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君保安康 第七章 用心守護得芳心(1)

黃昏,天際最後一抹絢爛的紅即將被黑暗吞噬。

雷持音站在窗前,隨著天色愈暗,她離窗邊愈遠,就怕一個不小心鬼差就把她的魂給拘走,可偏偏她又想知道,那內鬼到底有沒有上鉤,而他要不要緊。

他說,要是對方上鉤了,肯定午後就動手,所以天黑前就會回來,若是沒動靜,他也會在天黑之前回來,可此刻天色都暗了他還沒出現……不會出事了吧?

萬一內鬼不只一個的話,那可就糟了。

愈想她愈是擔憂,在房里不斷地來回走,直到听見花罩外有了動靜,才趕忙掀開珠簾,就見他進了屋,天青色的袍子上染了血。

「你……你沒事吧?」她急步走去,上下不住地打量著。

易承雍垂著長睫,緩緩吁出一口氣,「沒事,只是沾了點血。」

果真,只是瞧著她,就能感覺心底那把悶燒的火消減許多。

「逮著人了?」

「嗯。」

雷持音松了口氣,卻也發現他臉色分外冷肅,明白就算逮著內鬼了,他心里依然不好受,哪怕他記不住一眾護衛的臉,但好歹都是十幾年的情分,遭人背叛,怎可能無動于衷。

雷持音正想安慰他,卻見他看了外頭一眼,「我想沐浴,你到書房等我。」

她聞言心底一陣暖。書房旁有間淨房,他是看天色全黑了才會如此安排,是說……她只是在他床邊腳踏上窩過,怎麼他就知道她想離他近一些?

「咱們定過契書的,不是嗎?」像是讀出她的想法,易承雍淡笑道。

原來如此。雷持音點點頭。

她跟著他進了書房,不一會空濟來稟已在淨房備好了水,他才離開。而她在書架前轉了一圈,發現書架上的書籍對她而言太過艱深,所以放棄了看書打發時間的念頭,轉而走到案前,發現擺在案上的文房四寶,乃至于書案材質全都是尋常人家用不起的。

她撫著桌面,不由得連連咋舌,這黑檀木的質感真不是普通的好,就連一旁的匣子都是黑檀木,上頭還描金嵌鈿。

就在她欣賞著匣子時,手不慎撥亂了紙鎮壓住的幾張紙,她趕忙拿起紙鎮,想將紙給擺好,瞥見底下有張紙像是作了畫,她好奇翻開,驚見自己的畫像,不由得愣住。

她俯近桌面,仔細地看過每個細節,這畫中人的五官確實是她,可是發型和衣著卻是現在的打扮……這感覺太古怪了,畢竟她已經出閣,是移魂後,才又做未出閣姑娘的裝束。

然而這不重要,要緊的是,誰見過她移魂前的樣子?這畫又是誰畫的?

還是,誰看見附在這具身體里的她了?

雷持音徐緩地站直了身子,目光緩緩地移到裙面上、腰帶、衣襟……畫上畫的是她今天的裝束,畫又是出現在書房里……

雷持音的心顫抖著,懷疑這座府邸有誰看得出軀殼里藏的自己,懷疑易承雍已經看過這張畫,甚至也開始懷疑她的身分。

說白一點,她根本就是個強佔他人軀殼還陽的鬼!對旁人來說,應該是可怕的妖物吧,肯定會想要把她鏟除的……

王爺他……不會想這麼對待她吧?他待自己萬般好,護她救她,再者依他的性子也不像是個會不分青紅皂白,隨意行事之人。

還是等他沐浴完再問個清楚?

打定主意,她深呼吸了幾次,要自己別急著下結論,將桌面的紙張收妥,打算再繞往靠窗那頭的百寶格,然而她才抬頭看過去,卻發現她渾身定住不能動。

她倒抽了口氣,瞪大了杏眼,想張口卻也動不了。

她的身子不再受她控制,彷佛提線木偶似的走向門口,甚至打開了門……才剛踏出門外,她就瞧見那抹半透明的影子,飄浮般地接近自己。

鬼差低聲道︰「雷氏,隨我走。」

她驚懼得快要掉淚,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一步一步地跟在那鬼差的身後,心想自己是逃不過這一劫了。

她還以為可以撐到回京的,她想見見她的親人,還有……王爺該怎麼辦?從此以後,還是形單影只,永遠也記不住任何人……

突地,一股蠻橫的力道強勢從身後環抱住她,幾乎同時,原本無法控制的身體彷佛月兌了束縛,重新得到自由,她不假思索地回身抱住來人,哪怕他沒有出半點聲響,她也知道是誰救了她。

「混賬東西,還不退下!」易承雍怒喝了聲,隨即抱著雷持音大步走回屋里。

尾隨而來的空濟一頭霧水,因為他什麼都沒瞧見,搞不清楚易承雍到底吼了誰,也搞不懂為什麼雷持音走到屋外就教主子這般緊張,最終只能默默地跟著主子回屋里。

一進房,就見雷持音緊緊地環抱住易承雍,而易承雍也緊擁著她,他二話不說地轉過身,嚴守著非禮勿視的原則。

「空濟,下去。」易承雍淡聲道。

空濟應了聲,走出門外時,還是忍不住叮囑了句。「主子,春寒料峭,頭發和身上還是擦干一點較妥,肩傷要記得上藥。」

空濟的叮囑教雷持音瞬間回神,她終于察覺到男人身上是濕的,而且……垂眼一看,驚見他竟赤果著上半身,嚇得她險些尖叫,趕緊掙扎著要從他身上下來,然而他卻是將她抱得死緊。

兩人的胸膛緊貼著,他的臉就靠在她的肩頭,氣息吹拂在她頸間。

他渾身是濕的,就連發絲也淌著水滴,浸濕了她的衣料,可是他渾身是熱的,透過衣料熨燙著她,他的心跳又快又急,重重地撞擊著她,這樣親昵的姿態教她羞赧,卻又逐漸安心下來。

她沒想到他會連件衫子都沒記得套上,不顧一切地來護著她。

在她驚魂未定之時,他的擁抱彷佛給了她無比的勇氣,好像只要有他在,她就能無所畏懼,教她不自覺地依賴著他,但這樣抱著……象話嗎?

「爺,你先放開我吧。」她啞著聲道。

易承雍深吸口氣,依舊沒松開她,只是粗啞著嗓音問︰「怎麼不叫我?」要不是他听見了開門聲,卻沒听見其他的腳步聲,心生疑惑,哪里來得及將她搶回來?

「我發不出聲音。」她好生委屈地道。

聞言,易承雍抱著她走到花罩里,才讓她雙腳落地,吩咐道︰「收拾幾件衣裳。」

雖不解他的用意,但她還是照辦了,她的衣裳就兩三套,收拾一下極快。

待她收拾好了,卻見他神色肅殺地瞪著梳妝台上的鏡子,不禁問︰「怎麼了?」

他沒吭聲,長臂橫過,替她拿了包袱,另一只手則堂而皇之地牽著她,她的心猛跳幾下,猶豫了會兒,還是沒甩開他的手。

明明就是于禮不合,可是他的手很大很溫暖,教她心安極了。

跟著他來到西次間,他才道︰「去屏風後頭把濕衣裳換下。」

看著床邊的八幅四季鏤花嵌玉屏風,她這才明白他要自己收拾衣裳的用意,雖說有屏風阻隔,卻還是同處一室,要她在男人面前寬衣解帶,實在是……有點太挑戰她。

「去吧,我就在這兒,誰都不能帶你走。」他輕撫著她的手,狀似安撫。

雷持音有些莞爾,她現在擔心的可不是那樁事。

但她明白他是這般君子又一心為她著想,便取了一套衣裳到屏風後頭更換。在她換衣裳時,她听見另一陣惑翠聲,發現原來他也在外頭擦發和套上衣物。

瞬間,她莫名感到羞赧,總覺得兩人半點關系皆無,可此時的親密卻又像是夫妻一般。

巴掌大的小臉紅通通的,雷持音強迫自己轉了心思去回想為什麼鬼差突然控制住她,而他……對了!他對著鬼差吼說退下,又說無人能帶她走,難道他看得到鬼差,也知道鬼差一直想拘她的魂?

身體動得比腦筋還快,驚疑的她從屏風探出頭,在瞧見他依舊赤果著上身,那寬肩窄腰……趕忙又躲回屏風後頭。

不是在穿衣袍了嗎?她明明听見窸窣聲的!

片刻後,易承雍才輕聲道︰「你要是換好了就出來吧。」

雷持音臉上還染著紅暈,多待了一會才拖著牛步走出來,見他端坐在榻上,一時間也不知道剛才的疑問到底該不該問。

「你剛剛不是有事要問?」他說著,倒了兩杯茶,示意她過來身旁坐下。

她抿著唇,竭力地平心靜氣,立在他面前問︰「爺,你是不是知道我剛剛發生什麼事?」

「約莫猜得到。」見她不動,他干脆將她一把拉到身旁坐下。「喝點熱茶,你身上都被我弄冷了,祛點寒吧。」

「……爺為什麼會知道?」

「要不你以為當初我怎會和你簽契書,又怎會允許你窩在我床邊的腳踏上睡?」

遇見她當晚時,他就瞧見有鬼差追她,只能猜測也許她是招惹了什麼不該招惹的,難得的動了惻隱之心帶她回府。

當然,回府後,發現鬼差仍跟著她,他又一再容忍她。

如今他倒是慶幸自己尚有絲毫惻隱之心,才沒錯失她。

雷持音驚詫的微張嘴,回想起當初在府里被鬼差嚇得撲到他身上,不禁低喊,「原來那個時候爺也瞧見了!」

原來他早就知道她為何纏著他,還默默用他的法子護著她,原來他是真的待自己好,她居然還胡思亂想,以為他可能會懼怕自己,會想讓自己魂飛魄散。

她是真的想岔了,以為除了親人外,不會再有人護著自己。

「說是瞧見,先前瞧見的也不過是個影子,不像今晚這般清晰。」那鬼差的面容清晰到讓他此刻還無法平靜。

六歲那年,母妃被父皇賜了一杯毒酒,當晚他瞧見了拘魂的鬼差,而那鬼差的面貌在他記憶中早已模糊,可是他記得鬼差的臉與父皇一模一樣。

吊詭的是,他今晚瞧見的鬼差面貌和自己相似……一開始他並不是那般確定,直到他剛才照了鏡子,才確定了確實是自己的模樣。

這到底意味著什麼?出現在母妃身邊的鬼差跟父皇相似,母妃便是因父皇而死,難道她……會因他而死?

思及此,易承雍手不由得雙拳緊握著,胸口上沉甸甸地像是壓著什麼。

「爺是天生能見陰陽?」

她的問話在耳邊響起,他拉回心神,「不,並非天生如此,而且也並非隨時都能看見。」

「那爺的書案上壓了張畫像,那是……」她想這個問題現在問最適當不過。

「我畫的。」他側眼瞧著她,她的模樣還是那般靈動鮮明,就算閉上眼,他依舊能夠勾勒出她妍麗的五官。

雷持音對上他幽深的眸,彷佛望進了漆黑的夜色里,帶點陰郁卻又有些期盼,莫名地勾動她的心弦,到嘴邊的疑問就換了一句,「爺怎會想畫我?」

易承雍思索了下才回答,「原本是想畫你的模樣差人送回京,查查你這副軀殼的身分,可誰知道畫出的模樣竟和空濟所見不同,我猜想畫出的是你真正的樣子。」

「所以爺打一開始瞧見的就是我的模樣?」

「嗯。」

雷持音不禁笑露編貝,月兌口道︰「原來能被人記住竟是這般開心的事。」

「開心?」

「嗯,我死了,在世的一切全都灰飛煙滅,縱使我借尸還魂,旁人看見的也是這副軀殼,又有幾人記得住我原本的模樣?也許我的父母會,也許我大哥會,也許我表妹會,但再多的應該是沒有了,可如今又多了一個你,感覺挺好的。」

「是嗎?」瞧她勾唇笑得心滿意足,他不自覺地也揚著笑。

「可是,爺發現自己跟別人看到的是不同的人,難道心里不怕?就算爺一開始就知道有鬼差要拘我的魂,也不可能知曉我是借尸還魂。」

「……你在契書上簽了名字,我便差人回京打探,知道你在兩年前就遭夫君毒殺。」也就是說,當時他已經猜到她是一抹孤魂,寄宿在旁人的軀殼上。

易承雍想,與其隱瞞自己曾經因為懷疑做過的事,不如開誠布公,省得日後因為這不必要的細節生出嫌隙。

「兩年前……」雷持音知道他並不會輕信旁人,自是能理解他派人調查,她听了他的話,注意力反而放在別的地方。想起去見馮學剛時,他也提過兩年前,她不禁喃喃自語,

「真的已經過了兩年?可對我來說,那一切不過是昨日才發生的事。」

她不懂死後的自己怎會來到兩年後,這兩年的時間里她怎麼了,她一點印象都沒有,一張眼就是在亂葬崗上。

遭人當棋子毒殺,她心里終究是有恨有痛的,只是一張眼就忙著保命,倒是把那些痛和恨忘了。

「別怕,往後我會護著你。」他低聲呢喃著,輕柔地將她擁進懷里。

雷持音貼著他的胸膛,想起方才瞧見的好身材,羞赧地想退開,他卻是霸道地將她摟得更緊。

他……他不可能不知道這舉措太過逾矩,此刻對她這樣親昵,是出于什麼樣的心情?是喜歡嗎?

她還真不知道喜歡到底是怎樣的感情,小雅那時戀慕著徐鼎,為他喜為耍,偶爾分開就日夜思念,她卻從未嘗過相思的滋味,更不懂心緒被一個人牽動的感覺,只覺得那時的小雅看起來有點蠢,卻又分外可愛。

對于王爺,她本來是真的沒有非分之想,可是除了家人以外,從沒有一個男人如他這般護著她,為了她心急如焚,不顧一切,讓她好想擁有。

如果他這樣對她是因為喜歡,她想,被喜歡著是件很值得開心的事。

易承雍再次擁她入懷,正為她不再掙扎而竊喜,覺得這意味著她對自己也是有情,突地听見外頭傳來空濟很為難,很無助的嗓音——

「主子,八爺來了。」

「叫他滾!」

雷持音瑟縮了下,從沒見過他將怒意形于外,也搞不清楚他這突來的怒氣是為哪樁。

「皇叔,我真是有急事!」易玦在外頭焦急地吼道。

雷持音一听皇叔二字,身子一僵,從他懷里抬眼。

普天之下,能夠被用這二字稱呼的,只剩下睿親王了,原來,她一直都猜錯了!

感覺她身子僵硬,低頭對上那滿是質疑的眼神,易承雍心頭悶痛著,更加惱火地吼道︰「易塊,差事辦不好,你王爺就別干了!」

屋外的易玦眉頭一皺,低聲問空濟,「皇叔今天吃火藥了?」

空濟一臉欲哭無淚地看著他,心想︰屬下剛不是跟你說了,不要打擾王爺嗎?你可以說

走就走,可屬下這個王爺身邊的人要怎麼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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