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嘉薇隨著山徑走了一會兒,有一座紅瓦涼亭,她走進去居高臨下的往下看,再在腦里想了想。是了,他們所在的宅邸其實就建在山坡地上,應該說這宅子所在的春林鎮本身就是位在山半腰的熱鬧小城,隸屬于江州。
這個名為大燕的朝代她聞所未聞,但民風開放,對女子相對寬容,可以參加科考,朝堂上也有女官,範紹安工作的書院不管是夫子或學生也有女子。
士農工商,讀書人在這個朝代仍是最讓人尊重的階層,所以不管窮不窮,只要家里能擠得出束修,多數父母還是會竭盡所能的把自家孩子送去讀書識字。
只是學費一繳就顧不了肚子,這些窮人家的孩子繳不起書院的膳食費,有的天天帶地瓜,有的吃著硬邦邦的干糧,不吃的也不少。
範紹安身為夫子,看著班上有心上進的幾名窮學生吃得寒酸,便在午休時將人帶回家一起用餐。
由此可見,這個丈夫就是面冷心熱,可惜原主卻不是這麼想。
在她思緒翻飛間,青荷咽了口口水,慢慢走到她身邊,看著坐在涼亭內,似乎陷入沉思的女乃女乃,猶豫再三後還是鼓起勇氣開口,「女乃女乃,奴婢是否該去準備午膳了?分量及菜色就跟以前一樣?」
其實不是她膽量大,但二爺回來若是午膳還沒備好,二爺不生氣不罵人,只會冷冷的派丁順到鎮里的客棧打包幾樣菜。
但丁順打包回來的菜色比女乃女乃自己準備的還要豐盛,女乃女乃一看舍不得那些銀子,總是氣呼呼的又打罵她們一頓,說她們沒提醒。
幾回下來,女乃女乃也老實了,畢竟她準備的伙食再差,只要雞鴨魚肉中有一樣是主菜,二爺就沒有異議,帶著學生們吃了就走。
後來書院過年放假,學生們都回家了,加上女乃女乃生病,一直拖到元宵過後才好,因此書院雖然開課了,二爺卻沒有帶學生回來。
這兩日女乃女乃休養得差不多,二爺便過來吩咐要供應學生午餐,而丁順更是在前一日就已經通知她們了。
青荷見海棠開口,便也鼓起勇氣說︰「今天一早,奴婢就跟著二爺的馬車到鎮上的市集采買,再雇馬車回來,食材都已安置在廚房。」
杜嘉薇對這個沒有手機或手表的時空很沒轍,對時間完全沒概念,好在有兩個丫鬟提醒。
她起身往回走,邊走也邊想,過往原主準備的菜色實在欠佳,如今這身體的芯子換成她這名手作料理達人,英雌終有用武之地,她可得大展身手才行。
一走回後院,覺得頂上陽光更暖和,照在身上都覺得精氣神十足,她雙手握拳,「走,先去廚房看看。」她興致勃勃的加快腳步。
兩個丫鬟忐忑的互覷一眼,不知道女乃女乃又想做什麼,但不敢多想,連忙跟上。
廚房位在後院一角,是古早味十足的老灶房,鍋碗瓢盆排放整齊,兩個大水缸的水有八成滿,架上放了不少五谷雜糧及各式調味料。
好親切啊!杜嘉薇微微一笑,想到自己辭去都市那昏天暗地的業務工作,回到鄉下老家,為了向偶像看齊,她也舍棄瓦斯爐、電磁爐等現代電器產品,讓人特地做了兩個大灶,又做了座窯烤爐,備了柴,接著在山林鄉間尋找食材,用手邊可取之物來做料理。
回憶間,她將廚房里的食材都看過一遍,隨即行動起來,先喚來一直傻傻跟在她身後的青荷跟海棠,「過來幫忙。」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她打算先驚艷一下古人,就做羅宋湯,大部分的食材都有,洋蔥、青菜、蒜頭、牛肉塊、紅蘿卜、番茄、馬鈴薯、白菜等等,白酒也有。
至于香料,拜她在鄉下搗鼓三年的經驗,有些義大利香料其實可以用一些中藥或食材取代,完全沒問題。
女乃女乃是認真的嗎,不但仔細的瞧了所有食材,這會兒竟站在灶門前準備生火做飯?
兩個丫鬟在驚異不安、頭皮繃緊的情緒下,看著過去高高在上的仙女突然下了凡間,巧笑倩兮的挽起袖子洗手做羹湯。
她們也沒時間多想,也不敢多想,女乃女乃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忙得不可開交,直到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擺在正廳的圓桌時,兩人還有一種作夢般的恍惚。
此時,門外傳來熟悉的馬車聲,就見女乃女乃往門外走去,兩丫頭又愣了一下,急急跟了上去。
範紹安工作的書院離這里其實有一點距離,書院在春林鎮,他們住的地方則是春林鎮郊的一個村,範紹安雖然沒什麼錢,倒是舍得買了馬車,由丁順駕車載著他書院和家里來回,中午時自然就是一整車塞滿人,連車轅處也坐了兩名學子。
馬車停在門口,學生們陸續下車,最後一個是範紹安。
見學子們乖乖排成一列等他下車,他並未多想,只是學生們的表情怎麼有些奇怪?
他正要帶領學生們進屋,一眼就瞧見站在大門台階上的窈窕身影,他濃眉微蹙,這女人又想做什麼?過去不是都坐在廳內,等他們進去坐下後才酸言酸語一番嗎?
杜嘉薇的目光瞬間落在丈夫身上,嗯,她還是覺得原主該去看看眼科,與這種長得天妒人怨的俊男當夫妻還滿月復委屈,真是暴殄天物。
她很有技術的不對上男人深邃如海卻冰寒的瞳眸,轉而打量起那幾個孩子,二女四男,年紀差距不大,介于七到九歲。
他們一身灰藍相間的書院制服,外罩披風頭戴方巾帽,不管男女清一色都膚色黝黑,想來農忙時都得下田幫忙。
其中兩個小丫頭五官清秀,一個靦腆,一個大膽,她打量著,她們也瞪大眼楮看著自己。原主對這些孩子只有滿心厭惡,看是看過,卻從來沒記過他們的名字,她只能依年紀判斷,應該是小學低年級的孩子。
至于四個身高不一的男孩看著她的目光可比兩個小丫頭復雜太多,個個面容嚴肅,小孩臉裝大人樣,萌萌的很可愛。
「有事?」範紹安低沉的冷聲響起。
六個學生從放年假後就沒過來了,此次再來也是有些緊張的,畢竟杜嘉薇雖說是師母,但全身氣韻就是一個嬌慣了的千金小姐,認真說來,不管是書院里女夫子,還是出身好人家的女學生,師母的美貌都在她們之上……脾氣亦然。
只是今日的師母似乎與往日所見高高在上的樣子有些不一樣。
他們不敢明目張膽的打量,只能小心偷瞄,男女天生關注的重點不同,女學生立馬就注意到她的衣著跟往昔差距甚大,臉上沒有胭脂,連頭上繁復璀璨的發飾步搖也不見,僅有一只簡單的蝴蝶發釵。
另外,她的眼神也少了一貫的高傲嬌蠻,純淨又坦然,又帶了點對他們的好奇,整個人的氣質多了股清雅月兌塵,沒有往日逼人的奪目艷光。
突然間,杜嘉薇笑了,眉眼齊彎,笑得很好看,卻讓這些學生們更加不安。
「大家怎麼不動呢?快進去吃飯,免得飯菜涼了。」她說話時聲音沒有往日的尖銳,清亮外還含著笑意。
範紹安蹙眉看她一眼,但沒說什麼,見她退到一旁,便帶頭往里走,六名學生也隨即跟上,朝用餐的廳堂走去。
兩名女學生實在太好奇她的變化,悄悄的回頭看了一眼,見她竟笑盈盈的跟在她們身後,嚇得急忙回頭。
青荷跟海棠更是不明白,這是女乃女乃第一次這麼和顏悅色的跟二爺及學生們說話,還笑咪咪的呢。
一行人進入廳堂,兩人再定楮看了看圓桌上的菜肴,沒有消失,所以女乃女乃真的親手指點她們做了這一整桌菜,她們真的沒在作夢!
學生們更是驚訝,要不是覺得不妥,都想揉揉眼楮了。
往日他們過去來吃飯,師母總是在他們面前端架子或發火,酸言嘲諷更是不會少,細數著夫子都快養不起她這個妻子,還養這些窮孩子雲雲。
先生從來沒有理過師母,至少在他們面前連個字都不說,只目不斜視的越過她,示意他們專心用膳,不必理會無關之人,用完膳便帶他們離開。
久而久之,他們也同先生一樣,練就听而不聞的淡定態度,自然也在先生的默許下,問安致謝等禮貌也全免了。
雖說餐桌上的菜色乏善可陳,但對他們這些村里的孩子而言算好了,所以他們仍是感激,只是覺得委屈了先生,跟他們吃一樣的東西。
但今日是怎麼了,主菜有雞、魚兩道不說,一道道的分量都變多,菜色更是豐富,而且每一道都特別好吃,尤其那道看不出什麼的牛肉蔬菜湯更是美味,讓學生們都忍不住多添了一、兩碗飯。
在過去,他們可沒膽子多添飯,自是有人鼓勵的。
「瞧這小身板,一碗怎麼夠?再吃一碗吧,飯很多,菜也有哦,你也是。」
師母笑咪咪的鼓勵他們盛第二碗、第三碗,而且全是香噴噴的白飯,並非過去還添些便宜的雜糧在里面。
師母鼓勵他們多吃些後就離開了,直到他們用膳到一半才走進來,眾人拿著碗筷的手都繃緊了,動也不敢動,卻見她在看到桌上的菜少了一大半後道了句「很好」,又笑盈盈的走人。
瞬間,每人咽了口水抑或吞下口中飯菜,不安的視線來回對上,師母莫不是在飯菜里加了什麼特殊的料?這會不會是最後一餐?
他們忐忑的目光齊齊落在先生身上,先生也吃了,縱使感情不好,師母總不可能毒殺親夫吧?
其實不安的何止是學生,連範紹安都有些犯怵。
剛剛他讓丁順私下去問過妻子的兩個婢女,畢竟不管是香煎魚、芙蓉豆腐、紅燒肉、兩道脆女敕青蔬,甚至那道不知名但味道特好的牛肉湯,那兩個婢女是絕對做不出來的,但要說那個吝嗇女會花大錢去鎮上餐館或酒樓買來更不可能,那這些熱騰騰香噴噴的豐富菜色是誰做的?
答案揭曉,竟然都是那日日怨天尤人的妻子親手張羅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吃得心驚膽顫,又怕孩子多想,一口一口入嘴,努力讓自己看來一如既往的淡定自在。
用完膳,孩子們個個都吃撐了,眼見離上課還有些時間,範紹安先讓丁順載他們回書院,再返回接他,而後在遲疑一會兒後,舉步往薔薇齋走去。
朗朗晴空下,範紹安走了一段路,腳步突然一頓,抄手游廊上那些過度裝飾的盆栽竟然不見了!
他微蹙眉頭,舉步再往里走,那女人折騰的假山流水好似也簡化了些,放眼所及不再擁擠,倒多了點雅致。
來到門口,不見兩個丫鬟,他看了看,還是掀簾走進屋內,卻見花廳里杜嘉薇正獨坐一桌用餐,兩個本該伺候的丫鬟卻坐在另一張小幾上用餐,只是她們面色惶恐,時不時看向杜嘉薇。
見他進來進屋,海棠和青荷臉色大變,手中碗筷急急的放在桌上,直接從椅子上跳起來,撲通跪下,異口同聲的解釋,「是女乃女乃不要伺候,要奴婢們坐下吃飯的!」
他揮揮手,讓兩人出去,慌亂的兩人又忙著起身一福,跌跌撞撞的退出去。
杜嘉薇眨了眨眼,拿起棉巾擦擦嘴,略側著頭看著他,見他半天不說話,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這人是來干麼的?跟她大眼瞪小眼嗎?
終于,在描繪他那雙略微狹長的鳳眼好幾回後,她認輸了,掩嘴輕咳兩聲,釋出善意的微笑,站起身,「爺用完膳了?飯菜夠吃嗎?明天要不要再多備一些?」
範紹安黑眸微眯,「你究竟在盤算什麼?」
她愣了愣,一雙翦水明眸寫著困惑,「什麼盤算?不就是準備你跟學生的午膳,他們今天吃得習慣嗎?我第一次下廚,也不知合不合大家的胃口?」
他眸光微閃,這畫風不對,她不是會問這些的人,態度也不會如此溫和,「杜嘉薇,你到底想做什麼?你就不能讓大家平靜的過日子嗎?」
竟然連名帶姓的叫,怎麼說也是他的妻子……算了,原主也是半斤八兩,怪不了他。
想到原主,杜嘉薇就明白了,是她與原主完全不同的作為讓範紹安疑惑了,于是她認真的看著他,「我沒有想做什麼,只是大病一場後領悟了一些事,學會認分,想就此好好跟你過日子而已。」
聞言,範紹安嗤之以鼻。
她見男人的眼光更冷,微微蹙眉,只得好聲好氣的再次強調,「我是認真的。」
範紹安挑眉,「你的意思是,從此不會再看不起我這個在你口中上不了台面、養不起你的丈夫?」
「是。」她急急點頭,覺得這樣不夠,又笑著說︰「騙人的是小狗。」
後一句話絕對在意料之外,範紹安不由得一噎,怔怔瞪著這張笑顏,隨即回神,冷睨著她,「你把我當傻子?」
從她嫁給他的那一刻起,每一日都對他冷嘲熱諷,吵著要回清河,還責怪他為什麼當日要出現在湖畔,現在居然說她要忘記過去,好好跟他過日子,他會信才有鬼!
「你耳朵不好使吧,我哪里有說你是傻子。」杜嘉薇想也沒想就出言駁斥。
「我不管你心里是什麼打算,只要我的學生出一點事,我便不饒你。」語畢,他冷冷的甩袖走人。
杜嘉薇雙手握拳,沒好氣的瞪著那抹高大挺拔的身影,她話還沒說完呢,上前一步想追上去,想想又回身坐下來。
她吐了口郁氣,隨意的用完膳,喚來兩個丫鬟收拾後,仍是氣不順的回到小書房,那家伙根本是有被害妄想癥,她改邪歸正不行嗎?
不對,一個人的行為舉止突然間完全變了樣,的確叫人起疑。
她雙手撐住下巴,決定再把範紹安的事兒從記憶里扒拉出來,順一順捋一捋。
半年多前,範紹安被迫與原主成親後,夫妻倆就回到春林鎮近郊的破屋子「夏園」——嗯,原主的想法真的是如此。
原主凶巴巴詢問範紹安的家世背景,範紹安秉持沉默是金的原則,原主見他不作聲,立刻炸毛了。
「這什麼鬼地方,僕人呢?就你這樣的貨色怎麼好意思踫我?一個窮酸鬼敢肖想我這個美人,你哪兒來的臉!在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小書院當夫子,你養得起我嗎?」
腦海里浮現原主指著範紹安鼻子歇斯底里的撒潑畫面,杜嘉薇腦門三條線,老實說若是易地而處,她可能也會懶得跟原主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