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鎮近乎著迷地凝視著她卷袖子甩開膀子歡快大吃的一舉一動,嘴角抑不住頻頻往上彎,心緒大好,一招手又叫來了幾大盤肉片和各式菜肴。
「吃」果然是人類共同的嗜好與語言。
這家老北京羊肉火鍋是有名的私家飯館,開業五十幾年,位于非富即貴的住宅區內一樓,只接受老客預約。
一桌好酒好菜能拉近人跟人之間的距離,酣暢淋灕的美食享受還能讓原本有點陌生疏離的兩個人,在酒酣耳熱之際舒坦自在得猶如多年老友。
等海家珍嗑掉兩盤薄片羊肉卷、一盤白菜心、半盤腐皮、千層肚和兩小碗腐乳芝麻醬,聞鎮也干掉四大盤羊肉、三盤牛肉……總之,海家珍肚子滾圓了,防備也就松懈了,她已經開始跟他分享當錢屎官的心得。
聞鎮則是自然熟稔地把各式菜色堆到她面前,幫她斟店內百年古法秘制酸梅湯,黑眸始終透著松快的愉悅,不動聲色間就打探出了她的一些大情小事。
要攻佔之前,情報永遠是最重要的一環。
雖說他從沒追求過女孩子,至于堂弟表弟那些追人的花式手段技巧……不提也罷。
聞鎮是家族兄弟里的老大,素有「鎮爺」的唯稱。多少令長輩頭疼的臭小子們到他面前都是大氣不敢喘一聲,誰惹火了大哥,就先陪大哥練一練拳頭吧!
臭小子們揍久就乖了。
一如開夜店的小堂弟,若非有海家珍那事兒打了岔,當天晚上就能久別重逢地再度體驗一把來自大哥拳頭「親切的問候」。
這小混帳,哈佛大學經濟系畢業不回家接班,卻一轉頭就開了間北部最豪華最受歡迎的PUB,坦白說,舉凡不是燒殺擄掠偷蒙拐騙的行當,他沒覺得有什麼問題。
但惹了一堆鶯鶯燕燕到大伯父跟前哭哭啼啼,把個商場上運籌帷幄呼風喚雨的老人家氣得臉紅脖子粗招兒子回家教訓,這小混帳還喜孜孜地宣稱他鋅少不過在風月場上有三五個紅粉知己,又何須掛齒?
說完小混帳就跑了。
然後大伯父就一通電話打給他……
——什麼是欠收拾?這就是欠收拾!
話說回來,小混帳還是拜海家珍所賜,「逍遙法外」了一個多禮拜。
「嘗嘗,這也是他們的招牌之一。」他將一盤肚絲遞到她跟前,還幫她切開了一個酥香得掉渣的吊爐燒餅,夾了餡料送過去。
雖然撐到不行,海家珍也早就偷偷在桌底下把腰帶松開了,但看到那個小小的圓圓的,表皮沾滿芝麻又烤得金黃誘人的燒餅,里頭還夾著酒香濃重的酒牛肉片,翠綠爽口的小黃瓜絲……
她覺得她還能再吃十個!
「謝謝。」她接過來咬了下去,滿足得眯起眼。
「好吃嗎?」
「超好吃。」她點頭如搗蒜。
聞鎮就喜歡看她白皙的雙頰被暈染得粉撲撲,兩眼激動興奮發光,心滿意足的小模樣,現在是因為美食,希望以後會是因為他……
以及,在他的床上。
他笑了起來。
不過如果海家珍知道他腦子里正在腦補計劃什麼,肯定會氣得把燒餅一手揉在他臉上的吧?
「欸,聞鎮,跟你打個商量好嗎?」她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吊爐燒餅,小腦袋認真地湊過來。
他心念一動,隱隱喜悅地傾身向前。「嗯?」
「你真的是個很好的伴耶,以後我們能不能不要扯那些交往啊男女私情啊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就單純當哥兒們,吃貨之友如何?」她澄澈的大眼楮忽閃忽閃的。
「……不如何。」他微笑著咬牙吐出了這三個字。
「嘖。」她失望地坐挺腰桿,大口泄憤般地咬了燒餅嚼了起來。「干嘛不要啊?這樣多沒負擔?」
「答應讓我追求你,或是直接答應跟我交往,以後我會是你更好的伴,無論是吃的還是玩的……」他眸光深邃,低沉嗓音里透著絲蠱惑。「我都陪著你。」
有那麼0.00001秒的瞬間,也不知是來自美色還是美食的誘因,海家珍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說的話也挺有道理的……
但,唉……真可惜她不是沖動型消費(?)的性格。
到目前為止僅有兩次的戀情和疑似戀情,也大大消耗了她「嘗試交往看看」的興致。
嘗試?嘗試個屁啊!
新餐廳開幕可以去嘗試看看,不好吃的話還能拍拍走人自認倒霉,至多下次不來當冤大頭了,可是交往這件事能一樣嗎?
運氣好的兩情相悅你儂我儂,但機率跟中樂透差不多有得比,運氣次等的案例請參照她的兩段「黑歷史」,運氣差的就是遇上恐怖情人……
況且,她三五年內都沒打算再當一次Miss Right。
她嘆了口氣,也許是氣氛太舒坦,又或許是肚皮緊了眼皮松了,腦子也漿糊了,沸騰的食物香氣繚繞,眼前這男人專注溫和的目光讓她有種老朋友的自在感,海家珍忍不住對他說起了自己的前男友(們?)——
「……所以說談感情就傷感情,干嘛呢?」她喝了口酸梅湯,擱了筷,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形象什麼的也不用考慮了。「大家不能就單純吃吃喝喝高興就好嗎?」
聞鎮沉默了大約三十秒,揉揉高挺的鼻梁,遮掩住想笑的沖動——他直覺,要是真的笑出來,恐怕自己也沒什麼好下場。
「那麼你是擔心我再度讓你成為倒數第二個女朋友?」他濃眉微挑看著她問。
「咳!」她被口水嗆到,差點拍案而起。「臭美吧你!就說了沒有要交往,沒有就是沒有,所以又哪來的倒數第二個女朋友?!」
知不知道怎麼說話啊?
他低頭喝茶水,寬肩又可疑地隱隱聳動了起來。
——戳就炸毛,太可愛了。
直到涮完最後的一片羊肉,雙方依然沒有達成共識。
不過聞鎮已經很滿意了。
畢竟,他已經成功的請到第一頓晚餐了不是嗎?
馳名中外的這家PUB內,老板辦公室卻充滿濃濃明代風格,無論是桌椅擺設,花幾茶具多寶格,牆上甚至還懸掛了兩幅明朝畫家張君度的蘭花圖真跡。
聞鎮一走進去,正坐在黃花梨木太師桌椅後一副深沉貴公子範兒的聞鋅瞬間跳了起來,撩起白色西裝袖就試圖往窗外爬!
「想去哪里?」身高一百九十幾的聞鎮光是站在那里靜靜開口,聞鋅就僵住了。
聞鋅慢慢轉過頭來,漂亮的嘴唇都在顫抖,陪笑道︰「大哥今晚怎麼有空來來玩呀?」
「對,來找你玩。」
聞鋅頓時苦了臉,乖乖自首到他跟前來。「大哥,能不打臉嗎?」
自己還要靠這張仙氣飄飄盛世美顏泡妹子……呃,不是,是端住老板的氣勢呢!
聞鎮微微笑了。
聞鋅後頸寒毛豎了起來……
十五分鐘後,俊美依舊但渾身多了好幾塊瘀青的聞鋅垂頭喪氣的坐在青瓷磚地上,覺得自己彷佛回到了七歲時,偷偷把祖母一串小葉紫檀佛珠拿去跟同學玩打彈珠,後來被大哥逮到拖回家狠狠修理了一頓,但這次大哥應該不會叫他跪佛堂三個小時了吧?
幸好店里沒設小佛堂,嘿嘿。
聞鋅苦中作樂的想。
揍完人顯得格外神清氣爽的聞鎮坐了下來,看著太師案桌上那壺泡好的茶,閑適地斟了一杯。「知道我為什麼揍你嗎?」
「我知道錯了,大哥。」聞鋅訓練有素地猛點頭認錯。
「說說看。」他喝了口,濃眉危險地皺起。「太平猴魁還加伏特加,你這是什麼味覺?」
小混帳,白白糟蹋一兩幾十萬的太平猴魁茶,剛剛真該再多揍他兩拳的。
聞鋅忍不住咕噥,有點委屈。「我也是想幫店里開發新口味的調酒嘛。」
「想死嗎?」
「大哥我錯了。」聞鋅連忙道。
「都幾歲的人了,別老是胡鬧讓長輩操心。」他語氣嚴肅。
「大哥,你放心,我以後保證不——」聞鋅心情一松,就要拍胸口保證。
「剛剛那句是大伯父說的。」他淡淡地道︰「我要說的是,再不安分,我天天讓『迅猛』的員工來『光顧』你的生意,『照顧』你的生活。」
聞鋅倒抽了一口涼氣,覺得眼前都發黑了。「大、大哥……有話好商量,我真的以後學著修身養性,不再惹我老爸不開心了啊啊啊。」
「迅猛」那些彪形大漢如狼似虎,隨便哪一個拎出來都是從中東敘利亞金三角打過滾回來的,還唯大哥的命是從,根本不會管他到底是他們老大的親堂弟還是親兒子……
「乖一點,」聞鎮這才略覺滿意地頷首,起身走過去拍了拍他的頭,語氣有一絲溫和。「下次的慕尼黑安全會議,就考慮給你跟。」
聞鋅眼楮亮了起來,差點控制不住歡呼抱住自家大哥。「謝謝大哥,一言為定啊拜托,我會好好表現的。」
慕尼黑安全會議(Munich Security Conference,MSC)是國際安全政策決策者交換意見的重要獨立論壇,每年二月在德國的拜恩林謝霍夫酒店舉行。自一九六三年召開至今,每年有來自七十多個國家約三百多位高層人士參加會議,就當前和未來的安全挑戰展開激烈辯論。
會議本身雖對各國不具備強烈的法規約束,卻是非常難能可貴能讓互相角力的各國能坐下來交換意見的聚會。
與會者包括國家、政府和國際組織首腦,部長、國會議員及武裝部隊、科學界、公民社團、商界和媒體的高層代表。
聞鎮這些年來都是被邀請與會參加的安全政策專家之一,聞鋅肖想當跟班去「見見世面」已經很久了。
做為商界或公民社團代表的話,他若是拼一拼或許也還勉強能撈一張門票(?),但跟著大堂哥就是不一樣的啊啊啊啊!
雖然很不想承認自己是狐假虎威,但這種感覺真他媽的特別爽。
聞鎮看著小堂弟頂著那張俊美卻傻笑得特別蠢的臉,有一瞬間真想打開門叫外頭那些拜倒他西裝褲下的無知少女來圍觀一下。
出門就要帶腦子,別一遇上斯文敗類就哭著喊著往上撲。
——要學學清醒的、聰慧的、狡猾的家珍小姐才行。
他臉上不禁漾起了一抹愉悅的笑,心情特別好。
嗯,不知道明天早上家珍買什麼早餐呢?
出了辦公室,閑步在長廊上,他也懶得再擠穿過熱鬧哄哄音浪滾滾的PUB大廳,對守著後門朝自己恭敬行禮的高大保鑼挑了挑眉示意開門,踏入微涼的台北夜色里,掏出手機——
「阿定,弟妹在嗎?」
聞鎮後面那半句「要麻煩她店里明天早上的粥品換個口味」還沒說完,就听到手機那端傳來男人低沉急促喘息又咬牙切齒的聲音——
「現!在!沒!空!」
隱約听見有個小小的羞赧含糊低呼,然後是男人溫柔的安慰聲,聞鎮第一時間就知道自己打攪了什麼好事,哈哈大笑。
「哎喲,抱歉。」他眉開眼笑難掩一絲羨慕。「不過,我家小佷子終于被哄睡了嗎?」
回他的是怒而斷線的嘟嘟嘟聲。
「嘖,真是老房子著火,一發不可收拾啊。」他半點沒有被好友「嫌棄」的自覺,而是笑得更歡快了。
但更多的是滿滿羨慕。
連陳定那個決意悶騷到底的黃金單身漢都結婚生子了,現在每天一下班就回家相妻教子,被兄弟們戲謔是「國民老公」。
戲謔歸戲謔,但一群兄弟誰不羨慕呢?
溫柔善良心思細膩又廚藝精湛的老婆,可愛軟萌又聰明乖巧的兒子,簡直就是傳說中的「別人家的老婆和別人家的孩子」好嗎?
「不知道家珍的廚藝如何?」聞鎮興味濃厚地摩寧著又冒胡確的剛毅下巴,忍不住笑。「不好也沒關系,我廚藝倒是不錯。」
天天做好吃的投喂自己的女人,肯定很有成就感。
聞鎮帶著一抹可疑的痴漢笑……咳,是志得意滿,上了眼鏡蛇跑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