蒔花閨秀 第四章 來退親反成盟友(2)

馮總管數度欲言又止的狀況,自然也落入了衣雲深眼中。

這一日,他特地叫衣向華準備了燒鍋子,自個兒由鎮上打了美酒回來,拉著馮總管共飲。

衣向華拿出了一個燒炭銅鍋,鍋中間有根煙囪,鍋底燒炭,如此湯頭會有一股炭香,還可以從煙囪開關去調整火力大小,讓鍋子得長久保溫。

「每到冬日,華兒總會準備燒鍋子,這鍋底是她不知哪里學來的東北酸菜口味,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切得極薄入鍋涮熟,連酸菜一口吃下,酸香甘甜,再用她烙的燒餅沾著一起吃……啊,簡直人間美味。」衣雲深洋洋灑灑地介紹了一番,然後親自替馮總管涮了幾片肉。

馮總管听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連忙吃了一口酸菜鍋子涮過的五花肉,果然就像衣雲深說的那般好吃,甚至有過之而不及。

兩人言笑晏晏地吃了一會兒,天南地北的聊,情誼似乎又比前些日子有所增進了。

衣雲深放下酒杯,這才意味深長地問道︰「馮總管,你千里迢迢由京城來,應該不會只有等世子這件事吧?馮總管總管侯府事務,但世子辦的事用到的是暗衛與親兵,那是侯爺親自掌管的,似乎與府中瑣事搭不上邊,侯爺若要派人來也該派侍衛長,派馮總管來,

說不過去……」

馮總管持杯的手一頓,終是苦笑道︰「還是瞞不過衣先生。其實我不是侯爺派來的,我是侯爺夫人派來的。」

「侯爺夫人派你來的目的……」衣雲深也是知道胡氏為人的,那麼馮總管的來意他心里也有些底了。「與華兒的婚約有關,對嗎?」

橫豎都開了頭,馮總管也不再隱瞞,直言道︰「是的。世子前次回京與侯爺借人辦案,同時說到了他想向衣姑娘提親。夫人因為對衣姑娘不了解,對此……呃,對此……」

「對此嗤之以鼻,覺得世子的未婚妻竟只是個鄉下女孩,根本配不上他,對吧?」瞧馮總管說不出口,衣雲深索性替他說了。

馮總管有些難堪。「是了,侯爺夫人確實……對衣姑娘的成見很深,所以她派我來,就是想和衣家退親。」

「既然如此,馮總管在寒舍也住一段時日了,怎麼沒有提起此事?」衣雲深不解地問。

「因為,我根本挑不出衣姑娘什麼毛病。」馮總管正色起來。「衣姑娘外貌出眾,蕙質蘭心,舉止高雅,對內對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條、落落大方,就算是京城貴冑的大家閨秀,也不見得有衣姑娘聰明能干,我實在找不到任何退親的理由。」

他不敢說的是,相較于衣向華的優秀,衣家不退了世子的親就不錯了……

聞言,衣雲深驕傲一笑。「你別看華兒在鄉間成長,從小到大我與亡妻對她的教育,就是高門的當家主母,對內需持家有道,宜其室家;對外則遇事不亂,進退得宜。自亡妻故去後,華兒就是我衣家實質的當家,我和淳兒的生活都是她一手照顧,你看我們活得多好,她就有多好。」

馮總管狠狠灌了一口酒。「衣先生,侯爺夫人要我盡快將事辦成,年前就回京城。但我當真辦不成侯爺夫人交代的事,更不想昧著良心說衣姑娘不好,偏偏這事我又不能與侯爺說,否則便有挑撥他們夫妻失和之嫌,你說我該如何是好?」

衣雲深倒是氣定神閑,一點也沒有女兒可能被退親的憂慮。「馮總管可曾想過,侯爺夫人為何要急著辦這件事?」

「還不是怕世子……」馮總管會意過來衣雲深的暗示,突然拍了下大腿,拔高了聲音。

「是了,世子!」

衣雲深淡淡一笑,一副什麼都智珠在握的篤定模樣,「這件事錦琛豈會答應?侯爺夫人若問起,你背後有世子,侯爺夫人就算知道你沒辦成事,總不能遷怒她兒子。馮總管且多待些時日,待世子回來,我相信他的反應不會讓我們失望……」

雖然老想著不願自家好白菜被豬拱,但是女兒被人退親這點他可不接受,況且錦琛住在自家的表現也有目共睹,雖然對衣雲深來說仍差強人意,但勉強也算是認可了這個女婿。

過了立冬,贛南一帶幾乎就有了年節的氣氛,家家戶戶忙著做香腸、臘肉、臘魚、板鴨等等,有的還會釀制糯米酒。衣家自也不例外,衣向華揪著紅杏與衣向淳打下手,買了幾十斤的雞鴨魚肉和調料便開始制作。

當地的臘味習慣摻辣,但衣雲深其實是京師人,習慣的臘味是加了醬油的咸香,所以衣向華便兩種都做了,解了父親的鄉愁,也讓客人能吃到當地的新鮮貨。

至于糯米酒便是衣向華的獨門手藝了,十里八鄉的還沒喝過比她釀出來的糯米酒更好喝的,她總是能選出最好的糯米,甜酒麴也是自己制作。她相準了父親的喜好,衣雲深愛喝帶甜味的酒,且尾勁要夠,卻不能讓人爛醉,那種微醺的狀態是他這等文人最愛的。

所以衣向華的糯米酒釀制十日後便要放入窖藏,但也不能放得太久免得酒越來越濃導致味苦,甜味也會淡去。所以時日得計算好,待到要喝的前一日釀好最是適當,開封過濾後便是香醇味甘又勁道足的稠白酒水。

到了臘月下旬,幾乎天天逢吁日,市集上人山人海,好不熱鬧。

二十四祭灶神,這一天官署封印,諸生散館,遠人歸家……可是她等了又等,錦琛仍然沒有回來。

除夕那日,大家都穿上了新衣,連馮總管也得了一套,樂得他面上喜孜孜的,心中的憂慮也去了不少。

衣向華整日忙著蒸糕點、炸年貨、做米課等等,紅杏則被派了灑掃庭院的工作,衣雲深拉著兒子寫春聯畫年畫,連馮總管都幫忙貼了春聯窗花,還到門口放了鞭炮。

雖是小家的過年,這種人人忙碌歡欣的氛圍讓馮總管很是動容。京城侯府的年節,往往是下人忙著置辦年貨,準備各種東西,主家忙的是與其他高門貴戶來往走動,雖說也是熱鬧滾滾,卻少了一種親切感。

年夜飯滿滿當當擺了滿桌,都是當地的風味。贛南人習慣鮮辣酸香,口水魚、蕎頭炒臘肉、清炒雪豆、粉蒸肉、黃板、燒鵝拼臘腸、蝦仁滑蛋、紅燒鴨子……甚至還有一道佛跳牆。所有人圍著桌子坐定,都覺得目不暇給,讒蟲大動。

「光是這一桌就讓我不想回京師了啊!」馮總管贊嘆著。

衣雲深的神情卻有些古怪。「雖說是團圓飯,這也太多了點……」

還不是想著那個人不知道能不能及時趕回,所以做多了嗎……衣向華有些不好意思,口頭上卻只能拉了其他人下水,「我只是想讓馮伯多嘗些特別的當地菜,還有弟弟和紅杏也頂能吃的,這樣應該不算太多……」

「我可以的!」衣向淳連忙表態,小胖手舉得老高。

「我也可以的!」紅杏也不落人後,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兩枚吃貨的表現引得眾人哈哈大笑,正準備開動大快朵頤時,院子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屋里的人沉默了一瞬,衣向淳先跳了起來,「會不會是錦哥哥回來了?」

紅杏也反應過來,連忙站起要去開門,卻見衣向華早已坐不住,搶在眾人之前就奔了出去,讓席上的衣雲深與馮總管忍不住交換了會意的一眼。

衣向華奔到門口,口中喘息吐著白煙,卻等不及氣息平緩下來便急匆匆拉開院門,果然看到她思念了好久的那個人一臉風霜的站在外頭。

瞧見來開門的是她,門外的錦琛眼楮一亮,竟是一腳踏前便抱住衣向華。「我回來了!我回來了!你想我嗎?」

衣向華猛地被抱住,怔愣了一下,而後輕輕地靠在了他肩頭。「想了。」

錦琛以為自己听錯了,將她拉開了點距離,狂喜地瞪著她,之後見她目光帶笑平靜如常,他便也輕咳了聲,找回他世子爺的架子。

「那是自然。像我這般英俊瀟灑、文武雙全、玉樹臨風、才華橫溢之人,讓你掛念也是應當的。」

衣向華早習慣他臉比盤子還大,好整以暇地反問道︰「那你想我嗎?」

當然想!日日夜夜的想,朝朝暮暮的想,好幾次在山林里埋伏、在暗處藏身,甚至被敵人追殺,想得他滿身滿心都疼了。可是錦琛哪里有臉把這樣的肉麻話說出來,只得不自然地轉移話題。「衣叔呢?還有小胖子和紅杏……」

「都在吃年夜飯呢!」她似笑非笑地瞅著他。「今日除夕,你恰好趕上年夜飯,今日準備了口水魚、蕎頭炒臘肉、清炒雪豆、粉蒸肉、黃板、燒鵝拼臘腸、蝦仁滑蛋、紅燒鴨子……」

听得她說出一長串菜色,錦琛口水都快流光了,他可是餓著肚子趕路,看著她的眼光像是能將她都吃下去。

衣向華卻幽幽一嘆。「反正你也不想我,想來我煮的年夜飯你應當也不稀罕……」

「我想你啊!」這句話幾乎不經大腦月兌口而出,但才一出口,錦琛便看到她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不由抹了下臉。「是啦,我很想你,非常非常想……」

索性臉都丟了,便破罐子破摔。

饒是衣向華一向心緒平和,听到這話也不由滿心喜悅,竟是主動伸手拉住他的手。

「唉,你的手好冰,我替你做了手套,怎麼沒戴呢?」

「我急著趕路一下子忘了……」

她拉著他進到屋里,錦琛看著兩人交握的手,心里那點蹩扭早就扔到腦後,更堅定了一定要娶她回家的決心。

待兩人進到屋內,其他人見到錦琛也是好一番慰問,團圓的喜悅在這除夕之日顯得格外應景。

尤其是馮總管,上回在京中看到世子,已經覺得他變得又高又壯,皮膚也黑了,看上去很是穩健,不若過去的心浮氣躁。

這會兒世子自己去查案花了幾個月,看上去更比那時又多了堅毅的氣質,雖然外表遽遢了點,卻給人可靠的感覺。

看來侯爺讓世子來這鄉下歷練,真的是來對了,幸好一開始沒有听侯爺夫人的話,怕世子吃苦將他留在京城,否則哪里有這樣明顯的成長蛻變。

錦琛見到馮總管也很是意外。「馮叔,你怎麼在這里?」

「那個……」馮總管相信,即使世子已變了這麼多,他若真說出退親一事,世子肯定能把他打出門,只得找了個借口道︰「侯爺夫人不放心世子,讓我來這里看世子事情辦得如何,過得好不好。」

母親就是個愛操心的,錦琛也沒有懷疑,只是笑道︰「我前幾月回京和娘說過了,在這鄉下吃好穿好,還學了很多東西,比在京里都充實!這幾個月在外面雖是吃苦,我卻覺得很士三一舊」

馮總管欣慰地笑了,眼眶幾乎要蓄淚,世子的變化當真令人可喜,而這一切都要感謝衣家的人。明明這麼好的親家,侯爺夫人為什麼要退親呢……他在心中哀嘆。

衣雲深則是听出了錦琛言下之意,該是查出了什麼重要線索,不過眼下他沒有急著問,而是說道︰「小子瘦了一點啊!華兒之前替你養的膘都白費了,正好你趕上年夜飯,

可得好好補回來。」

「這一趟成果頗豐,一切都要感謝衣叔的指導。」錦琛衷心說道。

「這事不急,你先去梳洗一番,我們等你吃飯。」衣雲深拍拍他的肩。

「我去幫錦哥哥燒水!」衣向淳自告奮勇,雖然他常常與錦琛斗嘴,事實上他心中是很喜歡這個大哥哥的。

「那我去抬水。」紅杏也乖覺地跟著衣向淳去了。

錦琛笑著向衣雲深致謝後才轉向衣向華,不過語氣可就沒那般恭敬了,而是帶著些賴皮。

「你們都穿了新衣,我可有新的衣服?等會兒我要換上!」

「自然是有,豈會忘了你錦小爺的新衣,就擱在你衣箱里,由里到外都是新的。」

「年夜飯我還想吃油爛大蝦和紅燒肉!」

「油爛大蝦可以,紅燒肉卻是來不及了,但是紅燒鴨子也不錯……」

「還有,我臉上凍傷了。」

「我待會兒拿藥給你,你自己擦上……」

「我手也凍傷了。」

「好,等會兒我替錦小爺上藥總行吧……」

兩人說著說著,好像小倆口斗嘴一般,慢慢的步入內室。

馮總管看著錦琛拿著衣向華給的帕子粗魯抹著臉,衣向華原本邊走邊幫錦琛拍去肩頭的灰塵,瞧他擦得狼狽,索性接手替他擦,錦琛也乖乖低著頭,兩人動作溫馨自然,並不給人忸怩之感,馮總管忍不住露出會心的微笑。

「衣先生,我想,侯爺夫人交代的那件事還是算了吧。」馮總管難掩自己看著這一幕的感動。「瞧瞧他們兩小無猜的樣子,眼中應該都只有彼此,我不忍心……也不應該拆開他們。」

衣雲深深以為然,他可是看著這小倆口一年多了,見證他們由陌生到熟悉,不過還是好奇地問道︰「那你怎麼向侯爺夫人交代?」

馮總管苦澀地一笑,「我在侯府也數十年了,這回拼了總管的差事不要,也會力勸侯爺夫人改變心意,沒有人比衣姑娘更適合我們世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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