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中聊得正歡,外頭突然傳來擂門的巨響,一下子就讓眾人靜了下來,趙大娘雖覺得甚為無禮,卻也沒想太多,站起來就要去開門。
麥莛卻是攔了攔。「趙大娘,村里沒人會這樣敲門的,只怕來者不善,咱們先別開門,我去看看是誰。」
麥芽也覺得弟弟說得有理,但突然來了這麼一樁事,誰也坐不住,便齊齊到了院子里,只讓麥莛從門縫看去。
擂門聲越來越大,甚至還有吆喝聲,麥莛看了一會兒,回頭臉色難看地說道︰「不是村里的人,個個凶神惡煞的,手里還掄著棍子。」
趙大娘摟著小麥穗瑟瑟發抖,臉色發白地道︰「造了孽了,我們家初來乍到,怎麼會惹上這些人?」
此時門閂已經有些松動,眼看就要斷了,麥芽嚇得不行,左右看了一會兒,抓起放在牆邊的鋤頭高舉著擋在趙大娘身前,麥莛也順手抄起一旁的竹掃帚,想著能抵擋一陣是一陣。
就在眾人的驚惶之中,門終于被撞開了。
來的是三個男子,看上去並不怎麼壯,但那姿態就是幾個無賴漢,手里持著棍棒,其中帶頭的一臉不善地道︰「他娘的沒听到老子敲門?」
麥莛極力讓自己鎮定,正色說道︰「我們不認識你們,是不是找錯了?」
那無賴嘿嘿陰笑,眼光在屋里幾人身上梭巡。「剛搬到路底村,住磚房的元家,找的就是你們!」
麥芽將趙大娘與麥穗擋得更嚴實。「你們找元家有什麼事?」
「找碴啊!有什麼事?」那名無賴一個甩棍,就把院里一株小樹苗打得彎了身。「誰叫你們得罪了人?給我砸!」
三名無賴進了院子就砸,麥芽氣得都要沖出去了,卻被麥莛暗暗拉住。
姊姊有股蠻力不錯,但沒什麼招式,這麼一沖出去可不能保證不受傷,更別說對方有三個人,容易顧此失彼,眼下保護趙大娘和弟弟比什麼都重要,何況她若在趙大娘面前大發神威,父母親對元修的打算恐怕又要打水漂。
既然無法阻止,麥家姊弟便只能護住趙大娘與麥穗,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砸。
可是那三人似乎覺得這砸院子太無趣,便想沖進屋子里,就在麥芽即將要忍不住出手的時候,大門外走進了一個壯碩高大的身影。
來人便是元修,見到屋內一片凌亂,還有縮在角落的幾人,他的臉色一片鐵青,一個箭步便拎起其中一個無賴的後衣領,當頭就是一拳,那名無賴還沒看清是誰打他,隨即倒地不起。
其余兩名無賴見狀,掄著棍子就向元修沖來,元修一把接住棍子,抬腿將其中一人踢飛,那人撞上圍牆,疼得抱著肚子無法動彈。
另一個人就聰明多了,光這一下就知道自己打不過元修,連忙大叫道︰「點子扎手,扯乎!」說完拔腿就往門外跑。
至于另外兩個,被元修一手拎著一個扔在了一塊兒,冷聲問︰「誰派你們來的?」
那兩人不過是大垛鎮上的幾個混混,本就沒什麼節操,現在被打成狗,壓根不需要怎麼逼供就把始作俑者供出來了。
「是……是鎮上的顧家!」
直到元修問完話,放那兩個人離開,麥芽等人才松了一口氣,扶著趙大娘回到屋里去。
麥芽見趙大娘嚇壞了,便和元修說了一聲,自個兒鑽到他家的灶間,想煮些壓驚茶讓趙大娘喝。
元修也不客氣,道了聲謝,轉頭見到廳里桌上那一大食盒點心,便明白了麥芽姊弟為何會在自家,看來護住師娘也是趕了巧,便沉聲對著麥莛說道︰「今日謝謝你們保護師娘。」
他憶起自己進門時見到麥芽舉著鋤頭、麥莛拿著掃帚,擋在師娘面前那種義無反顧的模樣,內心的動容無可言喻。
「元大哥別這麼說,這不是應當的嗎?」麥莛亦是面露慚愧。「真要說起來,那幾個人是顧家派來搗亂的,原因還是出在我姊姊身上……」
元修搖了搖頭。「難道怕他報復,就得逆來順受?」
這句話倒是合了麥莛的心意,「幸好大姊沒嫁給那種人,明明是自己無理,卻又睚眥必報,同為生員,我一向就瞧不上他。」
元修點了點頭。
此時麥芽端了茶壺出來,一人倒了一碗,茶水的味道很奇特,並不是一般茶葉,卻泛著清香。
「想不到元大哥屋里空著,但灶房里的東西倒是齊全。」她帶著盈盈淺笑,頰邊的梨渦若隱若現,看上去比趙大娘冷靜多了。「這壓驚茶是用竹葉、紅棗和大麥煮的,以前麥穗幼時受驚,我從鎮上醫館問來的方子,大家都喝點吧。」
眾人聞言都舉杯喝了一大口,這茶喝起來有著淡淡的甜味與竹葉香氣,卻又有麥子那醇厚的味道,若不說是壓驚茶,單單當成茶飲也是好的。
一杯熱茶下肚,心里確實舒坦了些,趙大娘看了看天色,便擔憂地朝著元修說道︰「時候不早了,修哥兒送他們姊弟回去吧,麥芽還得做飯呢,反正就在隔壁,隨即便轉回,我將大門鎖好便是。」
元修點了點頭,便領著麥家姊弟出門,這一行人中,或許就數小麥穗最無憂無慮,事情過了也不怕了,坐在元修肩頭上的他從來沒從這麼高的地方看自己家,不禁瞪大了眼,咯咯地笑了起來。
元修若有所思地看著麥芽,忍不住說道︰「顧家那邊的事我會解決,你們放心,他們不會再來。」
麥芽也是個看得開的,尤其元修在旁,不知怎地她就不怕了,便也俏皮地笑道︰「沒關系,元大哥,我不怕的。」
「我師娘性子和善,哪里遇過這種陣仗,所以我是真感謝你們今日保護她。」元修又道了一次謝。「只是麥莛是個文弱書生,麥芽你又這般柔弱,以後遇上這種事可別逞強,可以沖出去喊村民來幫忙。」
麥莛是文弱書生不錯,但麥芽柔弱那可就誤會大了,麥莛欲言又止地看向了自家姊姊,果然見到麥芽囁嚅道︰「其實我不柔弱的……」
元修頓了頓,表情有些微妙。「或許你說的對,方才我一回家就看到你單手舉著鋤頭擋在我師娘身前,當時便知你膽子大,力氣還不小,或許我不該單憑外表就認定你柔弱。」
說到力氣這回事,麥家姊弟更加心虛,麥芽支支吾吾地道︰「那時嚇了一跳,就……就行事出格了一點……」
麥莛見狀也連忙替姊姊掩飾。「鄉下姑娘常做重活,體力好一些也是正常,我姊姊無甚特別。」
在元修听來則是覺得兩姊弟謙虛了,他也不就著這事兒繼續討論,只是頂了頂麥穗的小,惹得他再次發笑。
麥芽見他囂張,伸過手來想搔他癢,麥穗在元修肩上扭呀扭的,姊弟倆便玩了起來。
元修抓緊了麥穗的腳,目光卻一直落在那笑得溫柔的麥芽身上,幻想著自己未來若是娶妻生子,是不是也能有眼下這樣和樂融融的溫馨景象?
至于一旁的麥莛一見到元修看自家姊姊的眼神,微微瞪大眼,難道自家父母心中的打算不是單方面的嗎?
早知如此,他今天應該拐彎抹角的向趙大娘探听元修的婚嫁情況,怎麼也要把他什麼正妻亡妻前妻侍妾通房紅粉知己的現況給問得清清楚楚。
麥莛無言地看著自家傻姊姊沒心沒肺地對著元修甜笑,自家傻弟弟更是騎在元修肩上笑得像個呆瓜,不禁有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慨……
麥家姊弟回家後和父母說了今日元家發生的事,麥父麥母听聞來鬧事的無賴是顧家派的,自是既生氣又抱歉,覺著到底是女兒連累了元家,便連夜送了一壇子的酒並兩只麥芽做的燒鵝到隔壁,再次鄭重的表達了謝意。
元修已將此事告訴村長,讓村長告誡村民對外來的人警醒些,所以之後顧家要再派人來便不是那麼容易了。
趙大娘很喜歡熱情的麥家,他們見天兒的送東西來,她也不好意思,但知道麥芽自己就很會做吃食,趙大娘便也沒回送什麼食物,只是送了自己做的鞋底、衣服什麼的。
因元修成天在外,鐵匠鋪里的人也粗枝大葉,就算他不自己打鐵,平素也是費鞋費衣,鞋底穿沒一個月就能磨平,衣服也不時這里割到那里燒破,所以趙大娘雖然不會繡花,但制鞋做衣的功夫卻不錯。
收到趙大娘所送針腳細密、剪裁得體的大小衣服,丟給麥芽繡點花樣,恰好能給麥莛和麥穗穿,還有那鞋子的鞋底硬是比別人家的厚實又柔軟,麥家父母也是喜得開眉展眼,兩家你來我往,情誼更添了幾分。
日子飛快的過,麥莛回了縣學,麥父麥母每日辰時便到酒坊,一直做到太陽落山前回家,麥芽在家忙活家事負責三餐,不時就帶麥穗出門轉轉,和姊妹淘說說話什麼的,自然也沒少叨擾元家。
不過這陣子走在村里,麥芽總覺得有些人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但一問之下又總得到不知所雲的答案,她便將這事放到了一邊。
可事情卻不是那樣簡單,麥家酒坊的生意在秋收後本該慢慢恢復,尤其很快就要入冬,許多人都會趁這時間備些酒水在家,以便冬日喝酒取暖。
然而這陣子卻玄得很,鎮上的人都不太來買酒了,每日能做的生意也多是往來商旅,讓麥父麥母很是苦惱。
這日村中的王嬸子匆匆來到酒坊,麥母以為她來沽酒,便笑道︰「好久沒見你了,這陣子忙些什麼?要買什麼酒?」
王嬸子身上還背著背簍,里頭的菜甚至還有水珠,足見是剛從鎮上趕集回來,一見麥母那大大咧咧的樣子,心里一急,沖口便道︰「你還笑得出來呢!」
她連背簍都忘了卸下,氣得直跺腳。「我到鎮上趕集,听到了關于你們家的一些事,居然還牽扯到了麥芽。一問之下,這事已經傳一陣子了,要不是我到鎮上還真不知道。」
「什麼事?」麥母一臉懵。
王嬸子也不再廢話,說得很直接。「鎮上的人都說那往縣城大路邊麥家酒坊的閨女,和鎮上那新開鐵匠鋪的老板走得近,兩人私相授受,打得正火熱……」
「根本沒有的事,什麼私相授受,鐵匠鋪的老板可是說元修?元家也才搬來一個月,就住我家隔壁,能不走得近嗎?怎麼誰不傳就傳我們麥芽和元修?他元家的趙大娘還喜歡我家麥穗,都想捉去當兒子了,怎麼沒人說?」麥母听不下去了,高聲打斷王嬸子的話。
「這我也不信,但鎮上的人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我就趕快報信來了。」王嬸子嘖了一聲。「村里的人只怕也已經听說了,你得想著怎麼應對才是。」
「鎮上的人見了天的鬼扯,居然扯到了我家麥芽身上,這、這怎麼也沒人來和我說!」麥母不由心急起來。
王嬸子也氣急敗壞,遂說出自己的猜測。「恐怕是有人散播謠言想破壞麥芽的名聲,特地先在鎮子里醞釀了一陣,你想想最近得罪誰了?」
一時之間,麥母哪里想得到,何況麥家一向與人為善。「難怪最近鎮上的人都不來買酒了,村里有些人見了我也是怪里怪氣,是哪個天殺的這般缺德,要壞我家麥芽的名聲和賣酒的生意!」
正當兩人怒火中燒,卻又束手無策時,一道身影進入店里。
麥母見狀忙收斂了自己的脾氣,臉上擠出一個難看的笑,說道︰「客官可是要買酒?不好意思,小店今日有事,不賣酒了……元修?」
來人正是元修,他听到了鎮上的風言風語,當機立斷離了鐵匠鋪,回村想向麥家解釋這件事,不過想想現在麥家應該只有麥芽與麥穗在,他不願麥芽沾染這事,她一個嬌弱的女孩兒也不能做主,遂半道轉至了麥家酒坊。
一進酒坊,見到麥母那余怒未消的神情,還有另一名眼熟婦人那不善的側目,元修當下明白她們應該也听到風聲了,便沉著臉道︰「相信伯母已然知道鎮里的傳聞,這陣子讓麥芽姑娘委屈了,為什麼會傳出這樣的謠言我心中也有數,請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處理好的。」
「唉,這事你也是受害者,就是不知誰那般無良,居然亂說話。」麥母一想到謠言對麥芽的殺傷力,眼眶都紅了。「都被人說成那樣了,我可憐的麥芽,以後怎麼嫁得出去……」
一听到麥芽要嫁人,元修眉頭不經意地一皺,臉色慢慢陰沉下來,渾身上下立刻充滿了一種肅殺的氣息。
麥母一向心大,兀自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緒中,反而王嬸子敏感地注意到了,本能縮著脖子朝麥母身旁躲了躲,心忖自己方才哪里來的膽子,居然敢瞪著這煞星。
元修察覺了王嬸子的瑟縮,這才壓抑住脾氣,收斂了渾身的氣勢。「麥芽姑娘的親事我也會一並解決,總之必讓伯母無後顧之憂,伯母不必擔心。」
麥母都快落下的淚硬生生縮了回去,她詫異地望向元修,但元修顯然不想多說,拱了拱手便告辭離了麥家酒坊,只不過才轉出沒走兩步,便險些與一個直奔而來的人影撞上。
元修眼明手快,看清了來人是誰,連忙一個閃身,順便伸出一只手穩住對方,免得對方也為了閃避他而跌個大馬爬。
「謝謝兄台,是我行路魯莽了……」那人影抬起頭,赫然是麥莛,他見到自己差點撞到的人是元修,整張清俊的臉瞬間沉了下來。
元修見狀也不惱,他知道麥莛在氣什麼。「你也是听到了鎮上我與麥芽姑娘的謠言,特地從縣學趕回來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麥莛由住在鎮上的同窗那兒听聞這消息,便向縣學告了假風塵僕僕的趕回,原本還氣急敗壞,但見到元修這般沉穩,他竟也漸漸冷靜下來。
「是有人在鎮上散播謠言。」元修眼中寒光一閃。「我方才已和伯母承諾,會好好處理這件事,必不讓麥芽名聲有損。」
「你知道是誰放的謠言?」麥莛話剛說出口,自己也想明白了。「是不是顧景崇那家伙干的?」
「總之與顧家月兌不了關系。」元修冷冷地道,隨即又緩下了臉色。「你放心,顧家有把柄在我手上,我會一勞永逸地解決這件事,所以你也不必去酒坊了,免得你父母姊姊擔憂,回縣學去吧,這事你不適合摻和,一切有我。」
麥莛抬起頭,有些怔愣地望著他,心中隱隱興起一股羨慕之意,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如眼前這高大穩健的男人一般,說出來的話如此自信,也如此令人信服。
因著姊姊麥芽的緣故,麥莛對元修的感覺是很矛盾的,情感上他清楚這是個沉穩可靠的大哥,本能地就想親近他;但理智上怕萬一父母將姊姊許配給他,以後姊姊就要住到他家去,只會在意他了,心中又隱隱排斥。
如今真的遇到難題了,這個男人一手攔下,只為了不讓姊姊受一點委屈,這次如果他真的能挽救姊姊的名譽,或許有這樣的姊夫也不是那麼糟糕。
麥莛決定順著自己的直覺,相信這個男人一回。
「好,我回縣學去。」他點了點頭就要離開,現在趕回鎮上應該還有馬車可坐。
只是才踏出兩步,他突然想到了什麼,又回頭對元修說道︰「身為秀才有許多特權,不僅免稅免傜役,見官免跪,縣令也不能隨便施以刑罰。不過這個顧景崇雖也是秀才,卻從未在縣學就讀,而我們縣學的李教諭最討厭的便是身負功名卻不走正道的人。」
元修揚了揚眉,似乎很意外這少年的通透,顯然麥莛已經猜到了他會怎麼做,才會告訴他這些消息。雖然他自己也打听得到,不過麥莛此舉卻是替他省了不少時間,不愧是縣里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秀才,聰明過人,此子日後必定大有可為。
「我明白了,此事過後,也有你一份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