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暖池中沒有泡太久,她身子確實舒松些後,封勁野便又把嬌軟人兒撈起,用備在架上的幾疊干淨棉布替她擦拭水氣,跟著再用暖裘一裹,通過暗門送回正院寢房。
此際天將破曉,兩人相擁臥榻。
李明沁撫著他的臉,揉著他微濕的頭發,忽地記起什麼,小手探向他耳後,直擊他的後腦杓。
她模索那藏在他發中的縫合傷疤,感覺男人明顯一震,氣息驟沉。
沿著那痕跡細細觸踫,是很長的一道,她腦中努力想著當年那位軍爺的模樣,明確記得是一張青紫淤傷密布的臉,若非經他主動提及,再與他的五官模樣一對上,她對那張臉的真實樣貌其實根本瞧不清。
全因當初那人曾救過她一命,還將癸水初至的她快馬送下不知山,若非如此,她想來也不會記得命中曾有過他這一號人物。
「原來與你的緣分,從那時候隨谷主前輩來西關義診時就開始,你以前怎麼都不提?是我也長大了,所以沒能認出我嗎?」
她話中的「以前」指的是何時,封勁野明白,只見他露齒一笑,帶點得意也帶了點不明就里的靦腆,道︰「阿沁早被我認出來了,一直未提,是因為這是本王的一個大秘密,不好被誰知曉了去。」
「這算什麼秘密,還不讓知道?」李明沁簡直啼笑皆非。
她沒再糾結什麼秘密不秘密的,仔細撫過他後腦杓那道傷疤後,想著他身上其他地方也攢著不少傷痕,心疼著,手又挪到他肩上和胸前的刀痕來回,好像這麼做就能把傷處抹不見似。
「等天明,谷主前輩歇息好了,我去求她老人家親自替你診診,你征戰沙場多年,外傷雖說都好了,說不準體內留有累積下來的沉癇,如今仗著年輕力壯猶能壓制,就怕往後年歲大了要受苦處,趁今次請谷主前輩出手定能好好幫你調養一番。」她是關心則亂,也怕自個兒道行不夠,號不準他的脈象。
封勁野一手擱在她頸側,有意無意緩緩輕拿,慢聲道︰「最該讓谷主前輩仔細診診的那一個,絕對是阿沁,不是本王。」
欸,好像搬石頭砸自個兒的腳了?她撓撓臉,直接認錯比較快。「我以後會天天按功法活血練氣的,嗯……也會忌口一些。那你、你也不能仗著眼強體壯就確定自個兒真沒事,谷主前輩若替你看過,沒事那是最好,但凡有什麼醫囑,你也得乖乖遵守。」
「好啊。」他答得爽快。「往後就阿沁管著我,我管著阿沁。」
前世負他,此生相屬,終能全她一個想都不敢想的心願——
想補償他,想待他很好很好,想多疼疼他,想讓他知道,她早已認定了他,心上之人,是他。
李明沁心里軟得像塌了一角似的,她紅著眼輕應一聲,臉蛋埋進他的頸窩。
男人與她交頸纏綿,無數啄吻落在她的耳畔與潤肩上,一雙肌理賁起的臂膀把她牢牢鎖在懷里,身下強而有力的大長腿更是霸道地將她禁錮。
「明日讓瑞春和碧穗去大豐屯把你的衣物用品全收拾過來,就住這兒,老滕家的三合院沒你的地,听見沒有?」行為霸道,說的話也蠻橫得很。
她愣了一會兒才听明白他的意思,小臉揚起,急了。「不成的,我、我不住這兒!」
他臉上稜角陡然深峻,面色一沉,惡聲惡氣道︰「我們這不是和好了嗎?阿沁懂我,我也明白你的,既然好在一塊兒,就該住在一塊兒,況且,這座昭陽王府以暖泉泉眼為中心而建,本就是為你建造的,你不來住,豈有意義?」
李明沁胸房陡然一悸,驀地明白了他所為何事。「所以……那座暖泉池子是為我打造的?你是擔心我畏寒的毛病,才圍著那座活泉泉眼開建這一座昭陽王府,是嗎?」
「他姥姥大爺的!老子他娘的不為你還能為誰?」猛地連爆粗口。
李明沁眼眶驟燙,不是因為他露出兵痞子樣兒粗魯不文低咆,而是藏在他行為舉止間隱隱而勃發的情意,在這一瞬間全灌入她心底。
喉中一梗,嗚咽聲泄出,她再難克制地親上他的唇,即便遭他禁錮于身下,她的四肢仍盡可能地抱緊他、纏住他。
太多情意無法用言語道盡,似乎只有兩具身子如此親昵親近,彼此切切貼合著,嗅食著彼此的肌膚氣味和氣息,方能稍緩又或者是慰藉那澎湃的情意。
四片綿綿繕的唇間,他嘗到她的淚,強要她入住的堅持不由得動搖。
覺得堂堂男子漢大丈夫不該如此輕易妥協,但此時此際的這位男子漢大丈夫,唇舌被擒獲,里里外外被虔誠對待,于是硬邦邦的心癱軟一地。
這一時間,管不得什麼也顧不了什麼,好像所有一切,都能為她這一個人妥協了……
結果就是「鐵杵」一般的西關行軍大司統昭陽王爺無奈化成了繞指柔,拿他的女人實在沒轍,西關昭陽王府依舊等不來女主人入住。
李明沁醒來的隔日便回到大豐屯。
受邀留宿在昭陽王府的清泉谷谷主一行人也隨她過來大豐屯走走看看,大伙兒與李明沁皆是清泉谷之友,曾一起在谷中生活,一起外出義診,相處起來甚是自在。
李明沁甫回老滕家的三合院子,不久便見屯民們來求診,在場恰有幾位清泉谷之友助拳相幫,令寒癥才復發過的她得以輕松許多。
再者,她內在心魂雖說是個早知男女情事的已婚女子,可這具身子卻是直到昨夜才初曉人事,事後雖浸泡暖泉舒緩過,今兒個一整天的,身子仍時不時發軟,若非有清泉谷的朋友們幫忙,她的大豐屯醫館很可能又得休館一日。
趁著醫館有義診團一行人坐鎮,她備了幾包小兒滋補藥品特地走訪了一趟顧家,見到顧元、顧雙雙這一對小兄妹確實無大礙,僅持續有些低燒,但在兩帖藥下肚後,燒也退得差不多後,懸著的心才落下。
只覺兩孩子天生體質佳,身子骨禁得起打磨,真真比她好上太多、如若不是谷主前輩恰好被封勁野遣人接了來,沒有她老人家及時施針診治,她這時候很可能還沒能清醒。
然後——
不知是否她多心了,總覺得今兒個在屯堡里遇見的人們,無論男女老少、相熟的跟不那麼熟的,大伙兒瞅著她像都欲言又止的。
後來經瑞春和碧穗的提點,想著很可能是冬涌湖墜湖意外發生時,她被昭陽王當眾救起,更被帶進昭陽王府過夜一事已然傳開。
歡,好吧,傳開就傳開吧,反正事已至此。
李明沁看得開也想得開,就干好自個兒的活,珍惜眼前的人,至于其他的人事物,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但唯獨一位人物,在對方面前她會感到局促靦腆,會心虛地飄開眼神,會想撓撓臉抓耳朵,那人不是別人,蓋清泉谷谷主大人是也。
老人家那雙總笑得眯眯的眼,好像總能洞察世間一切事物,在她面前好容易就被看透,對李明沁來說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許多復雜的、神妙的、不可思議的事兒無須費心解釋,感覺老人家好像就是懂,即便不懂也能平順接受,而壞處嘛……就是一些教人害羞的私密事,當事人以為做得滴水不露,被老人家笑笑眼神一掃,似乎就露餡兒了。
今早向谷主見禮時,李明沁就被瞅得全身直冒熱氣,兩頰紅暈久久不退。
此際已是傍晚時分,求診的屯民們早都回去了,清泉谷一行人直接借了老滕家的灶房燒火烹飪。
老滕尚未返家,很可能在昭陽王府那兒忙著,瑞春和碧穗自是進灶房幫其他人打下手,一塊兒準備晚飯。
此刻三合小院的正堂上,谷主在喝過李明沁親手烹煮的香茗後,又拉著她的手腕細細切脈。
李明沁有事欲再請教,但見老人家斂眉合眼細細診脈,頓時忍住,也覺谷主前輩的舉措有些古怪,以往未曾號她的脈花上整整一刻鐘這麼久。
「呼……」沉沉吐出一口氣,老人家張開月牙彎彎的眼楮,面前就是李明沁那張眼巴巴的臉兒。
谷主挑挑灰眉,了然道︰「你甭再問,再問下去答案仍舊相同,該說的老身都說完了,你也听得明明白白,總歸就是給你的那瓶『紫清露』一日一粒,連用三十日,之後再行針灸療法,落針的穴位和順序也早都寫下來給你,還有什麼好緊張擔憂的?」
今早相請清泉谷一行人在昭陽王府內一同用過早飯後,李明沁便按捺不住,厚著臉皮開口請求谷主前輩親自為封勁野診脈。
因李明沁的緣故,再加上清泉谷谷主本人根本是一團謎,如封勁野這種天不怕、地不怕、渾都不怕的家伙,也不禁多了幾分虔誠,恭恭敬敬待客外還親自開口求診。
然後被谷主仔細診過後,她老人家鐵口直斷,診出昭陽王爺的髒腑確實有事,所幸這內傷積得還不算久,紫清露藥丸子連吃三十日,再針灸拔除浮出的淤濁兼疏通氣血即可。
谷主交代下來的醫囑,李明沁皆懂得,以她如今的能耐和累積而得的經驗,那一套針灸療法要練習上手絕非難事,但,事關心上之人,她關心則亂,還是覺得自個兒似有哪兒不足。
谷主見她一臉有口難言的模樣,抿唇一笑,探手輕拍了拍她的腦袋瓜——
「都來到這時候了,哪兒還有心思關照別人?听老身一句勸,還是多想想自個兒吧,說到底,你才是最需要被關照的那一個。」
李明沁以為谷主的話中意有所指,指的是她此次突發的寒癥。
她連忙擺擺手,露齒靦腆笑道︰「我真的無礙了。這一次之所以寒癥復發,很大一部分原因出在我自己身上,是我平時太過懶憊,前輩之前教授的功法都被我擱置未練,久而久之身子骨自然轉弱,才會一墜湖就病得昏昏沉沉,以後不會那樣了。」
見老人家先是一愣,跟著淺笑搖首,好像她說了什麼不知天高地厚的話似,李明沁這一次鐮首一甩用力強調,甚至都舉起三根手指頭對天起誓——
「真的真的,前輩信我,以後我會好好練功,天天練功,不敢一日或忘,不能多吃之物,再喜歡吃也會節制,我會把自個兒顧好,練得壯壯的,沒事兒的。」
結果老人家還是謎樣的微笑,模著她腦袋瓜的枯干五指往下挪移,輕輕拍拍她的臉頰,跟著又往下緩緩落在她肚月復上,很輕地撫過。
谷主自言自語般笑笑輕嘆——
「是啊,會沒事的,能有什麼事呢?也許痴心痴情真能傻傻得福,如今多了這一點骨血相護,終得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