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心光看門面就知道這是一家非常頂級的法式餐廳,這種等級的餐廳沒有預約不可能有位置,重點是,一客套餐可能要數千起跳。
「我們還是回家吃吧!昨天炖的牛腩還有半鍋,再燙個青菜,煎個蔥蛋就可以了,這里很貴,不要花冤枉錢……」
他一定以為自己觸踫到她的傷口才會提議在外面用餐。其實他人挺不錯的,當初以為去他家當暫時幫佣,他會盡其所能的整她,以報潑酒之仇,沒想到他不是那樣的人,她已經越來越習慣跟他相處了。
「你是說請你吃飯是花冤枉錢?」他正氣凜然的看著她。「正義小天使,你何苦那樣貶低你自己?你難道連吃頓高級法式料理的經驗都沒有嗎?你想白活嗎?你就只能吃燙青菜、蔥蛋?」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怎麼會認為請我吃的人是在花冤枉錢,你真的很會氣人耶。」彩心好氣又好笑的推著他。「進去吧!既然出錢的人是你,我就不攔你了,相信你也知道沒有花個幾千塊錢我們是走不出這間餐廳的。」
他咧嘴一笑。「我就是有錢沒地方花,你想吃什麼,盡量點,吃飽了才有力氣去行俠仗義。」
彩心忍不住笑了。「什麼跟什麼?我是廖添丁嗎?」
刀子口豆腐心的男人,雖然沒說半句安慰她的話,卻讓她感受到了陣陣暖意,想想自己竟然是因為向他潑了酒而結緣的,真是不可思議。
「兩位請。」服務生領著他們走向座位。
他微揚嘴角。「正義小天使,你吃羊肉嗎?這里的羊小排是極品,完全沒有腥味,就算不敢吃羊肉也值得一試……怎麼了?」
彩心突然停下不走了,愣愣的看著前方。
他順著她怔愣的視線看過去,有張桌子圍坐著四個人,一對穿著甚為考究的中年夫婦,兩個年輕女人,他們有說有笑的邊聊邊吃,氣氛融洽又愉快,任誰看了都知道是一家四口,父母跟一對漂亮的女兒。
彩心僵硬的轉過身去,背對著那一桌,有絲顫抖地說︰「我……我們換個地方吃……」
「怎麼了?」他的視線再度不著痕跡的朝那桌投去一眼,看到男主人不經意的朝他們立定的方向看了一下,而彩心的手已經緊緊握了起來,似乎正在用全身的力氣在壓抑著什麼。
服務生一頭霧水的等他們指示。「兩位?」
他鎮定的攬住了彩心的肩膀,對服務生說道︰「抱歉,我朋友突然不太舒服,我們改天再來,麻煩你跟老板說一聲。」
即便他攬著她的肩,但一走出餐廳,她仍雙腿無力的踉蹌了一下,他連忙扶住她,幾乎是用架的把她架到車里。
車窗外夜幕低垂,彩心面色發白的靠在車枕上,彷佛打了場敗戰受重傷的將軍,似乎連呼吸也不太順了。
他盯著她不尋常的反應。「你認識那四個人?」
彩心閉了閉眼。「嗯……」
他把暖氣打開,真希望車上可以變出一杯熱飲來。「看你嚇成這樣,怎麼?是有過節的人嗎?在職場結的怨?」
「不是。」彩心潤了潤干燥的嘴唇,低啞地說︰「是我爸爸……」
他不能不感到意外。「你爸爸?」
她說過沒見過爸爸,卻一眼認出來,還反應這麼大……
「我對每個人都說沒見過爸爸。」彩心睜開了眼楮。「因為那是我心底的希望,我真的希望我從來沒見過他。」
她的眼眶一澀,淚水在眼里打轉。
「大人以為我不記得了,其實我都記得,五歲的時候,母親把我送到父親家,我在那里住了半年,大媽完全不理我,兩個姊姊很討厭我,爸爸最後又把我送到我媽那里,我媽很無奈的接收了我,她一個人要工作沒辦法照顧我,只好帶著我搬回外公家……
「在爸爸家的時候,我好想媽媽,偷偷打電話給她,她都不接,我每天躲在被子里哭,被姊姊打也不敢跟爸爸講,爸爸看到我就是嘆氣,我雖然小也懂,對于我的存在,他有多無奈……
「媽媽也是一樣……因為我,她被迫成為單親媽媽,外公外婆對她很失望,鄰居對我們指指點點,媽媽她從來……從來沒有抱過我,我知道她很後悔生下我,爸爸隱瞞已婚身分跟她交往,她一頭栽下去,瞞著爸爸把我生下來,知道爸爸是有婦之夫已經太晚了……」
她吸了吸鼻子,忍著眼淚,沖著他笑。「你知道一個不受歡迎的小孩子要怎麼生存下去嗎?我努力表現,功課都在前三名,放學了也很乖,表姊妹都出去跟小區里的小朋友一起玩,只有我留在家里幫忙外婆做家事,小學三年級就跟外婆學煮菜,當外婆的小幫手,也常跟在外公身邊問東問西,像個小跟屁蟲似的讓他哭笑不得,逐漸習慣我黏在身邊。
「外公喜歡早起去釣魚,我一定比他更早,爬起來幫他準備早餐,扮演小管家婆的角色,讓他吃了再出門,外公家的人漸漸接受我,真心開始疼愛我,媽媽也因為家人不再視我的存在為丟臉的事而松了一口氣,跟我比較親近了。
「現在大家都對我很好,很關心我,他們老早忘了當初是怎麼接受我成為家里一分子的,只有我沒有忘,我始終無法忘記一到外公家時看的面色,跟在爸爸家里時一樣,每天晚上偷哭,其實我的個性一點都不開朗,但是不管在學校或是在家里,我都表現得很開朗,因為沒有人喜歡陰沉沉的小孩,久而久之,我也相信自己本來就是個開朗的人。但因為打從心里沒自信,我連告白都不敢,只敢偷偷暗戀,很好笑對吧?」
「一點都不好笑。」這個傻女人!他擰眉粗聲說,用大拇指拭去她晶瑩的淚水,探身過去替她扣上安全帶。「我餓了,我們回家吃!你說還有半鍋炖牛腩是吧?我燙青菜、煎蛋給你吃!」
彩心的眼淚又滑下了面頰,听到他繼續粗聲地說︰「從現在開始,在我面前,你沒必要刻意討好我,你想多陰沉就多陰沉,不想說話的時候就不要說話,不必負責炒熱氣氛!」
「申主廚……」她張大了眼楮,透過淚霧看著他那冒火的、惱怒的眸子,不明白他在生哪門子的氣。
而為什麼他那麼凶,說的話卻像溫暖的風涌入她的心底……
「不要那樣叫我,听了很煩。」他煩躁地說,很明白那份煩躁從何而來,但現在不是說的時候。
「那我要怎麼叫你?」彩心愣愣地問。
他蹙眉,沉著嗓音說︰「叫我雷里,是我在國外用的名字。」
彩心的眼里閃過一抹疑惑。「雷里嗎?」
他的法國名字不是馬塞爾嗎?什麼時候改成雷里的?
不過,人家要改名字當然沒必要知會她……
「明天我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雖然沒有在國外學藝過、雖然沒有名氣,但你吃了她做的甜點會驚為天人。」他說著發動了車子。
「真的嗎?」她的精神為之一振,暫時忘了感傷的過往。
老天!她真是後知後覺!怎麼沒想到身為知名甜點主廚的他,應該桃李滿天下,其中定然不乏已有成就或者低調開店但實為天才的徒弟,如果他天天介紹一個甜點師傅,比她自己去找信息好太多了,而且有他介紹,就不怕對方不接受采訪了。
事實上,很多人有不接受采訪的規矩,就算受訪了,條件也很多,更多是直接拒絕的,她踫的釘子也不在少數,常要鐘珂透過人脈去拜托,當然申煥出馬比人脈有用多了,自己這代打幫佣真是當得一點都不委屈!
「我說你,立刻打消你腦中的念頭。」
彩心回過神來,他的警告讓她一愣。「什麼念頭?你在說什麼?」他不可能連她在打什麼如意算盤都知道吧?
哪知道他一個字一個字,很清楚地說︰「僅此一次,不要想天天纏著我,巴望我介紹甜點師傅給你。」
彩心連續貶了好幾下眼楮,才睜眼說瞎話地說︰「沒有,我沒有那麼想。」
他怎麼知道她在想什麼?難道她都寫在臉上了嗎?
好吧!不管怎麼說,他肯主動介紹甜點師傅給她就已經要感激了,期待他天天幫她是有點過頭了。
她不由得看著專心開車的他,唇角不自覺的溫柔揚起。
他,真是個嘴硬心軟的人啊,這樣的人是不會去欺騙別人的感情的,一定是自己誤會他了。
想起來就覺得不可思議,她當初怎麼會有勇氣拿起酒往他臉上潑呢?那時她根本連他的臉都沒看清楚吧?
她失笑的搖了搖頭,罵自己的魯莽,也感謝老天的安排,能夠因禍得福的認識他,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