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的封地在墉州,位于京城之北,北方邊軍駐扎的關隘之南。
然而這幾日,北方的軍隊暗中調動集結,明明北方大將軍宋知槍才打贏了異族,換得了幾十年的和平,沒有開戰的道理,那麼唯一的可能性只有南下了。
是不是針對酈州,齊王無法確定,不過他坐不住了。
因為他知道梁祥被抓,很可能供出自己來,雖然他手上掌握著梁祥唯一的親生兒子梁中平,以往也是以此讓梁祥當他在朝廷的耳目,但當他以最快時間準備拿下顧氏母子時,卻發現他們早就人去樓空了。
是被抓抑或逃跑?齊王不知道,可是當他尋找顧氏的舅父時,竟發現顧氏的舅父也斷了音訊,而最令他猶疑不安的是,皇帝明面上讓大理寺審梁祥,但私底下似乎是讓宋知劍去處理整件事。
勇國公府的能力有多強這點無庸置疑,宋知劍這個人更是深謀遠慮,行事慎密,暗地里不知替皇帝漂亮地辦成了多少事,如今梁祥的事情交到他手上,再加上顧氏一家消失得蹊蹺,齊王堅信自己有可能已經曝露了。
雖然他也早在幾年前就暗地訓練私兵,但要硬抗北方邊軍他還是沒底的,要知道宋知槍用兵如神,這次異常的調動搞不好就是直指墉州而來,他的私兵與其踫上只是以卵擊石。
齊王思慮良久,終于破釜沉舟地做了一個決定——直攻京城!
與其憂慮如何抵抗北方邊軍,不如放手一搏直接造反攻打京師。反正他的目標原本就是那座皇城,只要他動作夠快,趁其不備,在北方邊軍追上前把京師拿下,坐上皇位,他便是皇帝,到時候還不是要宋家退兵他們就得退?
至于他當上皇帝後勇國公會不會趁機謀反,再把他從皇位上推下來,那是絲毫不用考慮的,他敢拿全京城百姓的命跟勇國公賭,要是勇國公敢推翻皇權他就屠城,勇國公一向愛民如子,不可能看著百姓無辜喪命,這口氣他勢必得吞下去。
于是估量著北方邊軍要整軍南下鄺州至少還要兩個月時間,齊王猛然發動叛變。
墉州的齊王軍雖比不上北方鐵騎,但比起關中宿衛京城那些養尊處優的折沖府兵將還是高出一籌。畢竟關中的折沖府里很多干部都是眾家勛貴子孫,進不了禁軍的,橫豎也要佔個折沖府都、校尉的名額來混功名,為以後的官職鋪路,至于有沒有真材實料、會不會打,通常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齊王雖是倉促起事,但才不到半個月的時間,王朝兵力一路敗退,最後兩軍僵持在關中邊界,因有山脈阻擋,齊王于是屯兵鳳凰嶺。
鳳凰嶺上有一座皇帝行宮,當初會建設在這里除了避暑之用,就是看準這個地方有北通陝北、甘肅的交通要道,南有秦直道可直抵關中京城,易守難攻,所以齊王會選這里屯兵,代表他的確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不問世事,只是他把心思藏得夠深罷了。
然而齊王不知道的是,與他照面的大軍,並不完全是他想象中的府兵,而是混入了穿著府兵服裝,由宋知槍帶領的北方邊軍。先前假意失敗,也是想讓齊王堅信這一隊酒囊飯袋的確是府兵,進而輕敵。
宋知槍的軍帳里,幾名將軍正在商討接下來的戰術,他們大多是府兵的人,姿態頗高,但令人意外的是,列席的人之中竟有岑明書的存在,而他正是由宋知劍推薦而來的監軍。
只要這一仗打贏了,回頭封賞,這個外放的狀元郎很可能馬上就被拔擢成四品官,甚至從三品,算是宋知劍利用了他一年多的代價。
岑明書也不是個傻子,事關仕途,況且他也不是沒有付出,所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軍帳中擺了個沙盤,上面有著鳳凰嶺附近的地形,宋知槍便指著鳳凰嶺說道,「這里山脈起伏,四通八達,圍困是不成的,如果發現了我們的虛實,他們隨時可以從任何一個方向退兵,你們說這一仗該怎麼打?」
眾將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有說派奸細的,有說用優勢軍力硬干的,也有要和他們拼運氣的,只有岑明書默默不語。
一群人全沒說到點子上,也沒猜中主帥的想法,令宋知槍有些不耐,這群府兵將領話很會說,打起仗來沒一個能行,余光瞥到幾乎泯然眾人的岑明書,他大手一指,說道,「岑監軍有何想法?」
岑明書抬起頭,既然點到他了,他也無所畏懼,一揖後說道,「下官認為,既然我軍前面已經輸了那麼多場,那就繼續輸好了。」
「什麼?這什麼爛方法?」
「你那狀元莫不是捐來的?這都想得出?」
眾人哄笑起來,打骨子里瞧不起這個寒門出身的低品官,詎料宋知槍竟拍案叫絕。
「好!岑監軍的想法,正與本將相合。」
眾人傻眼地看向宋知槍,有心想駁,但宋知槍在軍中地位極高,又是真有本事的,一時間所有人竟閉了嘴。
宋知槍指著鳳凰嶺,慢慢往東南在沙盤上劃出了條線,「要往關中,必得南下,但為防他們分兵,我們只能一路輸,引他們來這里……」他的手指向了峽谷,「女回山與仲家山之中峽谷,有西川水流過,四面險要,是入關中的一處咽喉。此處地勢適合我們埋伏,且就算他們發現不對,無法輕易後退,我們也能適時截斷他們的退路……」
眾人一听,果然是好主意,紛紛投給岑明書一記慚愧的目光。
諸將有了方向,討論得便十分熱烈,而且顯然是一場必勝之仗,大伙兒都壯志凌雲的主動請纓打前鋒,直到午時放飯,軍帳里的商討方才散去。
岑明書走在最後,在他走出軍帳前卻被宋知槍叫住。
「岑兄且慢。」宋知槍也知道這家伙與自家弟弟有些愛恨糾葛,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岑明書是個俊朗小伙子,且日後成就可期,若不與宋知劍比,也算是不錯的良人。
宋知槍原本對岑明書有些成見,不過這陣子他與岑明書的合作尚稱順利,面對這個文人竟比面對那些府兵要容易溝通,所以他也願意放下成見。
「將軍有事?」岑明書雖然動作恭敬,但語氣上仍帶著讀書人的傲氣。
宋知槍瞧他那樣子,心里忍不住又有些添堵,不過還是坦然地道︰「本將先前其實有些小看你,不過你確實是次次打破我的眼界,足智多謀,其實你這個人也沒有外人說的那麼討厭。」
他說得非常直率,岑明書挑了挑眉,也是不客氣地回道,「將軍過獎了。不過岑某此次雖受宋御史推薦而來,卻非為宋家做事。」
宋知槍不在意地聳了聳肩。「那是自然,咱們都是為朝廷做事。」
「為國為民,當仁不讓。然而……」岑明書微眯了眼。「岑某也有自己的私心,所以將軍不必向我示好,我沒有那麼清高。」
宋知槍臉色微僵,這家伙有些不識好歹啊。
「岑某做這一切也是為了甄姑娘,老實說,甄某並不欣賞宋御史,甄姑娘那麼美好的女子,竟只在他身旁做個妾室,要是岑某有幸與甄姑娘共效于飛,必是八人大轎迎她做正妻。」岑明書也說得直接,他不是武官,沒必要巴結宋知槍,何況他也很清楚宋家人磊落,說實話他們會生氣,但不會在朝政上來陰的。
何況岑明書本身也是個執拗的性子,認準了一條路就走到黑,一開始不喜歡宋知劍,到最後無論宋知劍再優秀、不計前嫌給他再多幫肋,他也不會喜歡。
「將軍,恕岑某失禮,不過岑某仍是要說,如果岑某知道宋御史待甄姑娘並不好,那麼岑某會不顧一切將甄姑娘搶回來,不會讓她繼續遭受辱沒!」說完,岑明書一揖,斷然轉身離開。
宋知槍被他說得張口結舌,自己也不過搭訕了一句話,那岑明書竟可以自顧自的回了一大堆,還連消帶打把三郎也損了一遍,文人果然就是唆,真不知該贊他大膽還是記恨他無禮。
他決定收回先前對岑明書的評語。「其實岑明書這個人,,比外人說的還討厭幾百倍啊……」
齊王叛軍果然中計,連戰皆捷增添了他的驕矜,再加上北方邊軍虎視眈眈地南下,為避免被追上,齊王幾乎是不眼不休的攻打,一直將府兵逼到了宋知槍大軍埋伏的那個山谷。
待齊王大軍入了山谷,立即被截斷了退路,等到他發現情況不對時宋知劍如殺神般現身,齊王大軍一見到領兵的人是他,膽氣就先嚇掉了一半。
之後便是府兵推枯拉朽式的反殺,一場戰役持續了三天三夜,血流成河尸橫諞野,齊王在中箭後被擄,一場耗時近兩個月的戰役以朝廷大勝告終。
李康睿大喜之下,封賞了所有有功兵將,不過也在朝廷收到捷報、齊王都還沒押送回京城的時候,李康睿便連夜召見了宋知劍。
「宋卿,你說的第二策,應該等齊王回來就能昭告天下,先太子府滅門血案真不干朕的事,一切都是齊王做的,可是你說的第二策呢?」宋知劍才進殿,李康睿劈頭蓋面便是一陣急問。
宋知劍見狀,仍是那副寵辱不驚的模樣,不疾不徐地道,「陛下,這第二策更容易了,百姓知道先太子府血案與陛下無關,先太子可說是因為齊王陰謀而犧牲了,這種情況容易引起眾人同情,所以陛下只要能善待先太子留下來的親眷便能展現君王大度,也更讓百姓感念帝王恩德。」
李康睿皺起了眉。「但先太子已被滅門……」
宋知劍突然撩起官袍跪下,「臣在調查刺殺案一事時,向陛下隱瞞了一件事,不過這件事絕不影響社稷,也是臣怕打草驚蛇所以沒說,臣希望向陛下求個恩典,在听完這件事後,饒臣一命。」
李康睿有些不滿了,宋知劍這還是第一次先斬後奏,難道這個臣子仗著帝王榮寵,也開始拿喬了?
不過他之前的確答應過,若宋知劍這次把事辦好便給予恩典,想不到宋知劍這時候用上,令他不由氣結。
「君無戲言,朕答應過的事便不會反悔,不過你說的那件事,必須真的與大局無關才行。」李康睿沉聲道。
宋知劍拱手,恭敬地說道,「其實當初搜查甄府,兼之後來抓到梁祥,讓臣發現了先太子之女貞妍其實並沒有在那場滅門中喪生,而是被人偷梁換柱給帶走了。」
「哦?那她現在人在何處?」李康睿沒想到還有這種變故,方才的氣憤有些被壓了下來,連忙示意他平身。
「她……」宋知劍由袖里掏出了一塊南海玉,獻到李康睿眼前,「便是臣的妾室,也就是上回被陛下及皇後殿下召見的甄妍。甄妍自小便戴著這塊玉,此玉為皇室貢品,民間並不流傳。」
「原來是她?」李康睿看著玉深思起來。「我們皇家兒女出生時都會配一塊玉,這玉打磨的型狀的確是皇室所用。難怪朕覺得她很合眼緣,朕與她竟還有這層關系。」
宋知劍打鐵趁熱地道,「陛下只要恢復她先太子之女李貞妍的身分,並給予相應的封賞當作撫慰,便可向天下人證明陛下氣量過人……」
難得瞧宋知劍如此熱心,李康睿像是想通了什麼,不由氣笑了起來,險些沒把龍案上的毛筆往宋知劍身上扔去,「你好意思讓朕封賞你的妾室?不怕朕恢復她的身分後讓她入宮,叫你一輩子都見不著?」
「她已有了臣的骨肉。」宋知劍拿出了殺手 。「原本臣想她扶為正室,但因為當時她妾身未明、同時為表臣對皇室的尊重,所以想等陛下恢復她的身分後再以大禮迎娶。」
這下還真不好拿甄妍要挾宋知劍了,他要敢讓皇室血脈來個父不詳,怕祖宗都會氣得從墳墓里踫出來,李康睿只能氣得直指他。「你……你這是要氣死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