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益發大了,閃電劈下閃現的亮光,讓顧南弦能清楚看見那佝僂在地上的男子。
男子一頭長發披散著,身上穿著不合身的布衣,原本背對著門的臉龐在听見柵欄發出的聲響時瞬間轉向她。
此時又是一道閃電落下,那光芒不偏不倚的照亮男子的容貌,只是一眼便讓顧南弦驚艷不已。
他一雙眼楮在這黑暗之中恍若浸在水中的水晶一般明亮且澄澈,就似帶著千般的琉璃光芒,眼角帶著一絲淡淡的紅色,眸中雖帶著冷意,卻無損他的美好,朝人看一眼便能讓人感到心中一陣悸動,彷佛能勾著人陷入那帶著空靈的琉璃眸光之中。
除了那雙美得不像話的眸子,他的五官更是說不出的細膩,完美的比例、深邃的輪廓,黑發披散于肩的模樣就像是流落在人間的謫仙,讓人忍不住屏息感嘆。
此人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見。
就算有些面黃肌瘦,仍難掩他一身的氣質,就如同一卷天人畫像一般,在天光的照耀下炫目的讓人移不開眼楮。
這樣的妖孽到底是怎麼生出來的?最重要的是,她記憶中一個少年的模樣竟是與眼前之人重疊在了一塊。
男子見她盯著他看傻了眼,雙眸閃過一抹嫌惡。「你怎麼還沒死?」
他的嗓音有些低沉,說的話雖惡毒,仍濃郁醇厚得像是一甕陳年美酒,好听得令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顧南弦眨了眨眸,自動忽略他的問話,而是反問︰「你就是書黎?」
眼前的男子應該就是吳氏強壓著她嫁的癱子夫婿,雖然知道不應該,但沖著這顏值,她就覺得自己似乎一點也不虧。
她對書黎的記憶並不深,只知道他是她與顧南珠在去藥王城的路上撿回來的。
當時書黎就昏倒在毒谷,若是她們不救他,不出半天他便會成為毒谷里的一處養分。
因為自己滿臉的爛瘡,她特別討厭長得好看的人,就是男子也不例外,只要看著那些容貌出眾的男男女女她就覺得自卑,那自慚形穢的感覺一久便成了憤世嫉俗,認為這世上長得好看的人都是令人厭惡的存在。
宛如謫仙一般的書黎不但沒有讓顧南弦心中產生旖旎之心,反而惡毒的想像著他死後那張出眾的臉上腐爛的模樣,所以她壓根兒就不想救,然而顧南珠卻是一眼便被書黎給迷住,不顧她的反對堅持要救人。
顧南弦沒辦法,只能與她一塊將書黎帶回家中,那時顧謙雖還活著,卻已是病入膏肓,連下榻都沒辦法,更遑論是救人了,最後還是顧平出的手。
可惜顧平的醫術實在不精,加上書黎中毒的時間太久,且身上的毒種類繁多,他根本解不了,只勉強救下他的命。
顧南弦將人帶回來後壓根沒理過,書黎是死是活她完全不在意,若不是吳氏將她嫁給了他,他們也不會有所交集。
若說對書黎最大的印象,那便是他是個癱子,自從被吳氏騙嫁到這兒後,她更是一看見書黎便有氣,連房間都不讓他住,將他扔到了柴房,三餐更是有一頓沒一頓,且特別喜歡將飯菜放在門口讓他自個兒爬著來吃。
正因如此,書黎可以說是恨毒了顧南弦,一見到她一雙漂亮的眼眸就滿是憤怒,恨不得能生吃了她。
「顧南弦,你又在玩什麼把戲?」書黎厭惡的神情半點也沒掩飾。
「我沒在玩把戲,我一醒來便發現自己不記得事了。」她一臉坦然的看著他,一雙圓眸有些亮,就像是在看著什麼珍奇的寶物。
她本以為自己對這莫名冒出來的夫婿會很反感,沒想到卻是相反,她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遇見他,而且過了這麼多年他仍然好看得緊,讓她眼楮怎麼也離不開他。
組織里好看的男子也不少,更別說電視里那些偶像明星,冷酷、俊美、可愛、陰柔、瀟灑……要什麼樣兒有什麼樣兒,卻從沒有一人引起她的興趣,直到看見書黎。
或許是因為他的恩情,也或許是他那一身清冷的氣質,讓她直接忽略他眼中的厭惡。
書黎下意識要嘲諷回去,卻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有些發毛,畢竟顧南弦可從沒這樣看著他過。
在他的印象里,她永遠都是鼻孔朝天,正眼都不給他一個,彷佛他是什麼髒東西似的,從未和現在一樣睜著雙眸直直的凝視著他。
那眼神不像顧南珠那樣寫著痴迷與愛戀,也不像他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子,有佔有、有、有瘋狂,而是純粹的欣賞,就像是看見什麼美好的事物,除此之外還帶著些許的驚艷與激動。
然而,這樣的眼神出現在任何人身上都可以,唯獨出現在顧南弦身上讓他感到渾身不自在。
「顧南弦,我不管你到底想做什麼,但我記得你曾說過不想見到我,剛好我也一點都不想見到你,我猜不到你這麼費心騙我有什麼目的,也不想猜,若你只是來尋我開心,想看看你的表演會不會騙到我,我可以告訴你別白費心機了。」
說著,他便要背過身,懶得再搭理她,但光是這個動作便費了他極大的力氣,狼狽的模樣讓他眼中閃過一抹自暴自棄。
顧南弦知道書黎討厭她,但她不怪他,任誰被這麼對待都會如此,要是他真不生氣她還會懷疑呢。
看著那明明該是濯濯如春月柳、軒軒若朝霞舉,這樣俊俏的人卻落到如此下場,顧南弦不免有些同情。
作為一個有一日沒一日,隨時有可能被死神召見的殺手,她從沒想過談戀愛,更沒想過要嫁人,也從來沒有過女人的憧憬,沒想到一回來原本的世界,她連男人都有了。
既然兩人已簽訂婚書,那麼以後他便是她的夫婿,是她顧南弦的家人,從今往後她都會護著他。
打定主意後她便像是沒听見他的話似的,來到他身旁蹲子說︰「能不能坐起來?我擔你。」
看著她那小巧的縴背,書黎諷刺的勾起嘴角。「這是打算趁著雨夜把我扔到毒谷自生自滅?」
听見這話,顧南弦額上滑過三條線,敢情這是患了被害妄想癥?
她也沒打算解釋,而是直接動手,將他扶起讓他的雙臂攀在她肩上,接著直接將人給捎起,動作完全沒有一絲搖晃,穩穩當當。
她也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是靈魂互換,她在現代的良好體能也在這個身體上展現,她只能想著這或許是老天爺給她開的小小外掛。
書黎被她這番操作氣得俊臉一紅。「你做什麼?」
他怎麼也想不到顧南弦的個頭這般嬌小,居然真能將他捎起來。
「如你所願,把你給扔了唄。」顧南弦調侃的說完,捎著他往屋外走去。
兩人雖然才說沒幾句話,顧南弦卻將他瞥扭的個性抓得極準,知道自己這麼說他肯定不會拒絕。
果然也如她所想,本要讓她將自己放下的書黎頓時不說話了。
得知雙腿動彈不得時,驕傲如他差點就要瘋了,但他沒因此放棄,藥王谷的人救不了他,不代表沒人能救他。
為了能離開藥王谷,他將身上的玉佩給了吳氏,讓她去藥王城替他打听是否有個叫江言愷的人在尋他,吳氏答應得好好的,可一轉身便將他的玉佩給貪了,至于找人?呵呵!
吳氏不僅貪了他的玉佩,還將他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全都搜括走,就連他身上的衣服也不放過,大言不慚的說要用來抵醫藥費。
最令他憤怒的是吳氏竟然迷昏他,拉著他的手在婚書上按下手印,讓他與顧南弦結為夫妻!
他是什麼身分,竟就這麼窩囊的被迫娶一個他不愛甚至是厭惡的女子。
若說顧家除了顧南弦之外,還有誰讓他恨不得將其千刀萬剛,那絕對就是吳氏,他也暗暗發誓若能好起來,肯定不會放過吳氏這歹毒的女人。
他作夢都想著離開顧家,可惜老天不眷顧,他的毒不僅沒好,甚至愈來愈嚴重,原本只是大腿以下沒有知覺,這一個月竟是漸漸蔓延到了他的腰部,他懷疑若是再不能得到醫治,恐怕再過不久他便會成為一個連手指頭都動不了的廢人。
正因如此,他迫不及待的想要離開,如今機會來了,雖說離開的機會很渺茫,他還有一身武功時都沒能走出毒谷,現在他功力盡失還成了一個癱子,若是被扔進毒谷幾乎只有死路一條。
道理他都懂,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盡管他知道若是不開口,以顧南弦惡毒的個性真有可能將他給扔回毒谷,但他就是不肯求饒。
只是書黎怎麼也想不到顧南弦竟不是帶著他去毒谷,而是往屋子里走去,而且還是她的房間。
這轉變讓書黎一時間有些懵了,直到被她輕柔的放上床榻才回過神。
「你究竟想做什麼?」他的語氣有著一絲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緊張。
顧南弦見他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難得有了開玩笑的興趣。「放心,在沒得到你的允許之前,我不會對你‘動手’的。」
說著,顧南弦眯起一雙圓眸,有意無意的打量他的雙腿,況且以他目前的模樣,兩人似乎也沒法子……咳咳。
她那眼神讓書黎一陣發毛,更加警戒了。「顧南弦,你到底有什麼企圖?」
听著他翻來覆去都是同樣的幾句話,顧南弦差點沒忍住給他一記白眼。「你是我夫婿,與我住在同一間房間難道也算是企圖?」
這話夠直白了,就是打算與他住在一塊。
他畢竟是病人,將他一個人放在柴房自生自滅那是不可能的,而隔壁的空房根本沒整理,甚至也沒有被褥,她只能暫時將人安置在她的房間。
書黎怎麼也沒想到顧南弦竟有這樣的打算,若不是身子太過虛弱,他就差沒坐起來與她抗爭了,不過躺在床上抗議實在太沒魄力,于是他采取了以往的戰術,開口便是嘲諷。
「顧南弦,你表面氣憤吳氏將你嫁給我,事實上心里應該早就樂開花了吧?畢竟以你這副尊容,若是沒有豐厚的嫁妝,別說是藥王城了,就是這藥王谷恐怕也沒人敢要你,能嫁給我對你來說可是賺了,癩蝦蟆算是吃上天鵝肉了。」
至于誰是癩蝦蟆,誰是天鵝肉,可以說是明擺著的事。
事實上顧南弦長得並不丑,相反她的五官很漂亮,甚至可以說是絕色,明亮的圓眸、秀雅的柳眉、小巧筆挺的巧鼻以及那像花瓣一般粉艷的菱唇,就是那一臉的爛瘡太過嚇人,又紅又腫,甚至有些還有著膿包。
若是能治好,顧南弦的容貌可以說是他見過的女子之中數一數二的,甚至比起孟國第一美人都還要出色幾分。
可惜那爛瘡似乎跟了她好些年,怎麼治也治不好,正因如此顧南弦十分討厭有人提到她的外貌,以往只要他諷刺她的容貌,她就會像炸了毛的貓一樣張牙舞爪的反擊,最後忿然離開,他以為這一次也不例外,然而他卻是猜錯了。
就見本該炸毛的貓咪居然認真的朝他頷首,一臉英雄所見略同。「你說的對,我也覺得我賺了。」
這答案讓書黎整個人僵住了,這女人是傻了吧?
就在書黎額角狂抽的時候,顧士笙回來了。
「南弦,抱歉讓你久等了。」顧士笙甩了甩傘上的雨水,提著食匣進了屋,可一進屋他便傻了。
書黎見到顧士笙倒是松了一口氣,放緩語氣直言道︰「能不能麻煩顧兄背我回柴房?」
要說整個顧家里誰最值得他報恩,那肯定是已逝的顧謙和眼前的顧士笙。
顧謙當時雖然已病得迷糊,仍惦記著他身上的毒,知道顧平治不了他,便偷偷叫顧士笙替他解毒,要不然以顧平那半吊子的水準他早就死了,而在顧謙死後,顧士笙仍嘗試著替他解毒,甚至會悄悄的替他送來飯菜,可以說若不是有顧士笙,他壓根活不到現在。
顧士笙對書黎出現在此的事感到有些訝異,卻沒多問,而是從食匣拿出一碗粥,有些愧疚的道︰「書公子抱歉,這幾日因為南弦昏迷,我……」
他心急妹妹的傷,竟是忘了給書黎送去飯菜,可如今他手上只有一碗粥,還是他騙吳氏自己餓了才得來的肉粥。
書黎的確餓了,顧南弦昏迷幾日他便餓了幾日,但他也知道在顧士笙心中肯定是顧南弦重要,正要開口說自己還能撐,顧南弦卻是搶先開了口。
「給他吧!我還能撐。」她淡淡的看了那粥一眼。
不是那肉粥不香,相反它香得很,可也是因為這樣,所以她能清楚看見書黎眼中那抹熱切的光芒。
方才听顧士笙的話她便猜到了,在她昏迷的這幾日肯定沒人給書黎送飯,她身強體壯,少吃幾頓不礙事,書黎就不同了,他身上帶毒,再這麼餓下去恐怕死得更快,她可不想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所以她毫不猶豫的將糧食讓了出去。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書黎有些艱難的將視線從那冒著熱氣與香氣的肉粥上挪開,試圖忽略自己拼命抗議的肚子。
見他明明渴望卻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顧南弦一臉古怪。「你是我夫婿,我將粥讓你吃怎麼就成施舍了?」
她實在鬧不明白這男人在想什麼,將他從柴房挪回來,他懷疑她有企圖,讓他喝粥,他說她是在施舍,好好接受不成嗎?非得這麼自虐?
書黎被她一句夫婿給嗆得俊臉一紅,惡恨恨地瞪著她。「就是全天下的女人全死光了,我也不會娶你做我的妻子!」
顧南弦挑眉。「那我得很遺憾的告訴你,你已經娶了。」
婚書上的手印是最好的證據,就是他想賴也賴不掉。
「顧、南、弦,你還要不要臉?」書黎再次氣急敗壞,開口閉口不是夫婿就是婚書,一點矜持都沒有。
「是挺不想要的。」她下意識模了模自己滿臉的爛瘡,嘆了口氣。
要說眼下她最不滿意的是什麼,那就是這張臉了,明明身子是她的,臉也是她的,她離開前臉上並沒有這些東西,怎就不能消失了呢?真是件令人悲傷的事。
一次次被她堵得說不出話,書黎差點噴出一口老血。
這女人真失憶了?確定不是故意來氣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