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之後,易玦將易承雍交代的事處理妥當了,又進府里找他。
「……一個月後?」易玦听到他的打算後一臉壞笑。
「你不認為我的肩傷應該養個一個月?」易承雍說得理所當然。
「要是皇上下旨要皇叔提早回去呢?」他托著腮懶懶問著。
「他是什麼東西,要我回去我就得回去?」他日子過得正逍遙,可不想太早回京,讓她提心吊膽度日。
「皇叔,那個人到底是怎麼得罪皇叔的?」他必須引以為鑒,不讓皇叔有對自己下手的機會。
易承雍沒睬他,「時候差不多了,你該回去了。」
易玦翻了白眼,「皇叔,我才剛喝第一杯茶。」這是哪門子的待客之道?皇叔都不會覺得羞愧?
「那又如何?」
易玦搖了搖頭,正要起身,瞥見一抹身影從長廊那頭走來,隨即笑得促狹,「原來如此啊,皇叔。」
易承雍冷冷抬眼,目光森寒得教易玦立刻起身,但又忍不住嘴賤一句。
「皇叔,既然心上有人了介紹一下有什麼大不了的?她日後肯定是你的側妃,回京之後也少不了踫面機會,要是有個萬一什麼的,想幫上一把也得認對人。」
「我看上的怎會是側妃?」易承雍冷聲問。
易玦瞧他一臉不快,撓了撓下巴,道︰「皇叔,你不會忘了你已經有正妃了吧?」
易承雍本要反駁,突地想起他確實有個尚未迎進門的正妃,而他最愛的姑娘也在這當頭來到亭外,將他倆的對話听得一清二楚。
雷持音垂著臉,道不清心里的滋味。
是啊,睿親王呢,都二十好幾了,怎可能府上沒有當家主母?可她從沒想過要當妾的。
「持音,我尚未成親。」怕她轉頭就走,易承雍起身拉住她。
「將來總會吧。」她將茶點往桌上一擱。
她是商家女,依她的身分,根本連成為他的侍妾都不夠格,而今這副軀殼的主人究竟是什麼身分也不知道,又要如何成為他的側妃?就算他可以作主把她迎入府中,但還是有個正妃壓在頭上,她依舊得與別人共同擁有他。
這種感覺真是教人不快,光是想象就教她想要趁早與他一刀兩斷。
「不會。」
「皇叔,護國公嫡女那門親事是你自個兒允的。」易玦又坐回椅子上,喝著茶水,順手取來茶點墊肚子。「十五年前定下的,你應該還記得吧?」
「她還在守喪。」易承雍橫眼瞪去。
「時間差不多了吧,快守完一年了」適婚女通常只守一年喪,皇叔要是回京的話,也差不多該準備婚事了。
易承雍都想掐死易玦了,他卻像沒事人般地喝茶吃茶點。
「你們慢慢聊吧。」雷持音慢慢地拉開易承雍的手,態度依舊得體,只是從頭到尾都沒看他一眼。
「持音,那門親事是當初我允了護國公夫人的,因為她是我母妃的手帕交,是當年父皇駕崩後,唯一常常進宮對我照拂一二的人,所以我允諾她,讓她的嫡女當我的正妃,這只是為了報恩罷了。」易承雍顧不得易玦還坐在一旁,急促解釋著。
「我明白,只是廚房里還燒著幾樣菜,我得回去看著才行,你倆慢慢聊。」話落,她行了個完美無缺的禮後才離開。
「皇叔,你換廚子了嗎?這茶點真是一絕,甜而不膩,和這茶水搭極了。」話落,臉都還沒抬起就感覺一道寒風逼近,害得他極其狼狽地往旁倒下,才避開襲向顏面的暗器。
與此同時,嘩啦一聲瓷碎聲響起,他轉頭看了眼,又難以置信地回頭看著易承雍,不敢相信他竟然對自己出手,拿茶杯當暗器。
「皇叔,我到底做了什麼教你這般待我?」
亭外的空濟很干脆地再走離幾步,省得遭池魚之殃。
他搞不懂,肅王爺明明就是個心思縝密的人,怎麼在王爺面前就變得如此愚蠢?都听見王爺跟雷姑娘說的話,還不明白自己說錯話惹得雷姑娘氣惱了,等等被王爺打死,他都不意外。
「再不滾,本王就讓你往後只能滾著走路!」
易玦顧不得追問,二話不說地跳起來往後退,只因他是真的察覺到皇叔的殺氣,可問題是……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一整天,雷持音沒什麼不對勁,一樣做菜讓易承雍品嘗,甚至還替他煮茶,只是就是瞧也不瞧他一眼。
到了晚上,看到床上那條「楚河漢界」,易承雍深刻明白易玦那該死的混蛋,應該跟空濃一樣毒啞,省得一再壞他好事。
「喏,橫豎這床也挺寬的,擺上一條被褥也不礙事。」雷持音躺在靠內牆的那邊。
「持音,我說過,我只是報恩,我甚至連她長得什麼模樣都不知道,尤其她現在父母雙亡,唯一的兄長也歿了,照顧她是我的責任。」他就是太沒將人擱在心上,才會忘了他已經有未婚妻這件事,並非刻意隱瞞。
「嗯,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對她沒有任何情感,就連兄妹之情都沒有,她對我而言不過是個陌生人。」他的手越過了楚河漢界,卻立刻被她毫不客氣地拍掉。
雷持音冷凝著臉一道︰「睿親王,你說的是你的心楮,可她的心清呢?」
照肅王的說法,他倆的婚事訂得極早,那位姑娘想必是從小就听家人說她及笄後就會嫁進睿親王府,他長得這般豐神俊秀,那位姑娘對他會不動春心?
小雅和徐鼎定下女圭女圭親後就死心眼地認定徐鼎,因此她完全可以想象那位姑娘待嫁的心情,可如今就算她出嫁也會遭他冷落……而她,她雷持音竟然成了教人寵妾滅妻的妾,要她情何以堪?
她寧可不嫁,也不願為妾!
「她的心情關我什麼事?」
「那麼,你的心情又關我什麼事?」
「持音……」易承雍心底剌痛著。
「不過你放心,我這個人既自私又卑鄙,只要我還想活下去,我就會一直賴著你,但也只是把你當護身符。」雷持音皮笑肉不笑地道。
她從沒像此刻這般痛恨自己必須依靠他才能活下去,如果鬼差不再找她麻煩,她會二話不說地跟他一刀兩段。
易承雍見她背過身去,心里怒火悶燒,不禁想今天不該放過易玦!
打從易承雍有未婚妻的事被掀開,兩人的相處只能以相敬如冰來形容,雷持音臉上還是帶著笑意,但面對易承雍時總少了真誠,像是戴上了面具,教他惱火卻又不能如何。
一直到啟程回京的這一天,兩人還是如此,雖同乘馬車,一路上卻沒能聊上幾句。事實上,只要易承雍開口,雷持音必定會響應,但往往三兩個字就將他打發掉,讓跟伺在馬車外的空濟愈听愈是心急。
他家主子原本就是個不擅言詞的,對上雷姑娘這種牙尖嘴利的,哪里是對手?
到最後,馬車里靜到教空濟冷汗直流,只盼雷持音能讓他家主子好過一些。
車隊好不容易在天色變暗之前趕到了鄰近的城鎮,住進了一家客棧,下馬車前,易承雍親手給雷持音戴上帷帽,她沒有抗拒,由著他。
然而,就在她下馬車時,後頭也停下了一輛馬車,她回頭看去,剛好瞧見下車的雷持言。
「……大哥?」她吶吶地道。
身旁的易承雍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那是個身形頗高大的男人,面貌溫潤如玉,和她有幾分相似,只是眸色較冷,整個人比較沉郁。
「想與他見面?」他問得極輕,帶著幾分討好。
雷持音不答,靜靜地看著雷持言目不斜視地從面前走過,喃喃地說︰「……大哥過得不好,臉色好差,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如果想見他,我可以將他請進廂房。」
雷持音目光追逐著兄長的背影,直到他走進客棧才悶聲道︰「不了,大哥現在這個樣子,就算我跟他說我是誰,他也不會相信的……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大哥才會這樣心事重重的樣子。」
大哥心儀小雅,哪怕小雅出閣,他都能抱持著只要小雅開心就好的豁達念頭,就算傷懷也帶著些喜悅,可眼前的大哥滿臉愁緒,事情定然很嚴重,是家里出了什麼事,還是跟小雅有關?
「要不就算你不與他相認,但也許我能替你探探口風。」
雷持音抬眼瞪著易承雍,討厭他事事替她著想,分明是故意害她無法死心。
「我自己再想法子吧,如果有機會再跟他攀談幾句。」
見她不肯接受自己的好意,易承雍雖惱火卻也只能忍受。
他總算見識到她是多麼烈性的姑娘,明明心儀自己卻無法委屈為側室,且還顧忌著他那素昧平生的未婚妻,為對方著想。
若她真的自私,如今他們兩人也不會陷入僵局。
兩人進了客棧的上房,用過簡單的飯菜,梳洗過後,照例在床上隔出楚河漢界,分別躺在兩邊——事實上,楚河漢界對他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只要她睡著了,他一樣會越界。
許是舟車勞頓,她在床上躺了兩刻鐘後便沉沉睡去,他輕手輕腳地將她摟進懷里,唯有這樣摟著她,他才能安心入睡。
夜色深沉,客棧里萬籟寂,突地門外傳來喚聲。
雷持音半夢半醒間听見有人在喚她,教她猛地張眼。
沒有迷糊太久,她就意識到自己睡在床的外側,疑惑地瞪著易承雍的睡臉,心驚自己怎麼睡過界還抱著人家不放,在暗罵自己不知羞恥的當頭,門外傳來清晰且熟悉的嗓音——
「持音。」
是大哥的聲音!
雷持音不假思索地起身,卻被睜眼醒來的易承雍拉進懷里。
「你……你這是在做什麼?」她羞惱地罵著,卻見對方一臉嚴肅。
「別出去。」
「咦?」
「那不是你大哥。」
「你胡說什麼,那分明是我大哥的聲音。」
「你未與他相認,他不知你是誰,又怎會在門外喚你?再者,空濟就守在門外,有個大活人在外頭喚你,他會沒察覺、不阻攔?」他略微放松箝制她的力道,讓她能夠舒服地趴在他的胸膛上。
雷持音呆住,覺得他說的好像有些道理,可門外喚她的聲音依舊熟悉且清晰,她不由得喃喃問︰「如果不是我大哥,那會是誰?」
「……鬼差吧。」
她倒抽了口氣,不敢相信這個答案,雙手不自覺地將他衣襟揪緊。
「你的意思是,鬼差為了引誘我出去,所以模仿我大哥的聲音?」別嚇她了,這天底下有這麼可怕的事嗎?
「應該是。」
雷持音小臉刷地死白,每當外頭傳來喚聲,她揪著他衣襟的力道就更重一點,彷佛抓緊一點,她才能感到安心。
「還是我去瞧瞧?」他試探性地問。
「不要不要不要,誰知道門一開會發生什麼事。」天曉得在外頭的到底是鬼差還是山中妖魅?有些東西並不是皇族龍氣壓得住的。
「你擔心我?」
「我當然擔心你。」話說得太快,雷持音這才想起自己的打算,咬了咬牙再補一句,「因為你要是出事,下一個出事的就是我。」
「放心,我不會出事。」
他作勢要下床,雷持音忙一把拉住他。
「你就不能听話點嗎?要你別去就別去,橫豎我把耳朵搗著不就好了?」
听話?多久沒听見這句話了?易承雍有些莞爾,抱著她又躺下。
「不用抱這麼緊。」她赧然地推開他一些。
易承雍從善如流,然而當外頭的喚聲一響,她就整個人朝他靠去,所謂的楚河漢界早就不存在了。
就這樣,她自個兒一點一點地湊近他,甚至偷偷地把臉貼在他肩上。
易承雍垂著眼,不由得朝她嘴上琢了下,雷持音瞬間張大眼,不敢相信他居然做出這種事。
「你……你不是正人君子嗎?」他這樣算是趁人之危吧!
「不是。」
「嗄?」她听見什麼了?
「從沒有人教我當君子,再者,放眼王朝,你能瞧見幾個君子?」
「我大哥啊!」她敢指天立誓,說她大哥絕對是高風亮節,斯文翩翩的如玉君子,哪怕深愛小雅,也從未想過要搶要奪,一心為小雅的幸福著想,傻成這樣還不算君子嗎?
「……你不懂男人。」他冷冷道。
「你才不懂我大哥。也是,一個親王哪里會懂得市井小民的君子風範?至少我大哥是不會納妾的,就像我爹,他也沒納妾,我家的男人全都是君子,只是在王爺眼里不算一回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