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叫你別盡在外頭給咱們惹麻煩的嗎?瞧,這是什麼?」一記清脆有力的女子聲朗朗響起。
「可不嗎?大姊,這回妳一定要好好說說他。」另一道清冷的女聲也加入。
「兩位姊姊先別惱,我想雲哥哥當時定是走累了,才會停下腳步歇會兒的,雲哥哥,你說是吧?」此時,柔而甜的軟軟嗓音適時插入。
「妳別再替他講好話了,」清冷的聲調再起,語氣間又多了些不耐,「咱姊妹幾個不也都是兩只腳不停地趕路,誰不會累、不會酸?怎就沒人像他一樣那麼自私,就只想著自個兒的舒服乘機偷懶呢?」
「霜姊姊別誤會,似雪只是想,家和才會萬事--」
「所以妳的意思就是說,是我挑撥兄弟姊妹之間的感情,是我故意沒事找他雲二少的碴?」
「安靜!安靜!不準起內哄,都別吵啦!」豪氣干雲的女子再度出聲,壓住場面,抑制了紛爭。「老二,這情況你怎麼解釋?」
「咳咳,」趙似雲清清喉嚨,百無聊賴地盤腿坐在地上,仰起頭,一臉散漫樣的說道︰「輪到我講話了嗎?」
破廟之中,趙家三姊妹的六只眼楮全照在他臉上。
無聲,喔,明白,就是在等他說話的意思……
趙似雲懶懶地揚起手指,目標一滑,指向了貢桌上那個被揍昏的少年郎。
「這人哪,可不是我招惹來的,是他自己要一跟頭跌在我身上,也絕不是我打暈的,當然,更不是我花力氣抓他胳膊、抬他大腿,把人家給擄回破廟的喲!」
「可惡!咱姊妹們還不是听到嚷嚷,為了救你才揍他的!」大姊趙似霞氣得一臉漲紅,扣住趙似雲的肩胛就想給他一拳好看。
「大姊,打不得呀,雲哥哥容易淤傷流血--」小妹趙似雪急了,抓著大姊的衣袖輕聲呼喊。
「是呀,打不得他的。」排行第三的趙似霜亦冷冷接口,跟小妹焦切的心情卻截然不同。在那相似的辭意間,彷佛多了一些嘲諷的意味。
只見趙似雲忽地回過頭,對著老三故意一笑,「嘿嘿,沒錯,誰教我是咱們趙家的獨生子呢?怎地,羨煞我了吧?」
趙似霜撇過頭,臭著張臉不再搭理他。
沒錯了,這便是趙家人的相處之道。
在人前,或者說在戲台子前,他們一家四口是合作無間的「四場雨小戲班」班底兼台柱,但一下了戲,歸于現實之後,就總是經常這樣各說各話的局面居多。
「喀……」
此時,貢桌上忽有聲音響起,打斷了趙家人的「談話時光」。
小妹趙似雪目光一亮,最先發覺貢桌上的人影出現異狀,連忙呼喚兄姊們注意,「好象……好象是他醒來了。」
唔,醒了啊!
其余幾人一听,立刻朝彼此互遞了一記眼色,接著便一個個陸續起身,緩緩踱向貢桌邊。
「唔……」蘇流三忍不住哀嘆,才一醒來便覺得渾身酸痛,無奈手腳遭縛,連眼楮、嘴巴都被遮掩住了,一時之間根本想不起來自個兒究竟發生什麼事。
「醒啦?想起干啥錯事來沒有?」趙似霞一喝,隨即使勁揪起他的領子。對對對,先耍狠佔到上風再說。「你是哪根蔥呀?竟敢爬到咱家二弟身上佔便宜?」--
蘇流三疼得皺眉哀號,鼻頭一酸,忍不住疼,索性就淌出了幾滴眼淚來。
「哇!厲害,比我還會演!」趙似雲一臉驚訝,笑著豎起拇指贊嘆。
「唔……」蘇流三先是猛搖頭,但一听到面前這男子的說話聲,又好象突然想起了些什麼,遂開始一個勁的狂點頭。
趙似雲笑了,以食指輕彈著自己的臉頰,「哎喲,糟糕,難不成是瘋子?」
「唔……哇……」蘇流三滿嘴含糊,听都听不清楚,但他不死心,硬是一心一意地想張口說話。
就是他!就是他!錯不了的,一定就是這會兒在他面前的這個男子陷害他的!
他記得自己听見呼喚,本來好心想救人的,哪料到竟被人莫名其妙地給……怎麼揍暈的都不知道!
「大姊,他好象有話想對咱們說。」趙似雪一雙水汪汪的眼楮瞪著貢桌上那正在痛苦申吟的蘇流三,看了實在心有不忍。
「不成、不成,瘋子會咬人的。」趙似雲怕泄底,連忙制止了小妹的同情心。
「可是……」趙似雪沉默了片刻,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拳頭,方才大伙兒揮拳時她也有出力,「不管怎麼樣,畢竟咱們也有錯。」
大姊趙似霞嘆口氣,終于沒轍了,看來暴力注定行不通。
從小,這趙家的老就像是他們家的正義使者,誰做錯了事,被她那雙淚汪汪的眼楮一瞅,就一定立刻改過自新;誰和誰吵架了,被她輕聲細語勸慰幾句,保證不出一炷香的時辰絕對和好如初。
有什麼辦法?誰教她是最善解人意的老,是兄姊們都最憐愛的好妹妹呢?
「喂,你是不是瘋子?」趙似霞拍拍蘇流三的肩,算是在盤問了。
蘇流三拚命搖頭。
「那要是咱們松了你的嘴,你會不會亂講話?」她再問。
蘇流三非常配合,又是一陣狂搖,以頸部動作來表現他「有問必答」的誠意。
「有哪個瘋了的人會承認他是瘋子的?」趙似雲扁嘴,不以為然地哼了句,還是堅持他的「玩到底」立場。
不料此話一出,就立刻接到來自于三個不同方向的「關注眼光」,那眸光彷佛在對他說︰就算是瘋子也是你惹出來的麻煩!
「好、好、好,不逗他就不逗他嘛!」他舉起雙手投降,暗示願意配合了。
于是一群人圍在貢桌四周,由大姊做主動手取出蘇流三嘴里的東西……
「救……救命!愛主子救命啊!他們……他們想搶劫呀!」蘇流三一得到機會,立刻聲嘶力竭地狂叫。
「還是快塞回去。」趙似雲當機立斷,將破布重新塞回蘇流三的嘴,截下他掙扎著仍想吼出的呼救。
「瞧他這樣愛亂講話,幸虧當初沒讓他瞧見咱們的模樣。」老三悻悻然地開口。
不對……好象有瞧見誰喔……
姊妹們心有靈犀,極有默契,頭一撇,將目光全投向了他們家的惹禍男丁。
鳳愛帶著一隊人馬,循著北運河沿岸展開搜索。
「愛主子,小的在那頭草叢堆里撿到一頂可疑的錦帽。」有人急著邀功,連忙搶在眾人之前將發現到的「證物」面呈主子。
鳳愛不吭聲,垂睫睨著手中的錦帽。瓖在帽檐上的那塊玉還是她去年過年時賞給小三子的呢,沒錯,這頂帽子的確是小三子遣落的。
這就證明,小三子的確曾經行經此地,也確實曾在這兒遇上了什麼。
正當鳳愛埋頭苦思之際,另一批由東岸跟上來的人馬亦趕來會合,帶頭的那人趕緊下馬回報最新狀況。
「啟稟愛主子,船上屬下已徹底查過,沒留下任何打斗痕跡。」
「嗯,那金子呢?」這才是鳳愛關心的,她那一船的金子呢?
帶頭的領隊面有難色,「小……小的沒用,還是……沒找到。」
這群人全是「利滾利大錢莊」旗下養的馬隊成員,只因平常錢莊里流通的財務量極大,有時客人若上門提存大筆款子,總得派人隨侍在旁保護安危才妥當。
倘若客人交易的東西不是銀子,而換成其它價值不菲的珠寶首飾、房契地契、古玩珍品……之類的東西,那可就得由錢莊這邊派人去點收了,因此馬隊挑選的人才勢必得要有一兩下功夫底于才行。
「沒找到,」鳳愛睞了一眼,抿唇淺笑,「那你還有膽子回來見我?」
「呃……」那人冒著冷汗,「不……不過,屬下在船上倒發現了一樁怪事--」
「喔,說來听听。」
帶頭領隊箭步一挪,朝鳳愛的身側悄悄倚近,壓低聲音打小報告,「屬下發現,那些金子雖然不見了,可裝金子的箱子卻仍舊好好地被擱在船上,一箱也沒少。」
鳳愛凝眸思忖,一瞬間,臉上的表情忽地認真了起來。
金子失蹤,裝金子的箱子卻沒被搬動也未遭破壞?
那一船的金磚、金條沉甸甸的,不拿大箱子裝載還真沒法子搬運。怪了,難道搶匪行搶不圖方便嗎?為啥竟舍棄簡單的方法而要另外費事兒呢?
「這部分確實可疑,」鳳愛抬起臉,勾魂似的嬌媚眸子恰和面前的領隊迎個正著,她忍不住嘲弄道︰「也好,留著你總算還有點用處。」
「謝……謝愛主子……」
驀然間,微濕的土壤像被嚇壞了似的猛打哆嗦……
眾人都還沒來得及反應,便彷佛感到一陣天搖地動的震撼驟然逼近,才不過須臾光陰,又陸續听到震耳不絕的馬蹄聲。
「地……地在震哪!」有人開始不安地嚷道。
「是……是不是搶匪又回過頭,想……想搶第二次呀?」
「媽呀!俺還不想死,俺還沒討媳婦兒呢!」
大伙兒七嘴八舌,人心浮動,全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動給嚇得慌了陣腳。
「夠了,沒膽的全滾回去吃自己!」鳳愛扭頭喝道,神色鎮靜而倨傲,轉身一蹬上馬,提起她背上的雙刀迎向前方。「留下來奮勇抗敵的,回去後帳房領賞。」
才一句話,士氣大振,愛主子的那句領賞……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呀!
「沖啊!沖啊!回去領賞!」
他們快步追上愛主子的那匹栗色駿馬,械斗前的威嚇之辭听來實在異常喜氣。
棒著叢叢野草,鳳愛尚看不清此刻正從西面迎來的「敵人」究竟是何模樣,但隱隱之中,卻又因听到對方一路叫囂著︰「殺呀!殺呀!」的暴戾之氣,間接印證了他們是敵非友的想法。
「殺呀!殺呀!定要殺他個屁滾尿流、肚破腸流不可!」
柳蟠龍身騎赤馬,手握鋼刀,只瞧馬鬃豎立、馬尾狂甩、馬蹄飛奔,那副張狂發飆的模樣恰恰苞牠主子這會兒的模樣真有幾分神似。
一群尾隨在柳蟠龍身後陪著喊殺、喊打的隨從們,個個也學得賣力,深怕吆喝得太小聲,會令大當家的誤會自個兒不夠忠心。
妙哉!妙哉!兩方人馬喊得都挺大聲,但驅使他們努力的動力卻各有不同,一邊是求于利;一邊則是恐于威……
緊接著,兩邊勢力終于沖破阻礙,對峙在一灘淺淺的沼澤地兩端。
鳳愛扯住韁繩,以刀柄磨蹭馬兒的腮頰,暗示牠隨時準備行動,「敢問閣下是路過這兒?還是有備而來?」
「喲!還是個水當當的妞兒呀!」柳蟠龍扁嘴斥笑,撇頭向身旁的隨從們,使了個好不正經的眼色,「千萬別告訴旁人你們大當家的欺負娘兒們,這啊可是她先使壞擋了咱們的財路,知道唄?」
「看來你們這幫搶匪是存心回來找碴的?」鳳愛冷冷一睨,眼中布滿了不屑。
餅分,簡直欺人太甚!搶了金子還不知足,竟然貪得無厭又想再干一票!
眼前這搶匪的裝扮還真是名副其實,一看就是會打家劫舍的搶匪樣。
就瞧這來人騎在那匹赤馬上,頭頂扎了條跟馬轡一模一樣的五彩花麻繩,散下的流蘇披垂至肩,每每隨著他的大動作而甩呀甩的,搖晃不休。
那眉也是,粗粗濃濃的,不正經地猛對著她挑釁兼調戲,看了就惹人生氣!
還有那一雙銅鈴似的大眼也生不對地方,明明就是個土匪頭子嘛,老天爺做啥還賞他那樣一雙看起來如此燦亮的明朗眼瞳?
最可惡的,首推他那落腮胡堆中的一口白牙了哩!哼,當個搶人錢財的盜匪有多了不起的嗎?居然還好意思笑,更惱人的是,還笑得如此毫不掩飾!好象深恐別人不知他牙齒有多白,才故意把嘴笑咧得那麼夸張離譜似的。
討厭!討厭!完全不入她的眼!鳳愛幾乎想尖叫了。
「找碴?」柳蟠龍挑眉吼道,一時激動,竟只听到後面的話,卻漏了前面那句最關鍵的「搶匪」字眼,「是妳這惹事的娘兒們在找本當家的碴吧?也不去探听探听,居然連『蟠龍第一號』的錢也敢搶啊?就怕妳是拿在手上也沒膽量花!」
「呸!髒人干髒事兒。」
就瞧鳳愛忿忿執起雙刀,突地駕馬沖向柳蟠龍,在還未撞上他的人及馬之前,身子騰空一翻,雙刀筆直地朝柳蟠龍腮邊的那撮糾髯交叉一揮--
「再罵呀,倒要瞧瞧你那撮大胡子底下的嘴究竟有多髒!」
完事後,她很故意地甩了甩雙刀,低笑,朱唇輕輕一吹,乘勢將刀鋒上殘留的胡碴給吹掉了。
轉眼間,柳蟠龍彷佛威風不再,兩邊腮幫子上的胡子各被削了一小撮,不多不少,卻剛剛好漏了一丁點對稱的空隙。
他睜大眼瞪著正前方,眼前,這嬌俏的娘兒們菱唇微噘,英姿煥發的神采魅惑著他的雙目;他張大了嘴,喉頭間發不出丁點兒聲音,干干澀澀的,像莫名其妙被卡了顆核子一般,難不成這滋味就是他平日在澡堂中听弟兄們瞎扯的那種什麼「看對了眼」嗎?
嘖嘖嘖,瞧呀,這身子真是俐落得沒話說,那雙刀在她手上,簡直活像長出一對銀光翅膀的鳳蝶,就這麼飛啊飛的翩翩然停在他面前……
完了,完了,這次他鐵定完蛋了啦!
這舞著雙乃的姑娘幻化在他眼前,就好象一塊味道鮮美的女敕羊肉,無奈卻燙得他吞不了口。而她唇畔才剛綻開的那一抹笑,根本和他種在後院里的那株嬌艷玫瑰沒兩樣,一樣美得可愛,一樣多刺扎人。
忽地,身旁有聲兒竄出,躲在他背後畏畏縮縮地提醒,「啟……啟稟大當……大當家的,她……她壞了……壞了您最在意的……」
是喔,他向來最在意的……啊!胡子?!
柳蟠龍這才醒悟,吸了吸氣,作夢一般地伸手朝他的腮邊模去,這一模,氣得他怒火亂噴,所有的綺麗美夢全被燒得精光,再粗魯的話都罵得出口了。
「哇!不要命了,敢動妳祖爺爺我的門面,是皮癢不想留全尸了是哏?看本當家的怎地教訓妳這不听話的臭丫頭!」
鳳愛忍住笑意,不把他的「教訓」看在眼里,任性一睨,瓜子似的下巴仰得高高的,偏不信他能耐她如何。
「來呀,看你能有什麼厲害的本事兒治得住我?要是會怕了你,我鳳愛的名字就倒過來讓你臭罵三百遍。」
鳳愛,倒過來念……愛鳳,怪了?這有啥好拿來當交換條件的?該不會是最新式的整人招數吧?
柳蟠龍拳握鋼刀,齜牙咧嘴的,雖邊動腦筋想著她的話,但卻壓根無法理解。
唉!避他的,听不懂就算了,反正他倆注定要為了這搶錢和削胡子的恩怨在此大拚一場,無論誰輸誰贏都不會給對方好臉色看的,那還浪費精神想這些做啥?
「弟兄們,活動筋骨的時候總算到了,」他揚起鋼刀,在空中兀自揮舞幾圈,再將鋼刀舉至前方,做好下指令的預備動作。「听好,誰敢放過一個,本當家的就絕不饒他!」
「是!大當家吩咐的是!」眾隨從心口一致,都沒膽子惹毛主子。
「听見沒?人家這群不怕死的搶匪不放過咱們呢!」鳳愛優雅地伸展雙臂,讓她兩手中的雙刀先吸取天地精華,好等著待會兒剃光他的大胡子。「甭忘了,只要沒替我丟臉的,將來回去都可以--」
「沖啊!沖啊!沒丟臉就可以回去領賞!」大伙兒爭先恐後,斗志激昂,奮力朝對面沖刺--
「喲,玩真的,那咱們也只好全力奉陪啦!上啊!統統給我往前街沖」柳蟠龍氣勢也不輸人,吼得震天價響,就怕人不知他平常最愛逞凶斗狠。
兩方交手,就這樣「意氣用事」地在這塊濕沼地中展開了一場搏命廝殺。
才不過轉眼之間,污泥亂濺,髒水飛散,一群人或滾或爬或互毆,狼狽得全像一只只在泥濘里滾過幾圈的肥豬仔。
而拚斗「層次」較高的,則索性策馬朝對方的陣地胡沖亂撞,能扳倒一個算一個,只要能讓主子臉上有光,相信主子是絕不會虧待他們的。
至于他們彼此的主子呀,這會兒正騎在各自的駿馬上,一下子刀光猝閃,一下子刀聲鏗鏘,打得真是難分難舍,呃,是不相上下,根本沒空理會他們。
此刻,野草叢中,不知什麼時候竟竄出三顆頭顱。
「大姊,咱們這樣真的不要緊嗎?要不……還是先回破廟躲一躲吧!」趙似雪哆嗦著,扯了扯大姊的衣袖怯怯發問。
「噓,不要亂動,這兩方人馬看起來都不好惹,咱們還是……還是……」趙似霞搔搔頭,忽然忘了那句話該怎麼說來著。
「大姊,這叫隔岸觀火。」趙似霜回道,忍不住搖頭,補了記白眼。
「對對對,我就是這意思。」趙似霞紅著臉,點頭稱是。目光繼續盯住前頭的「戰況」,忽地,眼楮像被啥東西刺了一下似的,她連忙眨了眨,再用力瞪向某道漸漸移動中的……僵尸嗎?
「大姊……」老也瞧見了。
「老三,妳眼楮花了沒?」趙似霞將重任委以他們家最冷靜的三妹。
「嗯,沒錯,是他。」沒想到老三竟然冷靜成這樣!
「可……可是……他不是被綁在破廟里嗎?咱們怕事跡敗露,不是還特別留了老二在廟里頭看守的嗎?」說曹操曹操到,她才剛點名趙家老二呢,便已瞧見一張懶洋洋的熟悉笑臉居然出現在對面草叢中,朝她這邊打招呼。
「大……大姊,不……不好啦!」趙似雪縴指一移,指向了那一蹦一蹦正往混亂里跳去的「白面少年殭尸」。
趙似霞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沒錯,家有逆弟,是真的不太好啦!
對陣了數十招,柳蟠龍還是沒擒下眼前的這只女敕羊,哇!不對,是俏姑娘。他邊想邊笑,鋼刀順勢畫圓一掃,若有似無地同對手的雙刀嬉戲著。
若真論武功,恐怕他仍在她之上,這場架他自然沒使出全力了,存心想要和她打打鬧鬧,看能不能在刀口下培養一下「感情」的。
對峙過程中,柳蟠龍已大致模透了對手的出招策略,于是他便時常借著她刀法上的攻勢,和自己的寶貝鋼刀來一場「打情罵俏」。
「嘿嘿,再美的姑娘也吃我一記『五湖四海大炒鍋』唄!」
「鏘!」雙刀一擋,露出鳳愛不搭理他的冷面容,她在他眼前轉身回旋一圈,奮力將他的大鋼刀給格了開。
「唔,不賞光呀?」柳蟠龍濃眉一皺,大胡子里的嘴竟然不搭調地嘟了起來,「別人都曉得要趁熱吞了這『大炒鍋』的美味哩,『愛鳳』姑娘妳怎麼不愛吃?」
「閉嘴,你這滿口渾話的臭土匪!」鳳愛臨空一砍,刀法犀利地劈向她肩旁那只正準備靠上來的「咸豬手」!
「哎喲喂呀!」柳蟠龍大叫一聲,卻不是真氣惱她對他的凶狠。老實說,她愈凶,他反而愈愛看呢,瞧那蜜桃紅似的臉頰多迷人啊!「愛鳳妳不愛我炒菜的刀法也就算了,做啥還想砍了我吃飯的家伙哇!」
「混蛋!你敢再叫一聲『愛鳳』試試看!」欺人太甚,她又還沒輸。
柳蟠龍興致好,索性吹了記口哨,他咧嘴笑了笑,「是妳叫我這樣叫妳的。」
「你又還沒贏!」她使勁一揮,遂將其中一把刀順著他的方向射出去--
柳蟠龍知她性情烈,必會為了想勝他而使出險招的,但這招……哇,也真是太危險了呀!一不留神難保不會誤傷了她自個兒。
那刀兒的力道凶悍,看來若不能砍在他身上,勢必會折返回去沖向她!
不行,不行,那樣玫瑰花般的驕姿,怎禁得住毀容的打擊呢?
他才這麼一想,旋即起身一躍,將飛起的身子迎空展開了一個看起來不甚體面的「大」字,掌風一撥,順勢把她的那把刀給稍微「撥」向他的胳膊邊。
好吧,這回就假裝輸一下好了……
「噢!」他哀叫了一聲,那刀鋒刺下去的瞬間還真的有點疼。
「怎麼樣?就說了你贏不了我的吧!」鳳愛單手扠腰,掩不住她得意的笑靨,睇向他,一副可以考慮要不要原諒他無知的表情。
就瞧柳蟠龍一句話也不吭,半瞇著眼,忍著痛從胳膊上拔出那把刀,然後驀地倚近刀鋒,嘴一湊,竟自個兒舌忝掉了他留在刀上的血。
「你……你……惡心!」鳳愛跳腳,失態地尖聲罵道。
「對不住,我是想,刀子終歸要還給妳才好,」柳蟠龍舉步向她走去,對于鳳愛臉上的嫌惡不以為意,反倒覺得她這樣喳呼亂叫和他挺配的嘛!「听人說姑娘家總是比較愛干淨,我……我弄髒了它,當然要想法子替妳抹干淨。」
鳳愛趕緊闔上眼,一時間,只覺胃里發酸,強忍著喉頭中一陣陣的嘔吐感。
糟糕,不得了,她甚至恍惚以為,方才他那一嘴舌忝上去的,竟好似她的臉--
「唔……」此時,另一頭的蘇流三正奮力地跳,一步接著一步,汗流浹背依舊使勁地跳。
再睜開眸子,鳳愛已眺見了那道在混亂中蹦呀蹦的朝她跳來的身影。
「小三子!」她忘情地嚷道,立刻撇邊的敵手,奔過去迎接蘇流三。
柳蟠龍愣住了,脖子一扭,目光緊追著她的身影跑。
她的刀還在他手上耶,就這麼撇下不要了嗎?怪了,有啥大事會比習武之人手中的武器還更重要?
他愈瞧愈不對勁,愈瞧臉色就愈臭。
誰來告訴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那個沒頭沒腦鑽出來的小白臉是誰呀?憑什麼無故打擾他倆的過招比畫?
天哪!不會吧?她居然還沖著那來路不明的臭家伙笑!
一股醋酸的滋味兒涌上心頭,柳蟠龍雙眼瞪得如銅鈴般大,忿忿不平地射向前方。
摹咬著牙,兩手各抄起兩把不同尺寸的刀,一把是他的,一把則是她的。
「小三子,你到底跑哪兒去啦?大伙兒全找不著你。」鳳愛邊問,邊替他解開綁在手上和腳上的繩索。
「唔……啊……」蘇流三比手畫腳,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巴不得將這一路上的驚險遭遇趕緊向主子報告。
「喔,我差點忘了,」她先扯下他嘴里的布,旋即再轉身,朝沼地上高聲一呼︰「停!咱們這邊已經贏了,大伙兒可以停手休戰了。」
她贏了……柳蟠龍暗自扁嘴,是他故意放水讓她的好不好?
鳳愛從馬背上取下那頂瓖了美玉的錦帽,按著蘇流三的腦袋瓜子給戴上去。「好了,輪到你給我解釋清楚。」
「愛……愛主子,小……小三子遵照您的吩咐,一路上都很……很當心,盡量不引起旁人的注意。」
「那劫了你的是鬼?」
「不……不是……他們是……是人,活生生的、會講話、會吵架……還……還會揍小三子的一群人。」
「一群?那麼到底是幾個?匪窟在哪兒還記得不?還有,你是怎麼從惡人手里逃出來的?最重要的是,金子呢?」鳳愛一古腦的問,眸光輕轉,思緒飛快。
蘇流三搖頭,一問數不知。
他只記得方才在破廟中,眼楮才一睜開,就發覺自個兒眼上的布已被人取下,感覺呢,好象有人存心想放他走,卻又不想做得太明顯……
而他從頭到尾根本都沒有機會好好見見那群綁架他的搶匪呀!
就在這時,草叢中忽地冒出一記呵欠聲……
「誰?好大的膽子,是活得不耐煩了是不?」
柳蟠龍沖上前,大鋼刀奮力一揮,像是要把自個兒的「情場失意」全發泄在這一刀之下似的。
「哇!不要!」
不料,他這廂揮下的草叢里沒出聲兒,倒是對面的草叢間竟出其不意地響起一陣尖叫。
下一刻,不管這廝的刀再如何鋒利、這群人的武功再如何高強,瑟縮在草叢中的趙家三姊妹再也按捺不住驟失親人的悲痛,全抱在一起痛哭失聲……
「嗚哇……」
「死……死得好慘呀!」
「那麼狠的一刀,那家伙一定成了無頭亡魂了啦!」
就在這當口,卻只見柳蟠龍蹲下去,從亂草堆中拎起一縷幽魂,呸呸呸,拎起一個睡癱了的俊鮑子。
「呿!竟是只軟溜溜的大懶蟲,虧得本當家的還費勁砍草咧!」
「嗯,真癢……好困哪……」趙似雲翻個身,一把攬住斑頭大馬的柳蟠龍。
「啊……啊……」蘇流三驚慌失措,指著柳蟠龍懷中的睡男子,抬頭猛跟愛主子使眼色。
「想起金子在哪兒了?」鳳愛問。
「不……不是……是……是他……是他啦!」
蘇流三一顆頭搖得讓人眼花撩亂,不懂愛主子為啥一直老問金子的事?那些金子不就好端端地待在船上的大箱子里嗎?
鳳愛遲疑片刻,兀自理了理小三子顛三倒四的話,揚手指向草叢,「是他?」
趙家三姊妹一听,歇止了哭聲,為了從刀口下救出他們趙家唯一的獨子,口徑一致地喊道︰「不是他!」
這下子,所有人的目光全匯集在柳蟠龍和趙似雲這兩名男人的身上。
「講清楚,劫了你的人是他還是他?」鳳愛嚷著,忍不住急躁了起來。
怎不急呢?方才還跟人家莫名其妙打上一架,別到頭來根本只是場鬧劇啊!
躊躇了老半天,蘇流三瞪著那張睡眼惺忪的睡臉,忽然之間又不那麼確定了。唉,誰教他當時根本沒瞧清楚狀況就讓人給揍暈,雖然被揍之前撞見的人是這懶洋洋的瞌睡公子沒錯,但之後的情形,他有大半是意識不清的……
「噯,困哪!」趙似雲把頭埋入柳蟠龍胸膛,夢囈似地低聲呢喃︰「噓,別吵了,這兒捻匪四處流竄,不平靜得很,錢財一定得看緊才好。」
眾人沉默,皆被他的這番夢話搞得模不著頭緒。
「那張七千兩的銀票還在他身上,沒被人搶走,至于金子嘛……」趙似雲抿了抿唇,終于還是準備松口了,有啥辦法,都玩到底了他們還是沒人猜到。他嘆口氣,將手指朝外一指,指向遙遠的河岸邊。「這小子無緣無故就昏倒在我面前,怕他一時半刻醒不過來,一船的金子就真被人給劫走,我索性擅作主張將金子先扔下了船,這會兒,應該全沉在船底吧!」
一船的金子被扔在船底竟然無人發現?到底是扔下去的人太聰明?抑或是找金子的人太愚昧?
「來人啊,快把金子給打撈上岸,記住,這回一塊也不許少!」鳳愛眼中泛著精光,悄悄睨了對面的人一瞬,遂移步走向他。
柳蟠龍心兒怦怦亂跳,她來了,玫瑰花來了,她一步一步朝他走過來了!
「呃,那個……我……」他臉頰泛紅,像溺水似的,剛才逞威風時的那股勇氣這下全化成了泡沫。「我也下水幫妳一塊撈金子去。」
「喔,隨你。」她未置可否,眸子一瞟,定在柳蟠龍懷里那仍在裝睡的男子身上。「倒是這個人,我要了,你把他放下來。」
「什麼?!妳要他!」柳蟠龍咆哮道,這麼一吼,可真是掀濤又掀浪。