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後——
外頭有浪潮聲隱約傳來,沖刷著沿岸的岩石再徐徐退去,听著听著只覺那聲音規律無比,若在尋常時候,實是一段引人入眠的搖籃曲。
無奈此時並非尋常時候。
周圍響起女子陣陣的啜泣聲,在這座因海蝕天然形成,又經過人為加工的石擊,被囚在這兒的年輕女子們總哭個沒停。
算一算已整整過了三個日夜,三天前,她們這一批搶來的「貨」被人從大船上卸下來,謝馥宇的耳根就沒清淨過,一直听著女兒家們哭個沒完沒了。
試問,哭又有什麼用呢?
她感到有些心煩,但也頗覺心疼,到底都是花漾年華的姑娘家,最小的那一個還不滿十三歲,這群海寇在沿海一帶作亂甚久,官府對于剿寇海防方面又遲遲拿不出象樣的成績,她與漕幫的同伴們甚至懷疑官府中有海寇的同伙,事情得查個水落石出,官府靠不住只得靠自個兒。
「姊姊,嗚……我、我好害怕,小春是不是再也看不到阿爹阿娘?」未滿十三歲的小姑娘眼眶紅通通,挨在她身邊汲取一些暖意。
謝馥宇替她理好略散亂的發絲,微笑道︰「小爺我……咳咳,姊姊會送小春回去擊娘身邊的,別怕。」
這位個頭高高的姊姊是大伙兒都被海寇擄來後,小春才識得她的,所有女孩子都害怕到直掉淚,只有這位姊姊不哭,不但不哭,還頗有安慰人的能耐,那說話信誓旦旦,胸甘成竹的模樣,莫名教人心安。
「嗯,我不怕,不怕的。」小姑娘深吸一口氣,努力想回給謝馥宇一抹明朗笑意,可惜笑未生成就垮掉——
因為,有人來了!
石牢里的人自是一陣瑟縮驚泣,姑娘們像極了畏寒的鵪鶉全縮在角落蜷成一團一團,謝馥宇將瑟瑟發抖的小春塞在自個兒身後。
來的人是小嘍羅一枚,謝馥宇听過其他海寇喊他「孫虎」。
之前大船尚未返回這座海寇巢穴,孫虎就曾三番兩次打她們這群女兒家的主意,想蹭些甜頭嘗嘗,只是全被負責看守她們的人趕走。
如今她們這批「貨」被送回秘密老巢,當真是插翅難飛了,負責看守她們的人一懈怠,倒是給了孫虎這廝下手的好機會。
當然,也給了謝馥宇一個不得不出手的機會。
內心小小無奈,但她仍刻意挺了挺胸脯,如今雖已適應胸前這兩團渾圓並徹底接受,遇到這種用胸部吸引人的活兒還是很想無語問蒼天。
「你……就是你了!」孫虎兩眼都看到發直了,立時用不知從哪里取得的鑰匙打開鐵鎖。
謝馥宇被孫虎一把拖了去,女兒家們驚聲尖叫看都不敢看。
小春原本哭喊著,卻覷見謝馥宇回首給她擠了一張俏皮鬼臉,眨眼楮兼之吐舌頭的,小姑娘家瞬間楞怔到忘記哭泣。
謝馥宇並沒有被帶離開多遠,孫虎拉著她進到一座空牢房,連盞油燈或連根火把都沒能點上,他把人拉來模黑就想下手。
「天啊,你長得可真好看,雖然臉上有好幾塊髒污,仍瞧得出來是個大美人兒……」
謝馥宇秀背抵在石壁上,八成覺得她已是囊中之物,孫虎退開一小步急不可耐地解著褲腰帶,兩只賊眼在幽黑中閃閃發亮,興奮到不斷喃喃——
「美人兒什麼都好,臉蛋漂亮,胸脯飽滿,腰肢縴細,臀兒也翹翹軟軟,可就是有一點不太好,你這個兒長得有點高啊,男人都愛嬌小玲瓏的姑娘家,小鳥依人多可愛,誒,你身長都快比老子高了,可惜啊——
「……嘿嘿,不過不打緊,哥哥來疼你,哥哥讓你嘗嘗男人的好處,男人才有的好家伙保證能讓你欲仙欲死、欲罷不能,讓你這一輩子只想巴著男人不放唔唔……唔哼!」
嘴巴猛地被緊緊搗住。
謝馥宇趁孫虎再次近身,貼腕藏著的小銀匕暗中彈出,往他出來的胯間一撩,那小銀匕形似鐮刀且鋒利無比,瞬間便把充血並高揚的男性之物整副割下。
謝馥宇早算好方位一個閃身,沒讓對方噴出的臭血濺上衣衫,同時加壓力量在那張臭嘴上,讓他的驚痛嚎叫全悶回肚月復里。
其實該痛快往孫虎脖子抹上一刀,然猜想著不知有多少姑娘家被如此欺負凌辱了去,她就不想這廝死得痛快。
不過失血速度也著實太快,孫虎驚恐倒地後抽搐個幾下便吊了白眼,沒氣了。
席地坐下,將手從孫虎嘴上撤回,上頭沾有對方的唾沫和淚水,她一臉嫌惡,遂抓來一把鋪在地上的干稻草用力擦拭。
「男人的好家伙……王八蛋!以為小爺我沒有嗎?」忿忿低咆,罵出來後突然自我意識到了,她抓抓玉耳沒好氣地改口。「以為我沒有過嗎?哼!」「過」字有特意加重音之感。
下一刻她已收起小銀匕,重新振作般雙手往大腿上一拍,站起。
突然——
「吱吱——吱、吱吱——」
听到熟悉的叫聲,謝馥宇抬首一看。
一頭栗毛小猴兒就坐在高處一個通風洞口上,不等謝馥宇招手出聲,小家伙倏地溜蕩而下,最後停在謝馥宇的右肩,沖著她呲牙咧嘴。
「怎麼?有意見?覺得我心黑手狠?」
「吱吱吱——」
謝馥宇挑高漂亮眉尾,斜睨了猴子一眼,慢條斯理道︰「覺得我閹割手段凶殘?嘿嘿,孩子啊,你要麼乖點兒老實點兒,別胡亂招惹外頭那些可愛母猴兒,哪天你要是弄大了人家肚子欺騙人家感情,我把你胯間那一副也給暗了,到時候你家主子都護不了你,你信不?」
「吱!」猴兒畏痛般緊收下肢,猴爪子搗住自個兒大嘴。
謝馥宇撇開臉忍笑,輕咳兩聲整理好表情後才又回頭。
她先是從系在猴兒胸前的小皮袋中取出一張折成四方的紙條,跟著拾起從孫虎身上掉落的鑰匙遞到猴兒眼前,鄭重交代,「帶著這把鑰匙守在石牢那邊,一旦有動靜就讓那些姑娘家自己開鎖,然後再領著她們逃到我之前告訴你的安全之處,懂嗎?」
這三天她找到機會就模出石牢熟悉地形兼探看敵情,那個鐵鎖她僅用一根小簪便能打開,根本奈何不了她。
這一邊,小家伙賊精得要命,放下爪子又呲牙咧嘴地叫了兩聲,一邊還像在展示力量般挺起不怎麼厚實的胸膛,一副「交給俺準沒錯」的姿態。
謝馥宇亦朝著它呲牙咧嘴,最終把那把鑰匙放進小皮袋中,忍不住笑了。「就信你寶豆老大一回了,去吧。」
名喚「寶豆」的小猴兒得了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攀回高處的小通風口。
它自有它的「獸徑」能走,能瞞過眾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去到那座關著大小姑娘家的石牢,關于這一點謝馥宇倒不擔心,較令她擔心的其實是……真不知後援能否及時趕到?
尋到稍有光線的地方,她攤開手中紙條,上頭是寶豆的主人亦是她漕幫的同伙裴元擘捎來的回應,僅寫著十六個字——
管他娘的,不打不成。拂曉出擊,先打再說。
謝馥宇自是知曉眼前這局勢不打不成,海寇上岸作亂,她故意被擄來,借用猴兒寶豆的能耐,被囚在海寇那艘三桅大船上時便與裴元擘通上消息。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這批海寇的老巢所在,為求一網打盡本該仔細部署再發動,壞就壞在官府那邊能用的兵太少,並非兵力不夠,而是值得信任之人少之又少,若走漏風聲當真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再有一事,她前天夜里模出石牢時偷听到海寇們交談,她們這一批「貨」應該近日就會移轉到南洋去,听說那兒有一場暗盤拍賣,價高者得,如果女兒家們全被送走,那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不打不成了,官府不可靠,只好靠江湖上的勢力。
謝馥宇也不求什麼,只求裴元擘這個漕幫少主的身分能讓各方江湖人士給上幾分薄面,屆時來個一呼百諾,人多才好辦事。
只是姓裴的到底找沒找好人手?「先打再說」是要「再說」個啥勁兒啊?
謝馥宇頓覺頭疼,但橫在眼前已無第二條路可選,最終只能硬著頭皮干到底。
于是乎,天將亮而未亮之際,強敵來襲,海寇窩大亂!
謝馥宇就守在進到石牢的必經之處,果然不出她所料,石牢內的「貨」堪比金銀財寶,海寇們哪里肯輕易舍去?
如今老巢遇襲,海寇們邊打還不忘邊轉移得來不易的寶貝兒,只是遇上有人一夫當關。
謝馥宇不出手便罷,一出手根本往死里打,顯然是在發泄這些天被囚禁的悶氣,盡管心疼一票女兒家,天天听她們哭也快折磨死小爺她。
離開帝京這些年,她江湖上闖蕩,武藝學得甚雜,正統大派的武學與她無緣,她也看不上眼,專走偏門方合心意。
然後很可能跟她本性有關,那些劍走偏鋒的招式她學得特別快且特別精,動起手來也格外狠戾。
揮著小銀匕漸漸殺出一條血路,鼻間的海潮咸味混進鮮血腥氣,耳中所聞盡是驚怒叫囂與哀嚎呼痛,終于啊終于,一道熟悉爽朗的呼喊劈破一切混亂,直直落進她耳里——
「謝小宇,哥哥來救你出賊窟啦!你感不感動?歡不歡喜?訝不訝異?」
訝異你娘個鬼!
謝馥宇險些爆粗口,但……她確實又驚又訝!
「老裴,為何只你一個?其他人呢?」謝馥宇非常忙碌,一邊揮動銀匕傷敵一邊揚聲急問,另一邊還得努力往裴元擘所在的方位合流。
別鬧她啊!
經過這幾天的暗中打探,能算出這座巢穴中少說也有百八十名的海寇,他裴元擘就這樣單槍匹馬闖進來,與她所想的「一呼百諾」根本天差地遠好嗎!
未料姓裴的小子還朗聲笑著跟她揭話了,「哥哥我一人能抵百萬兵,有我一個全數搞定,你信不信?」
信你娘個鬼!
謝馥宇險些又爆粗口,但……事已至此,也實在不得不豁出去信他一回!
兩人說話的同時各自解決了幾名小嘍羅,合流後隨即采背靠著背的對敵姿態,就這麼一路打出去,竟是配合得天衣無縫。
「那些大大小小的姑娘家昵?咱們的人可有順利接到她們?」謝馥宇心有惦念,差點被一只暗器飛縹劃破面頰。
她抬袖就往飛縹來處驟甩,一把暴雨梨花針疾發而出,立時把對她發暗器的人給射成刺蝟。
裴元擘笑道︰「我家寶豆不負所托啊,趕群羊兒似的把姑娘家一個個趕到你發現的那個碧潮洞窟里,大順帶著人駕著幾艘小船老早候在那兒,這時候那些姑娘家應該都被接到咱們大船上作客了,哪里還需你操心?」
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揍一雙,打打打。
謝馥宇听著都想翻白眼,忍著火氣快聲道︰「好,姑娘家的事不必小爺我操心,那這群海寇該如何了結?這一大座賊窩完全是利用海蝕出來的洞窟連結而成,海洞里可說四通八達,只要有一艘輕舟小船,要逃出生天簡直易如反掌,尤其眼下只有咱倆,哪里堵得了他們全數?」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這窩子殺人不眨眼的海寇如果不能盡滅,將來必定還會再起。
誰料,她都想把裴元擘這沒用的家伙掐死了事,對敵之余他竟還沖她挑眉眨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