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無悔 第五章 特別的地方(1)

挨了十個軍棍,尚靈犀實在疼得很,但想起尚家,還是打起精神上了騰起——她不想給戰馬起名字,但安定郡王說了,又不得不理會。

痛,鑽心刺骨的痛,但也是自己活該,御下不嚴,怎麼領罰都是應該的。她處罰人時,也從來是處罰將領,沒有處罰小兵的道理,小兵膽小,懶散,那就是將領沒教好,將領該罰。相對的,小糧口快,那也是自己平日放縱的結果。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騰起心意相通,騰起今日特別乖,一點都不鬧脾氣,尚靈犀忍不住模模它,「好孩子。」

騰起打了個響鼻,似乎再說︰那當然。

尚靈犀微微一笑,「等我們回到西疆,就給你找個娘子,生小馬。」

騰起又是一個響鼻。

往前走了一兩里路,夏子程落後一步,靠了過來,關心問︰「你傷可還好?」

「還行。」

「要我說,你怎麼這樣傻,明明是小糧說的,偏偏應了下來。」

尚靈犀突然有點不高興,「我不應下來,難道推回給她嗎?有人這樣當將軍的?」

夏子程知道她身體不舒服,連帶心里也不痛快,于是也沒理會她略不客氣的質問,只從懷里拿出一個小葫蘆瓶,「拿著,早晚一顆。」

「這什麼?」

「活血化瘀的。」

尚靈犀心里想著不要,但手上還是拿了過來——她喜歡他太久了,無法拒絕他任何一點點的好。

這條回京的道路,不要走到盡頭就好了。

夏子程道︰「換被子之事,是玉珍欠妥,無論如何不該那樣做,我代她向你道歉。」

尚靈犀拿著的葫蘆瓶突然有點燙手,原來是給姚玉珍賠罪來的。

也是,他們已經定了口頭親,姚玉珍是他未過門的妻子,他有那個立場替她道歉,只是自己不想听而已。

想想覺得有點意興闌珊,「算了。」

「不能算了,她現在被禁足,晚上我讓她寫信過來道歉。」

尚靈犀想到姚玉珍被禁足,暗忖這安定郡王也真夠狠了,表面上是給這大小姐幾分面子,只罰不打,但要知道行走時不能出車廂,晚上投宿不能出房間,將來回京不能出房門,這是讓她坐牢啊。

安定郡王還把多話的春花跟林嬤嬤給殺了,她也不覺得有什麼好可惜,已經給過春花機會,是春花自己選擇死路的,如果當初她閉緊嘴巴,現在就能活命了。

她可是西疆的女魔頭,不會可惜做錯事情的人的命的。

倒是姚玉珍,嬌是嬌了點,但她還是無法討厭對方,大概因為喜歡夏子程,覺得如果自己討厭姚玉珍,似乎也間接污辱了夏子程的眼光。

看著這葫蘆瓶,她知道這肯定是夏子程跟夏闊拿的——她在夏闊的桌子上看過幾瓶傷藥,都是一樣的葫蘆瓶。

他對姚玉珍還真好,為了替姚玉珍消弭不愉快,連親爹的東西都討來了。

在旁邊的副將趙天耀突然說︰「夏校尉可是特別替我們尚將軍討來的藥?」

夏子程一臉奇怪,「那是當然,趙副將何以如此問?」

「夏校尉莫怪,末將就心想,不知道這瓶藥是夏校尉跟尚將軍的兄弟情誼,還是夏校尉替未來妻子賠不是的?若是前者,尚將軍自然能收,若是後者,則萬萬不能——尚將軍因為姚姑娘無禮、姚軍醫無能而挨打,從此尚家跟姚家齟齬難消,因此得把夏校尉的意思問清楚,不然末將有愧故尚老將軍的提拔跟教誨。」

夏子程道︰「這是我給尚將軍的,我拿藥給她是一回事,我替姚姑娘賠不是是另外一回事。尚靈犀,你收下,這是我給你的,不關任何人的事。」

當然,夏子程也很心煩,覺得姚保真是沒事找事干,若是姚保私下跟他父親討公道,事情還好說,偏偏他當著欽差大臣的面捅出來,不處理不行,處理太輕也不行,現在尚家跟姚家結了仇——這事情,安定郡王肯定今天一早就把話傳回京城了。

皇帝這回沒升尚靈犀,那麼等她入京,皇帝肯定會好好安撫一番,這時候姚保那傻子偏偏撞向槍口,皇帝很有可能讓吏部直接壓下姚保的晉升文件,好歹壓個幾個月,屆時京里人人議論,姚家丟臉就丟大了,即便升上七品,恐怕也沒多少名門願意與之往來。

到時候姚保肯定會來求他這個準女婿,他又能做什麼,難道要他勸尚靈犀跟姚家握手言和嗎?他做不到。

尚靈犀白白被打,他也很生氣,他並肩作戰四年的好兄弟,好戰友,就這樣被姚保一張嘴給害了。

他也很想因為姚玉珍的關系對姚保好一點,但真做不到,姚保平日膽小怕事就算了,遇到這種事情,膽子卻特別大。

欠教訓。

他得找個時間跟姚保說,他要娶的是姚玉珍,就只有姚玉珍,可不是娶你們整個姚家,不要覺得從表親的關系變成姻親,自己也就成了一品門第,想橫著走?不可能。

還有,那安定郡王不知是什麼意思,表面上給姚家求情,實際上卻是設套——把姚玉珍禁足,對姚保「教女不善」的罰則卻是還要再想一想,這樣姚保還敢出現在他面前嗎?當然是有多遠滾多遠,恐怕回京路迢迢,都得當個小老鼠了。

另外,一樣是「污辱朝廷命官」的錯,尚靈犀挨了十個軍棍,姚家父女卻不痛不癢,傳出去實在有損夏家聲威,就好像他們多糊涂一樣,定了口頭親,便不管準親家的出格行為,身為夏家的長子嫡孫,他絕對不允許有任何不利于夏家的傳言出現……

尚靈犀見他臉色轉凶狠,半開玩笑的說︰「給我一瓶藥這麼舍不得,還你就是。」

「給你的東西我哪會舍不得。」

「真的?」

夏子程點頭,「那是當然。」

「等我回西疆時,玉兔借我一年吧。」

玉兔是夏子程的戰馬,母馬,今年七歲,聰明溫順,戰場上十分勇敢。

夏子程想也不想,「你中意玉兔,送你便是。」

雖然他也很喜歡玉兔,可是尚靈犀難得跟他討東西,他當然不能小氣,戰馬再找就有了,尚靈犀可只有一個。

「不用不用,玉兔這麼聰明,也認主人的,借我一年就好,我就想給騰起生個小馬駒來養。」

夏子程不明白,「騰起是什麼?」

趙天耀規規矩矩的回答,「是安定郡王給尚將軍的戰馬取的名字。」

夏子程更不明白了,「為什麼讓他給你的戰馬起名?」

當時尚靈犀的戰馬添星死了,馬官選了七八匹合適的來,她一眼挑中唯一的一匹紅棕馬。

他說這馬匹挺好的,起個名字吧,她卻不願意,說別喊名字,就叫紅棕馬,這樣比較好。

雖然沒說明白,但他也知道如雲跟添星先後戰死,對她打擊很大,所以不想再給戰馬起名字,不然若是再離別,恐怕無法接受。

面對夏子程的疑問,回答的當然還是趙天耀,「現在承平了,這紅棕馬肯定可以活很久,有名字也挺好的,夏校尉您說是不是?」

夏子程噎住,不想說是,但又不能說不是。

內心不太舒服,但說不上來是為什麼——尚靈犀如果不自己取,那也該由他來取啊,安定郡王真沒禮貌,尚靈犀一定是看在他是欽差不好違背的分上,勉強接受的。

是了,一定是這樣。

細想過後,夏子程又好多了,「我去前頭,你記得吃藥。」

見他這樣真心關懷,尚靈犀心情極好,笑說︰「羅唆。」

「記得啊,早晚一顆。」

又往東行了十余日,尚靈犀的外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也不得不說那藥確實好,他們是從軍,又不是什麼深閨大小姐,只要沒見血,那就得忍著自己好,按照尚靈犀原本估計,她的黑青刺痛至少得兩個月才會退乾淨,但那小葫蘆的化瘀藥可真好,吃了之後四肢百骸都暖了起來。

小糧內疚得很,但尚靈犀也不怪她,老實說,當下她心里也是這麼想著,既然她也有那意思,就不能怪小糧說姚家算什麼東西。

所以,她自己也自省了一下,到底是真的姚家囂張,還是自己嫉妒?但總是想著想著就睡著了,醒來還是沒有結論。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終于到了京城近郊,皇帝已經派人傳令,要親自帶著文武百官到西城口迎接眾將士。

榮耀是很榮耀,但荒謬也很荒謬,現在因為皇帝還沒準備好,所以他們不能進京。

二十五萬大軍跟五萬亡魂軍牌駐紮在近郊,有官餃的則住在近郊的驛站。

尚靈犀能感受到一點京城的繁華了——雖然一樣是驛站,但京城附近的驛站,楞是不一樣。

桌子是黃花梨木,被子也都是山水刺繡,茶可是上好的太平猴魁,品茶是她還是尚家大小姐時,學習到的少數技藝之一。

重溫了一點當年的富貴生活,賀寧也挺高興的,抱著小賀芹,一邊認著,「這是八仙桌,這是紙鎮,這是文房四寶,芹兒將來要好好學習女紅啊。」

尚靈犀看著堂妹母女倆,笑了。

她們已經商量好,等入了京,就用皇帝的賞賜替她母女倆買一間宅子,再添置兩個下人,然後留一筆生活費給她們,讓她們在京城過日子,這樣是最好的——尚家在西疆赫赫有名,也不少人見過賀寧,萬一讓人認出來,尚家真的會很難立足,再者,讓人知道西堯皇帝還有一個孩子流落在外,那孩子也只能是被軟禁的命運。

但京城跟西疆相隔千里,賀寧跟賀芹在這里很安全。

夏子程也答應她,將來會派遠志不時來照看,若有需要,他一定會幫忙,由他的心月復直接探視,而不假手他人。

若是以前,她還敢讓他把事情托付給姚玉珍,但現在軍棍事件過後,兩家人算是鬧翻了,朝廷命官互相指責「算什麼東西」也是東瑞國第一回了,尚靈犀第一次覺得深閨女子很煩,這樣就不想活,沒臉見人,不吃早飯,哈,後來還不是乖乖上了馬車,也沒有不想活,也還是見了人,早飯雖然沒吃,但吃中飯了啊。

她都不知道究竟是因為要回京,所以姚玉珍變了,還是姚玉珍原本就這樣,只是自己沒發現。

「尚將軍。」有人敲門,「小的是驛站的酒娘。」

小糧連忙拉開格扇,奇怪道︰「我們沒叫酒。」

酒娘笑咪咪的,「宮中賜了酒過來,這是尚將軍的分,叫『桃花香』,是皇家才有的東西,那送酒來的內侍說,雖然醇口,後勁卻強,三杯就會醉倒到天亮,尚將軍喝的時候可得注意點,免得早上起不來。」

小糧連忙接過,「多謝大娘子。」

「尚將軍客氣了,能來服侍尚將軍一回,我回去都可以跟鄰里炫耀呢,您可是我們東瑞國第一個女將軍,舍命保衛國家,我們才得以安逸的生活,誰不欽佩。」

小糧高興,但經過上次教訓,已經不敢胡言亂語,只道︰「謝謝大娘子,辛苦你啦。」

小糧把格扇關上,將烏金盤放在桌子上,「小姐可要嘗嘗?」

「我不了,我本來就好睡得不得了,再喝這桃花香,明早真要起不來了,何況我也不懂酒,喝了暴殄天物,你拿去給明威將軍吧。」

小糧雖然覺得可惜,皇家的東西呢,小姐居然不嘗嘗,不過小姐說話一定有她的道理,自己听著就是,于是捧著烏金盤又出房門,沒一刻鐘便回來,笑著說︰「明威將軍高興得不得了,直說小姐夠義氣。」

尚靈犀大笑,「明威將軍這是真高興了。」

明威將軍跟著夏闊十幾年了,本來是不太看得起女子,經過四年相處,見她永遠不給自己找借口,殺敵沖第一,這才慢慢對她刮目相看,現在居然說她夠義氣,看來這桃花香是送到他心坎里了。

賀寧也笑說︰「尚將軍不嘗嘗真是可惜了。」

尚靈犀不以為意,「雖然是好東西,不過不適合我啊。」

「尚將軍試都不試,就說不適合。」

「我已經知道結果,何必試。」

賀寧旁觀,早已經看出自家大堂姊喜歡夏校尉,也許是自卑粗糙的雙手,也許是自卑黑色的皮膚,所以始終跟夏校尉當「兄弟」,自欺欺人說不適合照她看,姚玉珍才不適合夏校尉,心機太深,一心想攀富貴,沒有一點真心。

有句話說的真沒錯︰只有女子識女子。

男子只能看得出來女子表現出的樣貌,只有女子才看得出來女子真實的樣貌。

她的大堂姊只要幾個月不曬太陽,好好打扮,不見得會輸給姚玉珍,可是如果讓大堂姊放下一切,只為了做某個人的妻子,恐怕也是不願的。

她的大堂姊,不是尚家的大小姐,是尚家的女將軍。

尚靈犀沒喝酒,照樣好睡——平日總是一覺到天亮,今日卻不太舒服。

鼻子超塞。

奇怪,又沒傷寒,怎麼會塞鼻子?

這味道……這味道……誰在她房間外面煮飯哪,都是柴火的味道……

不對,不是柴火——尚靈犀一下睜開眼楮,失火了!

那味道,那空氣中的微熱跟焦灼……

「小糧!寧珠!」情急之下,也忘了賀寧是改過名字的人,直接喚了幼時稱呼,「失火了!」

房中人一下清醒過來,尚靈犀一手夾起迷糊中的賀芹,一手開路,推開格扇,院子入口處漫天的火光。

隔壁房的振威校尉也醒了,連帶服侍他的小兵一起往外沖。

秋天天氣乾燥,加上驛站都是木頭建築,火勢蔓延得很快,不過一會時間,那火舌已經爬上屋頂,竄出濃濃黑煙。

都是當兵的人,警醒的很,等尚靈犀跟振威校尉一群人沖到外頭,見到夏闊等人陸續跑出來,然後是歸德司階拉著姚保,姚保拉著姚玉珍,後面跟著秋月,宮廷侍衛簇擁著略微狼狽的安定郡王,懷化郎將跟壯武將軍也出來得很快,在驛站工作的人同樣都沖出來了。

尚靈犀發現,不見夏子程的人影。

夏闊也驚覺了,「夏校尉呢?」

又叫了幾聲夏子程,卻都沒人應他。

就見一個滿臉灰塵的大娘子出來,全身發抖,「夏校尉是不是年紀很輕,長得很俊秀,穿著白色袍子的人?」

「是他。」

「我看到他被一個將軍找去喝酒了,就住在最里面第二間那個。」

明威將軍找夏子程去喝酒?

明威將軍也沒出來。

那桃花香,三杯就倒。

夏闊道︰「眾將軍在原地幫助救火,一切听安定郡王命令,本將軍要進去救我兒,任何人不得阻攔。」

說罷,把外袍一月兌,赤著身子只著長褲就沖了進去。尚靈犀把手中的賀芹往賀寧手中一塞,也跟在他身後。

賀寧連忙說︰「尚將軍別進去,危險哪!」

小糧尖叫起來,撲上去想拉住自家小姐,但哪拉得住,尚靈犀人腿長,速度又快,一下子便跑進了火光里。

熱,真熱,眼楮都要睜不開,煙燻得令人難受。

可尚靈犀還是跑著往里沖,夏子程,你可千萬不要有事,等著我去救你,我一定會把你救出來的。

我們是好兄弟嘛,我還等著喝你的喜酒呢……

別傷,別死。

烈焰沖天中,她勉強辨識夏闊的影子,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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