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麗兒在化妝室待了很久很久,久到連張齊萱都擔心地跑過來看。
「霍老師,你不要緊吧?」
「呵!嗯,不要緊。」
眼角的那一滴晶瑩淚珠早已消失,可她不知道為什麼?就一直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像是被人下了咒一樣,久久無法動彈。
明明知道該振作起精神,該回到位子上去,該繼續听那兩人愉快的交談,可喉嚨莫名地梗著,明明在呼吸,卻好像肺里跟血管里都沒有了氧氣似的,教人好難過,難過到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直到張齊萱跑進來,帶著一臉誠摯的關懷與擔憂,才打破了她那不知道何時被下的魔咒。
「單御已經結帳了,你還要吃嗎?我們四位子上去吧!」
張齊萱看著她那張漂亮臉蛋上的木然神情,連問話都問得戰戰兢兢。
單御?霍麗兒心一緊。之前她還叫他單先生呢,怎麼就這麼短短的時間,已經改口叫他單御了?
「我已經飽了,既然單御都結帳了,那我們就走了吧!」她一點都不想再回到位子上,看那他們兩人談得興高采烈、好不愉快的模樣。
張齊萱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好半晌才說︰「嗯,好。」
霍麗兒在心里命令自己整肅神情,讓過去那慣有的冷傲神情回到臉上。她是美麗的、是優雅的,她不是會去跟人計較的人,更何況只是個小小單御的眼光。
她才不在乎他看不看她、理不理她。
她一再地在心里對自己耳提面命,才有力量一直撐,撐到單御送張齊萱回家,因為她要先回家陪長輩吃晚餐。
直到現在,單御才看向整個下午都臭著一張臉的霍麗兒。
「怎樣?晚餐想去哪里吃?」
終于給他等到可以兩人單獨共進晚餐的時光了,再也沒有第三者來打擾。
「我要回家。」
「咦?」
「我要回家了!」霍麗兒又說一次,這回口氣更差了。
單御听在耳里,卻樂在心里。這是個好現象吧!
看來,她對他也不是毫無感覺的,否則她不會像現在這樣,跟他那天在攝影棚時一樣的蠻不講理,一樣的無法自我控制。
「我以為你要帶我上烏來去逛逛。」他故做無辜地道。
「你可以帶張齊萱去啊!」
「她是爬百岳的,烏來這種小山……」
「百岳就了不起啊?」霍麗兒回吼他,明明知道不應該,可她就是忍不住。
「是了不起啊!」單御輕笑,一臉神秘又樂得像什麼似的笑容,看起來意外的燦眼刺人,「不過我還是想跟你去逛逛烏來。」
她瞪著他,突然發現自己竟該死的無法生氣,嘟起嘴半晌,她才道︰「好啦!去就去。」
可是,她的心里還是很難受。
她真的不懂自己,明明眼單御在一起覺得很難受,卻還是想陪他上烏來,這是為什麼呢?
她明明就不是個會委屈自己的人,向來好惡分明,喜歡則來,討厭則去,可偏偏對單御的感覺就是那麼的奇怪,心里不想跟他在一起,可又還滿喜歡跟他在一起的感覺。
兩人這一趟逛烏來,除了走走玩玩,還去洗了溫泉,當然是各洗各的,可洗完後再見面的感覺,還是有點奇怪。
對方都洗干淨了,全身香香的、熱熱的,空氣里也跟著迷蕩著一股暖暖的氛圍,教人不由自主地感覺到很溫暖。
霍麗兒漸漸地不生他的氣了,她告訴自己,與其生那種莫名其妙的氣,不如先問清楚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她的人情債算還完了嗎?
他是否真的喜歡張齊萱,決定要追她了呢?
她知道自己該問清楚,也非常渴望知道答案,可卻不知道為什麼?話到了嘴邊,總是又不知不覺地被另一句無關緊要的話所取代。
所以一整個晚上,單御就這樣看著她一直欲言又止的神情,听著她一直岔開話題。
他大概猜得到她想說什麼,可看她那有些羞窘、有些矛盾,又有些掙扎的模樣,他就是故意不去點破,給她時間讓她自己慢慢想清楚。
終于,要分開的時刻到了,晚上九點左右,單御的車子依舊停在距離她家不遠處的路邊。
他跟她道別,看著她下了車往前走沒幾步,突然停下腳步,那美麗的背影像似掙扎了兩秒,又繼續往前走,可走沒兩步,她又停了下來……
就這樣走走停停,到了第三次,她終于轉過身來,大步而迅速地走向他,站在他駕駛座的窗戶旁。
他降下窗戶柔聲問︰「怎麼了?」
「我……我……」
霍麗兒深吸一口氣。怎麼準備了一整晚,她還是沒辦法好好地說出口呢?
「別急!慢慢說,你想說什麼?」
他深情地看著她,那目光好柔、好沉,沉靜得像是沒有光害的星空上,那顆高掛的月亮一般,既沉靜又如此的光芒萬丈,讓人心神顫動。
她被他注視得有些目眩,彎靠在他的窗邊,連續深呼吸了好幾口,才緩緩地問︰「我想說,我的人情還完了吧?」
「嗯?」單御濃眉一挑,「怎麼說?」
「怎麼說?!」霍麗兒皺著眉頭,不高興他用那種事不關己的口吻回答,「你不是覺得張齊萱很好嗎?」
「嗯,是很好啊!」單御偷覷著她那微愣後又強自鎮定的臉色,接著道︰「不過,很可惜,我不想要。」
「什麼?!」霍麗兒瞪大眼楮,「你……你……」
她真的要發飆了!
但該死的,她在氣得半死的同時,心底卻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慶幸感,她慶幸個屁啊!
帶著對自己莫名思緒的怒氣,她把臉湊到他面前,伸手抓起他的領帶,硬是將他的頭拉出車窗,在距離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面對面地朝他怒吼著,「你、你真是夠了,你這也不要、那也不要,我從普通的貨色到最好的貨色……我是說女人都介紹給你了,你還要怎……唔!」
她愕然地瞪大了雙眼,看著那張近到看不清楚的臉龐。
嘴巴上那溫暖且有點濕潤的觸感是什麼?
是……
「唔!」霍麗兒叫了一聲,慌忙地放開他就想往後退,可這一退,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因為他的大手正緊緊地抓住她的手臂。
「小心身後的車,你這愛闖馬路的習慣,怎麼就是改不了?」
「啊?!」她瞠大眼,不敢相信地看著他。
這家伙、這家伙剛才把唇放到她的唇上那樣地吻著,吻完後,竟還能神情鎮定地說這種話。
「好了,晚安!會自己回家吧?」
單御輕笑,緩緩放開她的手,看著她那一臉錯愕、美感全失的神情。這是個好現象,太棒、太棒的現象了!
他放開手煞車,對她眨眨眼,「明天再介紹另外一個好的貨色給我吧!」
說完,他這次沒等她走進家門,就倒車從她身後往前駛走了。
而她還是站在原地不動,直到一聲喇叭聲讓她回過神。
她轉頭一看,是一個想將車停在她所站位置的人。
頓時,她的臉像火山爆發似的,整個紅熱了起來。方才那個吻,直到現在才起了作用。
霍麗兒匆匆地轉身跑回家里。
她……該怎麼辦啊?!
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
哼著口哨,一回到飯店,原本心情很好的單御,在看到櫃台人員交給他的一疊厚厚留言時,好心情瞬間去了一半。
「這些都是……嗯,日本一位女士的來電。」
「嗯,好,我知道。」聳聳肩,單御勉強露出一個微笑給櫃台人員,「你知道的嘛!母親都很羅唆。」
「是、是。」
癟台人員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維持著鎮定的表情。天底下哪有這種母親?從這位客人一住進飯店,起碼每天二十通電話。
單御拖著有點沉重的腳步走回房間,才進門,連西裝外套都還來不及月兌下,電話就緊跟著響起。
看著電話,單御掙扎了好幾秒,直到響了第七聲,他才走上前將電話接起。
「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你是故意在躲我是不是?」
章芸那高分貝的聲音,即使是透過國際電話線,依然清晰得教人頭痛。
「不是,母親。」
「怎麼不是?你的手機呢?我一直打,打到留言都留不進去了,你還是不回我電話。」
「我手機忘在紐約了,母親,我來台灣是度假的,我不管公事,也不想讓公事來煩我。」
他當然是在說謊,一來台灣他就立刻換了新手機,且昭告所有的工作人員跟他二媽他的新號碼,他知道他母親絕對不會打給二媽,問他的聯絡方式。
「煩你?你覺得我在煩你嗎?我是公事嗎?你怎麼能這樣對我?我不過是要你來日本看我一下,你到台灣都幾天了,也不想想我懷胎十月才生下你,你還這樣……」
听到這,單御把話筒輕輕地擱在桌面,隱約地听著母親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來。他開始月兌外套、月兌鞋子……
「你到底有沒有在听啊?」
隱約地一听到關鍵句,他立刻拿起話筒,「我在听,你說到哪了?」
「你……你這小子想氣死我嗎?不要跟你爸一樣只會敷衍我,我不會這麼容易上當受騙的,我跟那賤人根本不一樣……」
「母親,請你口氣放尊重一點。」
每當听到母親要開始批罵二媽,他對母親的耐心就會瞬間消失。
「你……」
「我還有事,沒事的話,掛電話了。」他用最後的耐心冷漠地道。
「什麼?等……等一下,我當然有事才會找你。」章芸的聲音既火大又有所顧忌。
「什麼事?」
「我是要跟你說,我已經幫你訂好後天上午七點半飛往日本的機票,後天晚上我要舉行一場茶會,你一定得給我出席。」
「母親?!」單御真不敢相信,母親竟會這樣對他?
她以為他還是當年那個五歲小孩,隨便就可以任她擺布的嗎?
記得五歲住在美國時,他母親不知道為什麼突發奇想,從二媽身邊偷偷地帶走他,當時他傻傻地就跟著她走。
卻沒想到他那次失蹤,讓二媽以為他是被人綁架了,擔心到整整三天三夜沒睡,後來還發了一場斑燒,直到他被不想照顧他的母親送回家,二媽才放下了心。
可是,那一場斑燒卻讓二媽的身體從此難以好轉。
這件事,一直是他對過去自己那樣年幼無知的痛。
從那次起,他也開始漸漸了解,自己的母親是個怎樣自私自利的女人。想到就突然跑來看他這個兒子,買好的、送好的,在他耳邊說一堆二媽的壞話,要是沒想到,根本就兩三年都不聞不問,簡直讓他懷疑自己是否有母親這號人物的存在。
要不是有二媽長期以來對他的關懷與照顧,單用真的很懷疑自己能熬得過生命里的這些年。
尤其是十年前,在他們舉家遷往美國,父親因車禍重傷而開刀時候,他的親生母親明明是日本知名的企業家,旗下產業無數,卻不願意也不曾給過他們任何的支助,甚至連他的求援都假裝看不見,即使她在名份上仍是父親的妻子,可她卻不曾盡餅任何屬于單家妻子或是母親該盡的義務。
不管當年他母親是用什麼手段,把父親從已經懷孕的二媽手中搶過去,且強逼著父親上禮堂,但過了這麼多年,難道她怨恨還沒消,只想佔著單家大夫人那個有名無實的位置不放。
「你听好。」章芸的聲音听起來不容人辯駁,「那天不但日本的皇親國戚都會來,且還有五個從歐洲皇室來日本見習的公主,你一定要給我出場,听清楚了沒?」
「很清楚,但我不會去。」
這麼多年來,老是被母親當成搶來搶去的東西,他早已厭倦。
「為什麼不來?你就會去那賤……你就會去那女人幫你安排的相親宴,為什麼我幫你安排這麼好的茶會你不來?」
「那些都只是小小的飯局,但日本的那種宴會我不想參加,如果你希望我去看你,我會過去,就是不要逼我去參加那個……」
「你一定要給我參加。」章芸的聲音陡地淒厲了起來,「你那天要是沒到,我就死給你看,你們單家祠堂就等著收我的牌位吧!」
「母親!」
嘟——
單御的呼喚叫不回母親,看著話筒,他愣住了。該死!
十歲那年,父親要求母親離婚時,母親也當著他們兩個孩子跟二媽的面,拿刀割自己的手腕,當時血噴得到處都是的景象,至今依然歷歷在目。
深沉的眸子閉上,眼底盡是痛苦及無奈。
他真的、真的很希望母親能過得快快樂樂,能放下一切,但她為什麼要如此執著一個從一開始就不曾愛過她的男人呢?
他不懂啊!
越想越心煩,單御索性拿起手機,撥了霍麗兒的電話。
手機響了許久後,傳出進入語音信箱的訊息。
幣上電話,他輕嘆了口氣,不久,手機聲響起,他按下通話鍵。
「喂!是我。」陳見達爽朗的聲音從話機的另一端傳來,「我現在在你飯店隔壁吃飯,你等下有空嗎?下來喝一杯吧!」
「喝酒?」
「對啊!我那客戶煩死了,等下我要好好地喝他XX的三大杯去去霉氣。最近真是倒楣透了,老天怎麼不掉個好運,或掉個女人來給我。」
「呵……」
陳見達自嘲的說法逗笑了單御,也讓他眼楮為之一亮。他將眸光掃向外套,從里面翻出張齊萱今天給他的名片。
「怎麼樣啊?來不來一句話,趁你還在台灣,陪我出來喝喝吧!現在可以讓我放心喝酒的對象,真的是越來越少嚕!」
「好啊!」反正他也挺想喝酒,借此忘掉母親那麻煩事的,再說,他看著手中名片,輕笑起來,「也許你的衰運要走完了,朋友。」「嗯?什麼?要下來喝是嗎?」電話那頭傳來洗手的聲音。
「沒事,等會見吧!」結束通話後,單御立刻撥打了一個從未打過的號碼。既然他過兩天就不在台灣了,這種能當月老的機會,當然是越快做越好嚕!
「喂……」低柔舒服的聲音,從手機的另一端傳來。
「冒昧打擾,請問是張並萱小姐嗎?我是單御。」
「嘎?」
「嗯……是這樣的,等等那個我跟你提過的朋友,會來我住的飯店酒吧跟我一起喝酒,你家不是住在這附近嗎?也許你可以過來。」「時間很晚了,都十點了……」張齊萱顯然有些遲疑。
「我知道時間很晚了,但你放心,我們不會喝太晚的,我有跟你說過我朋友的事,若真要刻意安排見面也很奇怪,不然這樣好了,你就過來,不放心的話就一杯都不要喝,多認識個朋友,又是愛爬山的,相信對你來說也不是什麼壞事,不是嗎?」
「這樣啊?那……那個霍老師她……」
「嗯?」「我是說,你不是喜歡霍老師嗎?」
單御心一震,然後苦笑了下。沒想到竟連才見面一次,也沒聊過多久的人都可以看出他對霍麗兒的在乎。
「呵!是啊!只是她好像不知道,我剛才有打手機給她,但沒人接。」「是喔?那我看看好了,也許說不定會過去一下。」張齊萱婉轉地道。
「好!」單御微笑起來。這算是今晚的第二件好事吧!
第一件是跟霍麗兒在一起,看到她的吃醋,還有那個吻……
第二件就是他讓陳見達和張齊萱見面。
嗯!要是這月老當成功了,他勢必會好好地敲好友一頓,也許跟他要個朋馳車的永久貴賓折扣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