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酒吧」位在地段昂貴的東區。
連一樓到地下室一樓、二樓上二層加起來約莫兩百多坪,整體風格設計是以黑色為主調,地下室二樓的正中央,是完全透空到一樓頂的銀白色舞池。
牆壁跟地板上可見縱橫交錯的金銅色裝飾,在配上帶著華麗感十足的巴洛克家具及空間擺設,交縱復雜的將一群屬于不同格調的設計,統一成讓人喘不過氣來,帶著頹廢感的末世紀風格。
而在舞池前方的正中央,是半圓形吧台,吧台上方則聳立著一座仿古印度的人體雕像,重點部位雖然全被遮住,但那從地下室二樓直穿到一樓樓頂的龐大圖形,還是叫那些來買醉的女酒客們,臉蛋兒都忍不住泛紅。
是夜,剛過十一點半,面帶淺柔笑容的BartenderWIND,正在吧台里收拾著自己個人的物品,準備離去。
「別走嘛!WIND,夜還長得很呢!今晚陪我啦!」
這個女子剛才在吧台邊跟他訴苦了老半天,這會兒已經花了新台幣兩、三千塊大洋,也喝了不少調酒,現在顯然已經決定要忘記失戀的痛楚,轉向新目標。
無情酒吧里最有情的WIND,則是溫柔地對她笑了笑,「別這樣,JEAN,好女人要愛惜自己,妳是個好女人,我比誰都清楚,嗯。」
「WIND……嗚……」
他指著另外一個服務生,「等等記得叫小章幫妳叫車,不要隨便再把心思浪費在男人身上了好嗎?答應我,JEAN。」
「嗚……你……你真的不陪我?」
JEAN可憐兮兮地看著他,他笑著搖了搖頭,輊輕地在她額前俯上一吻,「不,夜深了,我得回家陪我的情人。晚安了,JEAN。」
「嗚……我多麼希望我是你的情人啊!」
雖然說WIND的長相很好看──一頭不馴的長發,五官俊美深邃,完美體格不比任何一個明星遜色,但是,真正讓他在夜店里聲名大噪的原因,卻是因為他有一雙略顯無辜又溫柔的深情黑眸,在粗獷有力的濃眉襯托下,更顯出他有著跟凡人不同等級的靈魂內在,那是一種彷佛帶著深深柔情的男子氣概。
再加上他有個神秘的情人,讓他每到夜晚十二點,就堅持一定要回去陪著情人,這樣年復一年不變的堅持,使他的聲名更是響亮。
所有認識他的女子,莫不羨慕死他那從不見蹤影的情人,而所有認識他的男人,莫不恨他恨得半死,他的存在、他的溫柔,簡直就是男人的公敵!
就在距離那震耳欲聾的音樂不遠處,在無情酒吧的樓上,良好的隔音設備房間里,正回蕩著莫扎特著名歌劇之一──土耳其後宮誘逃。
蕩氣回腸的歌聲,與這屋里豪華又浪漫的法國古董家具,和牆壁上那些交歡的圖,配合得天衣無縫,帶點頹廢風格的華麗絲絨布幔,也跟著垂得到處都是。那光滑柔軟的觸感,正是這家酒吧的老板冷千風在陪著情人時,不可或缺的最愛。
「哼哼!笑死人了,今晚又拐了幾個女人?」
門被一個長相斯文的男人輕輕推開,跟著就是譏諷不已的話,還有那震耳欲聾的電子樂聲,不識相地流竄進他典雅的歌劇空間中。
「關上門。」冷冷的聲音從薄唇逸出。
門邊的男人一揚眉,依言關上門。
那張在布幔中,漠然而俊美,略帶著邪氣的臉龐,這會兒淺淺地浮上一個笑容,「干麼不在樓下接客,今天晚上不是有特殊表演?」
「接你媽的頭啦!我干麼這麼辛苦在樓下听那種音樂、幫你賺錢?你經理是請假的啊?」
男人走到他身邊,挑了張看起來最不豪華又簡單的沙發椅坐下。
要跟冷千風交往,就得先模清他的脾性。一,不要踫這超龜毛處女的心愛物品,例如這些他從世界各地搜括來的家具,二,不要跟他談借錢。
除了這兩點之外,冷千風真的不失為一個非常好的朋友。
「他們沒你厲害啊!雲章。」
冷千風笑笑,眼光依然專注在他面前的「情人」上──一台價值上百萬的特制手提電腦。
樊雲章搖搖頭,「唉,真好笑。又有靈感了?」
他看著他那在鍵盤上飛舞如雲的修長手指,只替樓下那堆崇拜WIND崇拜得要死的女人們感到不值。
「嗯,JEAN的男人滿聰明的,懂得這樣甩開女人,我得先記下來,這剛好可以用在我下一個系列的小說里。」他隨口回道。
冷千風!一個靠著出賣女人心事的知名作家,同時也是這間無情酒吧的老板兼BartenderWIND。
無情才是他的真性情。
WIND的柔情只是他方便擷取題材的偽裝。
而神秘的愛情小說跟散文作家「無晴」,則是他的興趣,也是他從高中起就用來賺錢的工具之一。
無情酒吧從開幕到現在,這八年來的收入,雖然已經逐漸的超越他當作家的收入,但是他依然不想放棄寫作──沒得寫,他真的會死。
「要是剛才那個舍不得你走的女人,知道你的情人竟然是個挖光她們隱私的計算機,她恐怕會直接去跳樓自殺算了。」
樊雲章起身走向吧台,隨手撈了瓶酒吧里最貴的烈酒直接開瓶。
冷千風淡淡地瞄他一眼,「我沒這麼狠,更沒這麼蠢。那瓶酒是我要用來調新酒用的,放下。」
突然變冷的語氣讓樊雲章知道,這瓶酒很不巧地又是他的「最愛」之一。
「唉!」
有點可惜剛才那唯一的一口灌得不夠大口,他放下酒瓶。
「對了,最近有個女人一直跑來家里找你,你知道嗎?」
「女人?」
冷千風微挑眉毛表示疑惑,但是眼光依然盯在屏幕上,手也還在鍵盤上。
「嗯,她在我們的錄音機里少說也已經留了上百通留言。」樊雲章又拿另外一瓶酒,開瓶後倒入玻璃杯中。
「怎麼會有人知道我住在哪里?」
他跟樊雲章兩人共住在同一間豪華大廈的住宅單位里,和這里是他寫作的地方不同,平常他們回去時都是開車,直接從寫作的地方的車庫開車出去,到住家的車庫將車停好,所以照理說,不可能有人知道他住在哪里,除非有員工泄漏他的車牌號碼。
「放心,不是那些追隨著WIND來的女人,是個女編輯。」
「女編輯?」冷千風一挑眉。
心底浮現的是一張大笑著,總是掛著黑眼圈的爽朗臉龐,雖然他很不喜歡她叫他風。
「嗯。」樊雲章點點頭,從口袋里掏出一片MD,「她的留言都在這里,你听听吧!可憐沒見過哪個編輯為了你這麼賣命的,她一定很迷你的文章。」
名作家無晴出道到現在,出版界里還沒有幾個人能確定無晴到底是男是女,只知道他寫的書,本本都被現代的都會男女奉為愛情聖典,小說則是賺人熱淚,還被拍成數種不同版本的電影。
「丟著吧!我有空再听。」
「你有空?那要等到民國幾年啊?這個女人真的跟其它的編輯不太一樣,我放給你听好了。」
樊雲章很少這麼熱心的,可是一想到那個姓裘的女編輯,多次在他家門前等人都非常有禮貌,就算等不到人,也會要求進屋幫他們掃掃屋子做做家事,所以他難免對她有點愧疚,于是積極主動地放這張MD給冷千風听。
「隨你,要放就放吧!放好就出去,別打擾我。」
冷千風下逐客令了,他當然識相地走人。
一見樊雲章離去,冷千風站起身,一八○公分的瘦削身軀走向音響所在位置。
他才伸手想按暫停鍵,要把那片MD丟掉時,沒想到卻听到一個熟悉溫雅的聲音傳來──
「你好!無晴,冒昧打擾,我姓裘……」
他有些訝然的看著音響,這聲音是她嗎?
那個常來喝酒,卻從來不談男女心事的女編輯?!
下午快下班時,雅書出版社的編輯台,不同于往常,難得有沸沸揚揚的吵雜聲音,過往只有電話聲跟鍵盤聲此起彼落的響著,而今日卻是人人都帶著一臉興奮的神情在交談。
原因是今天是好好老板方兆星,每個星期唯一會出現在出版社的日子,他總是會帶一堆在國外才買得到的零食和禮物,像是古代皇帝出巡般,用灑的送給大家。
要知道,在出版社的薪水其實堪稱只可養家活口罷了,所以不少媽字輩的編輯們,最期待的莫過于這一天,可以拿一堆免費又昂貴的零食回去給孩子們吃。
可是撇開媽字輩同事的期望,剩下來那些單身的同事,可是很受不了這一天。
雖然說這天總編比較不會盯人,可以打混,但除了這個好處外,他們其實很討厭應付那個一臉笑容,卻什麼都不懂,一開口就是問堆白目問題的老板。
想當然耳,裘涓涓也不會喜歡出現在老板輕易就能看見的地方。
而且更別提這老板三不五時就會打她的電話騷擾她。
「涓涓啊──」
這個粗啞又刻意裝氣質的聲音一出現,裘涓涓就頭疼,她翻了翻白眼,慢慢地彎子,期望那家伙不會看到她。
「好,所以這本書的企劃案,你就先幫我這樣做,等我聯絡到無晴本人之後,如果內容還會有所更動的話,我會再通知你。」
她抓著手里的數據夾,壓低聲音拍拍同事邱禾翰的肩膀。他是出版社里少數的草,平常除了要顧出版社的網站外,偶爾也會跟她一起合作一些書籍方案的企劃。
「妳確定不要我幫妳?」他笑笑的問,「我可以幫妳擋住他。」
「嘿,你真這麼想被開除啊?」
裘涓涓拍了拍他的肩膀,接著探頭往外看去,也因為這眼神的一調開,她沒看到他眼中那一絲落寞。
「我先回位子去了,等等晚餐我跟如佳會在對面吃簡餐,你要來嗎?」
「不了。」邱禾翰搖搖頭,眼底更是黯然。
自己心儀的女人想撮合他跟如佳的意思太明顯,這真是叫他情何以堪啊!
「好吧!」
裘涓涓聳聳肩,只能對好友說抱歉了。如佳喜歡禾翰,可是禾翰真的對她沒意思,那她又能說什麼?兩邊都是她的好友,而她誰也不想得罪。
于是她彎著身子,像是在躲子彈似的,通過有如一道道矮牆的辦公桌群,逐漸靠近自己那個在窗邊的小角落。
「還說呢!老板現在當然在找涓涓嘍!」
耳邊突然傳出某個女同事的聲音,讓她頓了下腳步。
「對耶!妳看這次她說那個什麼無晴的新書企劃案,會不會就是因為她跟老板有一腿,所以才會通過?」另一個人問。
裘涓涓挑了挑眉,一股火逐漸在心底升起。
「對啊!八成是。拜托,我們又沒有跟那個無晴合作過的經驗,真不懂涓涓在想什麼?她一定是利用老板喜歡她的弱點,逼總編同意她的企劃案。」
嚇!這些八婆,越說越不堪!
裘涓涓忍不住了,猛然直起身來,嚇了捧著零食吃的三個女同事一跳。
「我的企劃案會通過,完全是因為我花了三個月的心血研究無晴這個人,那絕對跟……」
「涓涓!」
一聲好柔情、好難听的呼喚聲,帶著驚喜傳來。
「呃……」裘涓涓一皺眉頭。真倒霉!
她沒事這麼沖動干麼?
「妳在這里啊?我找妳好久了。」
看著老板那稍嫌有點噸位的身軀,咚咚咚地朝她跑過來,一套亞曼尼西裝穿在他身上,看起來比地攤貨還廉價。
裘涓涓苦著臉,豐潤的紅唇硬是扯出一個勉強朝上揚的弧度,「老板找我什麼事?」
「討厭啦!找妳還會有什麼事,陪我一起去吃日本料理吧?」
方兆星的一雙圓眼楮,亮閃閃地眨啊眨的,充滿期待地看著她。
「日本料理?你是想……」
「就是吃妳上次編輯的那本書,那個什麼……暗巷循香下馬……好吃的日本料理啊!走走走,有妳帶我就不會迷路了。」
超級愛美食的方兆星哪管她臉上那為難的表情,一把抓著她的手,就要她跟他走。
「我還有工作,老板。」
她定住身子,動也不動,身高沒她那一六八身高高的方兆星,噸位夠大,力氣卻不大。
見拉她不動,他回頭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唉!跋快嫁給我就不用工作啦!到時候,妳就天天帶我去吃好吃的食物就可以了。」
「別開玩笑了,我還要忙。老板,你不是還要跟總編開會嗎?」
不著痕跡地甩開他那滿是汗水和有些油膩的手,她笑笑,指向辦公室另一頭,一張寒如冰的臉龐。
總編是老板的親姊姊,她是一個這麼有能力的女人,一定很受不了自己在這種弟弟手下做事。
「開什麼會啊?才沒有日本料理重要呢!」
「那家日本料理今天公休喔!」
為了月兌身,裘涓涓不惜撒謊。
「嘎?真的嗎?」方兆星失望地看著她。
「嗯!」她篤定地點點頭,「我听總編說,她上次去吃的日本料理很贊,我看你不如跟她去那里開會,又安靜、又有好吃的。」
她用像是在哄小孩的語氣,推著他轉身朝總編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可是……涓涓?」方兆星一回頭,卻不見佳人蹤影,「裘涓涓人呢?」
旁邊一群人全都聳聳肩,雖然他們之中有些人不喜歡她,但是被這樣一個矮矮胖胖的男人纏上,也是挺可憐的。
難得的女人愛,這時剛好發揮了最大的功效,裘涓涓在眾人的護航下,輕而易舉地就溜出了公司。
裘涓涓跟陳如佳的簡單晚餐吃到七點多,一走出餐廳,兩人便分道揚鑣。
她一個人走在大馬路上,想起剛才打電話給樊雲章,听說他已經把留言拿給無晴听了,但是听了之後會不會有響應,就不在他能掌控的範圍之內。
這點簡單的道理她也知道,現在她這個費了三個多月心血的企劃案,全都只能看無晴本人了。
唉!
仰望著台北夜空那偶爾燦亮的星子,她突然有點不想回家。
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又來到過去這幾個月來,她每個星期總會來一次的無情酒吧。
無情……無晴?
這還真是有趣的巧合。
這幾個月來,她來這里找那個Bartender喝那有些變調,卻更好喝的星加坡司令,其實也算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巧合吧!
也許就是因為她太渴望無晴了,才會這麼地想來「無情」啊!
想到這里她笑了。
走!她在心里對自己說。去喝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