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主屋寢房,雷持音這才驚覺自己似乎提出了一個非常驚天動地的要求。
這位好心的王爺言出必行,信守承諾,竟讓她待在他寢房的花罩里,果真是離他非常近的地方,只以珠簾相隔,她甚至可以從珠簾縫隙瞧見他,確確實實是可以讓她安心的地方。
可問題是,她這算是自毀清白吧?
也難怪一路上朱嬤嬤看她的目光那般刺人,就連那幾個護衛也一個個用眼角偷覷著她……但她有什麼辦法?想保命就是得這麼做呀。
算了,相信回到京城,肅王也不會到處說嘴,至于其他人的眼光她是管不了了。
往床上一坐,她從珠簾偷覷,就見他的護衛正準備伺候他就寢。
這感覺還真有些曖昧呀,不知道他成親了沒,她這舉措會不會讓王妃誤解?她行事似乎太過莽撞,忘了有些事該先問清楚……
「姑娘。」
耳邊響起朱嬤嬤的叫喚,她一抬眼對上朱嬤嬤鄙夷到極點的眼神不禁覺得無辜,但她還是溫順的應道︰「朱嬤嬤。」
「這花罩里空間雖小,但也是應姑娘要求,待在離我們主子最近的地方,不知道姑娘滿不滿意?」朱嬤嬤面無表情地問。
听對方帶刺的話語,雷持音內心受傷極了,偏偏又無從解釋,只能吞下委屈。
「多謝嬤嬤的安排。」除了這麼說,她還能如何?向來只有她出言刺人的份兒,如今卻淪落到被酸又不能反擊的窘境。
「那就請姑娘歇下,若無必要別胡亂走動。」朱嬤嬤已說得夠白了,就是要她別晃到寢房去。
「我知道。」悶悶地應了聲後,她輕輕開口問︰「請問嬤嬤,你家主子成親了嗎?」
朱嬤嬤聞言以為她真是打算賴上易承雍,不禁出言低斥,「姑娘請自重,我家主子雖未成親,可身分尊貴,絕非姑娘攀附得起的。」
雷持音點了點頭,終究忍不住辯解了,「嬤嬤誤解了,我並沒有那種心思。」因為朱嬤嬤之前待她甚好,現在的冷淡就更傷人。
「若是如此,自是最好。」朱嬤嬤瞥了眼珠簾外,道︰「時候不早了,姑娘早點歇下吧。」
話落,朱嬤嬤便帶著兩名整理花罩的丫鬟離去。
雷持音頹然地坐在床畔,告訴自己,不管受到什麼誤解都不打緊,能活著回京才是重點,人只有活著才是最重要的,她還有很多事要做,怎能在復生之後又被拘魂?
說她強佔軀體也好,死不肯進地府也罷,反正,她就是要活下去。
堅定信念、自我安慰後,她心里舒坦多了,眼見寢房那頭的燈已經吹熄,她也只好趕緊就寢,橫豎她原本就帶著倦意。
然而才剛躺下沒多久,她就听見有人在喚她,那聲音縹緲且毫無感情、平板無波,教她莫名地心驚膽跳,猛然張開眼,掃視一圈之後,果真瞧見半透明的影子似乎要從窗子竄入。
她二話不說地跳起,掀了珠簾就往易承雍的床邊跑。
大氣不敢出,她一雙眼死死地盯著珠簾那頭,確定那影子消失了,她的心才安穩了一半。
看來皇室血統確實能鎮住鬼差,只是,她到底要逃到什麼時候?而且今晚她得睡在哪,總不能叫她賴在男人的寢房里吧?可是花罩里頭她是不敢再回去了……
想了想,雷持音瞥了眼狀似沉睡的易承雍,這一瞧,教她雙眼發亮,原來這男人最好看的時刻竟是入睡時。
褪去了威壓,面如上等羊脂玉,長睫如扇,難怪會是當年的四絕之一。
看著看著,雷持音有些著迷地靠近了些,瞧他長睫微動了下,她立刻回神,暗罵自己不知恥,竟看個男人看到入迷,難怪朱嬤嬤會毫不客氣地鄙視她。
收回目光,她掃過寢房一圈,靠門那頭她是不敢過去,可靠床這頭……天氣還冷得緊,她身上的衣衫雖是暖,但這房里沒有地龍,更沒有火盆,她手邊又沒被子,不知道會不會睡醒就染了風寒。
可要她回房拿被子她是萬萬不敢,只好勉強自己縮在腳踏上窩一晚。
雷持音是真的倦了,打從喝了藥,她就一直困得很,挪了挪姿勢,打了個哈欠後,幾乎是一閉眼,她就沉沉睡去。
待她的呼吸勻長,似已入睡,易承雍才緩緩地張眼,睨了眼睡在腳踏上的她想了想,終究忍住要她走開的沖動。
罷了,只要不爬上他的床,暫且都由著她。
天色將亮之際,空濟如往常來到寢房外。
「主子。」
「噤聲。」
屋里傳來易承雍要他安靜的命令,他愣在當場,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打他在王爺身邊伺候已經是第十五個年頭了,還不曾听王爺下達這種命令,難不成昨晚那位姑娘真爬上王爺的床?從不近的王爺真被那位姑娘給誘惑了?
空濟滿腦袋胡思亂想,而屋里的人正冷冷地瞪著蜷縮在腳踏上的雷持音。
原以為她會聰明的在天亮之前回去,豈料她像是睡死了,一點清醒的跡象都沒有,這種情況如何能讓人看見?一時的惻隱之心,反倒是為難了自己。
她面容妍麗,可惜就連入睡時都皺著眉,像是睡得極不安穩,一雙小手緊緊地握成拳,像只受驚嚇的小兔子,與清醒時和他談交易的大膽放肆倒是大相逕庭。
從沒有一個姑娘家敢在他面前如此恣意妄為,偏偏不讓人厭惡,只覺得她磊落自然。
想起她算計他談交易時的坦蕩無畏和撲到他身上時的惶恐不安,易承雍嘴角不自覺地微揚,然而是時候起身了,他想了下,取下懸在床架上的玉飾直接往她身上丟,同時像沒事人般地躺回床上假寐。
被玉飾砸到的雷持音嚇了一跳,如驚弓之鳥地坐了起來,水眸中的迷茫瞬間消去,轉為戒備地環顧著四周,直到她發現掉在她裙擺上的玉飾,傻愣愣地拾起一瞧,吶吶地道︰「如意紫玉……從哪掉下的?這可價值連城呢,怎能隨便擱放?」
呢喃完,像是想起什麼,她猛地抬眼往床上一掃,見男人似乎還睡著,她才松了口氣,將如意紫玉擱在他枕邊,像作賊般躡手躡腳地回到花罩里。
從窗子望去,天色快亮了,鬼差應該不會來了,她終于能在床上躺一會了。
而空濟在門外等了半晌,終于忍遏不住地出聲,「主子?」
「進來。」
空濟聞言先把門推開一條縫,確定屋里只有易承雍一人,才大步地朝床的方向走去。「主子,是否要洗漱了?」
詢問時,他眼楮控制不住地朝花罩後垂下的珠簾望去。
見狀,易承雍眉色微沉地問︰「瞧哪?」
空濟立刻收回目光,服侍主子洗漱更衣。
「主子。」
就在空濟替易承雍束好發時,門外傳來朱嬤嬤的聲響,待易承雍應了聲,她才徐步進屋,畢恭畢敬地問︰「早膳備妥了,不知道那位姑娘的早膳……」
「端進她房里,待她用完,讓她過來書房一趟。」話落,他已經朝外走。
「是。」
朱嬤嬤行了禮,一會兒才讓小丫鬟端著膳食進了花罩里,一見雷持音竟還在睡,眉頭不禁緊鎖了起來。
「姑娘,該起身了。」
「唔……再給我一刻鐘……」她咕噥著轉過身。
朱嬤嬤眉頭一蹙,向前一步就把被子掀起。「姑娘,我家主子都起身了,正等著姑娘用過膳後到書房一趟。」
身上一涼,逼得雷持音無聲哀號,無奈地坐起身。
朱嬤嬤待她的態度也未免差太多了,她是不是忘了她身上還有傷?昨兒個還仔仔細細、小心翼翼地替她擦藥,今兒個卻是掀被叫人……
「姑娘,洗漱吧。」朱嬤嬤說著退到一旁,讓小丫鬟伺候她。
無力地嘆了口氣,雷持音乖乖地洗漱用膳。就在她咽下最後一口粥時,朱嬤嬤已經毫不客氣地催促她,連一點喘息的機會都不給,她只得拖著沉重的腳步往書房去,還在外頭吹了一陣涼風才得以入內。
書案上早已鋪上了紙,一切準備就緒,就等著她出手作畫。
雷持音掩著嘴打了個哈欠才提筆,回想好那人的面貌後,才開始在紙上呈現。
易承雍在一旁看著,覺得她的畫技確實是一絕。尋常姑娘作畫皆以花鳥為主,可她卻將人物面貌畫得栩栩如生。
半個時辰後,她將當晚所見畫出,就連衣袍上的綴飾等等都點出。
易承雍看了一會兒,將畫作交給空濟後,對著她道︰「不知姑娘是否還記得你說的玉扳指樣式?」
「要畫嗎?」
「能畫出自是最好。」
雷持音忖著下,下筆如電地繪出,而後指著上頭的紋路,「因為天色太黑,所以具體是什麼樣的雕紋我沒看得清楚,只隱約記得是深浮雕,一般而言,會用上深浮雕技法的都是玉佩或是大型雕件,玉扳指倒是很少見,還有這藍翠玉雖然比不上紫玉的高價,但在民間來說也算是件逸品了。」
易承雍微揚起眉,不著痕跡地打量她。他雖然對玉石沒多大興趣,但畢竟是在宮里長大的,還是有一定的認識,而她簡直就像是從小模著玉石長大似的,如此說來,她說她兄長有玉礦場或許是真的……
「爺是找出這個人就打算回京了?」他沒回應她的話她壓根不以為忤,只想知道他何時能啟程。
「姑娘放心,回京時必定會捎上姑娘。」他啟口承諾。
「多謝爺,感激不盡。」
想到回京就能見到小雅和她那苦命的孩子……她心里竟然有近鄉情怯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