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柿如意 第一章

所謂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指的便是蘇杭景色足可媲美天堂。

迸往今來許多文人雅士寫過贊美蘇杭的詩詞文章,更為這處美麗多變的佳水佳地平添一股文藝氣息。

而在這江南商業重鎮的杭州城里,公孫府行善積德,商行滿天下,是聞名全國的富貴世家,就連住在公孫府附近的人家也多少沾到公孫府的地脈風水,非富即貴,其中以史府最為有名。

說起史府乃是今當翰林院的院士史懷德的故居,二十多年前史老爺告老還鄉,安享天年之余,不忘幫兒子擴充人脈,讓家人生活富裕點,於是他听從風水師之言,在後院種了棵柿子樹,企圖改改風水,看看能不能種柿得勢,風生水起好運來。

也不知是種對地方,還是巧合,在柿子結果的季節,肚子多年無消息的媳婦生了位女娃,家業也慢慢旺起來。

史老爺歡天喜地為孫女取了個名叫巧意,盼她長大後乖巧听話,萬事如意。

就在史巧意滿周歲的那年,心血來潮的史老爺準備意味孩子將來的小東西,讓孫女抓周。

在大人期盼的目光下,史巧意穿著可愛的兜衣坐在毯子上,骨碌碌的大眼好奇瞧著身旁新奇的事物。

最後,她開心地爬爬爬,停住,抓起一顆紅柿于,張開涎苦口水的嘴巴,一咬,可惜牙齒還沒長齊,用力咬也僅能咬出一個小牙印,她似乎仍不死心,瞧見旁邊有個小算盤,她抓起來後朝最疼愛的祖父爬過去,大方將柿子給祖父,專心搖玩著手上的小算盤。

「咱們巧意抓的是後院柿子樹的果實耶!」還把柿子送給他吃,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這可是好兆頭,意味著咱們巧意一生事事如意喔。」史少夫人打趣說。

「那拿個算盤不就是經商奇才?」史少爺伸手逗弄玩算盤的女兒。

這個抓周純粹是好玩的,卻沒想到真的預言了史巧意的將來。

十幾年一眨眼就過,史老爺年歲漸大成為史老太爺,而他膝下共有三位孫子,其中長孫女最得他疼愛,不但生得花容月貌又知書達禮,最主要的是,她出生後史府一家萬事如意。

如今史府在杭州也算小有名氣的商家,雖然比不上鄰居公孫府來得有名,但一家子生活富裕、安樂這也就足夠了。

春意甚濃的午後,杭州的美景更勝,綠純紅裙川流不息,全國出門踏春的游客幾乎把蘇杭列為第一考慮。

突然,一對一黃一綠的姑娘來到公孫府大門前,綠衣的小泵娘梳了一個可愛的發髻,看來嬌俏可愛,討人喜愛。

「小姐,如果三公子又不在府里,咱們不就又白跑一趟?」綠衣丫鬟輕問,靈活的大眼注意著主子的一舉一動。

為了追逐公孫添壽,她這個被小姐選中的苦命丫鬟在這半年間隨著她東奔西跑,小腿粗得像蘿卜,皮膚也曬黑了,唉,難怪小姐是全城丫鬟淘汰率最高的富家千金,畢竟像這樣的苦差事不是人人撐得下去,先前幾位丫鬟姊姊們都是受不了,紛紛向老太爺訴苦,情願到廚房洗菜做飯,也不願當小姐的貼身丫鬟。

如今能待在小姐身邊半年以上,她也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呢。

身著鵝黃色衣裙的姑娘,左手腕套著一只手工精細的銀環,一張小臉粉雕玉琢的,美得像位下凡仙子,尤其是那吹彈可破的細白肌膚,女敕得仿佛可掐得出水似的。

行人都被她的容貌所吸引,駐足注視著這位嬌俏美麗的姑娘——史巧意。

敖近的人都曉得她是史府的小姐,這些年來她常常往來京城、杭州及一些大城鄉鎮,協助爹親打理西洋玩意及古董生意的買賣。

美其名說幫忙做生意,但知道內情的人都清楚她一位嬌滴滴的姑娘家不辭勞苦的東奔西跑,全是為了倒追一名男人。

用「倒追」兩宇似乎有損姑娘家的閨譽,可是事實本就如此。杭州一半的在地人都曉得史巧意是公孫夫人內定的媳婦人選,不管三公子再怎麼逃,她早晚會成為公孫府的媳婦。

今早,她們與鑣師們押著波斯商人運來中上的奇珍異寶回杭州,在府里點清楚貨後,她立即換好衣裳趕到鄰家登門造訪。

「據正確消息指出,他昨天就回到公孫府。小翠,你先上去。」

「是的,小姐。」

小翠奉命來到朱紅大門前,幾位灑掃的家丁見到她出現,連忙派了當中跑得比較快的人前去通知三公子的護衛。

「小翠姑娘,請問有何貴事啊?」

她挺起胸膛,不可一世的睨著眾家丁,「我家小姐要見三公子!」

瞧見史巧意一副有備而來地到大門口時,家丁們井然有序的排列兩旁,態度恭敬迎接。公孫添壽的護衛阿銅,更是用跑的來親自迎接,不敢有絲毫的怠慢,生怕得罪她不只他遭殃,連主子也難逃一劫。

「史姑娘,你……」

史巧意伸出縴縴玉手,示意他先別開口。

「阿銅,如果是別人喚我史姑娘,我是不會介意,但你認識我這麼久應當知道我的個性,我不怎麼喜愛別人喊我史姑娘。」這像在咒她早點死的稱謂,小時候她不懂事,所以不去計較,長大後則愈听愈刺耳。

「巧意姑娘,請你大人有大量,饒恕阿銅的口拙。」

「以後別再那樣叫我就成了。」她笑得更甜美,微提高裙擺踏進公孫府的大門。

「阿壽在不在府里?」她輕聲細語的問,一雙翦如秋水的美眸靈活掃過每一個人,生伯有人換了個模樣跑出府。

阿銅連忙跟在她身後。

「三公子和大公子出府辦事,可能要稍晚才會回來。」不必三公子交代,他也知道得阻她進來找人。

史巧意扼腕的輕嘆口氣,「看來我來得可真不巧,不然這樣好了,我去知書堂找芸芸說點話。」她輕聲細語的說,旋即朝身後的小翠招招手,「把東西拿給我吧。」

「是,小姐。」小翠拿出一個小巧玲瓏的錦盒,雙手捧到她面前。

「這是西域商人拿到京城販售的血玉寶石,還有個很好听的名字,我听說戴著它能安胎保身,這麼珍貴的禮物我得親自送給芸芸,對了,你家大少女乃女乃應該在知書堂吧?」

笆芸芸是公孫府的太少女乃女乃,她們有數面之緣,話題聊得廣也聊得開,況且將來她們會成為妯娌,先攀好交情將來萬事好談。

她要去知書堂?!

慘了,三公子正在那里耶!

「呃,巧意姑娘,我想我家大少女乃女乃可能不在知書堂。」即便面對達官貴人也能從容不迫的阿銅,在史巧意面前,卻緊張得冷汗直流。

「這怎麼可能呢?芸芸情願幫大公子多分擔些事務也不願獨守空閨,她肯定在那兒。」她微笑道著,蓮步款款朝目標前進,完全不理他的言語阻止。

「巧意姑娘……」

「路我認得,不必你帶路了。」她巧笑倩兮地說。

他當三公子衛護那麼多年,當然明白這女人的能耐——她絕非三言兩語就能打發。

看來,他是攔不住了。

一黃一綠的倩影轉進回廊後,阿銅不得不施展輕功,翻上屋檐,趕去知書堂通風報信。

在他被任命為三公子護衛的第一天,主子就對他下了一道命令——

「如果史巧意來找我,你都得盡快通知我。」

知書堂一如往昔熱鬧,陽光透過紗窗縫欐進來,微風里飄吹著淡淡的花香。

前廳坐著等待辦事的管事,內廳數張桌案前,坐著三位府里的主子,不是在看摺子、打算盤,要不然就是埋頭苦干於厚厚的帳簿中。

鮑孫添福接過丫鬟遞上來的溫茶,淺啜一口,試了一下溫度及口感後,遞到妻子面前。

「芸芸,喝杯茶。」妻子有孕五個月多,照顧好她的身子是他為人夫君現今最重要的大事。

她停下撥算盤的小手,恬適一笑。「謝謝夫君。」

正當她才掀起茶蓋喝一口時,一道飛影掠進內廳,著實嚇了她一跳,不小心被茶水給嗆個正著,咳得臉兒都紅了,公孫添福心疼地幫她拍背順氣。

阿金賞弟弟一記火爆栗子,「你不會用走的進來,你看,嚇著少女乃女乃了。」大少女乃女乃若有個萬一,他們金銀銅鐵四兄弟就算公子們不責罰,也會被夫人剝皮。

阿銅捂著痛處,彎腰陪不是,「少女乃女乃,對不住嚇著你了。」少女乃女乃肚子有娃兒,實在嚇不得。

笆芸芸好不容易順緩氣,緩慢啟口,「什麼事讓你跑得這麼急?」

對喔,差點忘了他是趕來通風報信的。

「巧意姑娘正朝知書堂前進。」

「她來了?」甘芸芸興奮地道。

「她來了!」埋首帳簿的公孫添壽驚惶失措地跳起來。

鮑孫添福好笑地看著反應極端的兩人,示意一臉興奮的妻子坐好,要她別太激動。

鮑孫添壽丟下手中的帳簿,正欲奪門而出時,突地停腳。

他若由正門出去,不就和她撞個正著?

不行,得換個路線跑才成。

於是,他打開一旁的窗子,俐落地翻出窗外。

阿銅見主子展開月兌逃的行動,趕緊挨到窗邊。

「三公子,你這回要去哪兒?」主子月兌逃總得讓他曉得方向,之後他才追得上。

「我包袱收妥後,可能會回京,也或許會到南陽談生意。」他也不確定自己的去向,只要能避開史巧意,就算要他學蘇武去北海牧羊他也會去。

「阿壽。」公孫添福喚住正要離開的他。

「大哥,什麼事啦?」時間緊迫,若不小心被她堵到,到時他真的會月兌不了身。

「你們倆一跑一追這麼多年了,不累嗎?」主角不累,反倒他們這些旁觀者都不想再看不去。你追我的戲碼玩了這麼久,是不是該有個結果?

「我躲她都來不及哪會累。」公孫添壽神情慌張地左右張望,生怕史巧意突然就冒出來。「她若問起我,就說沒瞧見我。」語落,他像只逃難的猴子,跳過矮樹叢,連忙趕回房間收拾行囊。

笆芸芸錯愕地目送已逃得不見人影的小叔。

巧意人美又善良,她實在不明白小叔到底為何怕這位美好的姑娘。

鮑孫添福示意阿金吩咐管事們先離開,反正等會就有客人來訪,他們夫婦先休息一會,等看好戲。

「芸芸,你好不好奇阿壽和巧意的故事?」

「十分好奇,能詳盡說給我听嗎?」

「這可要從……」

正當他要講時,一道清脆甜美的聲音由門口傳了進來。

「芸芸,我來瞧你了!」

聞聲,夫婦倆立刻到門口,熱情接待這位隔壁芳鄰。

「巧意,自從除夕夜一別後,我們有三個多月沒見面了,你去哪了?」

除夕夜她與巧意談天說笑好久,才知道這位個頭和她一樣嬌小的女子竟然長年往返全國各大城鎮做生意,目光獨到能看出各種珍品的真偽,那晚,要不是夫君擔心她身子禁不起累,架她回房休息,她還想與巧意徹夜長談。

「這幾個月我人在開封及京城的分行,查看買進的珍品有無摻雜假貨,對了,」史巧意將一只小錦盒打開,盒里躺著一條瓖嵌著七顆小翠玉的紅寶鏈子。「一顆紅寶又有七顆碎玉陪襯,看起來可愛又討喜對不對?它是波斯商人拿到京城販售的珍品,他還向我發誓,這鏈子絕對不是從古人的墓里挖出來的,可是我還是不放心,在拿到廟里過火後才敢送你。」

好精巧的鏈子,價格必定不凡!

「這東西太貴重了,我不敢收。」無功不受祿,況且這禮太貴重,她記性不好弄丟可就糟了。

史巧意假意板起臉,「七星伴月可是我特地拿來送你的禮物,你不收就太不給我面子了。」

「七星伴月?」

「它的名就叫七星伴月,波斯商人本來要進貢給皇後的,但被我用了個小小手段買到。」史巧意硬將東西塞進她手里,「我知道大公子疼你,讓你要什麼就有什麼,不缺珍貴飾品,但它可是小妹我的心意,你若不收下我可是會生氣的。」

笆芸芸一臉為難,不知該不該接受她的禮物。

鮑孫添福輕拍妻子的秀肩。

「收下吧,巧意今年壽辰時,我們再合送一份大禮給她。」

她遂開心地收下這手工精致的飾品,系在腕上甩了甩。

「好不好看?」她笑問丈夫。這款式好特別,愈看愈喜歡。

「非常好看。」

史巧意左看右看後,開口問︰「我怎麼沒有看到阿壽?」

「他才剛離開耶。」

「那阿銅也跟著離開嘍?」

笆芸芸點點頭,「他們向來形影不離的。」

看來這對以躲她為樂的王僕已經遁逃。

逃?!好啊,她就想看看他們能逃到哪里。

「芸芸,你可曉得阿壽往哪個方向走呢?」

鮑孫添福代妻子回應,指著窗戶說︰「他是往那個方向走的,看來今天是不錯的爬牆日。」

這個暗示令史巧意漾起微笑,她站起身,朝他們倆福了個身。

「大公子、芸芸,我先告辭了。」話落,她從容不迫走出知書堂,決定到外頭守株待兔。

鮑孫添壽啊鮑孫添壽,看這次老天爺幫不幫你,順利不被我逮到!

鮑孫添壽將包袱綁在背上,偷偷模模地走到後院,左右瞄瞄確定沒人,正要拉開後門走人時,赫然發現門口有兩位正在談話的大嬸,其中一位還是史府的廚娘。

他這一踏出去鐵定被逮到,不管是公孫府還是史府,所有下人的心全向著史巧意,有時他還懷疑,她常常這麼容易逮到他,是不是有人通風報信?

「這怎麼辦?」他煩惱地來回走動,思索該如何走出去才不會讓人察覺。

後院的牆又築得這麼高,他輕功下是挺好的,想翻也不容易啊。

愁眉苦思之際,他瞧見曬衣服的竹竿,腦中掠過一個想法。

他急忙將竿子上的衣服全拿下來,評估妥竿子是否牢固,選好一面牆後,再度確定身上的包袱已綁牢,執起竹竿,小跑步,竿頭巧妙頂著牆角,再借力讓身子騰空飛起。

他在半空中翻了個身,雙腳站穩地上。

「腦袋好的人總有辦法月兌身。」他得意揚揚地拍拍衣袍,解下綁緊的包袱,改背在肩上。「史巧意啊史巧意,老天爺這回可站在我這一邊,你回閨房繡花去唄。」

「我才不要回房繡花。」

熟悉的聲音令他心頭一驚,緩慢回過身,瞧見俏麗的可人兒時,他捂住頭申吟。

逃不掉,他還是逃不掉!

這女人真像只蒼蠅。

「阿壽,你剛才的撐竿跳,比雜耍團要得還好看。」史巧意快樂得像只小鳥地挨近他,扯住他的袖子,「這回你又想去哪里啊?」

他臉色陰沉扯開她的小手,「腳在我身上,去哪不需向你報備吧。」

鮑孫添壽走回後門,用力拍幾下,正在後院劈柴的家丁立即開門。

「三公子、巧意姑娘!」這兩人不是在府里嗎?怎麼跑到後門外?

瞧見主子身上的包袱,他們不約而同地發出悶笑聲,明白主子臉臭的原因。

鮑孫添壽的眼楮狠狠掃向這幾個笑得下知節制的家丁。如果下想被他整得太慘的話,他們最好懂得什麼叫適可而止。

史巧意掩嘴偷笑,緊跟在他身後,因為多年的相處讓她明白他現在非常生氣,暫時別惹他為妙。

兩人一前一後地跨進知書堂,公孫添福驚訝地看著去而復返的三弟。

「你怎麼回來了?」

鮑孫添壽坐回原先位子上,將包袱重重甩在書案上。

「我都被她發現了,再跑還有意義嗎?」

笆芸芸偷偷對史巧意伸出大拇指,對她緊追不舍的毅力佩服得五體投地,但這個動作卻被公孫添壽給瞄到,招來他一記大白眼。

「大嫂!」連嫂子都明目張膽地投靠她,叫他如何不生氣?!

鮑孫添福擁著心虛、垂低眼撫肚子的妻子,以眼神示意三弟收斂一下他那凌厲的眼神。

鮑孫添壽憤憤不平地跳起來,瞪向史巧意。

「為何你們的心總向著她,我才是你們的家人耶!」至少他們有血緣關系,史巧意充其量只是他們的鄰居。

听到這句話,史巧意落寞地垂低眼。

她追著他東奔西跑也是沒辦法啊,誰叫她是那麼喜愛他,但他總是不肯停下腳步,回首了解她的一片芳心。

「阿壽,你不能對巧意說這種話。」公孫添福端出兄長的架于,責怪出言不遜的三弟。

自知方才話說得太重,但又拉不下臉道歉,他抓起桌上的包袱走出門口前丟下一句話,「我今天無心工作,去書院里找二哥,有任何事再差人去那兒找我。」

「阿壽、阿壽!」

看著他愈走愈遠的身影,公孫添福對史巧意歉意一笑。

「不曉得他吃錯了什麼藥,脾氣變這麼差,若惹你不快別介意喔。」

「他唯有對信得過的人才會顯露真性情,況且我早就習慣他的脾性,不會放在心上的。」她的臉皮可都被他罵厚了。

笆芸芸挺著肚子走到她面前,擔心瞧著狀以強顏歡笑的她。

「阿壽似乎只把你當朋友,我好怕只鍾情於他的你,萬一到頭來是場空該怎麼辦?」女人的青春有限,巧意將最美好的歲月全投注在小叔身上,到時沒若有任何結果,最吃虧的就是她。

史巧意拍拍她的手,「我從來沒想過那麼多,因為對他我誓在必得。」她信心滿滿地道。

她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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