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天氣一天比一天溫暖,樹上及屋檐上的積雪漸漸融化,滴滴答答的淌下落地,不少媳婦婆媽開始往河邊去漂洗衣物。
沈阿蓮一個月來都被拘在家里繡嫁衣,難得求了娘親,可以出來放風,就拉著夏羽柔一塊兒來到河邊洗衣。
「阿柔跟阿蓮也來了。」
「對啊,林嬸子,杜婆婆,楊娘子……」
河水清澈,婆媽們洗衣的河段都在較安全且流量平穩的中段,鎮里來這兒洗衣的都是老相識,眾人打聲招呼,互相寒暄幾下,就又開始干活了。
沈阿蓮蹲在河邊一邊搥打衣服一邊直搗主題,她阿爹天天跟她提食堂的事兒,「你跟湯爺進度如何?我听我爹說,湯爺點的菜色一天比一天要多。」
「別說了。」
夏羽柔洗了件衣裙就垮下雙肩,她是真沮喪,她自豪的手藝都入不了他的眼,酸甜苦辣的各種嫌棄,讓她無力的是,依他說的做了微調,還真的更好吃,讓不讓人活啊。
她心塞,他舌頭這麼厲害,還知道如何調整料理方式,想也知道廚藝絕對比她更上一層樓,虧她還對自己的廚藝自豪,簡直是關公面前耍大刀,不自量力。
如果可以,她還真希望他別來用早膳了,一而再的打擊她的自信心!
沈阿蓮真心感到好友的沮喪難過,她甩甩手上的水珠子,再去拍拍她的肩膀,「沒拿下湯爺那塊冰也別難過,咱們再加把勁,你看,這冬季結的冰不也融了?」
她吐了口怨氣,「算了,咱們不談他。」
一想到他,頭都疼,她拍打衣褲的力道下得更重。
「不要放棄,我眼里的阿柔美麗、善良、開朗又勇敢,讓他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絕對沒問題!」沈阿蓮說得特別認真。
可美麗善良開朗的夏羽柔聞言直接翻了個大白眼,「別,我不自虐,其實啊,我跟他真不是你跟你爹想的那樣。」
「你就不要害羞了,那麼好看的男人,又有前途,若不是我有阿春,我也很喜歡。」沈阿蓮眼楮亮晶晶的,「對了,明天有廟會,我要偷偷跟阿春去,你知道的,成親前不能踫面,但我跟阿春都不想錯過廟會,至于你,你要大膽的去約湯爺。」
「我約?」她語氣嫌棄,她還沒那麼自虐。
「怕了,你在我眼里可是個鐵骨錚錚的女漢子,左打惡親戚,右打爛渣夫——」她見夏羽柔干脆不理她,一棒一棒的搥打衣服,忙又說︰「我不管,你要去約他,還有,你平日素面朝天就算了,明天好好打扮一下,驚艷死他。」
「我弟對廟會沒興趣,我早說了我要在家陪他。」
「那多沒趣,廟會攤販多,人潮也多,你們去廟里拜拜,求平安、求姻緣、求學業順利都是好的。」見她還是無動于衷,沈阿蓮也不洗衣了,索性靠過來,卯足勁勸說︰「廟會可是咱們鎮里一年一度的大事,各地來的善男信女涌入百年歷史的老城隍廟祈福,熱鬧程度不輸過年,尤其臨港大街那里根本成了不夜城,攤販吃食是多到看不見尾的,你不是最愛搗鼓吃的?屆時也有不少外地人趕來做小吃生意,你就不好奇?」
瞧沈阿蓮說得口沫橫飛,還吞咽口口水,夏羽柔對于廚藝的追求激發了她的好奇心,不得不說,她還真的想去看看,但一想到弟弟,她便沒松口。
沈阿蓮直到洗完衣服離開,還不忘叮嚀她去廟會。
當晚,夏羽晨從書院回來,夏羽柔欲言又止,見弟弟用完晚膳回房溫書,她便沒再提了。
翌日,湯紹玄來食堂用膳時,她就听到沈銘正口沬橫飛的要他去廟會,那不遺余力的鼓吹模樣與沈阿蓮如出一轍,果真是父女。
但直到湯紹玄離開,夏羽柔還是沒開口邀約,她的心火正旺!
早膳的菜全被他批評了遍,這個味道淡,那個太咸辣,這個又過甜,逼得她不得不頻頻壓下不時要竄上來的怒火。
她招待他吃的,出錢出力,他就只出一張嘴,為何不能咽下肚就好?白吃的人怎麼連這點自覺都沒有?
相處久了,她也漸漸不怕他,再加上一日日層層疊疊累積的怨氣,有些話也敢出口,「湯爺這麼厲害,要不要自己試做一道菜?」
「君子遠庖廚。」他說。
氣死人!她帶著怨氣忙活一早上,再備午膳送去給弟弟,整理後院菜田,準備晚膳,廟會的事早被她拋諸腦後。
傍晚時,夏羽晨下課回來了。
「去淨手,準備吃飯。」她說。
兩人一起用完晚膳,她便催著他回房做功課,早一點睡覺。
「姊,今天是不是有廟會?」夏羽晨突然問。
她收拾碗筷的手一停,看著他,「是啊,怎麼了?」
「我想去,明年有童生考試。」他答。
此次童試就在青岳縣考,依他的資質要得案首沒問題,只是要再進一步,他的夫子直言無法再教他更多,夏羽晨不在乎,對眼下的課業他並不上心,姊姊的幸福為重,他要為她扮一次小月老。
夏羽柔有點驚訝,早熟的小面癱想請眾神保佑?
思緒一閃,她突然想到某個賤男,在成為稟生後,公家還發給他糧食,之後他參加鄉試成了舉人,就迫不及待的休妻了。
「姊姊?」夏羽晨注意到她恍神,喚她一聲。
她一怔,回神笑道︰「好,今年一起去拜拜。」唉,她是過得有多無聊,竟會想起前夫,浪費生命!
青雪鎮近東北邊陲,地形呈狹長,背山臨海居交通要道,有港口水運及南下官道,除了夏羽柔居住及采石場所在的偏北地區人煙較少,屬鎮中心的港口碼頭這頭可是客商雲集,幾條主要大街上,商鋪客棧食肆飯館林立,賭坊妓院也不少,人車川流不息。
今日舉辦的廟會,就是臨港口不遠有一座莊嚴肅穆、香火鼎盛的老城隍廟,廟宇四周街道紛紛高掛一盞盞紅色燈籠,一眼望去,璀璨如銀河,處處人山人海,街道兩旁更是擺設長長的攤位,各種吃食、零嘴、玩意兒,廟前舞龍舞獅,鞭炮聲此起彼落,熱鬧極了。
夏羽柔姊弟困難的穿過熙來攘往的擁擠人群,走走停停的來到城隍廟,拿香祈求平安。
廟里更是摩肩擦踵,香煙裊裊,夏羽柔與大多數香客一樣,虔誠的跪在蒲團上,祈求菩薩保佑弟弟身體健康,書愈讀愈好。
拜完起身,她拿了好幾個護身符過了香火。
夏羽晨比姊姊高,努力護著姊姊,突然道︰「姊,我好像看到湯爺。」
她倏地瞪大眼,不會那麼倒楣吧?
千萬不要,妖孽退散!
她回頭雙手合十的閉眼祈禱,請城隍爺幫她甩掉這可怕的孽緣,不,不只城隍爺,要請諸天神佛保佑,然而心里的祈願還沒說完——
「咦?這不是阿柔跟阿晨嗎?」迎面突然響起吳奕熱絡的大嗓門。
夏羽柔睜開眼,不僅看到吳奕夫妻、曾大虎、沈銘等幾張熟面孔,更看到湯紹玄,燈火闌珊下,他白淨俊顏更為魅惑,像帶著光吸引著眾人目光。
她不禁哀傷的想,是神明不靈?還是她的祈禱文沒說完,所以魔鬼太強大,湯某人陰魂不散!放眼望去都是人頭,他們居然能踫上?
湯紹玄面無表情,吳奕帶著曾大山等人到他的別院,熱情萬分的邀請他逛廟會,對這批自來熟的朋友,拒絕是沒用的,擺臉色看也是徒然,速戰速決是最好的方法,所以,他的打算是來了再說無趣就能走人,沒想到一路擠進廟里就見夏羽柔姊弟。
若不是見她臉上有錯愕、憤憤、無奈等等種種神情變化,他還以為是她故意安排這次的巧遇。
「湯爺也來了。」夏羽柔堆滿笑意的臉上,看不見半分剛剛的煩悶。
湯紹玄僅是點頭,朝夏羽晨看了一眼,夏羽晨連忙跟他點頭。
廟里人潮多,幾人寒暄一陣,吳奕夫妻等人先行去拜拜,還要夏羽柔姊弟等他們,待會兒大伙兒一起逛。
夏羽柔姊弟被迫跟湯紹玄站在圓柱後方避開擠進擠出的香客。
「湯爺不去拜拜嗎?」氣氛太尷尬,她擠出笑容問。
湯紹玄微微搖頭。
她想了想,咬咬下唇,有些舍不得的將剛剛到手的幾個護身符從袖里掏出來,笑咪咪的遽過去,「湯爺沒拜沒關系,我剛剛求過城隍爺要保佑湯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一生太平富貴。」
湯紹玄嘴角微勾,如此違心之論,她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確定不是反話?」
她心虛的吞咽一口口水,神明離她很近啊,但——神明肯定能理解她的不得已。
在心里告罪,夏羽柔繼續口是心非,「不是啊,是發自肺腑的,我這幾個護身符可是向神明跪地磕頭真心誠意的求來的,若是如此,仍不能替湯爺消災解難,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阿柔也跟神明說了,日後就吃齋念經抄經書,定要為湯爺累積福報,讓湯爺一生順心。」
他低低一笑,她真的很努力的在對他表忠心。
竟然笑了?夏羽柔看到直了眼,他長得真好看,這一笑好像春風化雨,臉上線條跟著柔和,著實令人驚艷——不對,現在可不是犯花痴的時候!
他既然笑了,她可不可以理解成他高興了,她取悅了他一回?
夏羽柔愈想愈覺得有可能,真心笑了,「湯爺拿去放在身上吧。」
湯紹玄看著她燦爛的笑容,伸手挑了一個,「其他的,你帶在身上,我想你比我更需要。」
「湯爺這說的才是人話嘛。」她月兌口而出,立即就悔了。
「姊。」夏羽晨微微皺眉。
她臉色漲紅,尷尬的拍嘴,「口誤!湯爺千萬別往心里去。」
唉,遇到他,她果然就開始走楣運,所以剛剛才多求了好幾個護身符,一個給弟弟戴上,其他的,她原本就是要帶在身上鎮鎮妖魔鬼怪——像是湯紹玄本人。
湯紹玄看了有些無奈的夏羽晨,話卻是對夏羽柔說的,「前幾天,听你弟弟說了一些人話,對你倒是有了一番全新的認知。」
她見他嘴角勾起的弧度略帶嘲諷,不由得皺起柳眉,「你去找湯爺?我怎麼不知道?你不是每天都要上學嗎?」
「咳,那日夫子身體不舒服便提早下課,我才去找湯爺,說了你一些事,但都是真的,沒撒謊。」他隨即將那日的贊美詞重述一遍,在他眼中,姊姊真的優秀,但吳奕說的那些他不好重述,連鎮宅都有,太浮夸了。
「你這叫沒、沒撒謊?」四周聲音吵雜,但弟弟的每句人話,她都听得一清二楚,听到她臉都臊了,耳根泛紅發燙。
弟弟,你說的是另一個姊姊吧?
夏羽柔雙手摀臉,沒臉見人,听過老王賣瓜,自賣自夸,沒想到弟弟也會如此,難怪湯紹玄的表情似笑非笑,在他面前她哪有什麼賢淑婉約溫柔?巴結討好倒是日常。
見她羞慚,湯紹玄薄唇微揚,心情竟然不錯。
夏羽晨見湯紹玄嘴角含笑,姊姊羞澀,心情也跟著大好,不過他不擅長開啟話題,正不知要怎麼延續這個氣氛時,他看到了一群身影。
「吳伯伯他們過來了。」
接下來,一行人順著擁擠的人流緩緩走出廟宇,一路串街走巷,到處人擠人,一行人來到一座搭起的戲台前,停下腳步,看著台上幾個濃妝艷抹的戲子咿咿呀呀的唱戲。
此處的老百姓本就不少,因此看著湯紹玄的人更多,還有想圍過來的小姑娘,她們一雙雙眼楮,又驚又喜、含情脈脈的盯著他,低聲的喊著他。
按理行事低調的湯紹玄不該這麼容易就讓那麼多人認出來,因而听到她們喊「湯爺」時夏羽柔是有些驚訝的,但在看到圍觀姑娘中的鎮上三朵花,她就明白是拜她們之賜。
鐘家大小姐長相秀美,身材略顯圓潤,杜家三姑娘細眉柳腰,何家五小姐高挑明艷,不過三人氣質有點相像,她們自小嬌生慣養,因而神態都帶了幾分驕縱及高高在上。
她們對湯紹玄仰慕傾心,也曾沖到夏家食堂用早膳,為的就是想跟他同桌,不過湯紹玄更狂妄,轉身就走,早膳不吃了,三個姑娘還是窮追不舍,最後都在采石場出入口被擋下。
想到這里,她看著正被三朵花包圍的湯紹玄,突然有些幸災樂禍,讓你逛大街,活該!
看他俊顏一片陰沉,顯然頭痛極了,她心情就特好,再看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三朵花,又不禁感慨,分明愛情果然很偉大!
小姑娘們滿臉愛慕,嗲聲嗲氣的說話——
「湯爺,我們去海邊賞燈好不好?」
「這是我為湯爺求的平安符——」
湯紹玄覺得此地的漢子和姑娘的膽子遠比京城的大,在京城,他若端起這張生人勿近的臉,連個大男人都被震懾住,可看看這些過度自來熟的漢子朋友,還有糾纏不清的青澀少女,他真心無言。
「姊,你是不是該說些什麼?」夏羽晨見姊姊沒有行動頓時急了。
「是啊,阿柔,換你上,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