲名大噪,才敢開口求娶葉瑜。
所以他幫忙賣畫也有私心,早早讓兄長出名,早早將葉瑜娶回,畢竟這一世是否照著前世軌跡走,他也不知。在外人眼中,呂芝瑩就是大哥的童養媳,他不願賭任何可能,還是早早將大哥的婚事搞定更好。
「幾幅?」方泓逸一愣,不是不願意給,而是錯愕他一開口就要幾幅。
姜岱陽出言解釋,他近年來陪父親在外行商,自是到過幾家達官貴人之家品茶賞畫,認真說來,有些所謂的大家所繪,都不及兄長的畫。
方泓逸听明白,「你想賣畫——」
「是,相信哥也不願孤芳自賞,所謂士為知己者死,有人欣賞並不惜花重金收藏大哥的畫,那更是對大哥畫藝的肯定。」姜岱陽停頓一下,帶著誠摯的笑容道︰「大哥自然不缺銀兩,不過俗話說得好,錢不是萬能,沒錢卻萬萬不能,我相信大哥也不願一輩子都倚靠父母。」
自己掙錢?方泓逸是動過念頭,但讓路奇拿去畫坊或書鋪寄賣,價格上難拿捏,若是由弟弟,倒是可以托付。
他眉梢染上笑意,當下點頭,親自去畫室里尋了六幅自己滿意的作品,交給姜岱陽,至于畫作如何處置買賣都交由他作主,接著又再次就他出門事宜叮囑一番。
姜岱陽見他面露疲累,便要他休息,這才帶著畫軸返回柏軒院。
之後他再往湘南閣時,院里小丫頭告知呂芝瑩已前往茶行,他便往前院的茶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